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又吃饱喝足,白袅飞回了仲礼房间。
白袅每次回仲礼房间,第一件事便是趴在他的胸口看看还有没有心跳。
感受到爪子下的温热和跳得正欢的心脏,白袅心满意足从他身上跳下来,抖抖尾巴准备趴他脑袋旁睡了。
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动静,白袅默默叹口气,直直飞上房梁。陈旧的木门吱嘎一声,摇摇晃晃地打开了,来人脚步很轻,是个小仆,年纪不大,踮着脚撑在床边看仲礼的情况,腕子极细,衣服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
小仆伸手探了仲礼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跳,白袅以为这是假老和尚派来照看仲礼的,便趴在房梁无聊地晃脑袋。
正晃到第五下,只听仲礼闷哼一声,又有什么奇怪的动静。白袅刷地低头看去,只见小仆正举着一把沾着血的尖刀,顺着正从刀尖滴落的血珠看下去,仲礼胸口洇了一片红。
眼见小仆要扎第二刀,白袅猛地冲下去啄他的手腕。那一下又疼又准,白袅喙都有点麻了,小仆手一哆嗦,尖刀掉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地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太阳渐沉,屋子里昏昏暗暗,紧闭的窗被风吹得啷当,白袅警惕地看着小仆,那小仆扬手把她掼到一旁,仍要去捡地上的尖刀。
好疼,翅膀尖儿在地上划过,羽毛被滚得乱七八糟,白袅顾不上细想,情急中化出原型,三步并作两步,借力扑倒小仆。她使了十成十的劲儿,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七八圈,小仆空荡荡的袖子在空中挥着,白袅的羽毛扑腾了一地。白袅骑在他身上,死死箍着他的脖子不敢放手,小仆一口咬在她的胳膊上,用了狠劲儿的,犬牙刺破了白袅的羽衣,白袅尖叫一声,滚到一旁。
小仆趁机捡到了尖刀,他哆哆嗦嗦握着刀柄,惊恐地看着白袅:“妖怪!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仲礼在的厢房确实空荡,怎么看都不像有藏人的地方。白袅胳膊上一个血乎乎的牙印,血顺着小臂流到手上,好疼。
小仆害怕得很,整个人都要抖成了筛子,白袅也很怕,她体力不够,就怕这小仆还要扎第二刀,那她和仲礼必然要呜呼一个,仲礼昏迷着,可能是呜呼两个。
白袅正胡思乱想,那边小仆下定了决心似的扑了过来,白袅心一横挡在仲礼床前。
说来也巧,满地都是白袅的羽毛,小仆脚下一滑,直愣愣冲着旁边的红木矮凳去了,“咚”地一声,昏在地上没了动静。
白袅在山里上过狐狸的当,她警惕地离着那小仆远远的,守在仲礼床前,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才敢用脚踢踢他,确定真的没了动静才敢去看仲礼。
仲礼胸口已被鲜血洇透,脸色惨白,白袅伸手去摸他颈子的脉搏,跳得比平日慢,她长舒一口气,还好在跳。
伤口还在出血,白袅把他上衣扒掉,露出刀口,学着之前仲礼给她绑伤腿的样子把他胸口绑好。她边绑边怕仲礼死了,又没什么力气,仲礼的衣服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现场一片狼藉。
白袅专心和活结做着斗争,正打一个蝴蝶结反打一个死扣,总归是把仲礼的伤口绑好了。仲礼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白袅看他那个样子又贴在他胸口听了一阵,心脏跳动的声音微弱,但令人心安。
白袅这边安顿好了仲礼才去看地上的小仆,他撞上了红木矮凳四四方方的角,这会儿血流了满地,白袅伸手探他鼻息已经探不到了。这也算条性命,且白袅实在想知道这人是谁。
于是她从一旁取了方巾,扶着这人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这小仆长手长脚,劲儿大,却轻得很,“咚”一声便仰面躺倒在地上。白袅用方巾抹开他脸上的血,惊得向后跳了一下:这不就是付家那个养子!
白袅又去摸他的脉,确实魂魄已经散了。
一个死人,放在屋子里不几日便臭了,雀儿们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的,白袅撸起袖子,把这人拖到后院,又找了个大铁锹,吭哧吭哧埋到后半夜,终于把这人安生送入土,她又折回房间,拿着方巾仔细把地上血迹抹了,才觉得干净。做完这些天已经发白,她变回原型蹲在仲礼胸口,一垂头便睡着了。
说来也怪,第二日过午才有小仆来伺候仲礼吃喝,白袅急得羽毛都要秃了,小仆动作却慢慢吞吞。他摆好食碟,去扶正仲礼,却摸了一手的粘腻,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红尖叫出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血!!血啊!!”
