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溶金》 第1章 雨夜,一份无法拒绝的婚约 六月的上海,入梅了。 窗外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院中那几株上了年纪的芭蕉叶上,声音沉闷,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坐在慕家老宅红木长桌的主位上,这个位置,自祖父去世后,便只有我能坐。面前是一盏清乾隆年间的粉彩盖碗,里面是今年的明前龙井,由管家忠叔亲手泡的第二道水。茶香清雅,本该是安神的,此刻却丝毫抚不平我内心的燥郁。 “晚烟,”坐在我对面的三叔公,慕家长房最有话语权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情况……你比我们都清楚。海外那笔对冲基金爆仓,集团的资金链,撑不过这个月。”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茶汤碧绿,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当然清楚。慕氏集团,这个在上海滩矗立了近百年的金融世家,如今就像眼前这栋老宅,外面看起来依旧气派,内里的梁柱却早已被蛀空。祖父去世后,父亲耽于享乐,叔伯们各自为政,短短五年,家业便被掏空了大半。若非我从华尔街回来后,凭着几笔狠辣的投资勉强续命,慕家的门楣,怕是早就塌了。 可这一次,窟窿太大了,大到我无力回天。 “所以,”我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几位长辈,“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案?” 我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中央,那份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文件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份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三叔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愧色,但很快便被现实的残酷所取代。“晚烟,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烬火科技’的陆烬……他愿意出手。条件是,我们慕家要与他联姻。他要娶的,是你。” 陆烬。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温润的杯壁几乎要被我捏碎。 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他。深圳那个凭着一款社交软件,在短短几年内掀翻了整个互联网格局的“野蛮人”。一个彻头TAI彻尾的、没有任何根基的暴发户。传闻他为人嚣张乖戾,手段狠辣,是资本市场里人人谈之色变的“技术暴君”。 我们慕家,是讲究传承与体面的旧金融世家。而他,代表着我最鄙夷的那种力量——粗暴、没有规矩、且充满了破坏性。 让我们慕家的女儿,去嫁给这样一个人?这是何等的羞辱。 “他凭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凭他有钱,”五叔急切地插话,他因投资失败,欠下了一屁股债,“凭他有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他和海外那几家科技巨头的关系都很好,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就能拿到新的融资,银行的贷款也能续上!” “他要的,是慕家在金融领域近百年的积累,是我们在传统行业里的人脉,还有那张……他一直没能拿到的全金融牌照。”三叔公一语道破天机,“而他付出的,除了钱,还有一个陆太太的名分。对他而言,这笔交易,稳赚不赔。” 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交易。而我,慕晚烟,就是被摆上货架的、最关键的那一件商品。我的婚姻,我的未来,我的一切,都被折算成了拯救家族的筹码。 真是……划算啊。 窗外的雷声更响了,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长桌尽头,那副悬挂着的,由祖父亲笔题写的“声誉重于生命”的牌匾。 我慢慢地、慢慢地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咔”。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站起身,留给他们一个笔直的背影。 “晚烟!”三叔公在我身后叫道,“陆先生的人,一个小时后就到。他要亲眼看着你签字。” 我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回到我自己的院落,我遣退了所有佣人,独自坐在窗前的榻上,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我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像这方小院一样,在雨中归于沉寂,可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陆烬”这个名字。 我无法想象,我的下半生,要和一个素未谋面、且被我从骨子里鄙视的男人捆绑在一起。我甚至能预见,我们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是格格不入的灾难。他的世界里是0和1,是代码和流量;而我的世界里,是昆曲和雨前龙井,是人情和体面。 我们就像油和水,永远无法相融。 可我有的选吗? 我想起父亲躲闪的眼神,想起叔伯们贪婪又怯懦的嘴脸,想起慕家那些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员工们……这座华丽的宅邸,如今成了一座囚笼,而我,就是那个注定要被献祭的囚徒。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苏蔓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名字。 照片上的男人,应该就是陆烬。背景似乎是一场科技峰会,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站在舞台中央,神情冷漠,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能剖开世间一切虚伪的表象。他英俊得极具攻击性,却也冰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我盯着那双眼睛,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管家忠叔的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 “大小姐,陆先生……到了。”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雨幕不知何时,似乎小了一些。庭院的月洞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撑着黑色长柄伞的高大身影。他隐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处,与这方古雅的庭院格格不致。 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是一种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存在。他没有走进来,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头蓄势待发、正在打量自己猎物的……黑豹。 第2章 慕家的黄昏,她的枷锁 我的目光与那道黑色的剪影在雨中对峙,时间仿佛凝固了。我清楚地知道,一旦我走出这个院门,去见那个男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三年前祖父去世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慕家,虽已显露颓势,但依旧是上海滩人人敬畏的庞然大物。祖父躺在病床上,将一枚刻着“晚烟”二字的印章交到我手里,他说:“晚烟,慕家以后,就靠你了。记住,声誉重于生命。” 我接过了印章,也接过了这份沉重得几乎能压垮我的责任。 