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墙角》 第1章 蓝花楹 家居实景棚内,冰冷器械安静伫立,发出微不可闻的运作声,将近前景象一帧一帧框入。 收音设备抻高外探,似一截横生枝条,裁开成片光亮,暗影投落。 视域中央,一对男女一站一坐对峙着。 蒲灵情绪早已酝酿完毕。 场记甫一打板,她轻扇眼睫,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从眼眶簌簌滚落。 短瞬后,掉落在一只清瘦手背上。接踵而来的,是语不成句的噎声:“哥哥……对不起……” 温热的液体,触之却似岩浆般灼烫,青年绷紧的唇角微松。 沉默半晌,他抬手抚上少女脸庞。指腹顺沿鬓角来到那湿润眼尾,慢条斯理地轻拭盈挂泪珠。 语速与动作频率一致:“知道错了?” “知、知道了……我不该和那女生打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我给你丢脸了……” 说话间,她仰起下颌。 不露形迹地示出脖颈上两条鲜红抓痕。 细瓷釉面平添瑕疵,格外碍眼,青年眸底隐蕴暗色,轻端起她的脸,嗓音松和两分: “疼吗?” “疼。”少女抬睫,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人,“不过——” “哥哥亲亲就不疼了。” “……” 生性冷情的哥哥,寄宿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这段兄妹情什么时候变了质,越了轨,已无从得知,也没有人在意了。 “哐当——” 物品被扫落在地,屋内氛围在打光和置景的加持下更显旖旎胶着。 蒲灵却远不如刚开拍时有状态。 恰到好处地拿捏一把柔腔软调,神情我见犹怜,念的台词也与剧本分毫不差,思绪却悄没声地从躯体中解离,以第三视角,她冷静乃至漠然地旁观着自己饰演的角色与一个男人进行着世俗眼里的悖逆爱恋戏码。 这场戏的末尾,情绪迭荡至高.潮。 基于职业素养,蒲灵神思归位,与角色合二为一,伸手制住男人理智回笼后的叛逃行为—— 意欲处理两人纠缠的罪证。 她伸手勾住青年的脖颈,弯眸笑起,淌光的瞳仁,满是说不出的狡黠,以及,对眼前人的痴慕: “洗不干净的……哥哥,我们是共犯。” “不是么?” …… 蒲灵抬眼,迎上周围工作人员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小灵老师,你演技好好哇,我刚才完全被你带得从妹妹视角进入了这个故事。” “好病娇!好带感!” 说话的是道具组的一个女生,看向蒲灵的神色难掩欣赏。 “谢谢。” 蒲灵回以一笑,唇角抿翘,脸颊梨涡随之旋出柔软弧度。 毫无攻击性的相貌,挽起的笑靥明媚甜净,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散发着亲和无害。 任谁,也无法将她和几分钟前那乖张少女联系在一起。 近年,国产偶像剧掀起了伪骨科的热潮,蒲灵拍着的这部剧正是迎合市场需求的产物。 剧的导演拍现偶小有名气,在年轻观众中也颇具影响力,却在海选中一眼相中了蒲灵,拍板定下她演女主。 此时,也并未吝惜对她的赞美之词: “这场戏小灵演得的确不错,情绪非常到位。” 在场的都是人精,眼见导演表态,纷纷附和,对蒲灵赞不绝口。 称她演技真当得起名字里的“灵”一字,可谓灵气十足。 蒲灵熟稔地迎来送往,不浮夸,亦不热络,在这钻营奔竞的大染缸里也算是周旋自如。 个人戏份拍完,蒲灵窝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玩手机,再等个半个小时她也能收工离开。 拍现代戏就这点好处,不必为繁琐的服化道起早贪黑,戏一咔行头不用拾掇也能出门。 屋外,门被人敲响,蒲灵头也没抬,慢吞吞喊了声“进”。 如她所料,是助理谷佳佳。 “姐——”小姑娘推开门,举着手机进来,神态雀跃:“刚才靳总的特助联系我,说待会儿靳总会亲自过来接你下班。” 这事儿并未在蒲灵的预料之中。 她轻抬眼睑,看向谷佳佳:“他有说为什么事吗?” 谷佳佳“啊”了声,表情发愣:“没有说诶。” “而且,”她有些迷糊,挠挠头,不解地问:“接女朋友下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姐你会觉得靳总是有事才来接你的?” 意识到自己露陷的措辞,蒲灵微顿,决定搪塞过去。 一秒入戏是演员的基本功。 蒲灵轻蹙眉,娇嗔的语气,透出恋爱中的女孩对不尽职的男友的控诉: “谁叫青恪哥快半个月没来接我下班了,隔那么久突然说要来接我下班,那我不得认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身为为数不多知道蒲灵非单身状态的工作人员,为防止蒲灵忙于拍戏不能及时查收消息,谷佳佳便兼任着与靳青恪的助理沟通事宜的传声筒一职。 此时,她正一脸认真地帮对方开脱:“那是因为靳总在国外出差呀。之前不忙的时候,可是常来接您吃饭的……” “行吧。那我就勉强原谅他了。” 蒲灵收放自如,一副听进去了的模样,展颜舒眉。 自认为化解小情侣矛盾做出了不可没的贡献,十佳助理谷佳佳持续亢奋着: “要不是现在娱乐圈对艺人谈恋爱的接受能力越来越不行,我真想昭告天下,姐你有一个极为优质的男朋友!让娱乐圈那些歪瓜裂枣不要再试图搭讪你!” 闻言,蒲灵失笑,揶揄道:“佳佳你变了,之前你可是见到一个男演员就双眼放光,夸他们好帅好帅,现在怎么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他们了?” “那是因为我之前没见过靳总,见过后,在靳总绝无仅有的帅气压制下,我就感觉他们的颜值完全不够看了!” 蒲灵觉得夸张,莞尔笑言:“也称不上绝无仅有吧。” 谷佳佳眨巴眼:“难道姐你见过比靳总还更帅的?” 小助理口风严,不爱搬弄是非,蒲灵随口一提: “不是,是因为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啊???双胞胎弟弟!” 谷佳佳还是头一回听说,惊愕不已,“那岂不是两个人长得差不多?” “嗯。” “天呐!”相较于蒲灵的意兴阑珊,谷佳佳却是兴致更甚: “靳总那一张帅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呼吸快不顺了。现在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双胞胎弟弟,要是这两张牛逼的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简直不敢想象会有多大的视觉冲击力!” 谷佳佳感概好一阵,突地想起什么,好奇地问蒲灵:“姐,你有时候会不会分不清靳总和他弟弟呀?” 蒲灵刚想说不会。 又听谷佳佳为这一问题补充了前提条件:“就是假如让两人穿一样的衣服,打扮得也一摸一样,这样你也能分清俩人吗?” 穿一样的衣服? 打扮也如出一辙? 饶是予以限制,蒲灵仍是不假思索,并未更改方才的答案。 “不会分不清的。” - 渐入秋凉,蒲灵出门的时候下了雨。 “青恪哥。” 她一眼便看见了等在楼下的男人,排开身形出挑气质出众的缘故,还因靳青恪常年一身商务西装,板正,矜雅,理所当然地让人视线第一时间聚焦。 