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劳伦达娜收到了卢西亚诺写给她的正式邀请信。随信附带的,还有一束由月桂和百合混搭的花束。
劳伦达娜的父母都很激动,这被他们视作莫里蒂家和戴伦家联姻的前兆。而劳伦达娜则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卢西亚诺先生很守信。
“天哪,我现在就联系最好的裁缝,利兹!利兹!”母亲喊她的女仆,又转过身一脸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天哪,谁能想到呢,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多么有礼貌,多么绅士的一位先生啊,我一定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先不要那么激动,亲爱的,奥兰多先生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莫里蒂家主也是难掩喜悦,不停踱步,“但是确实,不能让达娜就穿原来的衣服去首都,我记得还有一些贵重的珠宝,是祖母留下来的,也挑一些带去,不要让首都的贵族看轻了我们。”
看着万分喜悦忙忙碌碌的父母,劳伦达娜有些愧疚。但这种感情很快就被自己将要接近梦想的快乐掩盖了。帝都,玛丽安娜皇长女,舞会和考试,她的未来触手可及。圣母在上,她希望今晚还能睡着。
“这是谁?”
钟颐拿着一份帝国周报,指着封面上带着皇冠,穿着华服的年轻女性。女性旁边还有一行大字,“皇长女的新动作——政治新风向!”
“啊,您说这位女性吗?”卢西亚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微笑着看向钟颐。“这是帝国如今的实际掌权者,皇长女,玛丽安娜·德特安利亚殿下。”
“嗯。”钟颐抓着报纸缩回椅子里。
卢西亚诺几乎对钟颐物质上的需求百依百顺,即使是在他很忙碌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在钟颐提出想要书籍的要求之后,卢西亚诺很快就写信给港区的书籍进货商,隔天,大量书籍就被秘密运送到戴伦家的宅邸,并在深夜被卢西亚诺运送到地下室。
钟颐的专注度和学习能力是惊人的。卢西亚诺在童年时也是个被家庭教师称为天才的好学生,但卢西亚诺在背地里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奥兰多老爷在检查他的学业时曾经摸着他的脑袋说过,“这种程度作为家族继承人,玩一玩钱生钱的富家游戏是足够了,但是如果有更高的追求也许要辛苦很多。”
卢西亚诺从小就知道,他的天赋在于做一名骑士,而不在成为商人。他在剑术,射箭,骑马这些科目上都得到老师发自内心的高度认可,而说实话,他没什么数学上的敏感度,记账之类需要计算的工作会花掉他很长的时间来完成。
因此他才会沦落到在地下室修改账簿的地步。
卢西亚诺看着面前的文件,心里叹了口气。这些账目是他的私账,不能被戴伦伯爵发现,因此要在隐秘的地方记录更改。临近年末,他不仅要帮助奥兰多家族料理账目收支,还要计算航船上私自加运的货物收益,于是他索性带着这些文件来了地下室,打算做完了再上去。
钟颐在旁边看他拿下来的帝国周报,一边看一边记录着什么。卢西亚诺在桌子另一端对账的时候,钟颐已经看完了一整份报纸,拿起一张白纸开始验算什么了。
“你缺钱吗?”钟颐突然抬起头,冷不防说了一句。
卢西亚诺正算数算得有些心烦意乱,抬起头“嗯”了一下。
“你之前说,你们是做航运生意的。”钟颐点点白纸,“从最近的汇率和税收来看,烟草生意能大赚一笔,但是要在一个月内及时收手,政策在一个月之内改变的可能性很大。”
“……什么?”卢西亚诺有点懵。
“如果你想一个月之内用相同的金额赚到最多的钱,倒卖烟草就可以了。”钟颐皱眉。“你听不懂?”
卢西亚诺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反应。
“啊,你这方面很差?”钟颐唇角带了点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可不像。”
卢西亚诺长了一张精英的脸。长得高,看起来瘦但匀称,按钟颐原来家里的说法,“天生一副精明相”。
“赚钱的话,也许确实是这样。”卢西亚诺歪着头无奈地笑了。“您很擅长计算吗?”
