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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暑(一)

作者:海绵大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武德八年六月初三,晨曦初照长安城垣。城外翠柏环绕的高地上,高祖李渊身着明黄龙袍,雄姿英发,正率领文武百官向北方眺望。微风拂过,旌旗猎猎作响,远处烟尘渐起。群臣肃立两侧,姿态毕恭毕敬,个个屏息凝神,静候这一刻的到来。


    李渊那历经沧桑的面庞上,此刻泛起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期待与欣慰。这一切庄严肃穆又温情洋溢的场景,只为一个简单而伟大的理由——今日,正是秦王李世民率军大胜归来之时。


    秦王李世民,乃唐高祖李渊次子,身形挺拔,胸怀韬略。虽非膝下最得宠爱之儿,却是诸子中军略过人、胆识超群者。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其智勇双全,善谋善战。此番虎牢关一役,李世民临危不惧,运筹帷幄,麾下将士虽寡不敌众,却士气如虹。他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奇制胜,一举擒获王世充与窦建德这两大割据枭雄,将其残存势力荡涤殆尽。此战不仅破敌无数,更为大唐奠定了北方统一的坚实基础。


    如此惊世功勋,即使是向来偏爱长子的李渊,此刻也不得不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高祖心中,欣慰与复杂交织,既为大唐基业更加稳固而喜悦,又因这位出挑的次子日渐耀眼的光芒而思绪万千。


    烈日当空,长安城外热浪滚滚。李渊与群臣已伫立良久,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仍不见李世民大军归来的踪影。远处的尘埃始终未曾扩大,只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一向性情急躁的齐王李元吉,额头汗如雨下,锦袍已被汗水浸湿。他左右张望片刻,见众臣个个汗流浃背,有几位年长官员已面色苍白,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他整了整衣冠,大步走至李渊身侧,微微躬身,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父皇,我等已在此恭候半日有余,天气实在炎热难耐,诸位大臣也都口干舌燥。不若先行回城歇息,待二哥军队临近时,再出城相迎,岂不更妥?"


    李渊闻言,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缓缓转头,投给李元吉一记锐利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秦王率大军远征数月,风餐露宿,鏖战沙场,可曾因天气炎热而退却半步?我等在此小坐片刻,便难以忍耐了吗?"


    "儿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忧父皇龙体,日久劳累..."挨了训斥的李元吉,声音顿时低了不少,如蚊呐般含混不清。他抿着嘴,眼神闪烁,嘴角微微抽动,不知在低声嘟囔些什么,悻悻然退回太子李建成身侧。


    "秦王殿下回来了!"传令官的声音穿透天际,远处尘烟滚滚,一面绣有金色飞龙的秦王帅旗在朝阳映照下渐渐清晰,旗帜下是数以万计的铁甲将士,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荡大地。群臣肃立两侧,神情敬畏。


    浩荡军阵在离高地百步处停下。李世民身披战甲、气宇轩昂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走向前方。他面容坚毅,眉宇间虽带着征尘。


    他单膝跪地,恭敬地俯首,将那象征最高军事权力的兵符高举过头:"儿臣李世民,奉诏征战归来,参见父皇!儿臣不负圣恩,已将王世充、窦建德二贼擒获,献俘太庙!"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李渊伸出略显苍老却依然有力的双手,稳稳接过那枚饱经风霜的兵符。他的手指在兵符上停留片刻,开口道:"辛苦了。"


    李渊俯身,亲手将跪地的李世民扶起道:"回宫吧,朕已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李渊挽起李世民的手臂,带领文武百官转身向长安城方向走去。


    "此次剿灭王世充与窦建德,使得我大唐一统四海,秦王居功至伟,朕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封赏于你。"太极殿内,金碧辉煌的龙柱间,李渊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俯视着阶下文武百官。殿内香烟袅袅,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平添几分雾绕云缭。


    殿下众臣子窃窃私语,有赞叹有惊异,唯有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的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李建成指节微微泛白,握紧了朝笏,而李元吉则眉头紧锁,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着。


    "此次剿灭王世充与窦建德,全凭父皇英明决断,众将士浴血奋战。儿臣不过奉命行事,岂敢居功?"李世民神色恭敬,出列上奏,声音不失谦和。他身形挺拔如青松,眉宇间英气勃发,尽管谦虚推辞,眼中却闪烁着无法掩饰的雄心壮志。