蒲灵撑伞走近,高举的雨伞随她脚步平推,最终与靳青恪的伞面相碰,跻身于下。 “跑下来的吗?” 靳青恪低眼看她,目光沉静,风清月白的脸上是蒲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淡笑意。 “你怎么知道?”蒲灵小作抱怨:“我下来的时候电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坏了,我怕你等久了,就爬楼梯下来的。” “因为你头发都乱了。” 靳青恪抬起手,自然地帮蒲灵把落在肩前的一绺发丝勾在耳后。 男人指腹的清凉不经意地送到蒲灵耳根处。 她微侧身,下意识避开。 靳青恪却已经帮她整理好头发,恰好撤身离开,并未察觉。 他重新看向蒲灵,语气温和:“以后见我不需要跑,慢慢来,我会等你。” 蒲灵点了点头,从善如流。 “走吧,带你去吃饭。” “好。”蒲灵应声,合伞,动作熟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雨越下越大,渐有滂沱之势。 蒲灵收腿进来,正要关上车门,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到不远处,将她目光钉住。 廊下飘雨,此刻正有人驻足在那。 疾风骤雨不安地涌动,铺天盖地的架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浸泡、颠覆。 手执一柄黑色直骨伞的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静默地伫立。 宽大的伞面角度稍倾,巧妙又刁钻地遮挡住外人窥伺他上半张脸的视线,余下面目埋在阴影里,让人无法辨清他的全貌。 探究的视线只好下挪,转战到衣着打扮上。 入目却是成片的黑。 黑色薄款风衣罩身,勾勒出优越峻拔的身形轮廓,黑西裤,漆皮牛津鞋,辅之一柄承着头顶雨珠的黑伞。 景象与氛围相辅相成,仿若一幅受潮的浓黑墨画。 一眼望过去,直叫人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灰蒙蒙的。 隔着细密雨幕,蒲灵看得并不真切。 但没来由的,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凝注在她所处的方向。 有雨点拍打在脸上,蒲灵皱了皱眉,当即收回视线,关上车门。 不待她深入细想,忽而,一阵清淡的木质香朝她围剿而来,成熟稳重的气息,刹那占据蒲灵全副心神—— 是靳青恪俯身过来,贴心地为莫名发怔的她系上安全带。 这是两人今天第二次靠那么近了。 蒲灵捏着胸前那宽布条,反应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跟靳青恪道了声谢。 车子启动,在驶离出这片区域前,蒲灵鬼使神差地侧目,朝檐廊方向投去一瞥。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沉寂得像是一座无心无言的雕塑。 蒲灵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黑色并非那方天地唯一的色彩。 男人身侧几尺之距,一簇簇蓝花楹开得正热烈,雾般的蓝,极梦幻极浪漫。 与那片黑迥然相异,形成鲜明对比。 再度收回视线前,有什么东西在蒲灵脑海一掠而过。 但速度过快,她未能捕捉。 靳青恪订的餐厅距剧组临时租借的拍摄场地有一段距离。 后半程,蒲灵捱不住瞌睡虫的搅扰,枕着椅背闭上了眼。 在被困意彻底扯进梦乡,失去意识前,蒲灵终于迷迷瞪瞪地抓住,不久前那差点被她放走的一记思绪: 如果没记错的话,蓝花楹的花语,似乎是—— 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好久不见!我回来啦![红心] 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蓝花楹 第2章 末日乐园 由于次日还要赶早拍戏,加上靳青恪尚有工作傍身,和靳青恪一同用完餐后,蒲灵便被他送回经由剧组统一订购与入住的酒店。 分开前,靳青恪望着装潢极为平平无奇的酒店外观,眉心微折,问蒲灵: “这家酒店住得还习惯吗?如果觉得不太舒适的话,我让助理给你订过另外一家。” 一如既往得绅士与体贴入微,但蒲灵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啦,青恪哥。我已经住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而且大家都住在这里,我并不想搞什么特殊。” 靳青恪予以理解,没强求。 目光在蒲灵脸上转一圈,定格在她眼底淡淡的青灰,口吻关切: “小灵,不用逼自己太紧,让自己过累。如果演得不开心了,随时可以辞演,我们随时为你兜底。” “可我不觉得累呀。” 也不知是有剧组什么风声传到了靳青恪耳朵里,还是自己今晚的状态让他产生了误解,蒲灵眨眨眼: “我很喜欢演戏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身体累了,心情也会很愉快的。” 一番言辞,难得全然发自内心,蒲灵嘴角轻漾起个弧度:“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肉.体受到折磨,但精神和灵魂层面却得到升华。” “这样吗?” 有一瞬,靳青恪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蒲灵也无法形容的神态。 动容吗?或者说是落寞? 都不尽然。 难以言喻,而且转瞬即逝,蒲灵没办法精准描述,也难以将那些词汇跟一向冷淡自持的靳青恪联系在一起。 她只能归咎于自己一时眼瘸,看错了。 最后,这场时隔大半个月也不知能不能称得上约会的会面,以一番有来有往的“早点休息”、“你也是”以及互道晚安完美收场。 - 回到酒店,蒲灵进浴室冲刷干净一身疲倦,着一身适体的高支棉睡衣,或许是在靳青恪车上睡饱了,她这会儿脑袋清醒得不行,干脆翻出剧本,提前熟悉后续剧情。 沉浸式看了几页,蒲灵刚要投入忘我“心流”,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却不期然地响起。 蒲灵从角色中抽身,与现实世界接轨。 褚婴宁利落却不失清润的声线自听筒那方传来,“宝贝,刚下戏呢?” 蒲灵:“不是,我已经在酒店了,今天蛮早就收工了。” “嗯?那我两个小时前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没回我?” 褚大小姐的怨气就差顺着通讯电流攀附过来了,蒲灵驾轻就熟地隔空顺毛: “我有看到你发过来的消息,但那时候忙着做别的事,想着晚点回复你,后面给忘了……我保证,下次一定及时回你消息。” 褚婴宁轻哼一声,算作接受了她的解释。 “忙什么呢,能忙到忘记回复我消息?” 蒲灵趴床上,晃了晃腿,翻一页剧本,漫不经心道:“青恪哥来找我吃饭。” “青恪哥啊——” 褚婴宁拉长语调,学着蒲灵念了下这个称呼,意在言外,格外耐人寻味。 蒲灵却是眼皮也未动一下。 “话说,虽然你俩在一起都快两个多月了,但我现在还是觉得蛮魔幻的。” 褚婴宁喟叹一声:“换做两个月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们俩会凑一块,这简直比宇宙大爆炸、丧尸围城、末日降临还让人不可思议……” 蒲灵突然出声:“那挺好的。” 褚婴宁:“什么?” 蒲灵轻笑:“看来我跟青恪哥在一起还有这种好处。你不用被打死,世界也不必被毁灭,就能体验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 “……” “别贫。”褚婴宁言归正传,继续跟进八卦大业:“其实我挺好奇的,在我出国畅游美洲这段时间,你和靳青恪,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蒲灵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叫发展程度?” 褚婴宁向来直接得可怕:“就你俩亲嘴了没?” 蒲灵被呛了下,默然两秒,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应该还没。” 褚婴宁有问必答地答完题,却半晌都没得到回应,狐疑地对着手机喊,“圈圈?” 圈圈是褚婴宁对蒲灵特有的称呼。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为了记住好朋友的名字,褚婴宁在作业本上一遍遍练习“蒲灵”俩字,费劲巴拉记住姓怎么写,却左支右绌,忘了第二个字。想起刚学的阿拉伯数字,“0”跟“灵”同音,干脆予以替代,却不料形状过于饱满,被人认作为一个圆圈,昵称应运而生。 “昂。”蒲灵终于搭腔,表明方才掉线原因:“刚才剧组的统筹人员突然发消息给我,语气挺急,我只好分出心神回复了一下。” 褚婴宁:“嗯哼,我还以为你刚才故意不理我呢。” 蒲灵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有刻意不理睬过你?” 褚婴宁:“没,就是怕你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蒲灵支手托腮,语调轻闲:“我和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地下恋爱,干嘛要避而不谈。 对褚婴宁,她向来坦诚以待,这次也不例外。 “这两个月,我和青恪哥见面次数不算多。我俩都挺忙的,我基本都呆在剧组,他则是忙公司的事,但期间有吃过几次饭。至于亲密接触——” 褚婴宁屏息,翘首竖耳。 “唔……貌似是半个月前,餐厅人多,我被一咋咋唬唬的小孩儿撞了下,差点摔倒,青恪哥扶了我一把,将我拉进了他怀里。” “然后呢?!” “然后,在我站稳后,我和他很快就分开了。” “……” 褚婴宁被吊足了胃口,可上菜后,却发现食物乏善可陈,她味同嚼蜡。 深感被诈,褚婴宁极力控诉:“你们这算哪门子亲密接触?顶多算个肢体接触!!!” “可这的确是我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蒲灵语气无辜。 “行吧。”褚婴宁泄了气,勉力消化了这一事实。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趁这间隙,蒲灵悠悠然地又翻了一页剧本。 沉默了会儿,褚婴宁忽地语气极为认真地问:“圈圈,你以后,打算一直用这样的状态跟靳青恪相处下去吗?” 怔忪片刻,蒲灵敛睫,盯着眼前剧本,目光却不聚焦,指尖轻推纸张边缘,将其卷成一个小圆柱。 “或许吧。”她答。 - 靳青恪从繁重公务中脱身,已是深夜。 司机随时待命,得了吩咐,迈巴赫往御玺名邸驶去。车前灯亮起光束,破开沉寂暗色。 背脊沉在后座椅背,靳青恪摘下压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指尖轻揉眉心,倦怠却并未被揉散。 搁置在膝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亮起荧荧光亮,他接起,挟着沉哑的冷淡嗓音自车厢低低响起: “嗯,我是。” 通话的另一头。 哪怕正处于人精力最为丰沛的白昼时段,对方嗓音也不见昂扬。或许是深知自己带来的并不是什么慰藉人心的消息,他的语气放得轻而缓。 凝神细听,还能听出话语中的歉意与遗憾。 将不容乐观的情况如实阐述,回应自己的却是一串冗长的沉默。 莱恩站在急救病房外,张了张唇,用英文礼貌询问: “先生,您还在听吗?” 车内光线朦胧,靳青恪轮廓陷在半明半暗中,夜色将他的面容与神情掩饰得很好。 但起皱的眉,抿紧的唇线,还是将他的真实情绪外泄个河涸海干。 喉部生起干涩的拉扯感,靳青恪低应一声。 莱恩继续:“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能亲自过来一趟。毕竟——” 他一顿,尽量委婉:“剩下的时间已不算充裕。” 透明镜片折射出泛凉的光,戳刺眼部神经。 又是一阵无人应答的安静。 耐心等待了会儿,莱恩终于等来了个出自靳青恪之口的令人满意的回复。 “好,我知道了。” “我会尽快安排好手头工作,不日前往。” - 跟人碰面的地点,约在云京一家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的设限,抬高场地身价的同时,也确保了私密性。 靳青恪特意比约定的整点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 但待他坐定,包厢内装饰壁钟分针指针再度歪斜十五度,那三催四请的人也不曾露面。 身居高位这几年,从来是别人等他,靳青恪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手机正准备再拨一通电话过去。 却在此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 候在包厢外的侍应生值班多时,难免困意拂面,偷摸打盹之际,余光瞥见有客人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抖嗦一下,忙站直身体,抬眸朝来人看去。 面上刚挤出招牌微笑,却在看清对方长相的时候,心神震荡。 起初是觉得恍惚。 他明明记得,那身份尊贵的客人正安然地坐在包厢内那张真皮沙发上,截至此时,也并未踏出包厢一步。 并且,一刻钟前,他进去送茶水,也分明瞧见那靳总身着一袭剪裁得当的西装。 眼前的人,一张脸和靳青恪极为相像。无论体型还是身量,皆是如出一辙的峻拔清挺。 打眼一看,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定睛细瞧,又能发现许多不同之处。 譬如,眼前这位,并未穿一身正装。 纯黑运动外套披身,拉链拉到顶,抵着棱角分明的喉结,露出半截冷白颌骨。 在这内饰堆砌,一砖一梁都朝着附庸风雅,不留遗力地展露奢华的场所,他打扮随性到极点。 若说里头那位像是刚从某个谈判桌上下来的,他则仿佛是被人不知刚从哪个公寓卧室的被窝里挖出来,被硬拉来这地儿的。 两人气质更是迥异,虽说底色都挺冷淡。 