蜀山的雨季来得突然。
连续三日,瓢泼大雨笼罩着整座山峰,练武场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发亮。楚闻舟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接屋檐滴落的雨水。自从那日"惊鸿式"的练习后,宋言便下山除妖去了,留下他独自练习基础剑招。
"小师弟,发什么呆呢?"
姜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转着一把油纸伞。他今日换了身靛青色长衫,发梢还沾着水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姜师兄。"楚闻舟收回手,"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宋师叔啊..."姜伽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说山下的狐妖狡猾得很,恐怕还得三五日。"
楚闻舟肩膀垮了下来。没有宋言监督,他这几日的练习总是心不在焉,那招"惊鸿式"更是越练越走样。
"无聊的话..."姜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知道个有趣的地方。"
楚闻舟警惕地后退半步:"又是讲鬼故事?"
"比鬼故事刺激多了。"姜伽神秘地眨眨眼,"蜀山禁地,听说过吗?"
楚闻舟心头一跳。蜀山门规第一条便是禁止弟子擅入后山禁地,违者重罚。但越是禁止,越勾起他的好奇心。
"听说那里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剑痕,"姜伽的声音充满诱惑,"看一眼就能悟出绝世剑法..."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楚闻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青铜铃铛轻轻作响。
"不去。"他转身要走。
姜伽也不阻拦,只是悠悠道:"宋师叔十五岁时,可是在那剑痕前坐了七天七夜..."
楚闻舟的脚步顿住了。
半个时辰后,楚闻舟站在后山一条隐蔽的小径上。姜伽临时被掌门叫去,只给他指了个大致方向。雨后山路湿滑,他不得不扶着岩壁前行。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跌入了一片开阔的平地。
这里没有雾气。阳光直射下来,照亮了一面光滑如镜的岩壁。岩壁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剑痕,深浅不一,最中央的一道几乎将整块岩石劈成两半。
楚闻舟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向前走去。那些剑痕看似杂乱,却隐隐遵循某种规律。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到岩壁——
"谁准你来这里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楚闻舟浑身一僵,缓缓转身。宋言站在三步之外,道袍下摆沾满泥水,脸色阴沉得可怕。
"师、师父..."楚闻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宋言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那不再是平日严厉中带着关切的目光,而是一种彻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跪下。"
两个字,重若千钧。楚闻舟膝盖一软,重重跪在碎石地上。尖锐的疼痛从膝盖传来,但他不敢挪动分毫。
宋言抽出腰间佩剑,剑尖指向楚闻舟眉心:"蜀山门规第一条,背。"
楚闻舟嘴唇颤抖:"禁、禁止弟子擅入后山禁地..."
"违者如何?"
"鞭三十,面壁...面壁三月。"楚闻舟的声音越来越小。
宋言收剑入鞘,从袖中取出一根乌黑的藤鞭。那鞭子细如手指,表面布满倒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伸手。"
楚闻舟机械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求饶。确实是他违了门规,受罚是应该的...但宋言的眼神还是让他心里发冷。
"啪!"
第一鞭落下,楚闻舟的手掌立刻浮现一道血痕。他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瞬间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啪!啪!"
接连两鞭,左右手各添一道伤痕。楚闻舟的指尖开始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十鞭过后,他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宋言的手稳如磐石,每一鞭的力道分毫不差。二十鞭时,楚闻舟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又强行稳住。
最后一鞭落下,楚闻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视线模糊一片,只听见青铜铃铛在耳边轻响——那是宋言腰间悬挂的铃铛。
"禁闭室三日,不得用药。"宋言收起藤鞭,"现在就去。"
楚闻舟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麻木。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倒,但宋言没有伸手扶他。
转身时,楚闻舟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剑痕岩壁。奇怪的是,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在他眼中忽然活了过来,仿佛有人正在他面前挥剑。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手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没敢多留,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背后,宋言的目光如影随形。
禁闭室是山腰处的一个石洞,阴暗潮湿,只有一个小孔透光。楚闻舟蜷缩在角落,把受伤的手搁在膝盖上。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火辣辣地疼。最难受的是饥饿——受罚弟子一日只有一碗清水,没有食物。
夜幕降临,石洞内温度骤降。楚闻舟把单薄的外衣裹紧些,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想念家中温暖的被褥,想念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糕,甚至...有点想念宋言严厉却不失温和的教导。
"宋师叔太过分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楚闻舟抬头,看见姜伽蹲在铁栅栏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姜师兄?你怎么——"
"嘘..."姜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小瓶药膏,"快吃,我帮你望风。"
楚闻舟顾不得客气,抓起馒头狼吞虎咽。食物的温暖让他冻僵的身体渐渐复苏。
"对不起,我不该怂恿你去禁地。"姜伽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我没想到宋师叔会提前回来..."
楚闻舟摇摇头:"是我自己好奇。"他犹豫了一下,又问,"师父他...为什么对禁地反应这么大?"
姜伽的表情变得复杂:"那面剑痕岩壁,是蜀山最大的秘密。"他压低声音,"据说只有历代掌门和...和宋师叔知道其中真正的秘密。"
楚闻舟想起那些仿佛活过来的剑痕,心头微动。但没等他追问,姜伽突然脸色一变。
"有人来了!"他迅速收起油纸包,"药膏藏好,别让宋师叔发现!"
脚步声由远及近,姜伽一闪身消失在黑暗中。楚闻舟赶紧把药瓶塞进袖口,装作熟睡的样子。
铁栅栏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楚闻舟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正是宋言。
师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楚闻舟身前蹲下。楚闻舟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得很沉。
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他受伤的手。楚闻舟差点惊跳起来,但紧接着,一种清凉的触感覆上伤口,疼痛顿时减轻了大半。宋言在给他上药!
楚闻舟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只能通过触觉感受宋言的动作。师父的手很稳,但指尖却有些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药膏的清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楚闻舟认出这是蜀山最珍贵的"玉露膏",对外伤有奇效。
处理完伤口,宋言并没有立即离开。楚闻舟感觉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何总是这般莽撞..."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楚闻舟心上。他从未听过宋言用这种语气说话——疲惫、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楚闻舟鼻子一酸,差点装不下去。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醒"来,宋言一定会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铁栅栏再次锁上。楚闻舟睁开眼,看着身上墨青色的外袍——那是宋言常穿的那件。袖口还残留着沉香的余韵,让他想起无数个在藏经阁共处的夜晚。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已经不再疼痛的手掌,心里五味杂陈。师父明明关心他,为何表面又要如此严厉?那面剑痕岩壁,又藏着什么秘密?
月光从小孔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光斑。楚闻舟望着那抹亮色,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蜀山表面平静下的暗流。
而这一切,或许都与宋言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