我放弃了在纽约刚刚起步的、属于自己的私募基金,放弃了那个曾对我说“我愿意等你”的男人,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这个腐朽的、摇摇欲坠的家族。我像一个裱糊匠,日复一日地,用我的专业知识和不眠不休的努力,去修补那些被父亲和叔伯们捅出的一个个窟窿。 我以为我能做到。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强大,我就能重振慕家的声威。 可我终究是太天真了。 我防得住外面的豺狼,却防不住家里的蛀虫。父亲将集团一大笔流动资金挪用去投资一部注定血本无归的电影,只为博一个三线小明星的欢心;三叔公被所谓的“海外投资专家”蒙骗,将一块核心地产抵押出去,换回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债券;五叔更是沉迷赌博,在澳门输掉了他名下所有的股份…… 等我发现时,这艘大船的船底,早已千疮百孔。 我记得那个下午,我将一叠厚厚的亏损报告和银行的催款函拍在家族会议的桌上,第一次对我的长辈们发了火。 我问他们,祖父的教诲,他们都忘了吗? 他们沉默着,无人应答。那些平日里对我指手画脚的男人,那一刻,都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最后,还是三叔公颤巍巍地开口,他说:“晚烟,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慕家……可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也于事无补了啊。” 是啊,于事无补。 也就是在那场会议之后,三叔公第一次向我提起了“烬火科技”,提起了陆烬,提起了“联姻”这个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荒谬的词语。 我当场就拒绝了。我慕晚烟,就算要输,也要站着输,绝不可能用自己的婚姻去换取怜悯和施舍。 可第二天,三叔公就住进了ICU。突发性心梗,医生说,再晚送来半小时,人就没了。我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那个老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微弱。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艰难地睁开眼,向我伸出手,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两个字: “救救……慕家……” 那一刻,我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崩塌了。 我意识到,我背负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尊严,还有慕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生计,还有这些长辈们,无论他们做错了多少事,终究是我的亲人。 我可以站着死,但我不能看着他们,跟着我一起死。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重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我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我从抽屉里拿出口红,选了最烈的那一抹正红色,仔细地描摹着自己的唇形。 镜中的女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很好,慕晚烟。这不过是你人生中的又一场战役。你没什么可输的了,不是吗?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串祖母留下的沉香木手串,那是她送我的及笄礼物,十八年来,从未离身。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向院门走去。 我的步伐平稳,背脊挺直,如同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王。 就在我即将跨出月洞门的那一刹那,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细微的断裂声。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僵住。 我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串戴了十八年的沉香木手串,绳子,断了。十八颗打磨得温润光滑的沉香木珠,在一瞬间挣脱了束缚,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滚入了青石板的缝隙,滚入了潮湿的泥土,滚入了无边的黑暗。 仿佛我那被强行割裂的、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第3章 来自深圳的“野蛮人” 我没有回头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珠子。 旧的东西,既然碎了,便不必再留恋。我的人生,从我决定走出这扇门开始,就已经翻篇了。 忠叔早已为我备好了伞,但我没有接。我迎着微凉的雨丝,一步步走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照片,终究是扁平的。 眼前的陆烬,比照片上更具冲击力。他很高,我穿着高跟鞋,也只到他的下巴。或许是常年面对屏幕,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白,但眉眼却深邃得惊人。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有戴眼镜,那双漆黑的瞳孔,就这么毫无遮拦地、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审视,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我同样在打量他。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和同色系的长裤,面料考究,剪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腕表,但我认得,那是百达翡丽专为顶级客户定制的隐藏款,价值足以买下我身后这整座院子。 深圳的“野便”人,看来也并非全然不懂得包装自己。 “慕小姐。”他先开了口,声音比我想象中更低沉,像是被雪水浸过的大提琴,清冽,却没什么感情。 “陆先生,”我微微颔首,维持着我最后的体面,“雨天路滑,陆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我以为他会客套两句,但他没有。 他只是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了一眼我身后那座灯火通明的厅堂,语气平淡地问:“签好了?” 这三个字,像三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我脸上。我所有的骄傲,我刚才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在他面前,都像个笑话。 是了,他不是来谈情说爱的,甚至不是来见未婚妻的。他是来验收一项“投资”的。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姿?:“陆先生,里面请。长辈们都等着您。” 他却一动不动。 “不必了,”他说,“我时间有限。就在这里签吧。” 说着,他身后的一个助理立刻上前,递过来一个金属手提箱。箱子打开,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文件,而是一台连接着便携式打印机和扫描仪的笔记本电脑。 我愣住了。 “我的律师团队对你们提供的那份协议,做了一些‘优化’,”陆烬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最终版本在这里。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直接签电子版。我的服务器会同步存档,比任何纸质文件都安全。” 我看着那个助理将一份全新的、长达五十多页的协议调取出来,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几乎要刺痛我的眼睛。 优化?说得真是好听。 我不用看也知道,这份所谓的“优化”版,只会比原版更加苛刻,更加滴水不漏地保障他的利益,将我慕家最后的价值,榨取得干干净净。 雨丝落在我的头发上,脸上,冰冷刺骨。我看到他对面的助理,已经撑开了一把伞,护在他的头顶。