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躺平主义者的剩夏青春》 第1章 邂逅,24路公交驶向伪恋的黄昏 青春是一场盛大的徒劳。无论怎样奔跑、嘶吼、紧握,终点终究是沉寂。就像从未降生时那样,所有的历史与喧嚣,终将归于一片无法感知的空白。亿万富豪,权倾朝野者,山野樵夫,市井小贩……在名为“死亡”的寂静面前,人人平等。既然如此,何必卷入那名为“内卷”的漩涡?我选择顺从本心,在这有限的沙漏流尽前,舒服地躺平。 “得过且过,躺平至上。”啪嗒。新课本被我随手扔在书桌上。此刻,践行意志的时刻到了——出去,放空。 24路公交车载着我,驶向城市的西海岸。窗外,是阳潘市——这座以填海造陆之父李阳潘院士命名、拔海而起的庞然大物。十二年前那场技术的质变,让钢铁与混凝土在汪洋中铸就了奇迹。如今,它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城市,更是中国科技与制度探索的最前沿。车窗映出远处巨大的海堤轮廓,夕阳在上面涂抹着流动的金色。这里的学生,包括即将开学的我,某种意义上都是新制度的“小白鼠”。未来三年,谁知道会怎样? 车门打开,温润咸湿的海风瞬间拥抱了我。橘红色的天空,橘红色的海浪,慢悠悠驶向落日熔金的轮船。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暑假的句点。明天,九月一日,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的生活即将开启。即使只隔一夜,这条界限也清晰得让人心头发紧。但此刻,夕阳仍在,海风依旧。抓住它!抓住这最后的、自由的余晖!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放任海风揉乱头发,沿着滨海步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人似乎比前几天多?是我的错觉,还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要将这残夏的尾巴,连同漫天燃烧的晚霞,一起沉入这绝美的、镀金的海平线? 不知走了多久,当残阳将云层浸透成浓烈的血色时,我抵达了目的地——西海岸展望观景台。比起不远处那个伫立着女神像、游人如织的海滨长廊,这里僻静得像被遗忘的角落。凭栏远眺,远方小岛的灯火如星子初上,跨海大桥在余晖中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对岸低矮的房屋在暮色中轮廓模糊,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旁边信号塔顶端闪烁的警示灯,固执地与晚霞争辉。五年了……在五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见证一个小男孩的蜕变与成长。 我走向栏杆,却意外发现那里早已有人。一袭白裙,在温润咸腥的风中轻轻摇曳,发丝飞舞。就在我出神的刹那,厚重的云层骤然遮蔽了最后的阳光。光与影泾渭分明地切割,只余下几缕微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温柔地笼罩着她。 刹那间,记忆深处那幅画面与现实重叠—— 在世界倾颓的末日残响中,自天际垂落的天使,带来黯淡深渊里唯一的救赎。 仅仅一瞬。 下一秒,流云微移。 她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终于等到了呢!”一个清泉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她脸上浮现出淡雅的笑容,眼神清亮。“不过没想到会是你——方熙同学。”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认识的人(虽然仅限于“同班同学”这个标签)。姜渃漓。那个在短短几天军训里,就能让半个班级围着她谈笑风生的存在,班级里毋庸置疑的“阳光”。而我,是角落里几乎不反光的“尘埃”。 (内心OS:等等……她知道我的名字?我们明明连眼神交流都屈指可数……这展开有点诡异啊喂!) “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疏离的探究,“我们应该……没有过任何交流吧?” (潜台词:这合理吗?) “嗯哼,”她轻轻歪了下头,笑容依旧,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轻视或探究,反而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啊。一个在人群里也像独行侠一样安静的人,某种程度上,反而更容易被注意到哦。” (内心OS:……这逻辑?) 她的话像一枚小石子,轻轻投入我名为“初三回忆”的深潭,漾开一圈涟漪。 “是偶然路过的吗?这里看日落的人可不多。”我转移了话题,目光重新投向被血色晚霞浸染的海面。 “嗯,”她应了一声,身体微微转向另一侧,声音飘散在风里,“刚好今天走这条路回家。路过时……觉得这里很美,就……心血来潮停了下来。” (内心OS:心血来潮?这么巧的心血来潮?) 她顿了顿,重新转回身,脸颊似乎比刚才更红了些,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裙摆,用一种混合着羞涩、可爱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语气开口: “呐,方熙同学……可以问你件事情吗?” (内心OS:轰——!!!等等等等!这什么情况?这熟悉的日式开场白“呐”?这犯规的可爱语气和羞涩表情?这扑面而来的青春恋爱轻小说展开感!姜同学,你知不知道这对一个立志躺平、内心纯情(自称)的高中男生来说,杀伤力有多大?!心脏!我的心脏!别跳这么快!表面!表面要稳住!……呼,好,我是冰山,我是无风带……) “想问就问吧。”我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甚至刻意让语调比平时更冷了几分,试图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直接读取答案,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方熙同学,你……有喜、喜欢的人吗?” (内心OS:虎狼之词!直球暴击!姜渃漓同学,你果然不是一般人!)*短暂的冲击过后,理智迅速回笼。排除法启动!她对我有意思?概率极低,不符合“班级阳光”与“角落尘埃”的设定。那么……她关心的是“我喜欢谁”?这个答案很可能和她认识的某个人有关联。她的朋友?某个她也在意的人?……信息太少,无法判断。 “如果你是指恋爱方面的‘喜欢’,”我迎着她的目光,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诚实的答案,“那么,没有。我不曾喜欢过谁。”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我知道了。”她迅速低下头,声音依旧礼貌,却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谢谢。” (内心OS:变了呢。)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变化。刚才聊天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活泼、试探性的率真,如同被瞬间冻结、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那种疏离的、仿佛笼罩着一层薄冰的高冷气息,重新萦绕在她周身。那低头致谢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我们并肩站着,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墙。夕阳最后的残红彻底沉入海平面,温度骤降,海风裹挟着入夜的寒意,针一样刺入皮肤。天边仅剩的一角红云,也迅速被蔓延的墨蓝色天幕吞噬。 “真的……入秋了呢。”她轻声呢喃,双手手指交叉,向上舒展腰肢,一个带着些许疲惫感的动作。 “嗯,晚上确实凉了。”我随口应道,目光落在远处亮起的路灯上。 “所以,我也该回家了。”她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甚至挂起一个标准的、毫无破绽的社交性微笑,小手在胸前轻轻挥了挥,“明天见咯,方熙同学。”语气轻快,眼神却投向不远处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车灯正闪烁着召唤的光芒。 “嗯。”我点点头,目送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小跑着消失在车门前。引擎声响起,轿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内心OS:终于走了……)神经稍稍放松,有一种奇异的、久违的、混合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却在心底悄然滋生。从初三开始,我就给自己筑起了高墙:不渴望,就不会害怕失去。这样,才能更清醒地看透本质,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但刚才那一刻……那心跳失序的感觉,那夕阳下如同幻影般的身影……是什么? 沿着南滨路步行回家,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麦当劳。诱人的香气飘来,肚子适时地咕咕作响。就在我准备推门进去时,隔着明亮的落地窗,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是初中班上的一个同学。(内心OS:算了……)*打招呼的兴致瞬间消散。我脚步一转,走进了旁边灯光略显昏黄的沙县小吃。 “老板,打包一笼蒸饺。” 提着温热的塑料袋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抬起头,城市的光污染吞噬了星光,深青色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 “邂逅吗……” 刚才那梦幻般的一幕——血色残阳下,光影交错中如梦似幻的白裙少女,以及那戛然而止、充满谜团的对话——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就像是看完终章的小说却并没有打开心结,而是随着的时间的流逝在每个夜晚独自悲伤让时间去冲淡,留下一种空落落的、混杂着悸动与怅然的感觉。 (内心OS:难道……今天的夕阳,和夕阳下的她……会成为我难以忘怀、需要反复回味的……记忆碎片吗?) 八月的最后一天。 我与名为姜渃漓的少女,在这片燃烧殆尽的晚霞中,邂逅。 第2章 新学期伊始,悄然进入梦乡 早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微凉,透过眼皮也能感受到那份过于积极的亮度。开学第一天……生物钟还在暑假的温柔乡里沉睡。多亏了手机闹钟这位冷酷无情的执法者,才避免了我以“开学首日迟到”这种高调姿态登场。 拖着脚步穿过操场,走向位于校园北侧的高中部教学楼。绿茵跑道上,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像迁徙的鸟群,欢声笑语与愁眉苦脸交织成开学交响曲。只有少数几个像我一样的“独行侠”,安静地镶嵌在这幅热闹图景的边缘。 “方熙!” 后背书包被轻轻一拍。回头,是同班同学陈展。军训时站在我旁边,两个“闷葫芦”意外地聊得来,成了开学后难得的“节能系”盟友。 “困得灵魂出窍了啊?”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了然。 “嗯,昨晚太‘兴奋’了。”我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生理泪水模糊了视线。 “得了吧,前几天军训你还诅咒开学早点爆炸。肯定是又熬夜修仙了吧?”陈展无情揭穿,“第一节班会课,抓紧补觉?” “正有此意。”我坦然承认。 “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勇?”他无奈地叹气,“算了,随你。对了,昨晚班群消息看了吗?” “座位表?