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暮春,天气不冷也不热,无风亦无雨。
若是上岸寻一处客栈养伤,这人来人往,兼之又带了棺木,多有不便,倒不如就在船上养伤,省去诸多麻烦。
江疏月雇的是一条豪华大船,船上分上中下三层,上层有多个房间,为各人休憩居所,中层为客厅,宴厅,还有厨房,洗漱间等,最底层就是存放棺木及堆放杂物的地方了。
江母为江家主事,真正掌事的却是江疏月。家中的田赋征收,铺子的营业收入,皆由江疏月/经手。在商多年,江疏月深谙此道,只要银子给得多,连船上掌舵的人家都配给了三个。这一路水上行船,就跟如履平地般,桌上的水杯一滴水都不曾洒出。
多了个人,多了张嘴,便多出了许多要采买的东西。正逢的采买也用得七七八八,江疏月索性便让船夫把船靠岸,购置些采买。
鸡鸭鱼鹅这些肥腻油膏的滋补之物,阿水用不上,够他们一行人的日常食用即可。倒是长白山上的参茸等吊命的补品买了好几大筐,心疼得丁香直跺脚。
反观江疏月,对于自己挥金如土的行径,倒是看得云淡风轻。
江家为平州四大茶商之一,家财万贯,良田数百顷,铺子百余间,也不在乎这些个参茸的东西。
“你真是好命,幸得遇到了我们小姐,换作旁人,早把你扔江里了。日后若是对不起我家小姐,我丁香第一个不饶你。”
丁香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撬开他的牙关,灌了进去,深深叹口气:“多好的参汤啊,便宜你了。”
江疏月撩/开帐幔,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丁香对着一碗参汤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由觉得好笑:“丁香,在嘀咕什么呢?”
丁香回头道:“小姐,都整整三天了,阿水怎么还没醒?”
江疏月就着床边坐了下来,取出随身银针锦包,取出几枚长长的银针,快速而又精准无比的刺入阿水体内几处大/穴,银针瞬时没入体内,只余几毫露在外头。
寻常郎中刺穴,只用半针,像这种,一看便是险招。
江疏月面不改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取一把银针,一一寻穴刺入:“阿水脉像平稳,呼吸平缓,多日不醒,应是失血过多,体虚所致。无妨,应是这一两日便能醒了。”
“能醒就好。”丁香舒了口气。
待阿水醒来,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别不是哪个杀人越货的狂徒,打劫了新兵蛋子的装备,乔装成前线将士,那可就麻烦了。
暮春三月的启江,运河支流,江面广阔无垠,岸边植了好些桃树,花开了一树,一簇一簇的,鲜见有叶子。风吹过处,片片粉色桃花瓣随风而舞,好似起了一场粉红别致的轻雾。
船头,摆了茶桌,江疏月端坐其中,一手把盏,一手伸出,堪堪托住一片桃花瓣。皎洁的面容被初晨的朝阳镀了一层金辉,圣洁而美丽。
阿水支着身子,借力斜斜地倚在围栏上,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美丽的姑娘,平静无波的心湖似是起了狂风骇浪,他被深深震憾了。
多年以后,回忆起当年的这个场景,他才明白,那就是心动的感觉。
“阿水,你醒了?”眼尖的丁香一下子瞟到了他,惊喜莫名,“谢天谢天,神灵保佑,阿水你终于醒了。”
这个害人精,昏睡了五天五夜,害得自家小姐衣不解带的近前侍候了他五天五夜,再不醒,她丁香可就要把人扔回江里了。
江疏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里有宽慰,也有判研。
“阿水,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她柔声问道。
“阿水?”他的整张脸涂了雪蛤膏,被包成一个厚厚的棕子,只露出眉毛和眼睛,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江疏月这才发现,他的眉毛很好看,浓墨如剑,直直/插入鬓发之中。眼眸亮晶晶的,宛若盛了一江星辰,垂眸思索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倾覆下来,像展翅的蝶冀。
谁规定男子必须拥有这么长的眼睫毛的?
是专门用来撩女郎的么?
“阿水?谁是阿水?”这人显然对于这个新称呼很是困惑,一连说了两遍。
丁香在一愣之下,随即叫得惊天动地:“阿水!阿水就是你呀。哦不是,你不叫阿水,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丁香终于想起,阿水并非他本名,而是自家小姐取给他的。
“我的名字.......”阿水摸/摸/他那包成棕子的脑袋,脑子里似乎又起了狂风骤浪,漫漫无际皆是黑海,一点光亮也没有。
“我记得,是姐姐救了我。”他只记得自己被救上船的些许片断,“我的名字是,是...... ”
江疏月主仆二人静静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江疏月背着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细细的银针。
“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他喃喃自语,似在自问,语速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起来,茫然四顾,他懊恼地一把抱头,猛地蹲在地上,竟是双手蜷握成拳,猛击自己头部。
“我的头好痛啊。”
丁香大惊,忙上来阻拦:“阿水,你疯了么?”
江疏月已抢先一步,出手如电,手中银针直直刺入他的昏睡穴,他的身子一歪,斜斜倒入江疏月的怀中。
江疏月记得,大前年的中元节,父亲又在任上回不来。中元节家家祭祀,这祭祀用的猪便只能由她亲自去抓。
她约了族亲的姐妹们一起,雇了辆马车,赶往猪场。为了省事,她们在猪场抓了一只最小的,不曾想,回去的路上,还是出了意外。
猪挣脱绳索跑了。
马车上,姐妹们吓得瑟瑟发抖,猪发起狂来,也是很吓人的。
最后,还是她追了五里地,把逃跑的猪给抓了回来。
那个时候那头猪的份量,也比此时的他重一些吧。
二八少年,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被一身伤痛折磨得如此虚弱不堪,着实令人嘘唏。
阿威闻声,大步流星走过来,将他扛回房间。
“小姐,阿水,阿水怎么了?”丁香的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显然被吓到了。
“没什么。”江疏月轻轻摇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头部受到猛烈撞击,淤血阻塞。但他并无头晕呕吐之状,想必这阻塞情况并不严重,只这记忆,只能慢慢恢复了。”
丁香失色道:“小姐是说,阿水他,他失忆了?”
江疏月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丁香懊悔得直跺脚:“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失记了呢,我还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江疏月摇头:“别问,什么都不要问,于他病情不利。总之,他不是坏人。这也不是什么绝症,假以时日,慢慢疏导,总归会恢复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