而我,就这样站在雨中,像一个等待被审判的囚犯。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我忽然很想笑。笑我自己的天真,笑慕家的迂腐。我们还在用最传统的方式去理解这场联姻,而对方,早已经用最现代、最高效、最冷酷的商业逻辑,将一切都计算到了极致。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潮湿而冰冷的空气。 “陆先生,”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在上海,有上海的规矩。哪怕是签一份几百亿的合同,也要坐下来,喝杯热茶,把话说清楚。这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 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不闪不避:“如果陆先生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我不得不怀疑,您与慕家合作的诚意。” 陆烬身后的律师团队,脸色都微微一变。大概是没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们的老板说话。 陆烬终于再次将目光聚焦到我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量。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久到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然后,他忽然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从助理手中拿过那把巨大的黑伞,微微倾斜,将我和他,一同笼罩在了伞下的方寸空间里。 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足半米。 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强势地、不容拒绝地,钻入我的鼻腔。 “慕小姐,”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的意味,“我欣赏有效率的合作伙伴,但也从不介意,为一些‘有趣的’变量,多花一点时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弧度。 “带路吧,陆太太。” “陆太太”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 我别开脸,避开他过于逼视的目光,转身,重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我知道,这场战争,从此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而我身后,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撑着伞,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可我却觉得,我正一步步地,走进一场更大、更无情的风暴里。 第4章 一场没有祝福的盛大婚礼 我和陆烬的婚礼,被媒体誉为“世纪联姻”。 一场是沪上百年传承的旧金融世家,一场是深圳野蛮崛起的的新科技巨头。这场结合,充满了太多引人遐想的戏剧性元素,足以让各路财经和八卦小报狂欢数月。 婚礼地点选在了外滩边上的一家顶级酒店,整整三层都被包了下来。现场用上万朵从荷兰空运来的白色玫瑰和香槟色桔梗布置成了花的海洋,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极尽奢华。 这一切,都像一场完美的、精致的梦。 而我,就是这场梦里,最完美、最精致的那个女主角。 我穿着由意大利著名设计师耗时三个月手工缝制的婚纱,裙摆上镶嵌着上千颗细小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宛如银河落入凡间。我的妆容无可挑剔,我的微笑弧度经过了精准的计算,我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走过长长的红毯,接受着所有来宾或艳羡、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 我知道,我在演戏。演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被世家荣耀与新兴财富共同加持的、全世界最幸运的新娘。 我的演技一定很好,因为我甚至骗过了自己。当父亲将我冰冷的手,交到红毯尽头那个男人温热的大手中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糟糕? 陆烬今天也穿得格外正式,一身Tom Ford的黑色西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乖戾,多了几分沉稳的贵气。他没有戴那副金丝边眼镜,深邃的眼眸在水晶灯下,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他向我伸出手,我将手搭了上去。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握住我的力道,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 我们并肩站在神父面前,听着他用庄严的语调,念着那些我们早已在彩排中听过无数遍的誓词。 “……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尊敬他、保护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我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巨大的落地窗上,窗外,是奔流不息的黄浦江和对岸璀璨的陆家嘴夜景。那是我们慕家几代人奋斗过的地方。我看到自己的倒影,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可我却清晰地知道,此刻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并不爱我,也谈不上尊敬。至于保护……或许,在他眼中,我也是他需要“保护”的“资产”之一吧。 “陆烬先生,”神父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是否愿意娶慕晚烟小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与她同住,从今以后,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我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 陆烬的侧脸线条很硬朗,他沉默了两秒,这两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我愿意。” 他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他的视线,正越过我的肩膀,投向了台下宾客中的某个角落。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镁光灯。 他到底在看谁? 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 “慕晚烟小姐,”神父又转向了我,“你是否愿意嫁给陆烬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脸上重新挂上了完美的微笑。 “我愿意。” 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交换戒指。陆烬为我戴上戒指时,我看到那枚巨大的、被媒体估价为八位数的粉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他的指尖干燥,划过我皮肤时,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轮到我为他戴上戒指。那是一枚设计极为简洁的铂金指环,我拿起它,握住他宽大的左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属于程序员的手,也是一双……掌控着庞大科技帝国的手。 我将戒指,缓缓地、稳稳地,套上了他的无名指。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仪式,宣告着我正式将自己,交托给了这个男人。