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袅迷迷瞪瞪,感觉手里的温热抽离,有人用手背碰了碰她,轻得像是她的幻觉,声音沙哑:“白袅?”
白袅一激灵,便对上了仲礼的眼睛。
这时已过了月余,白袅见他恍如隔世,鼻子一酸就扑到他身上,开始呜哇大哭。
“莫哭。”仲礼声音很轻,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白袅抱住他的手,糊了他满手的鼻涕眼泪:“你终于醒了!呜哇!山前村好可怕!”
仲礼没什么力气,他轻轻往回抽了一下:“我知道。”
白袅还在呜哇大哭,仲礼叹口气:“没事,别哭。”
白袅:“呜呜呜呜呜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多害怕吗?我也好怕你死了呜哇哇哇,我们走吧仲礼!回山上去!”
白袅只有十四岁,她拉着十五岁的仲礼只想回到山上,可不和这群凡人在这弯弯绕绕。
仲礼笑着咳了几声,轻声道:“你坐好。”
白袅坐直,却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住抹眼泪:“仲礼......仲礼!”
仲礼还是那个温和的表情:“何事?”
“仲礼!”白袅不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叫他。
仲礼手指动了动,垂下眼睛:“男女授受不亲,白袅......”
“仲礼!”白袅大叫,“这种时候,你一个小和尚我一只小鸟,讲什么男女!”
仲礼微怔,他看着白袅的手若有所思。白袅爬到床上,把仲礼一步步逼到角落,猛地捧住他的脸问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仲礼几年未见过她人形的模样,心里有些异样,和她对视了一会脸慢慢红了,睫毛扑扑簌簌地抖。白袅去解他浸透鲜血的绷带,仲礼闭上了眼睛,耳朵也红透了。
“居然全好了!”白袅在他伤口处戳了戳,又有点得意,“仲礼,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话还没说完,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仲老爷手里托着一丸药走了进来,眼里带着点忍不住的笑意,嘴边的胡子在微微地颤,这人走得太快,白袅只来得及从床上爬下来。
两个人看了个对眼,仲老爷惊得抖了三抖,指着她喊道:“你是何人!”
白袅站在床边低着头,内心慌张得很,她正想着如何说,只听身后仲礼说道:“她是我远房表妹。”
“表妹?”仲老爷不着痕迹地把药丸收到袖中,捋了捋胡子,“仲礼,你哪里来的表妹?”
“出了五服,娘亲在世时曾提过。”仲礼声音稳极了,白袅忍不住偷偷给他递了个“厉害”的眼神,装作之前看到过的小姐样子行了个礼:“仲老爷。”
白袅感觉仲老爷把自己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似是要把她扒了皮看透,她低着头腿都要酸掉,听仲老爷“哼”了一声:“哪里来的野丫头,不知道知会一声,单独来房里和你见面,真是不知礼数!”
白袅在心里偷偷嘀咕,心想这假和尚可真是装模作样,论起礼数,他可比她逾矩得多。
仲老爷向前走了几步,挥了挥衣袖拂开白袅,盯着仲礼关切地问道:“仲礼,现在可还疼着?”
仲礼早就拢了衣服坐在床上,看不清伤处。仲老爷伸手想看看他的伤,又想到了在一旁的白袅,只能暂且忍着,粗声粗气说道:“出去!”
白袅点点头,退到门外化成原型,在开着的窗边蹲着,看仲老爷粗暴地扒开仲礼的衣服,仲礼垂眸看着仲老爷的手,面上没有表情。
“好了?”仲老爷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刀伤的地方,“全好了?”
他喃喃自语,太阳穴青筋鼓起,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扯了个笑出来:“不愧是我仲家佛子...呵呵...”
白袅看着他的表情感觉冷风从头顶吹过,浑身一凉。仲礼没抬头,只轻轻问了一句:“当年我兄长也是如此吗?”
“......什么?”仲老爷似是没有听清,仲礼摇摇头,说了句“无事”。
仲老爷慈爱笑着,拍拍仲礼的肩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看来我这求来的药也用不到了,哈哈,哈哈,仲礼,你好生歇着。”
白袅看他往外走来,连忙化成人形,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仲老爷。
仲老爷斜她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可有信物?”
白袅点点头,把簪子拿下来胡诌:“这是母亲给我的簪子,说是拿来仲家人便会认得。”
仲老爷接过簪子,木头的,血红色,原以为是什么红木,摸着却是最普通的梧桐。他随手将簪子扔回白袅怀里,问道:“你为何来寻我们?”