看了,我们是同桌。” “嗯,角落靠窗,位置有点偏。” “挺好,我喜欢靠窗。” (内心OS:王的故乡,风的通道,节能的圣地!) “‘风儿甚是喧嚣’?”陈展瞬间get到了梗,嘴角微扬。 “知我者,陈展也。”我点头,“还有个消息?” “姜渃漓当选班长了,意料之中,但票数差距……啧啧。” “挺好,省心。” (内心OS:反正我也没投票。) 闲聊间走到教室门口。姜渃漓正站在那儿,目光如扫描仪般巡视着班级,新官上任的气场初显。 “方熙!早上好!”她精准地捕捉到我,笑容明媚地走了过来,“昨天……谢谢你,我很开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内心OS:谢谢?开心?指昨天那场谜之问答吗?开心什么?班长大人,你这发言很容易引起误会啊喂!) “恭喜当选班长。”我直视她的笑容,试图捕捉细微变化,“虽然我没投票。” “我会努力工作的!”她笑容不变,眼神却有一瞬的微妙游移,从我的下巴快速平移到眼睛,“也希望能得到方熙同学的认可。” (内心OS:为我……而努力?这方向是不是有点歪?)我把这句疑问压回心底,只是微微颔首:“加油。”便和陈展走向我们的“节能圣地”。 在角落靠窗的宝座坐下,我立刻从书包里抽出最厚的语文书——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充当枕头。脑袋刚沾上“书枕”,意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飘远……直到广播声刺破梦境。 “醒醒!国歌要响了!”陈展摇晃着我的肩膀。 意识艰难地浮出水面,身体却像灌了铅。“帮我跟班长说一声,头晕,休息一下。”我声音含糊,“广播结束前,我保证出现在操场最后一排。” (内心OS:点名排队十分钟?慢悠悠走过去两分钟足矣。节能,从时间管理开始。) 陈展了然地点点头,随着人流出去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走廊已空无几人,我才慢吞吞起身。这种刻意的“迟到”,不仅能避开人流高峰,还能精准定位到升旗队伍最不起眼的末尾地带。初中的后半个阶段,我早已将此道修炼得炉火纯青:闭目养神,享受背后偶尔送来的凉风,当个不被注意的透明人——节能带来的极致幸福感莫过于此。 正低头沉浸在自己的节能哲学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个女生正朝我冲来!下意识想侧身避开,一个更离谱的念头却突然蹦出来: (内心OS:等等……被女生撞个满怀是什么体验?活了十几年还没解锁过啊!) 电光火石间,身体本能地调整成迎接姿势—— “啊!” 淡淡的、带着甜牛奶香的洗发水味瞬间涌入鼻腔。胸口撞上一团不可思议的柔软,像云朵,又像刚出炉的棉花糖。我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稳住她后仰的趋势。 “对、对不起!”她站稳后迅速后退一步,深深鞠躬道歉。广播的音乐已进入尾声。 “书包给我吧,现在回教室来不及了。”看着那沉甸甸的书包和对方焦急的脸,一丝愧疚升起,“放树下就好,跟其他人一样。” “……谢谢!”她慌忙整理好自己,把书包递过来。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秦苡茉。我的初中同学。 (内心OS:……是她。) 我们沉默地走向操场。她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仿佛我身上有刺。这很正常,初中那件事之后,她没理由不讨厌或害怕我。只是今天有点奇怪,她好几次偷偷看我,欲言又止。(内心OS:算了,省得她憋得难受。) “没想到你也来这里了?”我主动打破沉默,“一般不是就近升学吗?” “嗯……我是双修的艺术生(美术和音乐)。”她小声回答,“这边放学早,有时间练习。” “四点半放学确实自由,社团听说也很丰富。” “是啊。”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我?” (内心OS:总不能说想体验“小白鼠”生活吧?)我们刚好走到队伍最末排站定,国歌的前奏骤然响起,打断了对话。 国歌结束,校长开始讲话。旁边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秦苡茉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眨呀眨,充满了好奇和等待。 “姑且……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吧。”我低声回答。 “录取……通知书?!”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记得只有少数人才……” “嗯,不来太失礼了。”我语气平淡,“而且对我这种习惯一个人生活的,哪里都一样。” “又说这种话!”她语气突然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就是这个样子,初三才……” “那段时间?”我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那是我最自在的时候。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变。” (内心OS:擅自代入自己的价值观评判他人,真是无聊的自我感动。) “哼!”她气鼓鼓地扭过头,不再看我。世界清静了,我重新闭上眼睛,感受节能的宁静。 台上几位领导轮番发言完毕。我缓缓睁开眼,却发现秦苡茉正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专注地打量着我。 “喂。” “啊?!”她像受惊的小鹿,慌乱地别开脸,“没、没什么!” (内心OS:……这反应也太明显了吧?) “下面有请高一新生代表,林哲帆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欢迎!”主持人的声音刚落,操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哲帆?!他也在这里?!”秦苡茉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声音里带着惊喜。 “嗯,好像在一班。军训表演时看到过。”我证实道。 “真的吗?那……还有没有其他初中的同学也来了?”她满怀期待地问,更像是在祈祷。 “不知道。” (内心OS:除了他,暂时没看到熟面孔。不过……留点希望给她也无妨。) “在这金秋九月,我们迎来了崭新的起点……”哲帆清朗自信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 “不愧是哲帆,还是那么稳重可靠。”秦苡茉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仿佛遇见旧识是件无比开心的事。 “是啊,又要收割一波少女心了。”想起初中时哲帆的风光,心底那点微弱的羡慕又冒了出来。 “哼!”她立刻反驳,“帅气、开朗、成绩顶尖,对谁都温柔体贴,这样的男生女生心动很正常!你少酸了!他初中时就比一般男生成熟很多好吧?” “哦?原来你对他是这种印象?”我故意拖长语调,带着调侃,“那你……喜欢过他?” (内心OS:我知道答案,但就是想看她反应。) “啊?!”秦苡茉的脸瞬间涨红,像熟透的番茄,“才、才没有呢!你、你思维太跳跃了!” “哦?刚才不是有人说‘很难不心动’吗?”我继续拱火。 “心动和喜欢是两回事!”她急着辩解,声音却低了下去,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而且……喜欢什么的……” 她突然顿住,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娇羞,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又迅速垂下。 “……还是喜欢过其他人的。”细若蚊呐的声音,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小圈意外的涟漪。(内心OS:有趣的反应。) “那么,让我们相约在未来的广阔天空,展翅翱翔!”台上哲帆的结束语伴随着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及时化解了这微妙而略带尴尬的气氛。 “聊得很开心嘛!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姜渃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从前排走了过来。 “哦,是渃漓啊!”秦苡茉迅速切换状态,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但语气已恢复正常,“我们刚好踩点到的。” “这样啊。”姜渃漓的目光在我和秦苡茉之间快速扫过,脸上挂着得体的班长式微笑,“下次记得早点哦,要点名的。”她朝我们挥挥手,转身走向队伍前方的班主任。 “好的,下次会注意的!”秦苡茉认真回应。 “请高中部同学有序回教室!”解散指令下达。站在后排的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和姜渃漓这么快就熟了?”我问。 “嗯!军训时她很照顾我。”秦苡茉点头,语气带着感激和亲近,“而且我们现在是同桌了,感觉以后关系会更好呢。” “不错。” (内心OS:挺好。)“刚好我那靠窗的座位,可以看到你们同桌嬉闹的‘岁月静好’。” “嗯……”她脚步突然一顿,声音轻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拽住了我的衣角,“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呢……看着日常慢慢流逝,像细水长流……” 我没有接话,只是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她抬起头,脸上努力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却像浸了水的花瓣,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其实……你和哲帆,在初中之前就认识了吧?”她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远方,语气是肯定的陈述,而非疑问。 “……你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的。”她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是那天……在学生会门外,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原来如此。” (内心OS:怪不得她那天失约了。)“所以,你来了,又走了。” “为什么?!”她的情绪突然爆发,压抑已久的委屈和不解汹涌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为什么连哲帆那样恳求你,甚至那么生气……你还是坚持要为我……一个人扛下所有?!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甚至……那根本不算错!你为什么要……” “抱歉。”我走近一步,看着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她没有躲开,只是倔强地看着我,仿佛在期待一个尘封了一年的答案。我酝酿着词语: “算是迟来的解释吧。你误会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我选择‘承担’责任,你的原因……只是顺便。” “顺便?”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嗯。主要是我初三时想找个合理的理由,结束那份烦人的工作(学生会)。” (内心OS:真实理由之一。)“而且,”我顿了顿,“也想试试……真正孤独的生活是什么感觉。想更理解那些被孤立、被忽视的人。” “怎么会……”她喃喃道,脸上是全然的不信和茫然。 “我先回了。”我不再解释,转身离开,“困得不行,得抓紧时间再眯一会儿。” 留下呆立在原地的秦苡茉,我快步走向教室。还好走廊人已稀少,没人注意到她刚才的失态。至于她口中的“对错”……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即使那个选择,注定会让某些人受伤。 (内心OS:问题:一个热爱自然的人,想拍下花海最美的瞬间。一只野鼠却闯入了镜头。他该怎么办?包容野鼠,拍下不完美的画面?放弃,等待下一次?) 初二那年,面临类似的困境,我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杀死那只野鼠。 我知道,这违背了热爱自然的初心。漠视生命是重罪。但我更确信:不除掉它,那片“最美的花海”,将永远无法出现。 那时的我,如此冷酷地劝服了自己。 也下定了利用、并最终伤害了秦苡茉的决心。 回到教室,大部分同学已坐好,老师还没来,室内一片嗡嗡的聊天声。我的迟到无人注意。走到座位旁,陈展正埋头于语文书。 “书包换好了,你坐里面。”他起身让位。 “靠谱。” (内心OS:得此同桌,桌复何求!)我迅速落座,强忍的困意再次袭来。 抽出语文书(枕头二号),趴在桌上,头转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桌面一角和我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明明是上午,却有种慵懒午后的错觉。窗外松柏苍翠,即使入秋,依然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风过,枝叶轻摇,沙沙作响,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目光沉溺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背景里,意识再次滑向梦乡的深渊…… “虽然大家可能有所了解,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班主任老师清亮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我梦境的气泡。说起来也神奇,短短十几分钟,我竟做了一个完整连贯的梦——关于前几天看的小说:夕阳萧瑟的公园里,一个女生独自凝望凋零的残花,无声地叹息着生命的易逝。 (内心OS:这梦……有点应景啊。) “和往年一样,我们实行学习小组制度。”年轻的女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她看起来只比我们大几岁,但军训时的表现已证明她处事的老练。“每位同学都需要在班内找一位搭档组成小组。你们平常的测验和期中期末大考的成绩,都将以小组总分进行排名!” (内心OS:小组总分?!)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不同的排名,将决定学校对不同‘阶段’学生的划分。”班主任继续解释,“简单说,小组成绩越好,你和搭档的作业量、作业难度甚至题型,都可能与其他小组不同。学校会有一套科学的评估和划分机制。” (内心OS:因材施教?还是资源倾斜?实验学校的玩法果然不同。) “团队协作啊……”旁边的陈展低声感叹。 “毕竟是实验田。”我小声回应,(内心OS:这也是我好奇这里的原因之一。) 班主任等议论声稍歇,才再次开口:“大家不用担心找不到搭档。我们每个班人数都是偶数,目前年级也不存在转学生。我给大家三周时间自由组队,确定后报告给班长姜渃漓。”她看向姜渃漓,后者认真地点点头。“三周后还没组队成功的同学,我会进行随机分配。” 她顿了顿,抛出一个更重要的改动:“这一届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小组总分不再计算两人所有九科的平均分!而是由你们两人分工合作!”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九门主科,两人商量好,一人选五科,另一人选剩下的四科。然后,将你们各自所选科目的考试分数相加,得到小组总分进行排名!” “注意!”她强调,“你们没有选择的科目,学校不会将其计入你的个人总分排名!但是——”她拉长语调,“这些科目依然要考试!成绩依然会记录在案!请大家务必认真对待每一科!” (内心OS:分科负责制?!把精力集中在擅长的领域?这思路……有点意思。但偏科风险也大大增加了。) 这次,教室里的讨论比刚才热烈得多。 “这样感觉轻松点?可以主攻几门?” “但也容易瘸腿吧?万一搭档选的都是自己弱的……” “我觉得挺好,高二选科更有方向了!” “喂,你怎么看?”陈展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带着点坏笑。 “无所谓。”我耸耸肩,(内心OS:本质是资源优化配置,适应新高考趋势。)“这样对高二选科分班可能更清晰。” “英雄所见略同!”陈展满意地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内心OS:这家伙……力道是故意的吧?) “看来你脑子转得挺快嘛。” “那……就我们一组?”他提议。 “行。” (内心OS:省心省力,知根知底,最佳节能选择。) “其他人我也不熟。” 开学后的第一个“契约”,在节能主义的旗帜下,悄然达成。 “对了,”我压低声音问陈展,“我睡觉那会儿,老师还讲了什么重要的?还有……谢了没叫醒我。” “挺重要的。”陈展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是老师对我们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诲,充满了人生哲理。抱歉啊,看你睡得香,没忍心打断。要不……下课你单独去请教下老师?” “……算了。” (内心OS:一大早灌鸡汤?饶了我吧。)“没兴致。” “那……晚安?”陈展憋着笑。 “安。”我重新趴回“书枕”。 老师似乎结束了讲话,离开了教室。班会课剩下的最后一点自习时间,在同学们嗡嗡的讨论声中,我放任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由松柏绿荫编织的、节能而安全的梦乡…… 第3章 情理之外,暧昧之中 麻婆豆腐,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其精髓在于那不可思议的丝滑口感——通常只在甜点中体验到的柔嫩,却在麻、辣、鲜、香、烫的激情碰撞中绽放。豆腐滑入口腔的瞬间,肉沫的咸香随之迸发,足以让最挑剔的干饭人破例连干三碗(真的香!)。相比之下,菠萝炒饭的口感则偏于爽脆,菠萝的清甜与炒饭粒的微焦相结合,也能在胃口欠佳时勾起食欲。然而,炒饭带来的味蕾冲击,终究不如麻婆豆腐那般刻骨铭心,令人时常怀念。所以,我的心头好还是麻婆豆腐。更准确地说,是周四学校食堂的麻婆豆腐!因为这里的灵魂秘方是——老干妈!作为老干妈的十年铁粉,我必须高举“老干妈风味豆腐”的旗帜!豆腐党与老干妈党,天下无敌!(其实周四校外菠萝炒饭还特价啊!为什么非要撞在同一天?万恶的商业竞争!可恨的资本运作!) 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我准备起身奔赴麻婆豆腐的战场。然而,目光一扫,却发现陈展还坐在原位。这位平日里“放学铃一响,人就不见影”的跑路达人,今天居然反常地留了下来。回想他今天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来是憋着话要跟我说。 “是啊,不是你主动的话,我可能到下午都无法开口。”陈展接过了我自言自语的尾音,证实了我的猜想。 “教官说过吧——‘扭扭捏捏像绵羊’。我看起来是那种‘不随便’的人吗?”我半开玩笑地刺探。能让朋友难以启齿的事,十有**是那个吧……借钱。这种事儿我经历过。朋友间提钱伤感情,不提又像心头扎了根刺。对借出的人来说,小金额专门去讨显得小气,不讨又耿耿于怀;对借入的人来说,欠债的滋味同样不好受,总惦记着“得赶紧还”、“别给人添麻烦”。两种价值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和“友情无价”——在脑子里打架,身心俱疲。但有时候……真没办法不借,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很幸运三种滋味我都尝过。) “是关于学习小组的事,”陈展的声音打断了我脑内小剧场,“很抱歉,我们可能无法一组了。我和别人组了。”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学习小组?哦,昨天好像是有过约定。所以……他是为别人鸽了我?“那个人是……” “喂!怎么突然眼神那么下流地看着我?”陈展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哎!说什么呢!兄弟我完全理解啦!”我换上促狭的笑容,“所以……是哪个女生?” “嗯?”这次换他懵了。 “难道不是有女生主动找你组队,你才忍痛抛弃我的吗?”我理所当然地分析。 “哦,不是……”他眼神闪烁,明显在迟疑,“这个……现在还不太好说。等确定下来你就知道了。” “行吧。”既然他不愿多说,我也懒得追问。拍了拍他的肩,“祝你好运。我先去干麻婆豆腐了。” “路上小心!” “滚。” 走出充满冷气的教室,瞬间被正午的炽热吞没。虽是秋季,阳光的毒辣却堪比盛夏。走到食堂,估计得出一身汗。此刻,不禁羡慕起那些有女朋友撑伞的家伙——至少能少遭点罪。 为了保持用餐时的清爽(麻婆豆腐的体验不容亵渎!),我决定绕点远路,专挑阴凉处走。实验楼的长廊成了最佳选择。然而,怕热的不止我一个,原本宽敞的走廊变得人潮汹涌,步履维艰。 “看来大家都怕变‘熟人’啊。”我无奈地想着,目光转向中庭花园。曾经绚烂的花圃如今杂草丛生,树梢的芒果泛着熟透的黄。阵阵秋风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为这燥热午后送来短暂清凉。这种矛盾感,如同阳光普照的校园也藏着阴暗角落,每个人光鲜的外表下或许都有另一个自我。世界并非非黑即白,而是在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螺旋前进。想通了这点,我便不再执着于追求绝对的“纯净”——林黛玉质本洁来还洁去,王国维最是人间留不住,他们超越尘世的追求,某种程度上也造就了人生的悲剧…… “还是喜欢走着走着发呆,只不过现在听不到你在想什么了。” 不知不觉已穿过长廊,出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沐浴在光线下,红色石砖映衬着他爽朗的笑容——是哲帆。只是,那笑容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只有老友才能察觉的落寞。 “好几次都可以打声招呼的,怎么一直躲着我?”哲帆的拳头轻轻捶了下我的胸口。 “谁让你旁边总是‘护法’成群。打招呼多麻烦。”我耸耸肩。 “那现在只有我一个,一起去食堂?”他自然地发出邀请。 “不了。”我指向校门方向,“今天外面菠萝炒饭特价,我去那儿解决。” “哎!那这顿我请!”哲帆不由分说地勾住我的脖子,强行把我扭向食堂方向。 (内心OS:行吧……“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请客,拒绝的理由瞬间瓦解。) 我们并肩走向食堂,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围赶超我们的人越来越多,食堂门口排起的长龙已隐约可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人潮中前行的背影,我有些恍惚,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曾几何时,我们也总是这样穿行于人海。但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簇拥在他周围,而我,则悄然拉开了距离。即便没有我的刻意疏远,这一天迟早也会到来。不同的际遇,终将我们引向不同的人生岔路。 “还有和允有联系吗?”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我微微一怔。哲帆停下脚步等我,侧脸仰望着天空。 “没有。”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果然呢……”哲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内心OS:那你还问?) “如果那时我……” “我有预感以后还会再见的。”我打断了他。沉湎于过去毫无意义。“如果当时我……”这种假设只会扰乱心神。该丢掉的就该果断丢掉。 “我也一直相信着。”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混着海风飘入耳中。