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神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环节。在我们的协议里,并没有这一条。我看着陆烬缓缓向我转过身,他的脸在我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 我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穿着婚纱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捧花,身体有些僵硬。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黑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嘲弄。他抬起手,不是像别的丈夫那样温柔地抚摸妻子的脸颊,而是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微微抬头。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却充满了不容反抗的意味。 全场都在注视着我们,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我知道,我不能躲,也不能抗拒。 我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 我等待着那个即将落下的、毫无温度的吻。 然而,我等来的,却不是唇上的触碰。 我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钻进了我的耳朵。 “慕晚烟,演戏要演全套。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别让我,在我的客人面前,丢脸。” 第5章 新婚夜的“谈判桌” 陆烬的那个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不是落在我的唇上,而是轻轻地,印在了我的额头。 隔着一层薄薄的头纱,那触感一触即逝,带着他嘴唇的温度,却又像一片雪花,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情意。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充满了珍视与克制的吻,足以登上所有媒体的头条,成为“世纪联姻”中最动人的画面。 可只有我知道,那个吻,连同他附在我耳边的那句警告,是一场多么精准的、冰冷的表演。 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做了最残忍的事。他提醒我,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一场需要我们共同演下去的戏,以及一份……他拥有绝对主导权的契约。 婚礼的后半段,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微笑着,向每一位前来道贺的宾客敬酒。这些人里,有真心为慕家担忧的长辈,有满眼艳羡的昔日闺蜜,但更多的,是揣着各种心思,前来探究、评估我们这场联姻虚实的商场巨鳄。 我能感觉到,陆烬的手,一直稳稳地搭在我的腰间。那是一个姿态亲密,实则充满了掌控意味的动作。每当有人试图用一些刁钻的问题来试探我时,他的手指就会不动声色地收紧,像是在提醒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我成了他最完美的商业伙伴,也是他最昂贵的“人形立牌”。 这场盛大的、疲惫不堪的演出,直到午夜才终于落下帷幕。 回到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烬立刻松开了我,向后退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从亲密无间的夫妻,变回了泾渭分明的陌生人。他抬起手,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动作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 套房里空旷而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人。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可现实中的我们,却相顾无言,气氛尴尬得近乎凝固。 “我去洗澡。”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我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婚纱,此刻像一件沉重的刑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等等。”陆烬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他走到客厅的吧台前,不是去倒酒,而是拿起了他的助理早就放在那里的、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以及一支笔,走到我面前。 “在洗澡之前,先把这个签了。”他的语气,就像在吩咐一个下属,去完成一项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份文件,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写着几个大字:《婚后财产及商业行为补充协议》。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我接了过来,没有立刻翻开。这纸张的厚度和重量,已经说明了一切。 “婚礼上的那份,是给外人看的,”陆烬的语气毫无波澜,“这份,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规则。”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在水晶灯下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我忽然想问他,陆烬,在你眼里,除了规则、利益、交易,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一点点的,人性? 但我没问。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我走到巨大的沙发前,坐下,然后,一页一页地,翻开了那份协议。 我的阅读速度很快,这是多年商业训练养成的习惯。但这份协议,我却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最后的尊严。 协议内容,比我想象中更加苛刻。 它规定,婚后我个人名下的所有投资行为,必须向他报备,且他拥有一票否决权。 它规定,我代表慕氏集团参与的所有商业决策,若与“烬火科技”的利益可能发生冲突,必须以他的利益为优先。 它规定,我们共同成立的那家新公司,他拥有绝对的、百分之七十的股权,而我,只有百分之三十,且不参与核心运营。 它甚至还规定了,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不得与其他男性有任何“超出商业伙伴范畴”的非必要接触,具体细则……后面还附了整整三页的定义和说明。 荒谬,霸道,无耻。 我几乎要把手中的纸张捏碎。这已经不是一份协议了,这是一份卖身契。他要的不仅仅是慕家的资源,他还要彻底掌控我,将我变成一只被他关在笼子里的、拔光了所有羽毛的金丝雀。 我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文件,胸口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你看完了?”陆烬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仿佛一个胜券在握的君王,在等待他的臣民俯首称臣。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文件重重地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平复。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陆烬,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是我们这场交易,最合理、最高效的保障。”他纠正道。 “保障?”