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教室,总比上课令人更心旷神怡。
从初中开始我就养成了放学后隔几天呆在教室的习惯,在这里小眯一会,比在家里睡觉更有感觉。
“总是看到你在睡觉,上课还是下课都是,你是怎么回事?”“明宏”的声音带着无奈
失策了,今天应该早点溜的,现在我正在被我的理科班主任“明宏”拉到了办公室问话(阳潘中学每个班都有两名班主任,文理科各一个班主任),话说为什么今天你怎么会在学校“逗留”呢?你的宝贝儿子不用你接送了吗?
“也没有规定自习课和下课不能睡吧,上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太需要休息了。”嗯!没错的!在学校躺平也是一门深奥的课程,我也是在潜心专研!
“除了自习和下课,你美术课音乐课也睡了吧,我巡堂的时候看到了。”“明宏”扶了扶眼镜。
“哎呀,被发现了,下次我会注意的。”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倒也没想到“明宏”连副科也这么留心。我对这个人已到中年,身上带着与阳潘格格不入的乡土气息的皮肤黝黑的物理老师又有了几分新的看法,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同学们私下直呼其名喊他“明宏”,也是因为他这份质朴的,近乎农民老伯般的亲切感,让人少了距离。
“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副科的话不要一整节课睡就好了,影响不好吗,那些年轻老师看到了,热情也会被浇灭的。”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我收敛了些敷衍。
“明宏”无奈地挥挥手,示意我回去,而他继续拿起红笔,埋首于办公桌上的那堆试卷。
“老师辛苦了!”这句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在心里转了个圈,我默默走出来办公室。
离开了凉快的办公室,走廊铺满了行将消逝的夕阳,暖色的色调下,望向操场,满是挥霍着自己光彩熠熠的青春年华的学生,但我对此不抱有期望,没有留恋地推开了那扇突然觉得有点沉重的教室大门。
“回来了呢。”
西斜的阳光洒落在她如墨的长发,雪白肌肤的少女呆呆地注视着我。
“在等人吗?”
我犹豫着不让自己迈出前进的步伐,生怕打破了这幅梦幻的画。
“没有呢,刚练完琴,回来取包。”
她晃了晃手边那个可爱的粉红色的小猪佩奇的包包。
“其实可以我微信问我一下,我还在就顺手帮你带过去。”
我还是走进了教室,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印象里今天放学后她的课桌抽屉其实是空的。
“怕你不知道琴房在哪,特意找的话太麻烦了。”
“姑且位置还是知道的,而且去了还能听到你弹琴吧。”
记忆拉回初一那个遥远的午后,当时我傻傻地驻足于音乐室的门前听着她弹奏,也没有认出来那是我的同班同学。
“嗯,下次……单独弹给你听。”
秦苡茉别过脸庞不再与我对视,但在夕阳清晰勾勒下还是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廓。
“我会期待的,回去了,拜拜。”
突然想起今天有三国杀的周年庆活动,我想快点回家领一下“狗卡”的福利。
“等等我!”
秦苡茉有些慌乱地转身,背起了书包后靠向了我,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随即不满地嘟起了嘴:“什么嘛,突然就要回去了。”
“肚子饿了吧,所以想去吃饭了。”我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嗯走吧,你是回家吃饭吗?”
我们一起走出了教室,并肩走在走廊上,好在现在时间比较晚,教学楼已经没有什么人,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内心OS:想起昨天中午食堂发生的事,后面还是低调点好)
“现在是一个人住,不怎么自己煮饭,是去外面吃。”
“噢噢,你是一个人住呢。”秦苡茉指尖轻点下巴,抬头思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起来你是投奔你姐了吧,依稀记得你说过你姐在阳潘工作。”
“嗯,你还记得啊?”秦苡茉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有点吃惊的样子。
“毕竟是阳潘吧,忘记要更难点。”
走出了教学楼,中庭的学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大家都在找拍摄角度打卡今天绚烂的晚霞,配上中庭的花圃,想必能拍出不错的照片。
“那个……想问一下你,你愿意和我组学习小组吗?”
似乎被美丽的晚霞的瑰丽和周围一个个小群体说笑的氛围所感染,秦苡茉还是说出了她的心事。
“啊,我知道渃漓也邀请了你……所以呢……你如果答应她了不用在意我的!我找别人就好了!”