钟颐没说话,但他的姿态像一只展示尾羽的孔雀一样骄傲。卢西亚诺很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是他没这么做。
或许他能帮我。这个念头在卢西亚诺的脑袋里闪过。反正,他不想出去,也不会泄密,甚至可能不敢和别人说话。卢西亚诺的眼神落在钟颐的脖颈上。他在这不认识任何人,确实相当聪明,而且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东西,甚至连摧毁他都显得相当容易……
“啪。”
卢西亚诺头上挨了一记。等他反应过来,他面前的账本已经被拖走了。钟颐把砸过他头的报纸丢在一边,已经拢着账本开始看了。
“……啊,那个……”
“我明白的。”钟颐掀了一下眼皮,嘲讽地笑了一下。“你有时候真的很好懂,先生。”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很抱歉……”卢西亚诺咬了咬牙,他只是太累了,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他不会那样想,也绝不会露出不妥当的表情,啊,他刚才都在想些什么……
“不必抱歉,既然您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让我们说得明白点吧。”钟颐竖起一根手指。“我认为我们已经相处得够久了,你可以停止对我演戏了。”
“我是囚犯,你是饲养员,我们之间不是被困在高塔里的公主和骑士那样的关系,你一直以来对我不错,因此我觉得您是时候收取一些回报了。”钟颐把脸搭在交叠的手指上。“您有相当强的,怎么说,事业心。并且似乎,您有一些不得不达成的事情。”带着一些东方口音的声音好像咒语一样,轻柔地击打卢西亚诺的耳膜。
“我在你身上看到很熟悉的东西。相当熟悉。一种明亮的,燃烧着的火焰。”钟颐的手虚虚地伸向卢西亚诺的胸口,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在燃烧一样。
“一直以来,一个人很痛苦吧。”声音好像叹息一样。“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承受,不能说出口,也不被支持,一个人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但不敢软弱下来,你也很需要一个人倾诉对吧。”
“你很孤独,你需要一个同伴。”钟颐的手贴上卢西亚诺的脸颊。这个金发的青年皱着眉,没有躲开,也看不出迎合。“我会帮忙,我会听话,我很有能力。选择我吧。”
钟颐黑色的头发落在卢西亚诺的身体上。这些黑色光滑的发丝让卢西亚诺联想到黑夜里落下的,缀连的雨滴。他们靠得很近。卢西亚诺从梦呓一般的语句中脱离出来,看着钟颐黑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美丽的黑色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颤抖,但他很快意识到并不是自己在颤抖,而是钟颐在颤抖。
“您很熟悉这火焰。”卢西亚诺将正贴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抓在手里,按在装有跳动心脏的左胸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贴近钟颐。“那簇别人的火焰,是来自于您,还是其他人呢?”
“或者说,”卢西亚诺看着有些愣怔的少年,“您是被选择的那个,还是选择他人的那个呢?”
这还是个孩子。卢西亚诺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他看着钟颐的脸慢慢涨红,并且用力挣脱自己的手。他几岁?总不会超过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谁逼迫他学会这些成年人都不一定能了解的手段?
“我很需要您,不知道您会不会相信,但我是需要您的。”卢西亚诺从椅子上下来,半跪在钟颐的面前,仰视他。“请别害怕。如果您愿意帮助我的话,我很开心能够拥有一个同伴。”
“……所以,”钟颐迟疑地看着他,并不明白卢西亚诺突然的表态是因为什么,但他不会放弃机会,“你的意思是,接受我的提案?”
“是的,我真的很不擅长计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您聊聊账本和投资的问题。”卢西亚诺微笑。
“哦。这可真是出乎意料。”钟颐看了卢西亚诺好几眼,似乎是在确定他不会变卦。
“或许,您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善良的人吗?”卢西亚诺有些好笑地面对少年质疑的眼神。
“哼。”钟颐冷笑一声。“如果你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一点,最好不要这么天真。”他的潜台词是,我可没有这么容易信任你,你可最好小心点。“既然如此,那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那您想要什么呢。”
“我没什么想要的。”钟颐回答得很快。“只要你不背叛我,不要让我太无聊就好。”
这是假话。钟颐的眼神飘忽。但卢西亚诺没有在意。如果保有秘密能让钟颐心里舒服一些,那他就这样做好了。
只是——
“您真的很不喜欢被人控制。”这句话卢西亚诺说得真情实感。
钟颐转过头,突然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先生。我可是完完全全在您的掌控之下。”他的声音谄媚得几乎是阴阳怪气了,但他这样说话时候的微笑实在是太过甜美可爱,卢西亚诺决定不去反驳。
“现在,我的同伴先生,可以来给我讲讲这本一塌糊涂的账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