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保障你单方面的利益,保障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吞并慕家,保障我……对你俯首帖耳?”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我这种带刺的态度。“慕晚烟,我希望你认清现实。没有我,慕家已经破产了。我是在……救你。” “救我?”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先生,你这不是救我,你这是趁火打劫。”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竟然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坦然得近乎残忍。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只有强弱,没有对错。 我沉默了。 陆烬似乎以为我已经被他说服,将那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推到了我的面前。 “签吧,”他说,“签完,我们就是真正的合作伙伴了。” 我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他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然后,我做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动作。 我没有拿起那支笔去签字。而是俯下身,拿起茶几上那份厚厚的协议,然后,当着他的面,从中间,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它撕成了两半。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烬脸上的闲适表情,终于消失了。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危险。 我将撕成两半的协议扔在地上,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 “陆烬,想让我当一个听话的傀C儡,你还不够格。” 我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不、签。” 话音刚落,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他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慕晚烟,”他逼近我,声音里带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强忍着手腕的剧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在告诉你,这场交易的规则,需要我们两个人,重新坐下来,谈。”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我们僵持着,对峙着,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我以为他要失控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有意思。”他松开我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被他捏红的手腕,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暧昧。“看来,我娶回来的,不是一只金丝雀,而是一只……爪子还挺利的小野猫。” 他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好啊,”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谈,我就陪你谈。” 他抬手,指了指地上那堆废纸。 “明天早上九点,我希望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一份由你亲自草拟的、新的协议。” 他顿了顿,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补充道: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的新方案不能让我满意……”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后果自负。” 第6章 他的世界,没有规矩 陆烬离开后,总统套房里只剩下我和一地狼藉的协议废纸。 我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圈刺痛的红痕,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灼热温度。 “后果自负。” 我回味着他最后的威胁,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股奇异的、近乎兴奋的战栗,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自从我回到慕家,我面对的,是父亲的逃避,是叔伯们的谄媚与算计,是商场上那些老狐狸们虚伪的恭维。他们或许怕我,或许敬我,但他们……从不挑战我。 陆烬是第一个。 他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公牛,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撞碎了我所有的优雅和伪装,逼得我不得不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爪牙。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我拨通了助理苏蔓的电话。 “蔓蔓,帮我查一下‘烬火科技’最近所有在谈的、以及未来三个月内计划上线的项目,重点关注金融科技和需要政策审批的领域。另外,把陆烬个人的全部公开资料,包括他所有的采访和演讲稿,都发到我邮箱。我今晚就要。” “大小姐,你这是……”电话那头的苏蔓有些迟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轻声说,“我要拟一份新的协议。” 那个夜晚,我没有合眼。 我将自己泡在冰冷的浴缸里,又喝了三壶浓得发苦的黑咖啡。在我面前的,不是婚床上散落的玫瑰花瓣,而是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和打印出来的一大叠资料。 我像准备一场最重要的商业谈判那样,分析着我的对手。 陆烬的逻辑,是典型的技术精英逻辑——高度自信,结果导向,信奉数据,迷恋效率。他坚信一切皆可量化,一切风险皆可计算。他的弱点,也恰恰在于此。他相信规则,因为规则可以被利用;但他却未必懂得,在规则之上,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叫做“人情”。 这是我们慕家百年传承的精髓,也是我唯一能与他抗衡的武器。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条条新的条款在我手中诞生。我没有天真到去奢求公平,我所做的,是在他划定的、看似无懈可击的规则迷宫里,为自己,也为慕家,找到一条能够自由穿行的秘密通道,并埋下足够多的、能在关键时刻引爆的陷阱。 天亮时分,一份长达六十页的、全新的协议,终于在我手中完成。我将它加密发送到陆烬的私人邮箱,发送时间,是早上八点五十九分。 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 这是我的示威。告诉他,我懂他的游戏规则,并且,我能玩得比他更好。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袭来。我换下沉重的婚纱,穿上自己的衣服,在助理的安排下,离开了酒店,前往我们婚后的“家”。 那是一套位于陆家嘴核心区顶层的复式公寓,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落地窗,可以将整个上海最繁华的景致尽收眼底。这里的安保,比慕家老宅还要森严。 来之前,我曾派人将我收藏的一些古董家具、我惯用的茶具和黑胶唱片机送了过来。我想,就算这是一座牢笼,我也要将它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 然而,当公寓厚重的双开门在我面前打开时,我所有的想象,都被现实击得粉碎。 公寓里,没有我熟悉的、带着岁月温度的紫檀木和黄花梨,取而代de的是冰冷的金属和玻璃。