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我听到了。他所坚信的,是否仅仅如此? “别来这套。”我故作嫌弃地摆摆手,“温柔攻势对我这‘食草系免疫体质’无效!”凭什么你用这种软绵绵的语气说话那群女生就小鹿乱撞?这让那些在操场拼命挥洒汗水、在教室里搜肠刮肚想段子的男同胞们情何以堪?努力者求而不得,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以小见大,这世界简直烂透了!‘颜值即正义’这种落后观念严重阻碍社会生产力发展,制造无数不公!广大同志应联合起来,推翻这个腐朽的“颜值至上”的世界! “原来你是‘食肉系’?看不出来啊!”哲帆立刻笑着回击。 “准确说是‘豆腐系’。能吃一辈子软豆腐轻松躺平才是人生赢家好吧?” “放心,有富婆也是先看上我。”哲帆笑得无比自信,“你呢,还是抛弃幻想,准备斗争吧!” (内心OS:……万箭穿心!无法反驳!颜值差距一目了然!果然,推翻颜值暴政的决心必须坚定不移!)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随着人流挪到了食堂门口。刚停下脚步向里张望,一个充满活力的身影就蹦跳着朝我们冲来——是个蘑菇头、萝莉气质的女生(远观印象)。 “嗨,哲帆!” “曼俞?”哲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如常。 “抓到你了!”曼俞同学已经跑到近前,只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怎么一个人偷偷跑了?大家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饿了,走得快。”哲帆微笑解释。 “我也是呢!看来我们真有缘分!”曼俞同学瞬间开启攻势模式,身体随着话语的调门越贴越近,“今天就我们俩一起吃吧!谁让他们光顾着聊天!” (内心OS:经典复刻!作为哲帆的“御用电灯泡”,这种活力派女生的攻势我见证过无数次。经验告诉我,他对这款不太感冒。曼俞同学,毕业前怕是没戏咯。) “可以吗?方熙。”哲帆突然cue到我。 “噢噢!没问题啊。”我赶紧点头。 “那行,进去排队吧。”短暂的交流让队伍又长了一截。我们仨选了相邻的三条队,我恰好夹在中间。 托哲帆的福,曼俞同学终于“正眼”瞧了我一下,但整个人也变得拘谨起来。 “这个是……”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方熙。”哲帆适时打破尴尬。 “哦,你好!”曼俞同学瞬间切换回活泼模式,“真羡慕你能和哲帆‘个’初中呢!” (内心OS:喂喂!我听见了哦!是‘个’不是‘位’吧!在您眼里我连人都算不上?我这电灯泡瓦数够亮寿命够长,值得颁发一个‘家具界终身成就奖’!) “你好。”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之后的情形可想而知。我默默忍受着旁边两人(主要是曼俞同学单方面输出)的滔滔不绝,直到终于排到窗口。那抹鲜艳的红油色泽——麻婆豆腐!——瞬间治愈了我疲惫的心灵!打好饭菜,我们在角落找到空位坐下。虽然电灯泡身份依旧,但美食当前,足以屏蔽外界干扰。 可惜好景不长。新的风暴已然降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端着餐盘气势汹汹地走来,二话不说,直接用餐盘底部在曼俞同学的蘑菇头上疯狂摩擦! “怎么能吃独食呢!偷偷放鸽子太不道德了!”高马尾女生(风暴女)坏笑着加大力度,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静电火花在曼俞发间跳跃! 面对这“恐怖袭击”,曼俞同学发出“啊”的悲鸣,泪眼汪汪地看向哲帆求救。哲帆却只是无奈苦笑。 “嘉怡,别太过火,曼俞快被你玩哭了。”不远处,三男一女端着餐盘走来,为首的男生出声制止。 “唉?是吗?”名为嘉怡的风暴女瞬间收起凶悍,语气带着点撒娇和歉意,“对不起啊曼俞,我一玩起来就容易过头。” “啊~哈哈!没、没事的,嘉怡,还挺……好玩的。”曼俞同学强打精神,挤出笑容。 “可以一起坐吗?”那群人走近,为首的男生(内心OS:有一说一和哲帆一样都挺帅的,气质更显深沉)向哲帆询问。恰巧旁边一桌刚上完体育课、汗流浃背的同学吃完离开。 我和哲帆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欣然入座。为首的男生和一个寸头男分别坐我左右,嘉怡挨着曼俞,最后一位戴眼镜的男生坐在哲帆旁边。几道好奇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而对面的邱平,眼神里似乎不止是好奇。 “哦,这位是我的初中同学,方熙。”哲帆简单介绍。我与其他人点头致意后,立刻埋头干饭,努力降低存在感。他们终于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开始了热闹的聊天。话题层出不穷,气氛热烈(除了我以外)。出于礼貌或好奇,他们时不时会把我拉进话题,抛出问题。对此,我熟练地祭出“节能三字诀”——“嗯”、“对”、“是”——完美完成陪衬使命。(内心OS:其实真不用在意我的……这种刻意关照反而更扎心啊!)从小到大,这招让我省心省力。 当他们还在高谈阔论时,我的餐盘已快见底。谁让他们光顾着聊天呢?我心满意足地舀起最后一勺裹满辣油豆腐的米饭。就在这时,对面的眼镜男邱平似乎终于按捺不住,抓紧时机发问: “同学,你是不是就是那个8班的方熙啊?” (内心OS:……麻烦来了。)*无奈,我只能“优雅”地放下勺子:“嗯,我就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喧闹的饭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庄宗新、曾钊、嘉怡脸上写满惊讶,曼俞若有所思,邱平的眼神则更加复杂。只有哲帆,依旧云淡风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怪不得哲帆没提你名字!”寸头曾钊一脸坏笑,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你好,我叫曾钊!” “你好,庄宗新。”为首的男生微笑着自我介绍,那笑容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带着一丝哲帆所没有的深沉凉意,让我后背有点发毛。 “邱平。”眼镜男的声音冷冰冰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原来你就是方熙啊!”嘉怡同学瞬间兴奋地站了起来,身体夸张地前倾,脸都快贴到我面前了,“我叫刘嘉怡!快跟我们说说,你和姜渃漓同学到底是什么关系?!” (内心OS:姜渃漓?!居然是冲着她来的?!)我瞬间明白了这诡异气氛的源头。从开学到现在,我和姜渃漓是有交流……但那都很普通吧?体育课上?放学后?课间操?每天早上走廊偶遇……呃?好像……频率是有点高?但都是她主动搭话的啊!内容也超正常! “你不知道吗?”哲帆“好心”地捅破了窗户纸(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暴露了他幸灾乐祸的内心),“大家都在议论,为什么姜渃漓同学唯独对你‘特别关照’呢?” “没有的事!”我立刻否认,语速加快,“只是普通同学!真的不熟!哲帆你们慢吃,我先走了!”说完,我迅速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仓皇起身。 “喂!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嘉怡同学的声音充满遗憾和狂热。我头也不回,加快脚步逃离现场。 大步流星地离开那片喧嚣,耳根终于清净,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果然,习惯了独处的静谧,就再也无法真正享受热闹。 “方熙!”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食堂的嘈杂,不大不小,恰好落入耳中。循声望去,只见姜渃漓倚在食堂入口的门框上。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发型与平日披肩卷发不同——扎了一个蓬松的团子头,额前留着几缕俏皮的刘海。团子发髻下,乌黑柔顺的发丝随风轻拂。少了平日的端庄,多了几分清新与灵动。 “怎么不进来吃饭?还是忘带饭卡了?”我随口问道。 “刚吃完不久,”她摇摇头,目光带着某种期待落在我身上,“在等一个人。” “好,那我先走了。”我果断转身,向那象征着自由的大门前进。 情理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在我迈步的同时,姜渃漓也朝食堂内走了进来。就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只小手轻轻抓住了我外套的袖口。力道很轻,轻易就能挣脱。 “请不要离开我。” (内心OS:6啊!你怎么不干脆加个‘的回忆’然后唱出来呢?!这话歧义太大了啊班长大人!) 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原本喧闹的食堂在一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迅速安静下来。我用余光瞥向哲帆那桌——嘉怡同学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一副要冲过来的架势。 “有什么话去外面再说……”我压低声音,试图挽救局面。 “我想和你一起学习。”姜渃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更离谱的是,她竟然微微踮脚,贴近了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令人心慌的痒意。 (内心OS:疯了!这女人绝对是恶魔!众目睽睽之下……贴耳杀?!等下……这感觉……居然还有点该死的开心?(再来一次?)完了,我也没救了!) 食堂彻底炸锅了!仿佛是对刚才压抑沉默的报复,各种窃窃私语、起哄声、指指点点如同雨后春笋般爆发出来。不就是换了发型可爱了点吗?至于这么大反应?!哲帆那桌,嘉怡同学的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哲帆和曼俞同学眼看就要拦不住她了! “战略撤退!”当机立断!我一把抓住姜渃漓的手腕,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和嘉怡同学的“怒吼”中,狼狈地拉着她冲出了食堂大门。 不知跑了多久,只朝着人少的地方狂奔。回过神来,已将她带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脚下是厚厚的梧桐落叶铺就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我对这片梧桐林有点印象,开学就听人议论,据说是从法国移植过来的品种(真假难辨,倒是让我想起某个“海岛奇兵”)。军训结束时远远望去,这里还是网红打卡地,但此刻正值酷热午休,偌大的林子仿佛只属于我们两人。 秋风萧瑟,卷起金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虽然离海有一段距离,但海风特有的咸湿气息仍被风裹挟着,穿越市区,吹拂过这片小小的绿洲。这是阳潘市正午独有的“海风福利”。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什么事?”我停下脚步,松开手,气息微喘。拜托班长大人别再装深沉看树了!再这样散步下去,真要变成午休约会了! “当然是想和你组成学习小组了。”正饶有兴致观赏梧桐的她转过身,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不是吧?”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为什么啊?难道……”我故意拖长语调,带着点玩笑试探,“你喜欢我?” “当然不喜欢你啦!”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现在的方熙同学有点小闷骚,等你学会锋芒毕露再说吧。” (内心OS:鉴于某人现在兴奋得像发现新大陆的小孩,我刚才的试探就当童言无忌好了。) “是啊,”我耸耸肩,自嘲道,“我又不是腿长一米八的帅气欧巴,更不是那种‘万恶的亚萨西’。