好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她急忙补充,尴尬地微笑摆手。
“还没决定好,可惜她没有向我发出约会邀请,不然我就答应了。”
“哦,知道了。”她的脸色瞬间阴沉,甩开我快步向前走去。
“喂!”我赶紧追上去。“开玩笑的刚刚,昨晚galgame玩多玩串戏,玩出幻觉了。”(内心OS:这烂到爆的借口!)
“哼哼!”她双手环胸,眯眼不看我,露出了傲娇的一面。
(内心OS:等等!这模样……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不行,我要买苡茉股!渃漓已经是旧时代的残党了。)
“你也知道我有点摆烂躺平的心态吧。有更好的选择才对,关系更好的女生,成绩更好的男生。”
我语气平淡,目光扫过中庭里那些结伴嬉笑的身影,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说起来秦苡茉也是很受大家欢迎,才貌双全,少了一分姜渃漓的精练,但比姜渃漓多了一分柔情。
“能够近距离感受到你将过去翻篇融入新的生活我很开心。”秦苡茉将双手叠在了身后,脚步轻快,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感觉你和新同学都处得来呢,就像过去学生会长的你那样。”
“那还是别翻篇了。”我跟上她的步伐,微微吐糟。“学生会长也就是高级一点的劳动力,我还是觉得躺平比较好。”
(内心OS:这人怎么老妈子似的!当了她男朋友,怕不是要被照顾得生活不能自理……青春版老妈子?)
“我想守望着你,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因为帮我而被孤立被伤害的你了。”
秦苡茉突然认真地看向了我,眼角悄然滑过一滴泪。
“我好后悔呢,当时自己没有站出来。”
看着她这副令人怜爱的模样,我不禁抬手,非常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我不讨厌温柔的女孩子,但我不需要温柔的代偿。”
“不是的……”她抗拒地挣脱了我的手,而后确又是无言沉默。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中庭光滑的石砖地上纠缠。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只留下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淡淡的泪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混合着花香、草叶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馨香。
“……”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吐露出口,气氛已然被我搞砸。
沉默像粘稠的糖浆,包裹着我们。
“那个。”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口渴了。”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叹了口气,率先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走向不远处伫立在中庭角落的自动售卖机。金属外壳在夕阳下反射着暖橘色的光,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救星。
硬币投入机器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按了几下按钮,选择了一罐温热的原味咖啡——印象里她似乎不太喜欢碳酸饮料。机器内部发出“哐当哐当”的运转声,片刻后,一罐带着暖意的奶茶滚落到取物口。
我弯腰取出,指尖感受到罐身的温热。转身,发现苡茉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眶还微微泛着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怯生生地看着我。
“给。” 我把咖啡递到她面前,动作有点生硬,视线故意飘向旁边盛开的晚菊,“……算是刚才说错话的赔礼。热的。”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罐递到面前的咖啡,又抬眸看了看我别扭地移开视线的侧脸。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困惑和一点点……或许是释然的情绪,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漾开。
“谢……谢谢。” 她小声说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到罐身,然后接了过去。温热的触感似乎让她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她低下头,用双手捧着那罐小小的温暖,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咕嘟。” 我自己买了一罐冰镇的无糖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甜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感,也冲淡了些许刚才的尴尬。(内心OS:果然还是这个适合我……提神醒脑,专治各种青春期多愁善感。)
我们并肩站在自动售卖机旁,沉默地喝着各自的饮料。夕阳的金辉洒落,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中庭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只剩下饮料罐轻微的摇晃声,和彼此细微的呼吸。
“帮你只是顺便……或者说没有你我也会这么做,所以不用为我而感到内疚。”
我将冰冷的可乐罐贴在脸颊上,试图驱散那点因她眼泪和自责而升起的、自己也觉得陌生的烦闷感。
她捧着那罐温热的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抬起头看向我,眼眶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湿气,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顺便?”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点点刚哭过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困惑,“没有我……也会这么做?”