我原本预留出来做茶室的朝南房间,此刻被改造成了一个恒温的机房,里面服务器的指示灯幽幽地闪烁着,嗡嗡作响。 而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宽敞得近乎奢侈的客厅。 我那张价值连城的明代罗汉床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面巨大的、拼接起来的显示屏,上面正以毫秒为单位,疯狂地滚动着全球股市的K线图和各种我看不懂的数据流。七八个穿着“烬火科技”文化衫的年轻程序员,正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横七竖八地坐在地上、沙发上,激烈地讨论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外卖和电子产品过热的混合气味。 这里不是家。 这里是“烬火科技”设在上海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作的临时指挥中心。 而我,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像个不小心闯入的外人,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注意到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身边的人。很快,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些局促地站起来,看着我,不知道该叫我“慕小姐”,还是“老板娘”。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到了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身影。 陆烬正背对着我打电话,依旧是昨天那身西装,只是外套脱了,白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数据模型没错,问题出在终端渠道。告诉他们,今晚之前拿不出解决方案,就全部滚蛋。”他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了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歉疚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你来了。”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那些不知所措的员工,“我上海团队的核心成员。最近有个项目很急,他们暂时在这里办公。” 暂时? 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被随意丢弃的能量饮料空罐,看着我那架从德国运来的古董钢琴上堆满了充电线和硬盘,我便知道,他的“暂时”,可能是以月,甚至是以年为单位。 这是他的下马威。 他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向我宣示他对这个空间,乃至对我的绝对主权。他在告诉我,我的习惯、我的喜好,在这里,一文不值。 我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发火。我只是将行李箱交给身后的助理,然后径直走到那架被玷污的钢琴前,伸出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将上面的杂物,一件一件地,轻轻地,拂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 硬盘和充电宝摔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客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陆烬。 陆烬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优雅地掀开琴盖,试了几个音。然后,我回过头,对着那群呆若木鸡的程序员,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各位好,我是慕晚烟,”我说,“在陆总找到合适的办公地点之前,欢迎各位在这里工作。不过,我个人有几个小小的习惯,希望大家能体谅。”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陆烬的脸上。 “比如,我不喜欢我的房子里,有任何不属于它的东西。以及,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说完,我没有再看陆烬的反应,转身,走上了通往二楼主卧的楼梯。 第二天清晨,七点整。 我换上一身宽松的丝质晨袍,在二楼的起居室里,用便携音响,放上了一曲我最爱的昆曲《游园惊梦》。婉转缠绵的水磨腔,在这间冰冷得像数据中心的豪宅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我的领地,我的战旗。 然而,乐声刚刚响起,楼下就传来了一阵刺耳的、中英文夹杂的视频会议声,音量大到足以盖过一切。那是陆烬的声音,冷硬、急速,充满了不耐烦。 他竟然,一夜没睡。 《游园惊梦》的旖旎,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我闭上眼,静静地听了半分钟。然后,我站起身,赤着脚,走下了楼梯。 楼下的程序员们已经换了一批,个个顶着黑眼圈,神情紧张地盯着屏幕。陆烬就坐在屏幕前,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和海外的团队开着会。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面无表情地穿过客厅,走到玄关处,打开了墙上那个不起眼的配电箱。 里面是整栋公寓的电源总开关。 我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啪”的一声,将总闸,拉了下来。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和黑暗。 第7章 她的底线,不容践踏 黑暗和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备用电源随即启动,几盏应急灯亮起,投下惨白而昏暗的光。但那些巨大的屏幕、所有的电脑、以及嗡嗡作响的服务器,都彻底熄了火。 “操!” “怎么回事?断电了?” “我的代码!刚才没来得及保存!” 楼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程序员们的惊呼和咒骂声此起彼伏。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配电箱前,看着这一切。 陆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扯掉了耳机。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室内扫了一圈,立刻就锁定了我。 他大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慕晚烟,”他走到我面前,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我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迎上他燃着怒火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只是想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听完一出戏而已。” “听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为了你听一出该死的戏,你让几十个工程师一整夜的工作成果面临风险,让一场价值上千万美元的跨国会议当中断。这就是你们慕家所谓的‘规矩’和‘体面’?” “不,”我摇了摇头,纠正他,“这不是慕家的规矩,这是我的规矩。陆先生,我想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早上七点到八点,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手忙脚乱的下属,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而且,陆总,我想你也应该认清一个现实。这里,不是‘烬火科技’的办公室,是我们的家。