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有干呕的、有大声议论的,有神色紧张掏出手机似乎在报警的。漩涡的中心被人群团团围住难以看见全貌,但从人们的反应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随着越来越靠近人群,声浪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空中属于血的甜腥味也越来越重。
为了不看到这样的惨剧,我挪开视线,以一贯的步伐绕过人群,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由礼。”
在身后嘈杂的人声中,耳边传来清晰的、像吹气一样的呼声,痒痒的,令我耳根泛红。
是身后的明朗前辈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和他已经交往了三个月。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下雨的晚上。
我结束学生会的值班后已经很晚了,学校的同学基本上都走得差不多了,在空旷的教学楼中,雨声格外地清晰。没想到夏天的天气变化地那么快,我没带伞,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朦胧的雨景,准备打电话给姐姐麻烦她来借来接我。
刚掏出手机,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我身旁停下。我顺着停下的脚步声的方向望过去。
他比其他男同学要娇小一些,比我低了半个头。他低着头在撑开伞,柔顺的黑发垂下,挡住半边脸,让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将伞撑开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我对视。
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边界,如果有人间绝色的话或许就是他这种吧。他右边的刘海稍长,半遮住一边的眼睛,露出来的那只细长的眼睛因笑着而眯起,上挑的眼尾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皎洁,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瓷白的皮肤和纤细的关节像精致的人偶一样,他的脸被雨景蒙上一层阴影。一如这个阴郁神秘的雨夜。
我没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注意到我没伞后,将伞往我这边倾斜,亲切地邀请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撑一把伞吗?我家就在附近。”
我回过神来,放下刚举起的手机,钻进他的伞下后向他道谢。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遇到还没回去的人,是因为没有伞吗?”他问。
我否认道:“我刚结束学生会的值班。”
他笑着说:“我也刚结束社团活动后的整理,社团的其他成员先走了。”
“我是高一二班的由礼,请问怎么称呼你?”我问道。
他回答:“我是明朗,在高二三班。”
“嗯,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我点头,再次向他表示感谢。
明朗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腼腆地笑了笑,说:“不是我自己多管闲事就好了。”
今天晚上的不止是雨,风也很大,明朗顾及我和他之间的身高差,有意将伞举得更高一点,但又因风大,为了维持伞的平衡显得有些吃力,伞柄随着风不停地抖动着。
真是一个温柔细心的人,我注意到他撑伞的细节这样想道。
我用手抓住伞柄,说:“谢谢你顾及我的身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撑伞可以吗?今天的风有点大,我觉得你举着会很累,我也想帮上你一点。”
对于这个提议,他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才露出和善的笑容,将伞柄送开,说:“谢谢你,由礼同学。”
我用力握住伞柄,摇摇头,勉强抬起嘴角,也回以一个一个微笑。
能理解为什么明朗举着这么吃力,这个伞不仅伞面比一般的伞更大,比想象中的还要重,再加上强劲的风,他纤细的手撑着伞在这样的风雨中保持平衡确实很不容易了。
并肩出了校门后,明朗用手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家的方向。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我说。
他问:“你也是为了方便而在学校附近一个人租房的吗?”
我点头,说:“是的,我和我的一个已经工作了的姐姐住在一起。”
“这样啊。”他没有再引出新的话题,我和他间的对话就这样中断了。
走到一处分叉道后,他再次用手指了指,说:“接下来往这边进去就到了。”
他的住所确实离学校很近,我们很快就到了他家楼下,结束了短暂的同行。
“谢谢你借我伞,我会在课间时候找你还伞的。”我向他告别,郑重地低下头。
明朗摆摆手,开朗地说:“由礼同学太客气了,能帮上你的忙我也很开心,作为报答以后看到我也要打招呼哦,拜拜由礼同学,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就是我与明朗最初的相遇。
从那以后,我和明朗渐渐熟络起来,知道了他所在的社团、兴趣爱好、习惯偏好以及过去的部分经历,越走越近,在一次见面由他向我告白后开始了正式交往。
明明已经走过了人群,我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回头的瞬间,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地上一双睁开的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在透过人群看着我。
本能让我不要去想去看躺在血泊中的人是谁,但双腿像机械一样,自己迈入了人群之间。
明朗躺在血泊中。
失去生气的眼睛半睁着,脸理所应当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和日常他发呆的表情一样。曾经挽过的手和抱过的身体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过去埋过的柔顺的发丝也被血凝结在一起。右半边脸被刘海遮住,暗红和灰白的液体从发缝中流出。
这样的形态,不可能还活着。
我楞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谁对他下手,还是说是他自己抛下我独自离开呢?刚才听到他叫我名字是幻听吗?这段时间他有哪些奇怪的地方?为什么我没能及时注意到并为他做点什么?
明朗不可能是自杀。
直到昨晚在回家路上告别,他也一副亲昵的挽着我的手向我告别,说着“明天见”这种话;前几天他也将电影票给我,约好这周末一起去;他问了我明天便当的菜是什么,他很期待;他结束社团活动后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着我,看到我来后,凑上来在我脸上轻轻留下痕迹;想到在学校天台上他一边聊着开心的事一边夹起一块自己煎的玉子烧放在我的嘴边,问我味道怎么样;想起在他家看电视时他将脑袋轻轻靠在我肩上时的柔顺的发丝和香气;想起在水族馆他牵着我的手,和那里的其他情侣一样自然亲密;想起第一次在他家留宿时他害羞地抱住枕头,放任稍长的刘海垂在眼前......
又想起回应他告白的时,他甜蜜的幸福的笑容。
这样温暖而自然的明朗,我不认为他会抛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周围人的议论和惊呼都变得模糊不清,变为淅淅沥沥的背景音。
即使明朗的身体扭曲成这样、即使血的气味令人生理上的恶心,我依旧觉得他还是这么美丽。
在朦胧的画面和喧嚣的背景音中,我失神地看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就像与他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