想玩恋爱游戏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倒是觉得我们挺投缘的。”她歪着头,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过恋爱游戏的话,‘废材男主’现在也是主流设定哦。” “我是有点废没错啦,”我无奈承认,“不过被女生当面这么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我们走出了梧桐林的浓荫,出口处恰好有张木质长椅。疲惫感袭来,我情不自禁地坐了上去,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就算被我这样说伤害到,”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即也在我身旁坐下,“你也会答应我这个‘荒唐无理’的请求吗?” (内心OS:关键词捕捉!“会”?她潜意识里更在意的是“和我组成小组”这个结果本身,或者之后的历程?早有预谋?陈展的突然变卦……八成和她有关!) “也不是不可以,”我斟酌着开口,“但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和我约定好了。虽然现在情况有点变数……” (内心OS:考虑到陈展那怂样,万一他被甩了无处可去呢?而且……和男生组队确实更省心省力啊!天天面对姜渃漓这种级别的漂亮女生,万一真陷进去,从尴尬到痴心妄想……那场面太美不敢想!必须避免!)“……我想等到最后一刻。万一有更好的选择呢?”话到嘴边,还是留了余地。 “哎呀,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嘛。”她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偷笑。 “彼此彼此,”我回敬道,“我也没想到比我受欢迎得多的你,胆子也比我大得多。” “是吗?”她忽然站了起来,仰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正午刺眼的阳光。阳光洒在她向阳的清澈眼眸里,折射出一种近乎痴狂的坚定。她将双手轻轻交握,抵在胸口,像是在虔诚地捧起什么珍宝—— “我啊,是想紧紧抓住……”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抓住心爱之物。”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如同宣告誓言般轻声低语。 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恍惚。记忆深处,那个夕阳下随风轻舞的白裙身影,那梦幻般带着一丝颤抖的微笑,仿佛在此刻的沉默与羞怯中重新浮现、绽放。一种明确的预感击中了我——我内心长久以来坚持的某种壁垒,或许正因她而悄然松动。 “我也会抓住的啦。”睡意全无。我也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唉?!你你……你不用学我的!” (内心OS:哇哦!) 罕见地,我看到姜渃漓的脸颊瞬间红透。虽然她努力维持着直视我的姿态,但闪烁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小手彻底暴露了她的羞赧。 “走了,回教室。”再对视下去,我真要心动了,我果断转身,率先迈开步子。 “嗯,好。”她立刻跟了上来,走在我身侧。稍稍瞄了一眼,虽然看不到正脸,但那通红的耳朵尖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路无言。很快走到了操场附近,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很快注意到几个女生正向我们这边走来,更近些,认出是我们班的同学。 “她们是来找你的吧?那我先回去了。”我识趣地准备开溜。 “其实你留下也没关系的哦!”姜渃漓带着促狭的笑意,“毕竟以后也要经常在一起的嘛~” (内心OS:这调侃……) 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地接话。今天说的话已经严重超标了。 “那个!”身后,在我走出几步远后,传来姜渃漓提高的音量,“我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内心OS:道歉?为了刚才食堂的“壮举”?)听到了还无动于衷似乎不太礼貌。于是我配合地停下脚步,原地“若有所思”了两秒,才继续向教学楼走去。 xxx 【祝你好运,黑暗的英雄!】 目送着方熙离去的背影,松下一口气的我,在心中真诚地为他祈祷着。 第4章 半躺平主义者邻座的不可观测性[番外] 校园的黄昏,仅仅只是这样去想,就会涌上心头许多回忆,即便是现在在新的学校,但眼下看着这整片都是紫红的天空,过去的时光,同样是放学后的黄昏和紫红的晚霞的画面重新浮现脑海,明明是同样的风景却因为不再是同样的时刻了而感到感伤,怀念愈发浓烈,在晚风吹拂下愈发黯然伤神。 “有点紧张。怎么办呢?”我自言自语。 我调动着自己的情绪带着些许悲伤 ,这样才能更加理性,毕竟接下来的时间是我人生的初体验,第一与单独约见女生,而且我是被约的那方,也可以说是人生第一次“约会”哦! “加油吧!”我轻握拳头,为自己打气。 “久等了!” 没错,就是这个甜美的声音,酥酥的音调又带有着大小姐的那种温婉,真的让人很上头,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不会,我也刚到。” “真体贴呢!”姜渃漓走近,夕阳的余晖在她发梢跳跃,“那接下来我就直入主题了——”她微微仰头,直视我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可以把方熙让给我吗?我想和他组成学习小组。” “你陪我约会一天的话我可以考虑。”其实开始对于姜渃漓的搭讪我也是感到意外,不过早上又恰巧看过她与方熙之间的暧昧,也让我很快理解了状况。 姜渃漓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远方。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高中部的教学楼在夕阳的金辉中矗立,轮廓被染上一层梦幻的光晕,显得有些不真实。晚风吹动她鬓角的乌黑发丝,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对我来说的话和谁组成小组都没差,所以方熙给你了。”我决定不再逗弄她,爽快的答应了。 “真的吗?非常感谢,但是……你接下来没问题吗?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的。”仿佛只有方熙能够打动她,她再次正视了我。 “没事,就算随机分配我觉得也可以,学习这种事情还是要靠自己。” “居然是这种想法吗?”姜渃漓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感觉你和方熙……都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样呢。”天空的紫红正被更深的蓝靛取代。楼下,放学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怎么会,我觉得我们都挺平平无奇才对吧。倒是你,为什么对方熙会这么执着呢?喜欢他吗?还是……”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抱歉哦!这个我不能也无法回答你,不过作为你帮助了我的感谢,我会帮你隐藏下去的。”还没有问完她就打断了我,好像是我触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回应,刚才还笑容可掬,温柔的她突然变得有些冷漠,眼神散发出了锋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可能也是这所学校第一个看到她冰山一面的人吧,夕阳落下帷幕已经不再能看得见,晚风愈发冰冷。 “我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要隐藏什么呢?”再次直视这副美丽的脸蛋,我心中此前营造的紧张消失,转变成了好奇与敌意。 xxx (姜渃漓视角) 看着他还是没有表情变化的扑克脸,我更加感到有些后怕,单独与他见面真的好吗?正因为内心罕见地感到不安,我现在更应该表现地冷静。 “军训时的海岸线接力跑比赛,”我开口,声音平稳,目光锁定他,“为什么我们班最后能逆袭拿到第一名?之前的多次测试,我们成绩一直中等。而且那天,原本的队员临时生病,是你顶替了他的位置。” “是大家超常发挥,运气也不错。”陈展平静地回答,眼神依旧没什么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那么,军训正式结束那天下午,已经很晚了,在篮球场独自练习投篮的人,是你吧?”我抛出第二个问题,步步紧逼,“十投十进的三分球。” (内心OS:那晚帮老师整理完材料出来,正好撞见……简直像机器一样精准。)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张扑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住眉心,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思考对策。 (内心OS:好,动摇的迹象!乘胜追击!)“我从没印象你在军训后跟同学们一起去打过球。班里也从没人提起过你篮球很厉害。为什么,”我向前微微倾身,加重语气,“你为什么要隐藏实力呢,陈展同学?” “可能是你看错了吧。”他睁开了眼,语气依然很平静。 (内心OS:装傻?!)一丝不悦悄然升起。我本意并非要挟,只是偶然发现了他的秘密,觉得应该坦诚沟通。但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我有些挫败呢。 “好啊,”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从书包里取出手机,动作利落地点开屏幕,“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呢?”屏幕上,是一款界面简洁的象棋APP。 “这个账号,”我指着屏幕上的ID——“爱下棋的学弟(不用AI)”,“是两周前刚注册的。对战记录显示,一共下了11盘棋,战绩是……”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紧锁他,“十胜,一平。” 陈展的眼神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 “就在一周前,”我继续施压,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这个自称是‘学弟’的账号,主动向学校象棋社的几位核心成员发起了挑战。结果——”我微微勾起嘴角,“出人意料。十局下来,象棋社公认的高手们,纷纷败在了这位神秘的‘学弟’手下。” (内心OS:学长学姐们那难以置信又沮丧的表情,我记忆犹新。) “我偶然得知这件事,”我晃了晃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并且,马上就注意到了——注册这个账号绑定的手机号码,”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你的手机号码,陈展同学。” (内心OS:真相只有一个!) 沉默在暮色渐浓的校园角落蔓延。陈展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机屏幕上的证据,脸上那副惯常的平静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后的复杂神情,混杂着惊讶、无奈,甚至……一丝释然? “班长记忆力真好。”他叹了口气,肩膀似乎也放松了一些,“我承认,这就是我的账号。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象棋社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对他们来说,这应该算是……很丢脸的事情吧?” “我本人也会下点象棋,”我坦然回答,收起了手机,“最近也在考虑报名社团,所以和很多社团都有接触。