但一个是疏离高洁的清冷,这位呢,显然是意兴阑珊,似是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的孤傲冷漠,莫名让人觉出一种厌世感。 实在摸不准此刻状况,穿着黑马甲,打着领结的侍应生面上是止不住的讶异。 他上前一步,语气迟疑: “您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末日乐园 第3章 黄粱梦 蒲灵今天拍了两场室外的戏。 早上从酒店大床醒来,她还未来得及洗漱,就被剧组工作人员叩响了房门。紧跟着被带去另一场地,镜头对准,一场晨醒戏紧锣密鼓开拍。 主角生病带妆、入狱带妆,不顾人设,不顾场合,无论何时都顶着无懈可击的妆容,是现在影视剧多被观众诟病的一点。 导演为了力求还原真实,都未曾跟蒲灵提前打声招呼。 好在蒲灵底子足够好,纯素颜出镜,也完美地扛下了堪称残忍的影视镜头。 拍完所需的室内素材后,又顺应剧情需要在公寓小区内拍了一part男女主牵手散步的温馨桥段,最后转场去了一家商超。 剧组特意清了场,安排了群众演员。 但清场的地儿只局限上下两层,镜头之外,不乏爱凑热闹的围观市民。 相较在封闭的影棚里拍戏,这种接受更多外在因素影响的环境显然更具考验。 开拍前,执行导演特地走到蒲灵面前,手里卷着剧本,给她加油鼓劲: “别紧张啊小灵,你就当他们是一群大萝卜哈。” 蒲灵莞尔:“不紧张,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 事实证明,蒲灵没诓人,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她入戏很快,全程状态在线。用总导演的话来讲,就是蒲灵身上有种旁若无人的认真劲儿,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一条过,提前顺利收工,有商场工作人员和粉丝簇拥过来要签名和合影,执行导演心情不错,大手一挥,让了。 跟蒲灵演对手戏的是个出道有几年了的男演员,小有成就,围过来的基本上都是冲他来的。 在场的人都习惯了,蒲灵随意地扫了眼旁边被簇拥着的包围圈,便置身事外地跟身边人聊起天。 但没聊几句,她听见有个细声细气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 “蒲……蒲灵老师,请问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蒲灵回身望过去。 发现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大学生打扮,手里捏着一个随身笔记本,满脸羞涩又期待地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找蒲灵要签名,她有些意外,但答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 蒲灵弯唇接过女生手里的本子,在询问她要求后,不仅签了名,还一笔一划写了句数十字的to签。 愿望达成,女孩从蒲灵手里拿回本子时,脑袋晕乎乎,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喜欢:“我是你的粉丝……在看你演的第一部剧时就喜欢上你了。这次听说你会来这边拍戏,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 蒲灵入圈没多久,前面只拍了几部配角戏,手头这部还是她第一次演女主。 微博是有涨一些粉丝,但线下会有粉丝专程为她而来实属意外。 听完女孩磕巴却不失真挚的表白,蒲灵笑盈盈地问:“要不我们合一张影吧?” 女孩惊喜极了,点头如捣蒜。 人走后,有同剧组的女演员给蒲灵递水,瞅见她久翘不下的唇角,觉得稀奇: “小灵,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没什么,就,”蒲灵抿一抿唇,稍压了下笑意:“就感觉被人喜欢和惦记的感觉挺不错。” 那女演员算是旁观了蒲灵跟那女粉丝的互动全程,但不知是会错意,还是旁的什么,她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哎呀,想要人带给你被喜欢和惦记的感觉还不容易,谈个男朋友不就成了。” “你那么漂亮,又年轻,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要不我给你介绍……” 蒲灵的唇角弧度早已经在她说第一句话时就彻底抹平了,“他们给不了。” 这句话的音量很轻很轻,近乎低喃。 女人没听清,疑惑抬眉:“什么?” 女人朝她脸上望过来,蒲灵唇畔又显现笑意,但只是礼节性,浮于表面的。 “没什么啦。” “谢谢姐,但现阶段我只想以事业为先。” - “您是……” 听到这夹杂迷茫与迟疑的问话,穿着运动外套的男人掀了掀眼睑,熠黑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往侍应生脸上落下一觑。 须臾,他的视线绕过侍应生放在后边的包厢门上,示意般抬了抬清瘦的下巴颏。 并不表明身份,薄唇轻启,冷淡吐字: “我找靳青恪。” 直呼其名,加上这张极为相似的脸,虽然还并未搞清具体状况,但侍应生不敢再怠慢。 按捺住心中翻涌情绪,忙不迭践职,叩响包厢门,将人引了进去。 靳青恪闻声抬头,对上一双与自己形状相似,却无甚温度的眼。 短瞬后,他叫了对方一声:“阿淮。” 靳西淮并无对方跟他打了招呼,自己就得回应的自觉。 他没多少搭腔说话的欲.望,只不咸不淡地收回投放在靳青恪身上的目光。 扫了眼包厢摆设,随意拣了张就近的沙发坐下。 靳青恪并未因他的无视而生出愠怒,迁就般在他对面坐下,开口的嗓音温和: “阿淮,你回国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说了做什么?” “当然是让我和爸妈提前做好准备,给你接风洗尘,迎接你回家。” 这话温情味道极重。 换成旁人,心脏早被软和得一塌糊涂稀巴烂,但对面的男人显然不领情。 一双蕴藉风流的眼眸弧度上挑,开合成扇,尾羽干净,少了冷漠恹恹,几分慵懒意味。 靳二少爷抬起他那张被老天格外厚待的脸,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口吻嘲谑地刺道: “靳总,您说这些话可就没意思了。想当初我出国的时候,你们中无一人送我,现在反倒惺惺作态得哥俩好合家欢。这里就咱俩,也没外人在,何必呢?” 哪怕话语直白又尖锐,但他的坐姿不改,仍旧松弛异常。靳西淮瞥对面人一眼,唇边缓缓扯笑,好整以暇道: “而且,想给我接风洗尘的朋友海了去了,你们没个预约,我属实腾不出时间分给你们。” “西淮!” 从小到大,靳家大少爷一直都是沉稳老练的最佳典范,对外鲜少有情绪那么外露的时候。 似乎也只有他这双胞胎弟弟,有那个本事,轻易让他怫然动怒。 不过很快,靳青恪便将面上情绪敛了个干净,恢复成一派稳重从容模样,不咸不淡道:“你那些朋友,还是少来往要好。” 常年身居高位,他显然习惯了对人居高临下地指示,不加商榷。 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弟弟。 