白袅想起了前几天听的那个话本子,一抹眼睛哭了起来:“我爹去世得早,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今年立冬,我娘,我娘她!”白袅哽咽起来,继续哭道,“我娘她为了给我采草药落了崖,没几日便去了...呜呜呜...”
白袅弱柳扶风地咳了几声,摸了摸怀里的发簪:“娘去前把这簪子给我,说您仲家是慈悲人家,无路可走可来投奔您...”
“我一个弱女子,这才走了三天三夜,从我们桥头村,一路来到山前村。我知道您是明白佛,大善人,这才想着厚着脸皮来您这儿......”
白袅偷偷看了看仲老爷的表情,继续添油加醋:“要是您这儿不方便,那我.......那我去街上乞讨,也绝不误了您的正事!”
仲老爷可是最最要面子,白袅观察他这么多日还是有些了解他的。仲老爷眉头微皱,换了个和蔼的表情虚扶了她一下,说道:“你暂且在府里住下......旁边这院子没人住,下午我吩咐人打扫过,你住进去便是。”
“小袅,这世道险恶,祖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祖父年纪大了,记性差......”
他摸了摸白袅的头,感慨道:“当年我还抱过你母亲,你长得很像她,去吧,乖孩子,去和你仲哥叙叙旧。”
白袅应了声,看着仲老爷出了院门才乐不可支地冲进仲礼屋子:“仲老爷怎么这么能胡诌,我就把刚听的话本子编给他听,他怎么就把故事给我圆上了哈哈哈哈哈!”
仲礼像是在出神,白袅在他眼前晃晃,仲礼才回过神来,问她:“师父给你安排在何处?”
“隔壁院子,之前我转过,那院子好荒,我们能不能还是住在一起?”白袅坐在他床边,夸张地比划,“还有一口枯井,看着吓人得很。”
“不可。”仲礼拒绝她,“若是害怕,我教你清心咒......”
白袅捂住耳朵,佯装听不到:“好了好了,一只鸟就一只鸟。”
晚上院子收拾好,白袅倒也没一只鸟住,仲老爷给了她一个大丫鬟,唤作瑾儿,瑾儿看着和她年纪相仿,喊她“白小姐”。白袅第一次遇到同龄女孩,托着腮好奇问她的经历。
瑾儿说是逃难来了山前村,父母均死在路上,是仲老爷收留她,给她一口饭吃。她提起仲老爷眼睛亮亮的,明白佛挂在嘴上,很是崇拜的样子。
白袅觉得无趣,又是一个被仲老爷蒙蔽的可怜人,瑾儿讲完,问她:“白小姐好生厉害,桥头村和山前村足有百里,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于是白袅又把自己白日里和仲老爷说的又演了一遍,终了两个人抱头痛哭,瑾儿拉着她的手不住说:“小姐之后就有家了。”
白袅看她哭得肝肠寸断,抹了抹挤出来的眼泪有些不忍,但是想想仲礼白日里说过的不要相信旁人,硬生生忍住了解释。
第二日白袅早早起了,看着仲礼院门小厮们端着东西匆匆忙忙,瑾儿看她醒了,忙把手中衣物放下:“小姐,你起了?”
“嗯嗯,仲礼那边怎么了?”白袅好奇地往里探头,小厮们拿的都是供奉之物,整齐地摆在仲礼院中。
“佛子历劫醒了,这可是山前村的大事,这醒后第一次法会当然是佛子来办了。不过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准备了这些。”瑾儿骄傲地指着院中。
这还算匆忙?白袅看着院中越放越多的器具,觉得多少有点夸张,她和仲礼两人在山上时,每日都是粟米、粟米、粟米,可不见有这么多花样。
仲礼房门打开,白袅看过去,只见他着一身金色僧袍,边上滚着暗纹金丝线,披着暗红的大氅,挂着一串玉石佛珠,正推门走出来,整个人像发着光。
白袅有些看呆了,直到仲礼抬眼看她,她才慌忙撇过脸,又凑着小厮来去的身影遮挡细细看了看他,才附在瑾儿耳边说道:“仲礼今儿可真好看。”
瑾儿慌忙捂住嘴:“佛子历劫便有了法号,小姐可不能再直呼佛子俗名了。”
“什么俗名?什么法号?”白袅好奇道。
“佛子历劫便是半佛,自然有了法号。”瑾儿小声说道,“小姐也不能一直盯着佛子看,这可是大不敬。”
什么什么大不敬,什么什么法号,白袅只觉得无趣,这可是她的小和尚,她爱喊什么喊什么,轮得到这些外人置喙。
于是她故意冲仲礼挥挥手,喊了句:“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