象棋社的学长学姐们,”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知道我在高一新生里认识的同学多,也擅长与人交流,就拜托我……寻找这位‘深藏不露’的学弟账号主人。” (内心OS:他们原话是“务必把这个妖孽找出来!”,当然,这句就不用说了。) 陈展沉默了数秒。晚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广播里隐约传来悠扬的乐曲前奏——六点了。 “那就麻烦……”他终于再次开口,嘴角牵起一个极其细微、近乎自嘲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那笑容浅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帮我‘隐藏’了,班长。” (内心OS:他用了我的词……) “本来,”我郑重地承诺,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随便说出去。但是,”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你想隐藏的,我一定会继续帮你保密。” “这次……”陈展低下头,声音低沉却清晰,“轮到我说谢谢了……” 恰好,六点的广播音乐正式响起,悠扬的旋律瞬间淹没了校园的宁静,也盖过了他未尽的话语。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下,我手中手机屏幕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那唯一一场“平局”的对战记录,清晰地显示着: 爱下棋的学弟(不用AI) 平 方熙 72回合 第5章 旧日回忆(上) 白露的时节,迎来秋天第一场雨。宁静的绵绵细雨打湿了旧日的回忆,窗外是灰蒙的世界,而窗内是昏暗的教室。我怔望着雨珠叩击着窗户,看着玻璃上雨水蜿蜒的痕迹不断勾勒又被抹去,如同那些无法彻底擦除的过往。心扉,在雨声中悄然开启;心窗,映照出那个同样阴冷潮湿的冬日午后…… “下面请艺术生代表秦苡茉同学发言。” 扩音器里传来校长的声音,瞬间将我拉回那个气氛凝重的会议室。窗外,是深冬的冷雨,风裹挟着寒意,似乎能穿透厚重的玻璃,钻入人的骨髓。作为被推举出来的代表,我站起身,掌心微微汗湿,喉咙发紧。台上,校长——那位总是笑容慈祥如邻家老伯的长者——正用鼓励的眼神望向我。可这份慈祥,此刻却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也压在我那颗对这场艺术节本身已充满矛盾的心上。 “会议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初二九班的秦苡茉……”声音出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我强迫自己看着会议桌上模糊的人影,而非校长那双过于殷切的眼睛。“作为艺术生的代表,也参考了其他艺术生的意见,我们艺术生群体支持艺术节继续开展。因为,为了这次艺术节,我们投入了太多太多。” 画室里日以继夜、精益求精的每一笔色彩;琴房、排练厅里无数次重复到沙哑的歌声、台词;还有那些在幕后默默陪伴、指导、为我们解决困难的老师们……这些画面在我脑中翻涌。“这些,都是我们共同倾注的心血、汗水和无比珍贵的热情!”(脸颊的滚烫和擂鼓般的心跳如此真实,仿佛要将我吞没。)“我们珍视这些付出,更珍视即将在舞台上、在展厅里绽放的成果。它们承载着我们的梦想和努力,不应该、也绝不能被轻易抹去!所以,恳请学校,让艺术节继续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更持久。但掌声越是汹涌,反而越是像无数只沉重的手,一下下拍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份深藏心底的不安与抗拒——那份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对艺术节继续开展的抵触,因为深知它正消耗着我们,也因为它正被导向某种我不愿见到的结局——在这掌声的裹挟下,变得愈发尖锐,像冰冷的荆棘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心神不宁。 “苡茉同学说得非常好!情真意切!”校长笑眯眯地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我身边的座位,“王老师,作为美术组组长,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是的,校长!”坐在我旁边的王老师——一位年轻、充满活力、此刻眼中燃烧着火焰的美术老师——立刻举起了手。大多数同学看到校长首肯的表情,脸上都洋溢起兴奋与期待的红晕。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带着一种近乎预知的沉重,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方熙。 他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斜倚在椅背上,仿佛周遭的热烈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笔,整个人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疏离感。然而,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间,他仿佛有所感应,微微抬了下眼皮,朝我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但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眸子里,随即清晰地闪过一道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能洞穿人心的穿透力,瞬间让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外壳。 “我想补充的是,”王老师清亮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猛地拉回,“我们的学生们,是在期中考试后才得知开展艺术节的消息!但即便如此,他们没有抱怨,而是立刻全身心投入,竭尽全力去准备!”他的声音带着对学生的心疼和浓烈的骄傲,“他们付出的何止是心血?更是挤占了大量休息、甚至是学业复习的宝贵时间!熬夜画画、练琴、背台词,是他们的常态!”话语柔软却字字千钧。 “老师们也是如此!”王老师的声音更加激昂,目光扫过在座的各科老师,充满了敬意与共鸣,“美术组的老师们,泡在冰冷的展厅里,反复推敲布局,精心布置每一幅作品,常常忙到深夜;语文组的老师们,牺牲下班后的休息时间,自愿留下来指导话剧台词,一遍遍纠正,不厌其烦;音乐组的老师们更是放弃宝贵的周末休息,带领合唱团、乐队奔赴少年宫,租用场地,一遍遍排练,只为追求舞台上的精益求精!” “因此,”王老师转向校长,语气恳切而坚定,“我恳切地希望,校长您,以及在座的各位领导,能真正看到这份沉甸甸的投入与热忱!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师生们用时间、汗水甚至健康换来的成果!恳请学校,支持艺术节开展下去!我的发言完毕!” “好!” “说得好!” 掌声再次雷动!这一次,不仅来自学生,许多老师也由衷地鼓起掌来。同学们望向王老师的目光充满了炽热的敬佩与感激,年长的老师们眼中是欣慰的赞许,就连一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老师,此刻也不得不流露出对这份付出与热忱的动容。现场的气氛被推向了**,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大好的氛围中,王老师并没有立刻坐下。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清晰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如实质般精准地刺向那位一直保持沉默、没有任何表示的副校长: “当然,某些没有参与具体工作的老师,恐怕是很难真正体会到这份艰辛和投入的价值的。”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引爆了凝固的空气! 热烈的掌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骤然凝固。 兴奋的笑容僵在同学们脸上,迅速被惊愕和不知所措取代。老师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尴尬低头,有的则带着明显的担忧看向副校长。原本会议开始以来那点温暖融洽的假象瞬间被撕碎,温度降至冰点,只剩下窗外冷雨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无边的尴尬与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里的方熙。他依旧低着头,慢悠悠地转着笔,嘴角却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嘲讽意味的弧度。 果然……他早就料到了。这场艺术节的命运,从来就不单纯…… 副校长没有看王老师,甚至没有看校长,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保温杯,对着杯口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然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老师的心情,可以理解。老师们和同学们的付出,学校也看在眼里。”他的开场白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肯定,但接下来的转折却冰冷而强硬,像淬了冰的刀刃,“但是,作为分管教学和学生工作的负责人,我必须从学校整体发展和学生切身利益的角度,提出几点反对艺术节继续开展的理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感,最终落在校长身上。 “第一,这次阶段考试的成绩全校都出现了明显的、普遍的下滑。”他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支持者心上。“究其原因,在关键复习阶段,艺术节筹备占用了大量本该用于复习巩固的时间精力,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活动,本末倒置,牺牲学生的根本——学业成绩!”他的语气加重,字字铿锵。 “第二,”他放下文件,双手交叉置于桌面,姿态更显权威,“活动过于密集,缺乏长远规划。就在上半学期,我们刚刚成功举办了校园文化节,投入同样巨大,反响也很好。短短一个学期之内,连续举办两次如此规模的大型活动?这本身就不符合教育教学的规律,是对学校有限资源和师生宝贵精力的过度消耗!从一开始,我就是持保留意见的。”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校长,“教育不是面子工程,不能搞一阵风!” “离期末考试也不久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初二级级长张适时地推了推眼镜,接过话茬,然后也看向了校长,立场不言而喻。 “哈哈,真是场……嗯,很有内容的会议呢,很久没有开过这么‘不闷’的会了!”校长的笑声略显干涩,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谢谢大家,大家的反馈我都知道了,总体来说围绕艺术节是否开展大家都有着不同的理由,都很充分……所以……”校长用询问似的、带着点寻求支持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副校长,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副校长的脸沉得像窗外的天色。 校长无奈地咳了一声,继续充当着调和的角色:“我决定,在支持与反对双方都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应当遵循广大同学的意见。