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实景棚内,冰冷器械安静伫立,发出微不可闻的运作声,将近前景象一帧一帧框入。
收音设备抻高外探,似一截横生枝条,裁开成片光亮,暗影投落。
视域中央,一对男女一站一坐对峙着。
蒲灵情绪早已酝酿完毕。
场记甫一打板,她轻扇眼睫,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从眼眶簌簌滚落。
短瞬后,掉落在一只清瘦手背上。接踵而来的,是语不成句的噎声:“哥哥……对不起……”
温热的液体,触之却似岩浆般灼烫,青年绷紧的唇角微松。
沉默半晌,他抬手抚上少女脸庞。指腹顺沿鬓角来到那湿润眼尾,慢条斯理地轻拭盈挂泪珠。
语速与动作频率一致:“知道错了?”
“知、知道了……我不该和那女生打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我给你丢脸了……”
说话间,她仰起下颌。
不露形迹地示出脖颈上两条鲜红抓痕。
细瓷釉面平添瑕疵,格外碍眼,青年眸底隐蕴暗色,轻端起她的脸,嗓音松和两分:
“疼吗?”
“疼。”少女抬睫,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人,“不过——”
“哥哥亲亲就不疼了。”
“……”
生性冷情的哥哥,寄宿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这段兄妹情什么时候变了质,越了轨,已无从得知,也没有人在意了。
“哐当——”
物品被扫落在地,屋内氛围在打光和置景的加持下更显旖旎胶着。
蒲灵却远不如刚开拍时有状态。
恰到好处地拿捏一把柔腔软调,神情我见犹怜,念的台词也与剧本分毫不差,思绪却悄没声地从躯体中解离,以第三视角,她冷静乃至漠然地旁观着自己饰演的角色与一个男人进行着世俗眼里的悖逆爱恋戏码。
这场戏的末尾,情绪迭荡至高.潮。
基于职业素养,蒲灵神思归位,与角色合二为一,伸手制住男人理智回笼后的叛逃行为——
意欲处理两人纠缠的罪证。
她伸手勾住青年的脖颈,弯眸笑起,淌光的瞳仁,满是说不出的狡黠,以及,对眼前人的痴慕:
“洗不干净的……哥哥,我们是共犯。”
“不是么?”
……
蒲灵抬眼,迎上周围工作人员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小灵老师,你演技好好哇,我刚才完全被你带得从妹妹视角进入了这个故事。”
“好病娇!好带感!”
说话的是道具组的一个女生,看向蒲灵的神色难掩欣赏。
“谢谢。”
蒲灵回以一笑,唇角抿翘,脸颊梨涡随之旋出柔软弧度。
毫无攻击性的相貌,挽起的笑靥明媚甜净,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散发着亲和无害。
任谁,也无法将她和几分钟前那乖张少女联系在一起。
近年,国产偶像剧掀起了伪骨科的热潮,蒲灵拍着的这部剧正是迎合市场需求的产物。
剧的导演拍现偶小有名气,在年轻观众中也颇具影响力,却在海选中一眼相中了蒲灵,拍板定下她演女主。
此时,也并未吝惜对她的赞美之词:
“这场戏小灵演得的确不错,情绪非常到位。”
在场的都是人精,眼见导演表态,纷纷附和,对蒲灵赞不绝口。
称她演技真当得起名字里的“灵”一字,可谓灵气十足。
蒲灵熟稔地迎来送往,不浮夸,亦不热络,在这钻营奔竞的大染缸里也算是周旋自如。
个人戏份拍完,蒲灵窝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玩手机,再等个半个小时她也能收工离开。
拍现代戏就这点好处,不必为繁琐的服化道起早贪黑,戏一咔行头不用拾掇也能出门。
屋外,门被人敲响,蒲灵头也没抬,慢吞吞喊了声“进”。
如她所料,是助理谷佳佳。
“姐——”小姑娘推开门,举着手机进来,神态雀跃:“刚才靳总的特助联系我,说待会儿靳总会亲自过来接你下班。”
这事儿并未在蒲灵的预料之中。
她轻抬眼睑,看向谷佳佳:“他有说为什么事吗?”
谷佳佳“啊”了声,表情发愣:“没有说诶。”
“而且,”她有些迷糊,挠挠头,不解地问:“接女朋友下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姐你会觉得靳总是有事才来接你的?”
意识到自己露陷的措辞,蒲灵微顿,决定搪塞过去。
一秒入戏是演员的基本功。
蒲灵轻蹙眉,娇嗔的语气,透出恋爱中的女孩对不尽职的男友的控诉:
“谁叫青恪哥快半个月没来接我下班了,隔那么久突然说要来接我下班,那我不得认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身为为数不多知道蒲灵非单身状态的工作人员,为防止蒲灵忙于拍戏不能及时查收消息,谷佳佳便兼任着与靳青恪的助理沟通事宜的传声筒一职。
此时,她正一脸认真地帮对方开脱:“那是因为靳总在国外出差呀。之前不忙的时候,可是常来接您吃饭的……”
“行吧。那我就勉强原谅他了。”
蒲灵收放自如,一副听进去了的模样,展颜舒眉。
自认为化解小情侣矛盾做出了不可没的贡献,十佳助理谷佳佳持续亢奋着:
“要不是现在娱乐圈对艺人谈恋爱的接受能力越来越不行,我真想昭告天下,姐你有一个极为优质的男朋友!让娱乐圈那些歪瓜裂枣不要再试图搭讪你!”