但靳西淮是谁,游戏寰宇惯了的人,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怎么,靳大少爷不好好打理公司,要转行当海域管理员了?” 这是在暗讽靳青恪管天管地,管得比大海还宽。 “……” 靳青恪压了压眉头,强行将心头火气掩埋,选择性略过上面的话题,决定不再绕弯子,而是直奔主题,耐着性子道: “阿淮,哥哥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商量。” 闻言,靳西淮脸上漏出一星半点的好奇,他懒洋洋地支颐着下颌,饶有兴味道: “稀奇啊,靳总那么日理万机的一个人,竟然会有一天找我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谈事情了。” 靳青恪只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冷嘲意味。 捋了下头绪,便开诚布公那般,将他这两天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与规划和盘托出,说与靳西淮听。 ……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靳青恪所言的谋划,那便是—— 惊世骇俗。 靳青恪深知,也承认自己的想法极为荒唐,还有些强人所难。 但出于种种原因,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阿淮,你能帮哥哥这一回吗?” 靳青恪目光直直地看向靳西淮,等待着他的答案。 但靳西淮并未第一时间予以回应,反而垂首敛目,让人窥不出实时情绪。 说实在,靳青恪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感情很是复杂。 两人虽是双胞胎,但自小就不亲近,以至于他对靳西淮许多方面并不了解。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连自己也看不透他。 良久,像是才消化完上述消息,靳西淮抿直的唇瓣弧度微松,慢条斯理地撩起一双形状薄锐的眼皮,不带温度的乌黑瞳眸紧盯着那被父母与亲朋好友皆交口称赞、被前簇后捧、被拥趸为靳家能力和品行最为出众的继承人。 他的好哥哥。 跟他有**分相似的双胞胎哥哥。 对上靳西淮的视线,靳青恪以为他是有所顾虑,因而迟迟给不出答复: “是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说想多提条件,阿淮,你可以直说。” “兜那么一大圈,就为了你那前女友。真够可以的。” 靳西淮终于施恩般松了口,只不过在一番讽刺后,他似是才想起些什么,嗓音沉缓,慢腾腾地吐出一句: “蒲灵……” 喉咙发干,顿一秒,“她知道么?” 冷不防听靳西淮提及蒲灵,靳青恪登时愣怔下来,面上情绪更为复杂难言。 “她……” 瞧出他的犯难,靳西淮却半点同情心也无,又添一把火: “怎么着?哥哥是打算将现在的女朋友拱手相让了吗?” “什么叫拱手相让?” 靳青恪眉头蹙起,不赞同地轻叱道:“阿淮,你对你嫂子态度还是放尊重点。” “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子?” 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神情,靳西淮轻哂:“你俩才交往多久?靳总,你俩还没结婚呢。你现在那么着急地上赶着跟人攀亲戚关系,这样不好吧?” “……” 忍了忍,靳青恪按耐着脾气,决定暂时将与蒲灵相关的事宜按下不表。 “阿淮,你考虑一下,也就几个月,时间不会很长。时间一到,我们就各归各位。你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能得到我允诺给你的公司股份,这样的结果对我俩而言不应是皆大欢喜的吗?你何乐而不为?” “鬼才稀罕你那点股份。” 不知为何,靳西淮眼底情绪彻底淡下去,他冷笑一声,耐心宣布告罄,含讥带诮道: “何况我没角色扮演的癖好,更没诓人的兴趣。” 说罢,他不再多言,长指拎起随意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靳西淮。” 眼见人就要推门而去,靳青恪扬声叫住他,亲近称呼不复存在。 短瞬后,他破釜沉舟,祭出一枚杀手锏: “小时候,我们也换过身份,不是吗?” 忘记定时发布啦[爆哭] 这本文已经正文全文存稿好啦,大家可以放心入坑,爱你们[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黄粱梦 第4章 失乐园 再次接到靳青恪电话的时候,蒲灵刚拍完一场戏份,正坐在剧组监视器后方,耳边是导演略带暴躁的嗓音,但并非针对她。 手机铃声乍响,人人自危的紧绷气氛有一瞬缓冲,却换来周围人下意识投来的注目礼。 蒲灵按下静音,跟导演说了声抱歉,这才走到角落去接电话。 “小灵。” 男人清越的嗓音自听筒传来,蒲灵小声应了句,似是听出她有意压低的声线,靳青恪顿了顿,温和问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蒲灵目光朝周围偏转一圈,见没人往她的方向看,清了清嗓子,恢复正常的说话音量: “没有打扰,我已经忙完啦。” “青恪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成不变的开场对白,相较于普通情侣,他们显得过分生疏。 但没有人觉得不对劲,更别提去纠正,去磨合。 “没什么事。” 靳青恪话不多,性格使然,他也不喜弯弯绕绕,“只是想告诉你,我今天下午就得出发前往港城,跟那边合作商洽谈工作事宜,所以这两天可能都不在云京,也不能陪你吃饭了。” 又是出差。 明明共处一地,却像是在谈一段异地恋,聚少离多。 换做其他女生,或许早就对此心生不满,但蒲灵却不然,她表现得很是识大体: “没事呀,青恪哥你工作重要。正好我这部戏快到收尾阶段了,可能也会腾不出多少时间陪你。” 一番话,说得极为善解人意,本应如一支柔软羽毛,扫得人心尖熨贴化水。 但前提是听者心无负疚,否则将成为滚落的山石,迫使人积压过载。 话毕,两人间忽地陷入一段突兀的沉默。 “……” 蒲灵深感纳闷,握着手机,差点以为自己手机坏了。 她自觉自己回答得体贴又周到,但靳青恪给出的反应倒像是她刚才心生不满而胡搅蛮缠大闹了一通,以至让局面陷入尴尬境地。 蒲灵不愿耽于猜谜,刚想主动询问靳青恪原因,却遽然瞥见有工作人员朝她招手,随即手作喇叭状喊她: “蒲灵老师,秦导喊你过来。” 蒲灵偏头,朝她颔首,示意知道了。 随后松开捂住听筒的手,歉然地对靳青恪说:“不好意思啊青恪哥,导演找我有事,有什么事我们晚点聊吧,拜拜——” 说完,蒲灵刚想挂断电话,却听见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一阵不知何故明显加重的呼吸,再是靳青恪出声喊住她:“小灵。” 蒲灵动作顿滞,不明就里地发出个疑惑的单音节:“啊?” “对不起。” 