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的那个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不是落在我的唇上,而是轻轻地,印在了我的额头。
隔着一层薄薄的头纱,那触感一触即逝,带着他嘴唇的温度,却又像一片雪花,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情意。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充满了珍视与克制的吻,足以登上所有媒体的头条,成为“世纪联姻”中最动人的画面。
可只有我知道,那个吻,连同他附在我耳边的那句警告,是一场多么精准的、冰冷的表演。
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做了最残忍的事。他提醒我,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一场需要我们共同演下去的戏,以及一份……他拥有绝对主导权的契约。
婚礼的后半段,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微笑着,向每一位前来道贺的宾客敬酒。这些人里,有真心为慕家担忧的长辈,有满眼艳羡的昔日闺蜜,但更多的,是揣着各种心思,前来探究、评估我们这场联姻虚实的商场巨鳄。
我能感觉到,陆烬的手,一直稳稳地搭在我的腰间。那是一个姿态亲密,实则充满了掌控意味的动作。每当有人试图用一些刁钻的问题来试探我时,他的手指就会不动声色地收紧,像是在提醒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我成了他最完美的商业伙伴,也是他最昂贵的“人形立牌”。
这场盛大的、疲惫不堪的演出,直到午夜才终于落下帷幕。
回到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烬立刻松开了我,向后退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从亲密无间的夫妻,变回了泾渭分明的陌生人。他抬起手,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动作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
套房里空旷而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人。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可现实中的我们,却相顾无言,气氛尴尬得近乎凝固。
“我去洗澡。”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我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婚纱,此刻像一件沉重的刑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等等。”陆烬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他走到客厅的吧台前,不是去倒酒,而是拿起了他的助理早就放在那里的、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以及一支笔,走到我面前。
“在洗澡之前,先把这个签了。”他的语气,就像在吩咐一个下属,去完成一项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份文件,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写着几个大字:《婚后财产及商业行为补充协议》。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我接了过来,没有立刻翻开。这纸张的厚度和重量,已经说明了一切。
“婚礼上的那份,是给外人看的,”陆烬的语气毫无波澜,“这份,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规则。”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在水晶灯下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我忽然想问他,陆烬,在你眼里,除了规则、利益、交易,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一点点的,人性?
但我没问。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我走到巨大的沙发前,坐下,然后,一页一页地,翻开了那份协议。
我的阅读速度很快,这是多年商业训练养成的习惯。但这份协议,我却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最后的尊严。
协议内容,比我想象中更加苛刻。
它规定,婚后我个人名下的所有投资行为,必须向他报备,且他拥有一票否决权。
它规定,我代表慕氏集团参与的所有商业决策,若与“烬火科技”的利益可能发生冲突,必须以他的利益为优先。
它规定,我们共同成立的那家新公司,他拥有绝对的、百分之七十的股权,而我,只有百分之三十,且不参与核心运营。
它甚至还规定了,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不得与其他男性有任何“超出商业伙伴范畴”的非必要接触,具体细则……后面还附了整整三页的定义和说明。
荒谬,霸道,无耻。
我几乎要把手中的纸张捏碎。这已经不是一份协议了,这是一份卖身契。他要的不仅仅是慕家的资源,他还要彻底掌控我,将我变成一只被他关在笼子里的、拔光了所有羽毛的金丝雀。
我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文件,胸口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你看完了?”陆烬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仿佛一个胜券在握的君王,在等待他的臣民俯首称臣。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文件重重地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平复。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陆烬,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是我们这场交易,最合理、最高效的保障。”他纠正道。
“保障?”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保障你单方面的利益,保障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吞并慕家,保障我……对你俯首帖耳?”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我这种带刺的态度。“慕晚烟,我希望你认清现实。没有我,慕家已经破产了。我是在……救你。”
“救我?”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先生,你这不是救我,你这是趁火打劫。”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竟然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坦然得近乎残忍。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只有强弱,没有对错。
我沉默了。
陆烬似乎以为我已经被他说服,将那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推到了我的面前。
“签吧,”他说,“签完,我们就是真正的合作伙伴了。”
我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他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然后,我做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动作。
我没有拿起那支笔去签字。而是俯下身,拿起茶几上那份厚厚的协议,然后,当着他的面,从中间,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它撕成了两半。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烬脸上的闲适表情,终于消失了。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危险。
我将撕成两半的协议扔在地上,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
“陆烬,想让我当一个听话的傀C儡,你还不够格。”
我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不、签。”
话音刚落,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他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慕晚烟,”他逼近我,声音里带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强忍着手腕的剧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在告诉你,这场交易的规则,需要我们两个人,重新坐下来,谈。”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我们僵持着,对峙着,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我以为他要失控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有意思。”他松开我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被他捏红的手腕,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暧昧。“看来,我娶回来的,不是一只金丝雀,而是一只……爪子还挺利的小野猫。”
他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好啊,”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谈,我就陪你谈。”
他抬手,指了指地上那堆废纸。
“明天早上九点,我希望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一份由你亲自草拟的、新的协议。”
他顿了顿,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补充道: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的新方案不能让我满意……”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