闻言,蒲灵失笑,揶揄道:“佳佳你变了,之前你可是见到一个男演员就双眼放光,夸他们好帅好帅,现在怎么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他们了?”
“那是因为我之前没见过靳总,见过后,在靳总绝无仅有的帅气压制下,我就感觉他们的颜值完全不够看了!”
蒲灵觉得夸张,莞尔笑言:“也称不上绝无仅有吧。”
谷佳佳眨巴眼:“难道姐你见过比靳总还更帅的?”
小助理口风严,不爱搬弄是非,蒲灵随口一提:
“不是,是因为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啊???双胞胎弟弟!”
谷佳佳还是头一回听说,惊愕不已,“那岂不是两个人长得差不多?”
“嗯。”
“天呐!”相较于蒲灵的意兴阑珊,谷佳佳却是兴致更甚:
“靳总那一张帅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呼吸快不顺了。现在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双胞胎弟弟,要是这两张牛逼的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简直不敢想象会有多大的视觉冲击力!”
谷佳佳感概好一阵,突地想起什么,好奇地问蒲灵:“姐,你有时候会不会分不清靳总和他弟弟呀?”
蒲灵刚想说不会。
又听谷佳佳为这一问题补充了前提条件:“就是假如让两人穿一样的衣服,打扮得也一摸一样,这样你也能分清俩人吗?”
穿一样的衣服?
打扮也如出一辙?
饶是予以限制,蒲灵仍是不假思索,并未更改方才的答案。
“不会分不清的。”
-
渐入秋凉,蒲灵出门的时候下了雨。
“青恪哥。”
她一眼便看见了等在楼下的男人,排开身形出挑气质出众的缘故,还因靳青恪常年一身商务西装,板正,矜雅,理所当然地让人视线第一时间聚焦。
蒲灵撑伞走近,高举的雨伞随她脚步平推,最终与靳青恪的伞面相碰,跻身于下。
“跑下来的吗?”
靳青恪低眼看她,目光沉静,风清月白的脸上是蒲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淡笑意。
“你怎么知道?”蒲灵小作抱怨:“我下来的时候电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坏了,我怕你等久了,就爬楼梯下来的。”
“因为你头发都乱了。”
靳青恪抬起手,自然地帮蒲灵把落在肩前的一绺发丝勾在耳后。
男人指腹的清凉不经意地送到蒲灵耳根处。
她微侧身,下意识避开。
靳青恪却已经帮她整理好头发,恰好撤身离开,并未察觉。
他重新看向蒲灵,语气温和:“以后见我不需要跑,慢慢来,我会等你。”
蒲灵点了点头,从善如流。
“走吧,带你去吃饭。”
“好。”蒲灵应声,合伞,动作熟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雨越下越大,渐有滂沱之势。
蒲灵收腿进来,正要关上车门,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到不远处,将她目光钉住。
廊下飘雨,此刻正有人驻足在那。
疾风骤雨不安地涌动,铺天盖地的架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浸泡、颠覆。
手执一柄黑色直骨伞的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静默地伫立。
宽大的伞面角度稍倾,巧妙又刁钻地遮挡住外人窥伺他上半张脸的视线,余下面目埋在阴影里,让人无法辨清他的全貌。
探究的视线只好下挪,转战到衣着打扮上。
入目却是成片的黑。
黑色薄款风衣罩身,勾勒出优越峻拔的身形轮廓,黑西裤,漆皮牛津鞋,辅之一柄承着头顶雨珠的黑伞。
景象与氛围相辅相成,仿若一幅受潮的浓黑墨画。
一眼望过去,直叫人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灰蒙蒙的。
隔着细密雨幕,蒲灵看得并不真切。
但没来由的,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凝注在她所处的方向。
有雨点拍打在脸上,蒲灵皱了皱眉,当即收回视线,关上车门。
不待她深入细想,忽而,一阵清淡的木质香朝她围剿而来,成熟稳重的气息,刹那占据蒲灵全副心神——
是靳青恪俯身过来,贴心地为莫名发怔的她系上安全带。
这是两人今天第二次靠那么近了。
蒲灵捏着胸前那宽布条,反应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跟靳青恪道了声谢。
车子启动,在驶离出这片区域前,蒲灵鬼使神差地侧目,朝檐廊方向投去一瞥。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沉寂得像是一座无心无言的雕塑。
蒲灵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黑色并非那方天地唯一的色彩。
男人身侧几尺之距,一簇簇蓝花楹开得正热烈,雾般的蓝,极梦幻极浪漫。
与那片黑迥然相异,形成鲜明对比。
再度收回视线前,有什么东西在蒲灵脑海一掠而过。
但速度过快,她未能捕捉。
靳青恪订的餐厅距剧组临时租借的拍摄场地有一段距离。
后半程,蒲灵捱不住瞌睡虫的搅扰,枕着椅背闭上了眼。
在被困意彻底扯进梦乡,失去意识前,蒲灵终于迷迷瞪瞪地抓住,不久前那差点被她放走的一记思绪:
如果没记错的话,蓝花楹的花语,似乎是——
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好久不见!我回来啦![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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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蓝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