    "好,好,果然有我李氏皇族的风骨。"李渊捋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不过众将士的功劳自当赏赐,至于你的功绩,朕心中自有衡量。"


    李渊举起镶嵌着珍珠的金樽,一饮而尽。烛火摇曳下,他的神色变幻莫测,眸光时而锐利如剑,时而深沉如潭。将酒杯缓缓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朕要赐你三个铸钱炉,随你的意,想铸多少都可以。"李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平地惊雷。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李建成与李元吉如遭雷击,面色刹那间苍白。这相当于将国库钥匙交给了李世民,从此秦王府不愁军资,可自行铸钱。这在强化李世民势力的同时,也削弱了太子的优势地位。


    李元吉血气上涌,刚欲起身劝阻,衣袖却被李建成紧紧拉住。太子神色平静,无声地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朕还要赐你贵。"李渊目光如炬,声音提高了几分,"朕封你为天策上将,位在亲王、公爵之上,兼三公之二的司徒,增邑到两万户。"


    殿内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单是封赏,而是几乎将李世民的地位抬到与太子并驾齐驱的地位。


    李渊目光如炬,敏锐地察觉到殿中群臣神色各异、暗流涌动。他微微侧身,招来身旁一位面容白皙、身着青色锦袍的老太监,低声耳语几句。那太监微微躬身,恭敬地退后两步,随即转身快步行至殿侧,取出一道早已备好的金丝黄绢诏书。


    "陛下有旨!"老太监洪亮的嗓音在太极殿内回荡,刹那间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齐投向龙座。


    老太监双手捧诏,声音庄严肃穆:"大唐皇帝令,武德八年六月初三,封秦叔宝为左武卫大将军,封尉迟敬德为左二副护军,刘文静为尚书省右仆射,长孙顺德为左骁卫大将军,窦琮、柴绍为右骁卫大将军,钦此!"


    诏令宣读完毕,被点名的众将领齐齐出列,整齐划一地跪伏于地,额头轻触冰冷的玉石地面,这些随李世民出生入死的将领们,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感恩之色。


    殿侧,太子李建成面色如常,嘴角甚至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凝重。他身旁的李元吉则显得烦躁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侧的栏杆,却被太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李渊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暗自盘算。他缓缓举起金樽,声音洪亮:"卿等忠心为国,朕甚慰之。今日同庆大功,且畅饮一番!"


    "臣等谢恩!"众臣齐声应和,随即回到各自座位。


    金樽交错,丝竹之声悠扬响起。太极殿内,表面上一派欢声笑语。


    有的大臣频频向李世民所在之处举杯致意,有的则刻意靠近太子一方。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低声交谈,目光却时刻关注着殿中三位皇子的一举一动。


    三巡酒过,李元吉面色已显酡红,眼神微微涣散,却愈发放肆起来。他倏地站起身,玉樽中的美酒洒出几滴,在锦袍上留下暗色的痕迹。他晃了晃身子,目光如刀般直指李世民身旁的尉迟敬德,嘴角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方才听秦王述说尉将军种种功劳,说你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本王心中却有几分不信。"李元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瞬间吸引了满殿目光,"来,尉将军请起身,与本王比斗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乐声戛然而止。众臣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惊愕,有的低头不语,更有甚者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李建成眉头紧锁,却终究没有出言阻止。


    尉迟敬德闻言,面色一变,酒意顿消。这位身材魁梧、面如黑炭的猛将当即放下酒杯,向前几步,双膝跪地,额头几乎触地:"齐王殿下,陛下设宴犒赏功臣,岂容臣等舞刀弄枪,有辱龙颜?臣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坐在一旁,目光冷峻,却未出言,只是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发出轻微却有节奏的声响。


    "怎么,莫不是你武艺平平,不敢应战?还是说,你在秦王帐下立下的军功有假?"李元吉眯着双眼,声音中带着几分酒意与几分挑衅,却又隐藏着致命的锋芒。他缓步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尉迟敬德,眼中闪烁着不屑与轻蔑。


    一时间,大殿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龙椅之上,李渊神色莫测,双手缓缓握紧龙椅扶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如炬,从李元吉缓缓移至尉迟敬德身上,唇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朕……也想一睹尉迟将军的武艺,看看是否真如秦王奏折中所言,神勇无二。"李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千钧雷霆,让殿内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