毫无预兆地,蒲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叁个字的余音还飘在她耳畔,叫她不得不确信靳青恪是在和她道歉。 但要事在身,她来不及多想。 只以为靳青恪是在为他屡次出差,没能担起称职男友一角而道歉。 匆匆撇下一句“没事呀,过两天见”,蒲灵便结束了通话,身心都不带歇喘地奔赴到工作上去了。 徒留下另一边,靳青恪垂眼看着静置下来的手机,良久未动。 - 蒲灵折返回原地。 导演已然暂停了暴躁输出,但她仍然敏锐地嗅到,低气压状态还在延续。 “秦导。” 秦祥和刚痛批完外联制片与摄影组,抬手整了整头上鸭舌帽,抬眼望向蒲灵。 省心的人看起来总是格外顺眼,他语气和煦几分:“来,小灵,你和豫杰在这提前对一下下一场的戏。” 他口中的豫杰全名丁豫杰,是饰演男主的演员,蒲灵应道:“好。” 对戏花了不到十分钟,秦祥和的面色却从缓和重赴紧绷。 有眼力见的人已经屏息静气,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但蒲灵状态依旧松弛,毕竟她自觉发挥得还行,至少让人挑不出毛病。 果不其然,秦祥和的矛头径直对准了丁豫杰: “小灵,你作为接戏的,你来说说豫杰刚才的表现有什么不足。” 被扯进来,想不得罪人,明哲保身的做法是说自己看不出来,但蒲灵并未采取。 剧中男主人设设定是高岭之花,性情冷情薄凉。虽然这种人设在国产剧中已经拍烂了,但受众和市场摆在那儿,依旧吃香。 加以回想后,她一脸认真,不急不缓道: “我感觉丁老师的情绪不够到位。刚才的剧情是女主和男二聚餐被男主撞见,还误打误撞产生了看似亲密的肢体接触,男主这时候应该会有一些吃醋和生气的微表情或动作,但丁老师全程一个表情,并且,无论是脖颈还是脊背始终挺得很板正。虽说演员的仪态很重要,但一直如此,莫名给人一种,有些端着的感觉……” “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拙见。” 秦祥和对她露出赞同表情。 “要想演好高冷男主,没我们想象中容易,不是你面无表情,摆一张臭脸,就是高冷,那是面瘫!” 面对如此直白的批评,丁豫杰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硬挤了个笑: “谢谢秦导指正,我一定努力改正这些不足,用心打磨这个角色的。” “别说这些虚的。” 秦祥和摆了摆手,话虽这样说,但他脸色显然好上许多,语气也缓和下来: “豫杰,你多跟小灵对对戏,也可以让她引导你找找感觉,争取演好这个角色。我对你啊,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下一场主要是男主戏份,蒲灵镜头不多。拍完后,她躲在阴凉处,暂作休整。 翻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开聊天软件,回复了几条积攒的消息,她顺手翻了翻聊天界面。 不多时,蒲灵视线定格在一处,在那被她备注为“青恪哥”的联系区块。 她不确定地点进去,反复看了下联系人信息,才确认这是靳青恪。 在她印象里,靳青恪的头像似乎常年都是商务风的,有靳氏集团旗下的地标建筑物照片,亦或是某场商业峰会的铭牌。但现在,头像却换成了另外一种风格—— 蔚蓝辽阔海面,海浪翻涌,煎盐叠雪。视线目及极限处,有一轮清亮皎月缓缓升起。 更换头像,还是前所未有的风格,蒲灵略感意外,觉得太过突然。 但她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在几天前靳青恪就换了,只是她自己没注意到。 午饭是在剧组吃的,谷佳佳提前订了餐,送到休息室,蒲灵一个人吃不完,便邀请她一起享用。 “姐,秦导上午是不是对丁老师发脾气了。” 片场人多眼杂,怕落人口实,谷佳佳不敢多问,现在房间只有她们俩人,好奇心便再也按耐不住,脱笼而出。 “算不上发脾气吧,表达不满倒是有。” 维持良好身材是演员上镜好看的必备条件,蒲灵咽下嘴里的白灼西兰花,“说他演技太木了,把高岭雪的人设演成了扑克脸。” “对对!”谷佳佳认同道:“我旁观了几场戏,也有这种感觉。” “高岭之花人设真的不代表演员要一直绷着张冷若冰霜的脸,那真的会给人一种很装的不适感。即便要克制,但也要端方有教养……” 谷佳佳对此发表了长篇大论,蒲灵闻之失笑:“佳佳,看来你对这种人设颇有见解啊。” 谷佳佳嘿笑两声,“因为我最近看的小说男主都是高岭之花类型,看多了,就有了一丢丢心得。” 又从蒲灵口中听说秦祥和让她和丁豫杰多对戏,以及提供指导,谷佳佳忽地想起什么,拍案叫绝: “秦导真是找对人了啊!” 蒲灵:“什么找对人了?” 谷佳佳看着她,促狭一笑:“姐,你忘了吗,你男朋友!靳总可是货真价实的高岭之花啊!” “身边有那样一个原型,对这样人设的一举一动该如何表现,你应该会比我们有更清晰的体悟与认知。你就把平时和靳总相处的模式套在男主演员上。” “这么一看,是不是觉得指导别人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蒲灵笑了下,“好像也是。” 谷佳佳嘴上忙得很,筷子举在半空好半天,既然提起了靳青恪,她又不禁八卦道:“姐,你平常跟靳总怎么相处呀?唉,好想知道现实中真正的高岭之花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啊。” 蒲灵咀嚼食物的动作慢下来,沉默两秒,她含糊其辞道: “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 谷佳佳不信,觉得是她害羞,所以才这么说。 她干脆自行脑补:“虽然我见到的靳总都是冷淡疏离的,但在蒲灵姐你面前,他一定经常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看你吧!而且靳总的眼睛还那么好看,俊男美女,花前月下,我感觉自己突然能想象出今天看的那一本小说描述的,有一双会爱人眼睛的冰山男主了!” 蒲灵继续保持沉默。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跟谷佳佳说,你全脑补错了。 只不过有一个地方,谷佳佳说对了。 靳青恪的确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典型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尾狭长。 但也只能称一句好看,而非漂亮。 桃花眼,常给人一种风流飘逸的慵懒感,但靳青恪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淡自持,却硬生生地将这一特质压了下去。 气质非但没给相貌加成,反而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蒲灵有时候跟他对视,目及靳青恪那双形状完美,弧度走向却总是平直的眼。 甚至,会生出一种,明珠蒙尘、暴殄天物的感觉。 - 次日傍晚,这天难得没夜戏,晚上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蒲灵坐车回到下榻酒店,刚下车,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蒲灵转身,发现是丁豫杰。 “丁老师。”她礼貌地回应对方,唇边随之弯起社交性笑弧。 丁豫杰两步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挑眉道:“怎么还叫我丁老师, 蒲灵:“您是前辈。” 男人俊秀的脸上露出调侃之色:“那也不用一口一个丁老师,不然我都快以为自己是个教书匠了。况且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也只比你大几岁,你叫我豫杰或者豫杰哥就好。” 蒲灵应了声好,刚想跟人告别,就听丁豫杰又问: “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已经让助理点了外卖。” “外卖不健康,还是跟我一起去餐厅吃现成的吧。”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蒲灵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就被丁豫杰截断:“秦导不是让我们俩多磨合一下吗,刚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多熟悉熟悉。” 蒲灵不知对方是真出于工作考量,还是假公济私,但昨晚失眠的缘故,她今天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全靠咖啡吊着。 所以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想答应。 蒲灵勉强打起精神,好脾气地解释了下原因。 但丁豫杰似乎没听进去,一口咬定蒲灵这是在找借口拒绝他。 被困意一点点侵蚀,蒲灵耐心见底,没了跟对方继续扯皮的精力。 她挤出余尽的耐心说了句抱歉,转身欲走,却在下一秒,被丁豫杰自后方扯住胳膊,拦住去路。 “……” 这下蒲灵连跟对方客套的想法都无了。 她绷着唇,冷声说一句放手,但对方似是觉得被屡次拒绝,很没面子,依旧不依不挠。 不但强行上了手,还想进一步搂她肩膀。 蒲灵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跟人彻底撕破脸皮,却不期然地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道寒凉男声: “她让你放手,没听见么?” 第5章 迷障里 冷而清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闯进耳中。 如数九寒天凝在檐下的冰棱,带着锐利的冷感。 顷刻间,化作实质般,刺得心怀鬼胎的人悚然泄力,松开了牵制着蒲灵的手。 与此同时,听到这个声音后,蒲灵的困意也在一瞬间减轻了大半。 她循声望过去。 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右后方已经伫立着一个沉默高大的身影。 那人,此刻正临站在一台低调又不失奢华的豪车前,而那辆车,赫然是在每次出差回来后、便会风雨无阻地来接她去吃饭的座驾。 青恪哥…… 这一称呼在蒲灵脑海升腾而出,但还未化形为气音,便无端于喉腔处止住。 眼前的男人着一身最衬他身份与地位的西装,剪裁合宜,质地考究,将本就优越的身材描摹得更为清健有型。 无论是标志性的出行工具,还是衣着打扮,亦或是跟数天前见面几无变化的发型,都昭示着这人就是靳青恪。 但蒲灵还是略作迟疑。 只因出奇地,对方现在竟以黑色口罩蒙面,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 蒲灵望过去的时候,“靳青恪”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对视上的那一秒,四目打结,万籁俱寂。 ——“一双很会爱人的眼。” 目及那双眼眸时,蒲灵的脑海便不合时宜又不可抑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昨天谷佳佳跟她提起这一形容词句时,恰似过耳秋风,令她无多感触。 因为,蒲灵完全想象不出怎样的一双眼眸会被描述如此。 而现在,就在这一刻,突然具像化——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 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你,也觉得,他已经在用眼睛轻吻你。 …… “你哪位啊?” 丁豫杰不满的声音忽地响起。 他后知后觉发现,方才就凭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就怂得下意识照做,简直丢脸至极!为了找回场子,也试图撑起气势,他拔高音量: “你他妈吃饱了撑的吗?管那么多闲事?” 一番话,聒噪如黏腻夏日里声嘶力竭的蝉鸣,搅得人心烦意乱。 也将流蹿在周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举击碎。 被质问的对象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视若空气般。 却在看见蒲灵露出稍显迷茫与迟疑的神态,男人终于有所动作。 他抬手,勾下覆于面上的那张黑色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玉雕般的脸庞,微抬唇角,弯起一抹浅淡弧度,偏冷质的嗓音勾缠着温和,唤她: “小灵。” 出挑的清隽皮囊,熟悉的称呼,难以复制的嗓音与语气。 是靳青恪无疑。 蒲灵真切感觉自己现在困得不轻,头脑极度昏聩混乱,不然刚才怎么会有一刻鬼迷心窍地认为他不是靳青恪。 甚至还自恋地产生了一种靳青恪看她的眼神极为深情的错觉,再去瞧时,人分明还是平素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静端方模样。 蒲灵在心里默默自我轻嘲一声,眨眨眼,礼尚往来地予以回应: “青恪哥。” “哥?”像是不甘被冷落与无视,丁豫杰再次出声,他看向被蒲灵喊作青恪哥的男人。 在目及那张毫无遮挡而英姿毕露的脸,即便再怎么不愿承认,那一刻,他心里还是不由滋生出嫉妒与自惭形秽。 但嘴依旧是硬的:“就算你是她哥哥,那也没必要把手伸那么长啊!!” 跳得太频繁,太噪,令人想忽视都难,“靳青恪”终于开恩般朝丁豫杰的方向睇去一眼。 侧向蒲灵视线的那双桃花眼底色沉郁,俯视跳梁小丑般,带着令人胆惊魄落的威压感。 只是明面上依旧是怀瑾握瑜的做派,驳斥起人来也是不愠不火的: “正常的人际交往我当然不会干涉,但很显然,你已经违背了她的意愿。只要视听正常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并不愿意和你这个就差将心怀不轨写脸上的人一起去吃饭。” “……你!” 丁豫杰出道几年,凭借一张还算可以的皮相,立人设与营销,最终也斩获了不少粉丝,人前人后都被捧着,却是头一次在剧组受那么大的委屈。 