“嗯,试试看被所有人当成‘恶人’、‘叛徒’是什么滋味。” 我故意压低声音的起伏,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
“站在人群的对立面,被孤立,被指责……这种体验,对当时的我来说,挺新鲜的。” 我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罐,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如同对我冰冷的嘲笑。
“体验……被孤立?” 苡茉重复着,眉头微微蹙起。她捧着咖啡的手指微微收紧,罐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是的,也有当时想躺平的原因,那么学生会长这个职位也得想办法辞去。”我补充说明。
长久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我们。中庭拍照的人群渐渐散去,喧嚣声也低了下去,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自动售卖机待机的微弱电流声在响。
我耐心地等着,并不急着催促。这种沉默,比起刚才那种粘稠的尴尬,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思考的空间。
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大概明白了,还真是很……‘特别’的体验方式,好像也是从那以后经常看到你趴在桌上睡觉呢。”她斟酌着用词,最终选择了“特别”这个相对中性的词,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苦涩的笑意。
“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我看着她,语气认真。
随后我慢慢地凑近了她,以“壁咚”的姿态将她逼至自动售卖机的角落,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带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秦苡茉瞬间屏住了呼吸。夕阳的余晖恰好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金属机身。
“方熙……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慌乱。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浓烈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仿佛熟透的蜜桃。
她的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与我对视。双手紧紧攥着那罐温热的咖啡,指节都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以及那快得不像话的心跳声,隔着咫尺的空气,一下下敲打着沉默。
“我、我该走了!”秦苡茉声音带着娇羞,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我试图更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时,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几乎是撞开我挡在身侧的手臂空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她发丝扫过的微痒触感。晚风吹过中庭,带来一丝凉意。四周只剩下空寂和渐沉的暮色,她的身影在暮色深处中渐渐隐去。
(内心OS:该说是“上头”了吗还是“下头”呢。)
没有再去多想,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姜渃漓的微信电话。
“方熙,有结果了吗?”电话很快接通,姜渃漓像是一直在等侯着这一刻。
“嗯,你赌输了。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苡茉她落荒而逃了,这点明天你可以向她本人确认。”
“哎呀,看来就像你说的,她对你的情感不是喜欢呢。”出人意料的她的语气很坦然爽朗。
“所以愿赌服输,告诉我你接近我的真正理由吧,虽然……我大概猜到了。”
“哦,说说看。”姜渃漓的声音里带着饶有兴致的笑意。
“在暑假最后一天邂逅你的那个傍晚,我之后也看见哲帆在附近,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抱有怀疑了。”
“嘻嘻,继续。”从她兴奋的语气判断我应该猜的没错。
“从来普遍的青春恋爱喜剧经验来看,‘党争’亦或是‘修罗场’都能起到情感的催化作用,让角色认识到自己的内心,那天哲帆应该是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所以后面才一副落魄寂寞的模样。”
“叮咚,答对了,不愧是哲帆看重的人呢!好想也见见哲帆为我悲伤的模样……”玩笑的语气戛然而止,“这样他应该会依靠我吧!”变成了少女的祈祷的低语。
“你和哲帆以前就认识吗?”
“是的,我们以前是邻居也是青梅竹马,不过我后来搬走了,那时候他应该还没认识你吧。”
“应该吧,对你没什么印象,也没听哲帆提起过,不过没想到小学那会还是小胖子的她就能够俘获了你的芳心。”
“我知道是你带他锻炼减肥的,还当过一阵子他的篮球‘师傅’呢。”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嗔怪?“其实胖胖的也挺可爱。现在虽然更帅了,但太容易招蜂引蝶了。”
(内心OS:喂喂……这吐槽的语气!我嘞个“政宗君”啊!不该感谢我才对吗?!)
“咳!”我清了清嗓子。“虽然不知道现在你们之间发生什么问题,但玩弄别人的感情可不好。”(内心OS:还“呐”,可恶的魅魔!还我一瞬间的心动啊!)
“哈哈,好的,关于这点我会赔礼的,。”姜渃漓带着尴尬轻笑着。“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学习小组的话就没戏了吧!”话锋一转,电话另一端传来一声叹息。
“没关系哦,我可以和你组学习小组,如果你判断需要这么做的话。”
“唉!真的吗?”惋惜瞬间转化为惊喜。
“没有问题,接下来苡茉应该没有和我一组的想法了,而且我也想看看哲帆会有什么反应。”(内心OS:躺平的生活应该适当地添加一些乐子当做调味剂。)
“理由居然不是因为想帮哲帆吗?”她夸张地惊叹,“有点可怕呢,你这个人。那一言为定,拜拜!”
“拜。”
挂断了电话,不知不觉我已走出了校门,融入城市傍晚的车水马龙。身后,“阳潘中学”的金子牌匾渐渐隐没在渐深的蓝紫色天幕下,晚风轻抚我的脸颊,卷起几片早凋的花瓣,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