    尉迟敬德神色凝重,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微微抬头,目光投向殿侧陈列的兵器架,上面一排长枪锋芒毕露,在烛光下反射着寒光。


    "恳请圣上恩准,卸下枪头。"尉迟敬德声音低沉。


    李世民坐在一侧,面色如常,但眼中已闪过一丝冰冷。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如同在计算着什么。太子李建成则神色复杂,目光在弟弟李元吉和父亲李渊之间游移。


    "尉迟将军放心。"李元吉哈哈大笑,声音中带着几分醉意与几分轻蔑,"本王自幼习武,下手自有分寸,断不会伤了秦王的爱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特意强调"秦王的爱将"几个字,引得部分心怀叵测的大臣低声窃笑。


    李元吉快步走向兵器架,步履虽带几分醉意,却稳健如山。他伸手取下一杆雕刻着精美龙纹的长枪,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枪尖一挑,以一个优雅而精准的动作,将另一杆银光闪闪的长剑直接挑向尉迟敬德。


    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旋转着飞向尉迟敬德。尉迟敬德眼中精光一闪,不慌不忙地伸手,稳稳接住了那杆旋转的长剑,剑柄恰到好处地落入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好!"满殿文武齐声叫好,为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枪法拍案称绝。即便是对李元吉心存芥蒂的官员,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齐王的武艺确实非同凡响。


    银光乍现,只见长枪在李元吉手中宛如一条灵动的银蛇,破空而出。他身形一转,枪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这一枪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直刺向尉迟敬德心口。


    然而面对这势如奔雷的一击,尉迟敬德神色依旧平静如水,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他右脚微微后撤半步,身形如柳叶般轻轻一摆,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锋芒毕露的枪尖。这一闪挪动,不疾不徐,却精准至极,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李元吉全力一击。


    李元吉见一击不中,不由心生急躁,随即变招,枪法愈发凌厉,枪影密不透风地笼罩向尉迟敬德。然而尉迟敬德毕竟百战沙场,目光如电,在李元吉攻势最猛之际,忽然将长枪横扫,精准无比地以枪杆拍打在李元吉执枪的手腕处。


    "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之中。


    李元吉只觉手腕一麻,剧痛袭来,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尉迟敬德已然左脚腾空而起,迅疾如风地一记侧踢,正中李元吉落下的长枪。那杆精美的长枪如离弦之箭般飞旋而出,笔直地钉入大殿一侧的石柱之中,枪身还在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余音。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到众人几乎只看到一道残影。


    李元吉面色涨红,转身便向石柱奔去,意欲取回长枪再战。然而他刚转过身,一道寒光已拦在眼前——尉迟敬德手中的长枪不知何时已变为横位,枪身如一道银色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整个对决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尉迟敬德甚至连汗都未曾出一滴,而李元吉却已气喘吁吁,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齐王殿下武艺精湛,若非臣久经沙场,恐难招架。"尉迟敬德收枪行礼,声音恭敬。


    "好!尉迟将军果然武艺惊人,名不虚传。"李渊轻拍龙椅扶手,声音中带着几分真诚的赞赏。他目光从尉迟敬德身上缓缓移至李元吉,眼神转为严肃,"元吉,退下。"


    这简短四字,字字如冰,不容违抗。


    "是...父皇。"李元吉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隐现,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向李渊行了一礼后退回席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铁板上,脸上的屈辱和不甘已无处藏匿。


    李渊目光环视殿内众臣,他轻抚额头,缓缓闭了闭眼睛,做出一副疲惫的姿态。


    "朕今日有些乏了。"李渊的声音中刻意带着几分倦意,他微微侧身,向太子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便由太子代为监酒,诸位爱卿还请畅饮尽欢。"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恭敬起身,躬身领命:"儿臣遵旨。"他声音平稳,言行得体,举手投举间尽是储君之风。


    身着明黄龙袍的李渊缓缓起身,两名年迈的太监立刻上前,恭敬地搀扶着他。在他起身的刹那,满殿文武百官齐齐起立,躬身行礼。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李渊在太监的搀扶下向殿外走去,背影威严而略显疲惫。经过李世民身侧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停留,只是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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