如果你想让你的团队在这里加班,可以,但有两条规则必须遵守。” “第一,工作区域仅限于一楼客厅,任何人的私人物品,不准出现在除客厅以外的任何地方。第二,每天晚上七点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离开。我不想在我休息的时候,还要看到一群陌生人在我的房子里晃来晃去。” “你在命令我?”陆烬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是在和你商量,我们作为‘合作伙伴’,共同生活的准则。”我刻意加重了“合作伙伴”四个字,“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那我只好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行使我作为‘女主人’的权利。我想,你应该不想每天都体验一次数据丢失的风险吧?” 这是**裸的威胁。 我用他最信奉的“风险控制”逻辑,反将了他一军。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甚至能听到他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我们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峙着,像两只相互对峙的困兽,谁也不肯先退让。 他身后的那些员工,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他忽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脸上的怒气也一点点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好,”他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慕晚烟,你的规矩,我记住了。” 他转过身,对他的下属们冷冷地吩咐道:“周宇,带人去公司,把服务器上的备份调出来。其他人,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今天之内,在对面的金融中心,给我租下一整层办公室。” “是,陆总。”那个叫周宇的黑框眼镜男孩,临走前,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和佩服的复杂眼神看了我一眼。 很快,公寓里恢复了宁静。 陆烬没有再理我,而是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然后,拿起了我昨天发给他的那份新协议的打印稿。 “你的方案,我看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有几个地方,倒是比我的律师团队想得周到。知道用监管条例来制衡我,而不是一味地要求股份,很聪明。”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肯定我的能力。 “但是,”他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有一条,我不能接受。” “哪一条?”我问。 “关于慕氏信托核心客户资料的保密条款,”他说,“你要求,所有数据,必须由慕氏内部的信托委员会审核同意后,才能对新公司开放。慕晚烟,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你比我清楚,那个所谓的委员会,就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要等他们同意,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我们慕氏信托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寸步不让,“每一位客户的资料,都是我们的最高机密,绝不可能对任何人开放。” “那我们的合作还有什么意义?”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娶你,买下你们慕家的烂摊子,要的,就是这些‘最高机密’背后所代表的资源和价值。我需要这些数据,来构建我的金融模型,进行用户画像,实现精准的资源匹配。没有数据,我们成立的那家新公司,就是个空壳子。” “那是你的问题,”我冷冷地说,“总之,客户资料,你一个字也别想拿到。” “是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慕晚烟,你是不是以为,你设下的那道‘委员会审核’的防火墙,就真的能拦住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走到客厅中央,打开了全息投影设备,一个虚拟的界面瞬间投射在空气中。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飞速地操作着,调出了一个我极为熟悉的后台系统。 那是……慕氏信托的核心数据库! “你怎么会……”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个系统的防火墙,是我亲自带人设计的,号称是业内最顶级的安全系统。 “没有我进不去的系统,”陆烬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天才般的、不容置疑的傲慢,“我承认,你们的防火墙做得不错,花了我……足足三个小时才绕过去。”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他随手点开一个客户的档案,那上面,赫然是我国一位顶级富豪的所有资产明细和家庭构成。 “现在,”他转过头,看着我,像一个摊开底牌的赌徒,“我们再来谈谈,‘数据开放’的问题?” 他以为,他赢定了。 我看着他,看着那个虚拟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我曾经拼尽全力去守护的秘密,看着他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我缓缓地,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平静。 然后,我笑了。 “陆总,”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劝你,最好立刻关掉那个系统。并且,永远忘了你今天看到的一切。” “你在威胁我?”他挑了挑眉。 “不,我是在救你。”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重量。 “我承认,在技术上,我不如你。但陆烬,在法律和人性的博弈场上,你还太嫩了。” 我指着他调出的那份档案,缓缓说道:“这份档案的主人,李先生,他的女婿,是银监会信息安全部门的主任。而我昨晚拟定的新协议里,参考了《欧洲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增加了一条看似毫不起眼的条款。”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续的话: “条款规定,任何未经授权、非法获取并利用我方客户数据的行为,将被视为最高等级的商业犯罪。违约方,不仅要面临天价的赔偿,其公司所有高管,还将面临长达十年的行业禁入。哦,对了,作为证据,刚才你入侵我们系统的全过程,包括你的IP地址和操作路径,已经被我们另一套独立的‘蜜罐’安全系统,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陆总,你说,如果我现在就把这份记录,连同你刚才沾沾自喜的录像,一起发给李先生的女婿,会怎么样?” 陆烬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算计后的恼怒。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栽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术上。 而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狼狈的、败者的神情。 第8章 董事会上的第一次交锋 那场关于“数据主权”的对峙,最终以陆烬的沉默告终。 他一言不发地关掉了全息投影,那份记录着慕氏百年机密的数据库,消失在空气中。他没有承认失败,但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而我草拟的那份新协议,在经过了双方律师团队几个小时的拉锯之后,也终于被确定为最终版本。我守住了慕氏信托的核心命脉,但也为此在其他方面做出了相应的让步。 比如,我同意了我们共同成立的那家新公司——“烽火未来”——由他担任CEO,并占据董事会的多数席位。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战。