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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绝境

作者:砚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忽听得惊堂木一响,嘈杂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看去,只见公堂之上的冯菁正襟危坐,目光如炬盯着亲兵,“你亲眼所见?”


    萧燕昭先是一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在和曹春江起冲突时,且不说中军的帐帘一直是关着的,江阙踢翻矮桌前叙白已经在营帐外了,他在当下便派人带走了曹春江的亲兵。


    也就是说,此人不可能“亲眼所见”。


    在听到曹春江喊出的那句话后,很容易便能猜到营帐中发生了什么,也定是有人唆使,只是这背后之人竟能推测得丝毫不差,险些让她一脚踏入深渊。


    先前她并不打算说谎,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了。


    萧燕昭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曹春江亲兵,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曹大人是带着封赏的圣旨而来,我有何道理拿刀抵着他?本侯怎么记得当日好茶招待了曹大人,并无你口中所言之事?”


    亲兵没想到萧燕昭会反咬一口,顿时失了阵脚,“我明明听见……”


    “盛大人——”萧燕昭高声打断他,灼灼目光却是盯住案后的盛璋,“我记得在诏狱时,曾否认过堂上所呈证物,当日盛大人是如何说的?”


    她“嘶”了一声,似乎真的在仔细思考,随后便笑道:“想起来了,盛大人说,‘口说无凭’,眼下这四个字不知可否用于此情此景?”


    盛璋眯了眯眼,没有作声。


    萧燕昭胜乘追击,“更何况,此人所言之事和今日公堂对簿有半分干系吗?还是说眼前的栽赃还不够,还要再给我捏造一个罪名才好?”


    眼见她意有所指,盛璋打断道:“萧侯慎言。”


    “即便如此,你与曹节度使不和亦是事实!”左都御史喝道。


    “便仅仅因着一句‘不合’就做出杀害朝廷命官之事——”萧燕昭虽跪在公堂之上,可随着这句话出口,她周身似有无形的寒霜蔓延开来,“御史大人!本侯在你眼里就这般愚不可及?”


    “你——”


    盛璋抬了抬手,阻止左都御史继续说下去,“萧侯何必动气?时辰尚早,咱们慢慢来。”


    说完,他身边那位刑部官员便看向一直哆嗦的老掌柜,开口道:“堂下证人,如实供述。”


    老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的很深,几乎叩到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回、回大人……几日前,小、小人的破店确、确实来了两位……煞星似的客官,小人虽怕的紧……也不敢不留哇……他们次日便走了,可、可……”


    听着实在费劲,冯菁喝了一声:“抖什么?大声些。”


    老掌柜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后半句,“可他们给的铜钱,小人前日进京买货……才、才知,那竟是……竟是私铸的恶钱啊!”


    萧燕昭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这老掌柜,怕成这样还要上堂作伪证。


    左都御史靠坐在梨木椅上,那肥肉跟流水似的摊在扶手上,他哼了一声,“你转头看看,给你恶钱的可是此人?”


    老掌柜飞快偏了偏头,埋在臂弯的脸都没抬起来,就捣头如蒜,“是、是……”


    “事已至此,萧燕昭你还有何要说?”


    持续而紧凑的威压下,萧燕昭反而生出一股“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惫懒。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用力扯开囚服领口,随后收起自己先前摆出的架子,拿下巴指了指盛璋,“盛小七,你自己看看不好笑吗?他都怕成这样了。”


    此言一出,整个公堂之上噤若寒蝉,就连站在两旁的差役都忍不住拿眼偷偷去看盛璋。


    盛璋脸色铁青,端着茶盏的手指指节泛白,他身边的那个刑部官员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左都御史的眼睛一会看看萧燕昭,一会看看盛璋,来回梭巡两遍后,他大声清了清嗓子,“莫要攀扯这些与公堂无关之言!”


    萧燕昭闻言一把拽过老掌柜的胳膊,后者脸上的汗水甚至浸湿了前襟。


    “来你好好瞧瞧,”说完她看也没看反手指向金世安:“这人你认得吧,他的碎银里惨了铅你当即就能识破,到我这儿反倒眼瞎了不成?”


    说着萧燕昭阴沉着脸,比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作伪证可是要杀头的。”


    老掌柜登时眼泪就下来了,他跪着的膝盖猛地往后挪了两步,不住磕头:“官、官爷,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萧燕昭撇撇嘴,手一松耸了耸肩:“你们听到了?”


