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则有我人众生寿者……”
在不见天日的幽冥之中,冰河冻结了这方圆空间,蔻儿仰望着虚空。这儿没有时空的流逝,万籁俱寂,她在这一片黑暗中作无用功地行走、怒骂,终于归于平静,偶尔她会听到僧人念经的声音,震耳欲聋,漫长又折磨。于是她再度痛骂上苍,骂妖僧,怨亲友。
然而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佛寺香火依旧,她还是那个需要超度的恶人,佛音百年如一日。震怒过后,过往的总总不甘与傲骨一样重重摔折在地,有一天她隐约听见附近有徘徊的脚步,她便轻声呼唤……
蔻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梦境的过往清晰得像昨日才发生的事,她迟钝地看了许久雪白的天花板,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一只路虎摇曳生姿地从白花花的墙壁上爬过,蔻儿的眼睛下意识地跟着它转动起来。这个举动仿佛打破了什么结界一般,冻结的肌理回归现实,她感到了一丝炎热,空气里散播着葱花炒鸡蛋的香气,她举起一只手,身体感觉软绵无力,眼前不再是那双血肉模糊的骨手,而是一团柔软的婴儿小手。
两年前她已成功逃出生天,无奈险些形神俱灭,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躲到了契合的妇人体内,化作婴儿骗作投生。
她现在也不叫蔻儿,而是一名出生普通人家的小女儿,因出生在小满时节,便被随意地起了个名字:孙小满。
孙小满木着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在婴儿床内蹬起小脚来,卖力地折腾了一番,才勉强翻了个面。
此时厨房的响动也小了许多,她听到关火的声音,铲子划在锅底盛菜的声音,香辛料的咸香瞬间充斥着整个屋子。
孙家就居住在一个位置不算好的小区房,楼房拥挤,三房一厅,但也就狭窄的六十来平,没有另外吃饭的桌子,客厅唯一的课桌便是一家人用餐的场所。
吴梅芳掐的时间刚好,菜还没盛完,便听到楼梯传来小孩蹦跳的“咚咚”声,还伴着男人平淡的声音:“阿晋,慢点别绊到了。”
只是精力过剩的孙晋不作回应,两步作一步地跑了上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拽下背着的书包,双手狠狠地抓着肩带将书包往沙发上“砰”地一摔,好像做什么都得闹出个动静似的,完全安分不下来。
吴梅芳看也不看一眼,麻利地把饭菜摆好了,嘴上催着父子快洗手吃饭,又给楼道附近的神像拜了拜。
孙晋突然哎呀一声,注意到了角落里正扒着护栏暗中观察的孙小满:“妹妹醒了!”
孙小满看了眼熊孩子那蠢蠢欲动的手,嗖地缩了回去,撅着屁股背对众人。
然而其他人不知道她的抗拒,尤其手欠的便宜大哥已经凑到了床前,见她背着人还轻轻拍了一把穿着棉尿布的小屁股。
孙小满:……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怜她如今连个八岁小孩都对付不过,只能任人摆布。
“满满,转过来。”孙晋一边喊着,一边已经熟稔的上手抓住了婴儿的腋下,一把将小小的孩子抱了起来。
孙小满如今才一岁多,身子骨都是软的,推拒不过就被孙晋抱在了怀里,只好认命,转了转眼珠子瞧了眼孙晋的面相,依旧模糊寻常。
孙晋抱着继妹松软的小身子,小婴儿又轻又香,柔得像朵棉花糖,且不闹腾。虽然与吴梅芳这个继母并不热络,对这个妹妹他却并不讨厌,回来通常都要跟小婴儿玩一会。
但他也不过八岁的小孩,力气不大,吴梅芳每次看他抱着孙小满都有些心惊胆战,忙劝着他吃饭,嘴上说得柔和,手里却不由分说地把孙小满抱了过去,“先别管你妹妹了,快去洗手吃饭,妹妹也得吃饭了。”
孙晋也不争,一上午没吃什么本就饥肠辘辘,又摸了摸妹妹的小手,才风风火火地跑了。
整个过程作为一家之主的孙国辉一言不发,闷声吃着饭,也不说看一眼自己的幺女。
吴梅芳余光瞥着孙晋,边抱着孙小满坐到了孙国辉身旁,拿起一碗糊糊给孙小满喂饭。
刚喂了一口孙晋就跑出来,湿漉漉的手捧了一碗饭拿着筷子往里夹菜。两个大人习以为常,他夹了点菜就自个跑房里吃去。
等孙晋一走,吴梅芳突然叹了口气。
家里人相处得不融洽,孙国辉就像个木头似的从来不过问,妻子唉声叹气,他也呆呆愣愣。
吴梅芳早习惯他这样子,不用别人捧哏,就诉说起来,“我嫁给你也两年了,你们孙家当时就跟我说你有房子,还认识县城里的大官,将来生了孩子再给我找工作。但到现在工作的事也没影,阿萍今天又跟我吵一架,说这房子将来也是她的,有没有这回事?”
