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夜总是来得突然。
暮色刚染上山尖,浓雾便从谷底漫上来,将整座山峰裹进一片朦胧中。弟子居内,十几盏油灯将厅堂照得通明,却驱不散角落里越聚越浓的阴影。
姜伽斜倚在窗边,手里捏着一盏青瓷茶盏,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然后那书生一回头——"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发现镜子里根本没有自己的倒影!"
"哇啊!"几个年纪小的师弟抱成一团,林鹿鸣手里的药杵"咣当"掉在地上。
楚闻舟坐在最外侧的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他盯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生怕它突然扭曲变形。
"怕了?"姜伽挑眉,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楚闻舟身上。
"无聊。"楚闻舟轻嗤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冰凉,滑入喉咙时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故作镇定道:"不过是些乡野怪谈,也值得大惊小怪?"
姜伽笑而不语,只慢悠悠地又讲了一个。
——关于蜀山后山那座荒废的祠堂,每到子时,便会传出女子的哭声。
楚闻舟的背脊绷得笔直。
……
·
夜半,弟子居内一片寂静。
楚闻舟躺在榻上,睁着眼,盯着头顶的房梁。
窗外风声呜咽,树影摇曳,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他翻了个身,将被子拉高,蒙住半张脸,却仍觉得脊背发凉。
——"那哭声凄厉,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姜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楚闻舟猛地坐起身。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从枕下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火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却足以让他稍稍安心。
他披上外衫,提着灯,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朝藏经阁走去。
夜风拂过,灯焰摇曳,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楚闻舟的脚步越来越快。
·
藏经阁内,一盏孤灯亮着。
楚闻舟推开门时,正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宋言坐在案几前,手里执着一卷医书,闻声抬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油灯上,又缓缓移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师、师父?"楚闻舟僵在原地,手里的灯差点脱手。
宋言淡淡道:"这么晚,来做什么?"
"我……"楚闻舟喉结滚动,硬着头皮道,"弟子……温习剑谱。"
宋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闻舟耳根发烫,正想再编个理由,却见宋言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坐。"
楚闻舟一怔,迟疑地走过去坐下。
宋言翻过一页书,语气平静:"夜读伤眼,灯亮些。"
他说完,指尖轻弹,案几上的烛火"啪"地窜高了一截,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楚闻舟紧绷的肩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宋言垂眸看书,不再言语。
窗外,风声渐歇。
楚闻舟偷偷抬眼,看向师父的侧脸。灯火映照下,宋言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仿佛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都不敢近他的身。
楚闻舟忽然就不怕了。
他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
夜半三更,藏经阁内,一灯如豆。
师徒二人对坐,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谁都没有再提"温习剑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