白袅被震得险些从房梁掉了下来,她不放心又落在仲礼胸口听了听,却也被惊得皱眉:仅一日仲礼脉搏又微弱了不少,伤口像是不能愈合似的,鲜血又染红了一片。
院中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白袅往门口望去,仲老爷酒气熏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小仆。
仲老爷眯成缝的眼睛在看到一片红的时候瞪得像个铃铛,他一脚踢翻了小仆:“混账东西!还不快去请王大夫!”
小仆连连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便要向外跑,却被仲老爷叫住:“慢着。”
小仆哆哆嗦嗦跪在门外,仲老爷酒像是醒了,他捋了捋胡子,一字一句说道:“不许声张,叫许大夫过来。”
许大夫来时不过一刻,他似乎是走了小门来的,蒙着脸:“仲老爷寻我何事?”
白袅听他声音,发现这人正是前几日的赤脚大夫。
仲老爷背着光站在院中,白袅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道:“我需一颗能续七日性命的丹药。”
“怎要得如此急?”许大夫凑过身来,“四日已是大限,七日......”
“二十两。”仲老爷抬起眼皮瞥他一眼,“给你两个时辰,我便差人去取。”
“得嘞。”许大夫这次答应得利落,抖抖袖子作了个揖,“小人必不会让老爷失望。”
仲老爷背着手站在床前,叹了口气:“唉......”
他俯下身,摸了摸仲礼的脸,又叹了一口气:“我仲家子孙......”他仰起脸,慢慢看向窗外,嘴角却逐渐咧开,“这佛子的身份......到底还是传到了我身上,哈哈哈哈!”
白袅看着仲礼,徒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她等仲老爷离开,便悄悄附在仲礼耳边:“看来没人救你。”
她用爪子踢踢仲礼的耳朵:“仲礼,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吧,等我。”
白袅飞回鹿鸣山,寻山中最老的猴子柴奶奶。少时未成人形前,她曾随着族里的鸟前辈来过此处,为的是参选柴奶奶的徒弟。这柴奶奶据说是半个神仙,山林里有了事情,不论大小,都可以寻她来办。
她已忘了当时为何没有选中,只记得这木屋在山南处第十八棵树附近。
她依着记忆飞到此处,果然有座像是庙一样的木屋。
木屋隐在云烟里,像是知道她来,显了几分。
她叩了叩木门,轻声呼唤:“柴奶奶,我是白袅,有急事想劳烦您。”
木门缓缓打开,是未开灵智的小猴,手里拿个蟠桃,瞪着眼睛好奇地看她。
白袅提起羽衣走进门去,门里别有洞天,入目是一整面珠帘,从房梁垂到地面,左右各是拿蒲扇的小猴,算上刚刚给她开门的,共九只,瞪着个好奇的眼睛看向她。
珠帘后面有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白袅心中有事,不再多看,她知晓帘子后应是柴奶奶了。
白袅跪在地上:“奶奶,我想救一个凡人。”
帘子后的人动了,屋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为何?”
白袅想了一下:“他算是我的家人。”
“家人?”柴奶奶笑了一声,咳起来。她咳一阵,才继续问她:“人妖殊途,你们怎能算家人?”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白袅额头触地,“奶奶,凡人众多,我只想要他活着。”
里面传来了木鱼的敲击声,白袅腿都有些麻了,里面又道:“你怎知他需要你救?”
白袅仔细想了想,坚定道:“是我想要救他。”
白袅回到山前村时已是后半夜,柴奶奶给了她一支木簪,说是用此木簪扎破手指,再用一根修炼百年的羽毛沾了指尖血,便能护住仲礼心脉。
眼见着仲礼七魂六魄快散尽了,白袅没有多想,折了自己一根修炼了百年的羽毛,又用木簪扎了指尖血,附在仲礼心口,轻轻托着他已然要散了的魂魄。白袅心想,他是她的家人,若是百年修为能换仲礼一条性命,也算是不枉修炼这么多日。再说她继续慢慢修炼就是了,妖多的就是时间,再有一百年,她能修炼出比这更漂亮的羽毛。
羽毛护住仲礼心脉,已散的魂魄渐渐归拢了回来,木簪变得血红,白袅摸他脉象平稳,终于放下心来。她将簪子随手插在头上,托腮看着仲礼:“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山前村一点儿都不好玩,我们一起回山上去吧。”
她想了想,去拉他的手:“村民好可怕,仲老爷好可怕,许大夫好可怕......还有人想要杀你,你快醒过来吧,仲礼。”
她越说声音越小,拉着仲礼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