真正的战争,在那家新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室里,才会正式打响。 一周后,“烽火未来”的第一次董事会,如期举行。 会议室设在国金中心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上海最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长长的会议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派人马。 左手边,是以陆烬为首的“深圳帮”。他的CTO周宇,COO陈启明,以及几个看起来就精明干练的技术和财务高管。他们清一色的休闲商务打扮,人手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气氛严肃而高效。 右手边,则是以我为代表的“上海系”。三叔公作为慕氏集团的代表,也亲自出席了。旁边坐着两位慕家的世交,都是传统实业领域里的巨头。他们西装革履,气定神闲,身后都站着各自的助理,派头十足,却也透着一股与这个快节奏时代格格不入的陈旧感。 陆烬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仿佛对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在意。 会议开始,他甚至连客套的开场白都省略了,直奔主题。 “‘烽火未来’的第一个项目,我称之为‘火种计划’。”陆烬的CTO周宇立刻将一份PPT投射到巨大的屏幕上。 那是一份典型的、陆烬风格的计划书——野心勃勃、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充满了技术性的傲慢。 “火种计划”的核心,是打造一款普惠制的、面向大众的线上金融产品。它将利用“烬火科技”庞大的用户流量和强大的算法,为中低收入人群提供小额贷款、线上保险和标准化理财服务。PPT上,用各种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模型,论证了这个计划背后万亿级别的广阔市场,以及极高的投资回报率。 陆烬的团队成员,个个眼神发亮,充满了对这个宏大计划的狂热。 而我方阵营的几位长辈,则听得云里雾里,眉头紧锁。 “陆总,”三叔公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这个……‘火种计划’,听起来风险是不是太高了?普惠金融,国家虽然提倡,但监管一直很严。而且,面向中低收入人群,坏账率要怎么控制?” 陆烬还没说话,他的COO陈启明就接过话头,用一种彬彬有礼却难掩优越感的口气解释道:“慕老先生,您多虑了。我们的风控模型,是基于超过十亿用户的行为数据建立的,精准度可以达到99.7%。至于监管,我们有专业的法务团队,会确保一切都在合规的框架内进行。” 三叔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有些难看。 陆烬这才缓缓开口,做了总结陈词:“各位,未来的金融,一定是科技的金融,是数据的金融。谁掌握了最多的用户,谁拥有最强的算法,谁就是赢家。‘火种计划’,是我们抢占这个赛道,最快、最有效的一步。我提议,现在就这个计划进行投票表决。” 他的话音刚落,他那边的人就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局势,完全是一边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们想看看,我这个唯一能与陆烬抗衡的“陆太太”,会作何反应。是像慕家的那些老古董一样,提出一些外行的问题,然后被轻易驳回?还是……干脆放弃抵抗,默认他的领导地位? 我没有看那些数据,也没有去质疑他的风控模型。我知道,在这些领域,我辩不过他。 我只是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不紧不慢地从我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份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文件。 “在投票之前,我想,也请各位看一看我的方案。” 我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给我的方案,取名叫‘灯塔计划’。” 我没有用PPT,那不是我的风格。我让助理给每一位董事,都发了一份制作精美的纸质册子。 “与陆总的‘火种计划’不同,‘灯塔计划’不追求广度,而是追求深度。它不面向大众,而是只服务于金字塔尖上那百分之一的顶级客户。” 我缓缓说道:“我们将不提供标准化的产品,而是为每一位客户,提供一对一的、高度定制化的家族信托、全球资产配置和慈善基金会服务。我们卖的,不是理财产品,而是一种信任、一种圈层、一种能让财富和声誉代代相传的‘解决方案’。” “慕小姐,”陈启明立刻就提出了质疑,“恕我直言,你这个计划,听起来更像是你们慕氏信托的业务延伸,市场规模太小了,也缺乏想象空间。这不符合一家科技金融公司的定位。” “市场规模确实小,”我坦然承认,“但它的利润率,是‘火种计划’的十倍不止。而且,它的风险,几乎为零。”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陆烬。 “最重要的是,陆总,你的数据可以计算出市场,可以计算出风险,但有一种东西,你的数据,永远也计算不出来。” 我将一份报纸的复印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是上周《财经内参》的头版,撰稿人,是国家金融监管委员会政策研究室的张主任。我上周三,刚和他一起喝过茶。” 我清晰地看到,陆烬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张主任在文章里,不点名地批评了当下几家互联网巨头,在消费金融领域的‘过度扩张’和‘掠夺性放贷’行为。并且透露,委员会正在酝酿新一轮的强监管政策,重点,就是网络小额贷款。” 我微笑着,继续抛出我的筹码:“也就是说,陆总你宏伟的‘火种计划’,很可能在上线之前,就会因为政策原因,胎死腹中。”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火种”计划再完美,数据再好看,在“政策”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另外,”我的目光转向了右手边的两位世交,“关于我的‘灯塔计划’,李叔叔的远洋集团,和王伯伯的信达地产,已经表达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们两家,都愿意成为我们‘灯塔计划’的第一批种子客户。” 那两位一直没说话的长辈,此刻都微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 陆烬的团队,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数据和逻辑,在我的“人脉”和“资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我甚至没有去攻击他们的计划本身,我只是釜底抽薪,直接瓦解了他们计划成立的根基。 陆烬一直沉默着,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深沉,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 我知道,董事会的投票结果,他依然会赢。因为他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 但那又如何? 会议结束,投票结果毫无悬念,6比4,“火种计划”作为公司的主要战略方向被通过。 陆烬的人,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喜悦。 他们簇拥着陆烬走出会议室,经过我身边时,陈启明甚至还对我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胜利者的微笑。 我没有理他,只是收拾着我的文件。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陆烬。 他走到我身边,停下脚步。 “一场很精彩的表演,慕晚烟,”他低声说,“差一点,就让你赢了。” “是吗?”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陆总,商场如战场。有时候,赢了投票,并不代表……赢了战争。” 他看着我,看着我眼睛里那毫不掩饰的、充满挑衅的讯息。 我知道,他看懂了。 他看懂了我眼中的那句话—— 陆烬,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