“阿萍”是孙国辉的妹妹孙萍,年近三十了一直没有谈婚论嫁,和嫂子处得不和谐,两人动不动大吵大闹。今天早饭时更是给吴梅芳抛下一枚重弹,告知家里住的房子是当年她和父母一起出钱买下的,现在每月的贷款也都是自己在还,自己早忍够了吴梅芳,跟哥哥商量限他们一家四口半年内搬出去。
孙国辉闻言又吃了口菜,才平淡的点点头,“是啊。”
吴梅芳死死盯着他:“她还说早跟你商量过了,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孙国辉还摆着张死人脸,“阿萍没这么说啊。”
但孙萍说了什么,他却是没有提。他从来就是这样,妹妹与妻子这两年不和,有时候更是大打出手,他站一旁就跟外人似的,既不偏袒也不劝阻。对待儿子尚且还会有几句关切,但对她和女儿就几乎没话可说,吴梅芳越看他就越来气,心里怄得滴血。
见他还头也不抬地扒着饭,吴梅芳噌地站起来,抓过孙国辉手里的筷子往地上啪嗒一摔,“还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孙小满还在她便宜妈怀里,被迫听着吴梅芳高分贝的叫骂:“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孙萍要什么你屁都不放一个,谁才是你老婆?!房子就算是她也出了钱,爸妈的钱就不是你的吗?她一个女人迟早要嫁人,凭什么要我们家的房子,你还要被一个女人赶出家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都什么勾当,我被骗到你家嫁给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以为你们就可以随意拿捏我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动这个房子的主意!”
孙国辉被拍掉了筷子,愣愣的抱着半碗饭,孙小满捂着有些嗡嗡作响的小耳朵瞥他。
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孙国辉捡起了地上的筷子,又坐回了座位上,又要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吃饭!
孙小满内心狂笑,这便宜爹着实教人捧腹,妻子已经化身母夜叉,他眼里却好像就只有他自己的事,无异火上浇油。
吴梅芳瞬间发了疯,又哭又叫,一手将桌上的饭菜划到地上。
瞬间碗筷落地的声音炸开来,热腾腾的饭菜溅了一地。
吴梅芳一脸狰狞,胸口剧烈起伏,孙小满也不敢干看戏了,生怕吴梅芳失手将她也摔地上了,让她这可怜的脆弱肉身扼杀其中,忙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紧紧揪住吴梅芳的衣服。
女儿娇嫩的手掌像扯到了她的神经,让吴梅芳疯狂的情绪为之一滞。她偏头看了看怀里要哭不哭的女儿,再看看眼前面无表情,呆呆坐着的丈夫。
她既愤恨又痛苦,恨孙家人无情无义,当年花言巧语哄骗自己嫁给了这个二婚男人,又要让孙萍折磨侮辱她。苦于她娘家没有依靠,现在最后的栖身之所又要被孙萍抢走……
一瞬间她思绪万千,孙萍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楼下的傻姑曾告诉她,国辉阿萍要结婚之类的痴话。都说夫妻一体,但她和孙萍争执孙国辉也从不为她说话……有一次她回来,撞见孙国辉和孙萍很是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话,一看到她孙萍马上就起来走了。
最近这种怀疑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吴梅芳在心头。她想,哦难怪,谁都看她不顺眼,原来她才是外人?
吴梅芳厌恶地看着宛如雕像的孙国辉,破口大骂。
她骂得一句比一句脏,孙国辉也依旧屁都不放一个,吴梅芳不跟她男人动手,只愤恨的留下最后通牒:“我告诉你,别想甩开我,该搬走的是孙萍,你们把我逼急了,别怪我把你们那点破事嚷嚷得谁都知道!”
孙国辉就这么干坐着听她骂,等人骂完自己回了房,他才像被解了穴似的抱着半碗米饭干吃起来。
背后的房门轻轻的开了条缝,孙晋绷着一张小脸,看着父亲几口饭下肚,把碗一放两腿一抬,好像没事人似的出门上班去了。
客厅还飘着饭菜的香味,碎裂的碗碟静静地躺在地上,菜叶混着油渍撒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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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