    这发展实在猝不及防,满京都没人知道萧燕昭的性子。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大不了就是一死,脑袋掉了腕大的疤。但要是死前还得缩着脖子当鹌鹑……啧,想想都憋屈。


    金世安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虽然他很快就憋住了笑,可还是让堂上几人黑了脸。


    萧燕昭也算看明白了,这堂上,不论是督察院亦或是刑部、大理寺,其判下的案子数不胜数,怎会看不出这些证据或是证人都十分牵强不合情理?可她这一庄案子,说白了便是摆在明面上人情,盛家要她死,督察院便顺水推舟,所以证据不重要,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左都御史这次直接看向了先前那位不动声色旁听的官员,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那人没说话,只是看着案后的盛璋微微点了点头。


    盛璋对上他的视线,抿了抿唇,重新站起身道:“即便萧侯巧舌如簧不肯认,可这物证却是摆在眼前的……”


    说着,他拔高了声音,当众宣读:“经三司会核查证,今审定犯官萧燕昭杀害朝廷官员、参与私铸恶钱,罪证确凿,着即革除功名,秋后处——”


    “等等!”江阙厉声打断盛璋,站在萧燕昭身前,“罪证确凿?你盛家当今便真一手遮天,直接定罪了吗!”


    “这里还容不得你放肆!”盛璋亦分毫不让。


    刑部大堂空气凝着,江阙陡然升起的杀意让堂上几人不得不绷紧了神经。


    在如此暗潮翻涌下,金世安轻轻咳嗽一声,缓声道:“各位大人,草民虽人微言轻,可……”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似乎要从袖袋中拿出什么。


    盛璋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直接拍案而起,喝道:“来人!把犯人带下去!”


    话音刚落,廊外便响起细密的脚步声,一队深青官服的差役鱼贯而入,转眼便将堂上几人团团围住。


    萧燕昭蹙起眉头,江阙则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公堂下旁听的那位官员缓缓起身,一身绛紫色蟒袍,袍身暗绣金线孔雀纹,腰间的金玉带銙也暗示着此人身份不凡。


    左都御史见他起身,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跟前点头哈腰笑道:“国公爷可是乏了?”


    萧燕昭对此人的身份没有丝毫意外,从盛璋和左都御史的态度中便可猜到,他果然是盛家家主——庄国公盛向明。


    在如此紧迫的形式下,他却带着从容不迫的讥讽,看也不看几人一眼,背过手便打算离开。


    他们的挣扎和不甘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徒劳的闹剧。


    从一开始,盛向明就没想让萧燕昭活着离开这个刑部大堂,所为三司会审,亦是演给他人看的一出戏罢了。


    萧燕昭的双手仍被镣铐紧锁,眼下确已到了绝境。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引颈就戮。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这声音并不高,可每个字都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刑部如今也能唱出这么好的戏了?”


    萧燕昭还未透过人群看见来者是谁,满堂差役便跪倒一片,公案后的几人也不得不起身行礼。


    只见来人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花白的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半眯着,他迈脚走进大堂,身后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卫。


    众人都诚惶诚恐,唯有萧燕昭对这人没有半分印象。


    他如鹰隼般的眼扫过几人,最后定格在江阙身上,开口道:“没规矩,谁允许你带剑上公堂的?”


    江阙闻言老老实实把手从佩剑上挪开了,只是面上还有些不服,“容伯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燕昭被他们诬陷。”


    姓容。


    萧燕昭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老头,可除了最开始进屋那一眼外,他再没多看她一眼。


    这大概便是她传说中的外祖父——睿王容逍了。


    盛向明停住脚,面上飞快掠过一丝不豫,又被他隐了下去,他脚尖一转,连忙拱手:“什么风把王爷吹来了。”


    容逍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道:“国公别来无恙啊。”他向前一步,“不过是这江霆渊曾是我的门生,他膝下就江阙这一个儿子,如今闯下祸事来,总还得来看上一眼。”


    盛向明连忙摆手,笑容谦逊,可一番话却滴水不漏,“江都尉少年心性,行事难免欠些周全,只是三司法已依律结案,王爷若有什么示下,不如……”


    容逍奇道:“我怎么听着,还没审完?”


    盛向明面色闪过一丝阴鸷,似乎不悦极了,却也不能撕破脸皮,迟疑了一瞬,便立即笑道:“王爷说得是。”


    语毕,立刻就有钦差搬了把梨木椅放在堂下,还顺手沏了壶热茶放在一边。


    容逍四平八稳地坐下,端起茶盏,两指夹住杯盖,将茶上飘着的茶叶拨到一边。


    冯菁见此,不由挺了挺胸膛,高声道:“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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