不仅被导演说演技太呆板,还要被这个出道没多久,粉丝还不到他零头的对手戏女演员挑错,哪怕当时对方语气很诚恳,但那又何尝不是对他的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他今日来找蒲灵,目的的确不单纯。 男的想要羞辱与抹黑女性,无非就那么些腌臜手段。 只是丁豫杰想破头都没想到,他都来不及进一步实施计划,就被蒲灵拒绝了个彻底,现在还要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青恪哥”扯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丁豫杰的本性驱使着他,让他想要跟他主演的很多影视剧里面都会出现的恶毒配角角色一样,在被揭穿不良居心后无能狂怒,骂一句“你别血口喷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小心我让律师告你!”,但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连那么点心性都没磨练出来。 丁豫杰顾忌着自己是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这一层身份,但更多的,是忌惮着眼前那位一看就气度不凡的人。 最终,他也只能抛下一句:“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好心邀请她去吃饭,不去就算了!” 便灰溜溜地夹紧尾巴,尿遁了。 没了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鸣盘旋,蒲灵顿觉四周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她心情好上不少。 而“靳青恪”也在第一时间便感知出她的情绪变化,即便不去细瞧蒲灵脸上的神态,单听那活气许多的喊人腔调即可: “青恪哥,你怎么来了?” 相较于蒲灵的轻松展颜,“靳青恪”的神色不改,只是在用那双与平常无异的沉静眼眸盯着她看了片刻。 沉默半晌后,他冷不防地出声问: “见到我……很开心吗?” “啊?” 蒲灵微微发怔地看向“靳青恪”,总觉得他这句话的问法十分古怪。 一般人被问及你怎么来了,不应该回一句“难道见到我不开心吗”,这样带着调侃的态度进行反问,用以稀释重逢后的隔阂。 “没事。” “靳青恪”没让蒲灵的疑虑落地太久,他将目光从蒲灵身上撕下。 微敛眼皮,拳头抵唇轻咳了两声。 这一动作,成功将蒲灵的注意力转移,她没再纠结上一个问题,而是关切问道:“青恪哥,你这是感冒了吗?” “嗯。”开口的嗓音已然略显沙哑。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刚才会戴着口罩。” 先前被搁置的疑惑得到解答,蒲灵更觉自己不久前的胡思乱想是个笑话,她抿一抿唇,再度问道:“那你吃药了吗?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还没。”男人嗓音温磁,或许是还不太习惯有意地调动声带发音,反而导致最后呈现出来的感冒病弱状态很是自然:“可能是不太适应港城那边的气候条件,有点着凉了。” 提起港城,蒲灵将刚才莫名断掉的话题重新接上去:“青恪哥,你不是说要去港城出差至少两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靳青恪”口吻自然斯文为她解疑答惑:“工作发生了点变动,我便提前回来了。” “这样啊。”蒲灵表示理解,想起要紧事:“你还没吃药的话,我酒店里有备感冒药,青恪哥你要不和我一起上去,我把药给你。” “靳青恪”从善如流:“好。” - 蒲灵让“靳青恪”重新戴上了口罩,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个刚入圈的不知名十八线明星,但这酒店还住着其他演员,并且“靳青恪”的外貌实在过于惹眼,难保不会有人出于某些目的偷拍他。 乘电梯上去,用房卡刷开酒店房门,蒲灵先一步踏入房间,走到玄关处,却忽地犯了难。 “怎么了?”见她停在原地,露出纠结表情,“靳青恪”轻声问道。 蒲灵解释道:“我忘了我房间里没有放男士拖鞋,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被我助理用了。青恪哥,你可能没法换鞋了,得继续穿着脚上的鞋进来。” “靳青恪”看她一眼,又扫向鞋柜,“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嗓音低而缓,掺杂着微不可闻的愉悦。 玄关没有男士拖鞋,至于里面,干净整洁,馥郁清香,一丝旁人入侵领地的痕迹也无。 蒲灵将药和热水递给“靳青恪”。 等他服用的间隙,蒲灵坐在沙发上打算看会儿手机,却忽觉困意再次席卷而来,她直起身,问一旁人: “青恪哥,你吃饭了吗?” 秉持做戏做全套原则,“靳青恪”将拆开的药片吞下,端起蒲灵给他倒的水喝了两口,但药片并未顺水入腹,而是被他压在舌面下。 打算待会儿用纸巾擦拭嘴角的功夫,悄无声息地转移阵地,掷入垃圾桶。 却没料到蒲灵突然看向他,“靳青恪”唇角微滞。 一秒后,他将药片生咽下。 “还没。”他答。 蒲灵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我今天有点累,就不打算出去吃晚饭了。打算点个外卖随便吃下,青恪哥你要一起吗?” 蒲灵不觉得靳青恪会答应,因为共餐过几次,能看出他的口味较挑,她问只是出于礼数。 但出乎意料的是,靳青恪点头答应了。 蒲灵只好继续问:“那你想吃什么吗?或者有什么忌口的吗?” “靳青恪”又喝了口水,冲淡喉间残存苦涩。 “我都可以,你点就好。至于忌口,就平时和你吃饭时不吃的那几样。” “……” 关于靳青恪的饮食偏好,蒲灵挺想说她没关注过这方面,也不清楚,但说出来未免尴尬,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好。 蒲灵打开外卖软件,强撑着眼皮开始挑选晚餐,眼花缭乱的页面,让她困意更为深重。 “靳青恪”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修长指尖滑动手机屏幕。 但无论多精彩的内容,多重要的讯息,都远不及那偶尔传到他耳边的一声小小哈欠声有吸引力。 就像是有一条系着香饵的鱼钩,悬垂湖面,钓得藏身水下的猎物心绪难宁,阵脚大乱。 但没多久,耳边忽然动静全无,四周陷入一片阒寂。 “靳青恪”抬眼,看向蒲灵的方向。 却发现她头歪倒在沙发靠背上,发丝垂落,挡住小半张素白清丽的面颊,而手机已然从她手里滑落,陷进了沙发缝隙。 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靳西淮掀唇,无声轻笑了下。 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会日更[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迷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