我认为,应当再收集确认更多同学的意见后,再做最终讨论决定。”这话滴水不漏,两边都不得罪。但副校长的表情更加阴郁了,显然他预见到更多学生必然会倾向于继续艺术节——毕竟,谁不喜欢热闹呢?哪有学生更喜欢枯燥的复习课呢? 得知这个结果,我的心情再次跌入了更深的谷底。我并非不珍视大家的努力,但我心底的声音在呐喊:我不希望艺术节继续开展!它不仅会挤压我为即将到来的市级绘画比赛与歌唱比赛的冲刺的时间,更因为我内心深处,在更早的时候就抱有和副校长相同的观点——同学老师们倾注的汗水与炽热的努力,不应该是用来取悦领导视察、装点学校门面的工具!这份不甘和委屈,沉甸甸地压着我。 “关于这个!”会议即将步入尾声,学生会副会长邱允突然高高举起了手,声音清脆响亮,打破了沉寂。“报告校长!我们学生会其实提前做过一个关于‘是否支持艺术节继续开展’的匿名调查,调查范围覆盖了全校所有班级的同学!”邱允甩着她那标志性的两根俏皮辫子,娇小活泼的身躯此刻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方熙同学好像挺喜欢这种元气满满的类型?我这种安静型的……唉,现在想这个干嘛!)。她甩出的,是能决定这场会议胜负的关键王牌。 “哦?”校长眼睛一亮,好奇地看向邱允。 “嗯嗯,是的!”邱允用力点头,带着一丝小得意,“早在一周前,我们会长就安排我们学生会以问卷的形式投放到每个班级进行调查了。”她说着,骄傲地拍了拍旁边……(好吧,方熙居然在这种关头还在打盹!)的肩膀。 “方熙同学真是能干!未雨绸缪,这点值得大家学习!”校长并未对方熙的打盹表示不满,反而顺势夸赞了一句。 “统计的结果呢?”副校长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他死死地盯着终于被拍醒、慢悠悠抬头的方熙,眼神锐利如鹰,“还有,方熙同学,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提前一周知道艺术节会有可能取消的?这份‘预见性’未免太强了些。”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危险的、质疑的气息。 “结果已经统计完毕了,我只是预……”方熙面对副校长的威严质问,终于站了起来(总算有了点学生会长的认真样子),但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我拜托他做的。”一个苍老、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声音打断了方熙的发言。坐在校长另一侧的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沉静的老教师缓缓开口了。她是市里有名的音乐泰斗,资历极老。有她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为方熙撑腰,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会议室里刚才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弦,似乎都微微松弛了一些。许多同学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那就请方熙同学公布一下统计结果吧。”校长迅速接过话头,语气不容置疑,果断扼杀了任何可能出现的对峙萌芽。 随着校长的发话,邱允同学双手紧握成了小拳头,脸上露出了仿佛已经看到胜利旗帜的笑容。王老师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带着点扬眉吐气的意味瞥了副校长一眼。会议上支持艺术节开展的老师与学生,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副校长则缓缓闭上了双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好的。”方熙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动作从容地翻开查看,仿佛只是念一份普通的报告。“本次调查对象是本校学生共1879人,发放并回收有效问卷共1879份。其中,”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清晰地报出数字: “支持继续开展艺术节的学生约占42%。不支持艺术节按计划举行的学生约占52%。持无所谓态度的学生约占6%。*以上是本次统计的全部结果。”说完,他平静地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会场,最后微微点头向校长致意。 “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站在方熙身边的邱允失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猛地扭头看向方熙,眼神里满是错愕和困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我记得……大家明明约好了都填支持的呀……”“对啊,当时问了挺多人的,都说支持继续办……”会议室内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疑惑和失望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既然如此,”副校长悠悠地睁开了双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像冰锥一样刺向此刻眼神有些涣散,在愣神中的王老师,“那就请林校长做出最终决议吧。”他将“最终”二字咬得很重。 “好的,那……”校长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他旁边的音乐老教师,带着征询。 老教师环视一周,目光在方熙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达:“少数服从多数。我,没有意见。”这平静的一句话,如同最后的休止符,让会议室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支持开展艺术节的老师与同学,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沮丧,纷纷低下了头。 “好的,那么感谢大家今天的踊跃发言。”校长的声音恢复了温和,但温和之下是无可动摇的决断,“综合各方面的意见,特别是考虑到大多数学生的‘心声’和当前紧迫的学业压力现实,我决定:暂停第32届校园艺术节的活动开展,改为择期举办。大家今天辛苦了,散会吧。”一锤定音,为这场沸沸扬扬的争议,也为无数人倾注心血的第32届艺术节,敲响了无情的丧钟。 就在众人情绪低落,校长起身准备离开之际—— “最后,我有一个提议。”方熙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失落。全场的目光,无论带着何种情绪,都再次聚焦在他身上。他无视了身边邱允快要喷火的眼神,平静地陈述:“我提议,可以保留一小部分已经完成、且质量非常优秀的画作,并规划出一楼大厅一小部分相对固定的空间,进行一个小型、长期的展示。这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美术组的老师和支持艺术节的学生,“既不会给老师和同学们带来太大的额外负担,工作量可控,也可以让这部分凝结了心血与才华的成果有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同时,”他话锋微转,看向校长和副校长,“这对于我们校园环境的长期美化,以及应对接下来教育部门可能的视察,都是有益无害的补充。” “这也算是我们对艺术生和老师们付出的一种尊重和回应啊!”已经半起身的校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重新坐回了位置,对方熙投去赞许的目光,并率先肯定道:“嗯!方熙同学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考虑得很周全嘛!” “那么,”校长环视全场,“请大家对方熙同学的提议进行表决吧。”他说完,第一个举起了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停了,微弱的天光透进来。方熙这充满现实智慧、带着妥协与尊重的折中方案,在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释然的气氛中,最终获得了全票通过…… “苡茉……苡茉……”轻柔的呼唤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渃漓关切的脸庞近在咫尺。 “我……睡着了吗?”意识还有些恍惚,教室里的昏暗光线让我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是呀,睡得可香呢!下课铃响都没听见,还是第一次见你在教室睡着了呢。”渃漓捂着嘴偷笑,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怎么啦?被方熙传染啦?也学会在最后一节自习课做美梦啦?” “嗯……或许是吧。”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窗外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我梦到了方熙……想起了以前的事呢。”那些会议室里的紧张、掌声下的不安、调查结果揭晓时的震惊、以及最后那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清晰得如同昨日。 窗外的雨确实停了。几缕稀薄的阳光刺破云层,在天边隐约勾勒出一道浅淡的彩虹。一场秋雨过后,地上铺满了被雨水打落的、湿漉漉的枯黄落叶,层层叠叠,无声地宣告着季节的更迭。 “走吧,”渃漓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笑容明媚,驱散了回忆带来的阴翳,“去那家新开的咖啡馆!你得好好跟我讲讲,到底是什么‘旧日的回忆’,让你连觉都睡不醒啦?” 她温热的手牵引着我,带我离开了这间光线昏暗、仿佛还残留着冬日冷雨气息的教室。秋日雨后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 第6章 旧日回忆(下) 咖啡馆里弥漫着醇厚的烘焙香气,暖黄的灯光驱散了教室的昏暗,却驱不散我心头那片旧日的湿冷记忆。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映着窗外雨后初霁、落叶铺陈的萧瑟街景,仿佛另一个时空的冬雨还在玻璃上蜿蜒流淌。 “出人意料呢,最后的调查数据。”渃漓搅动着杯中的热可可,莞尔一笑。 我端起温热的咖啡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递的热度,目光却失焦地落在窗外一片被雨水浸透、粘在柏油路上的枯叶上。那场会议尾声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带着回味的甘甜,像极了那天同样是在咖啡馆,我向他发出的、自私的恳求。 “市级比赛巨大的压力、对艺术节纯粹性的执拗,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困在其中,几乎窒息,是方熙向我伸出了援手。”终究我忍不住还是开口将这藏于心底许久的秘密诉说。手中醇厚的卡布奇诺已然泛着奶白的光泽,无论多少奶糖终会溶于时间的咖啡。 渃漓没有打断我,她放下了搅动可可的小勺,双手捧着杯子,静静地听着,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像一片无声的包容。 我的目光离开了卡布奇诺,抬头注视着渃漓那双明亮的眸子,任思绪飘向更深的记忆…… 暮色沉沉,咖啡馆里客人寥寥,坐在方熙对面的我,指尖冰凉,面前的可可一口未动,早已冷透。 市级绘画比赛逼近,那幅倾注了我全部心血的参赛作品却卡在瓶颈,每一笔都滞涩沉重。而更深的窒息感来自艺术节——那些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间,那些深夜排练的疲惫,那些……越来越清晰的讽刺意味。 “方熙同学,”我的声音干涩发紧,甚至不敢抬头看他那双可能带着审视的眼睛,“感觉……所有的颜色都脏了,所有的线条都乱了……”窗外华灯初上,玻璃上映出我苍白焦虑的脸。“我们熬夜画画,老师们牺牲休息,所有人拼尽全力……不是为了热爱和表达,只是为了……为了在领导视察那天,成为学校‘素质教育成果’的背景板?那些心血,那些热情……它们……它们不该是这样的!”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哽咽,喉头像被理想被玷污的砂纸磨过。 “我知道这很自私……非常自私……我还有市里的比赛,很难同时兼顾。”我垂下头,声音低得如同忏悔,“但,有没有办法……让艺术节……不要继续下去?我好累!” 方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手指偶尔轻轻敲击杯沿。咖啡馆轻柔的音乐流淌,衬得我剖白内心的难堪和沉默的煎熬。直到我说完,长久的寂静几乎让我绝望。他终于有了动作,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准备离开。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身体先于理智行动——在他转身的刹那,我猛地伸手,指尖颤抖地、死死地攥住了他外套冰凉的衣袖! “方熙同学!”我抬起头,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视线模糊一片,只看到他身影的轮廓。泪水里混杂着软弱的羞耻、提出无理要求的愧疚,以及对唯一希望即将熄灭的恐惧。声音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哭腔:“帮帮我……好不好?”那瞬间的脆弱和失控,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被我拽住的方熙,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抽回手。就在羞耻和绝望即将淹没我时,模糊的泪眼似乎捕捉到……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先是落在我紧抓着他衣袖、指节发白的手上,然后……缓缓向上,停在了我泪水涟涟的脸上。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笑容。 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温度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暖的微笑。像微弱的火苗,驱散了周遭的冰冷,清晰地映在他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甚至没有意外,只有一种近乎……了然和承诺的平静暖意。 “交给我就好了。”他轻轻地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随即,他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将我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指尖触碰的温度,短暂而微凉。 他没有再看我,转身,身影融入门外渐浓的暮色。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原地,指尖残留着他衣料的冰冷触感,和那转瞬即逝、几乎让我怀疑是幻觉的温暖笑容。 “……会议之后的风暴,方熙在学校周一的晨会上发表了讲话”我的声音尽可能平静,试图剥离情绪,寒意却丝丝缕缕渗出。“明媚的晨光里,他复述着那份冰冷的‘多数意见,麦克风把他的声音扩散到操场每一个角落。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针,齐刷刷刺向他所在的方向。低语、质疑,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背叛’、‘操控’……他的名字被反复提及,裹着淬毒的指控。” 而你……”渃漓的声音温和地切入,带着了然,“作为那个在会议室努力了争取过的艺术生代表,即使失败大家也不会归咎于你。” 我点头,喉头发紧:“嗯。当所有的怒火都聚焦在方熙身上时,落在我身上的,反而成了同情和鼓励。”那些偷偷塞来的纸条,拍在肩头安慰的手,压低声音的“苡茉别难过”、“都是方熙……”的议论。“我被排除在‘罪魁祸首’之外,成了被辜负、被牺牲的‘可怜人’。这份集体的怜悯……”我苦笑着摇头,“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茧,裹得我喘不过气。真正被牺牲、被推出去承受一切的,明明是他啊!我却安然无恙地躲在这层壳里。” “方熙实现了你的愿望,还挡下了所有的箭。”渃漓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她端起可可杯,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若有所思。“后来呢?他……怎么样了?”她问得小心,带着预知答案的沉重。 “……卸任了。”三个字出口,带着难言的涩然。“没有公告,学生会长的职责,无声无息地就从他肩上滑落了。午餐时他常坐的位置,变得空荡荡。走廊上迎面遇见,空气会瞬间凝固,周围的人会下意识绕开,或投去复杂又疏离的一瞥。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开了。”眼前浮现他独自穿过喧闹走廊的背影,依旧是懒散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周遭的冰冷与他无关。可那无处不在的孤立感,像无声的寒潮,连我这个远远看着的人都觉得刺骨。“我……好几次想走过去,想说点什么……道歉?感谢?或者只是问一句‘你还好吗’?可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也无法抵消那份无力,“脚像灌了铅,喉咙被堵死。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失望,或者……更怕看到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平静。我什么也做不了,渃漓。只能眼睁睁看着,把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死死压在心底。” 沉默流淌。窗外行人踩过落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渃漓静静听着,脸上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带着理解和叹息的平静。她放下杯子,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我紧握的拳头。 “苡茉,”渃漓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像穿透阴云的阳光,“这世界上有种英雄主义,不是在阳光下接受鲜花和掌声,而是在黑暗里,默默扛起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十字架,哪怕被所有人误解和唾弃。”她的目光清澈睿智,直直望进我充满愧疚的眼底,“方熙……他就是这样的。他选择做那个‘恶人’,做那个浇灭热情、背负所有骂名的‘背叛者’。他用最冰冷的方式达成了目的——保护了你,也……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大家过度消耗的热情不被彻底利用成工具。他把自己放上了祭坛,换取了某种……他认可的‘干净’。”她顿了顿,轻轻握了握我的手,“他是个黑暗里的英雄。虽然方式很……残酷,尤其对他自己。” “黑暗里的英雄……”我喃喃重复,心头翻涌着酸涩与震撼。渃漓的解读,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一直萦绕心头的、关于方熙动机的沉重锁扣。 “所以,”渃漓看着我眼中翻涌的情绪,嘴角弯起鼓励的弧度,“你想补偿他,或者说……想靠近他,并不是错。那是人之常情。”她的语气自然地带出下文。 被说中心事,脸颊微微发烫,指尖蜷缩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嗯。开学那天,重新看到他时,我真的很惊喜。所以……我……我想试着慢慢靠近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跟他提,能不能……组个学习小组?”(内心OS:笨蛋笨蛋!怎么说出来了)马上我已经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渃漓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学习小组吗?那可以天天腻一起呢!”她语气轻快自然。然而,在她端起可可杯,低头啜饮的瞬间,我似乎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快收敛的锐利光芒,像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鱼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呜咽着掠过屋檐。那片死死粘在玻璃上的枯叶,终于被气流卷起,翻滚着,挣扎着,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尽头。旧日的雨声仿佛渐渐远去,被咖啡馆的暖意和人声稀释。 “不过苡茉,”渃漓的声音很清脆,像冰块落入玻璃杯,瞬间冻结了咖啡馆里所有的暖意和流淌的旧日时光,“我也想和方熙一组呢。” 她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轻敲了一下,那微小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刚才温柔抚慰截然不同的节奏感。 “我们公平竞争吧!” 于是,在后天午餐时间的学校食堂,一抹熟悉的身影,像一道明亮的光束,轻盈地穿过人群,我远远望去——目睹了她对他展开了攻势。 第7章 即便如此,温柔代偿理论依然成立 放学后的教室,总比上课令人更心旷神怡。 从初中开始我就养成了放学后隔几天呆在教室的习惯,在这里小眯一会,比在家里睡觉更有感觉。 “总是看到你在睡觉,上课还是下课都是,你是怎么回事?”“明宏”的声音带着无奈 失策了,今天应该早点溜的,现在我正在被我的理科班主任“明宏”拉到了办公室问话(阳潘中学每个班都有两名班主任,文理科各一个班主任),话说为什么今天你怎么会在学校“逗留”呢?你的宝贝儿子不用你接送了吗? “也没有规定自习课和下课不能睡吧,上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太需要休息了。”嗯!没错的!在学校躺平也是一门深奥的课程,我也是在潜心专研! “除了自习和下课,你美术课音乐课也睡了吧,我巡堂的时候看到了。”“明宏”扶了扶眼镜。 “哎呀,被发现了,下次我会注意的。”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倒也没想到“明宏”连副科也这么留心。我对这个人已到中年,身上带着与阳潘格格不入的乡土气息的皮肤黝黑的物理老师又有了几分新的看法,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同学们私下直呼其名喊他“明宏”,也是因为他这份质朴的,近乎农民老伯般的亲切感,让人少了距离。 “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副科的话不要一整节课睡就好了,影响不好吗,那些年轻老师看到了,热情也会被浇灭的。”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我收敛了些敷衍。 “明宏”无奈地挥挥手,示意我回去,而他继续拿起红笔,埋首于办公桌上的那堆试卷。 “老师辛苦了!”这句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在心里转了个圈,我默默走出来办公室。 离开了凉快的办公室,走廊铺满了行将消逝的夕阳,暖色的色调下,望向操场,满是挥霍着自己光彩熠熠的青春年华的学生,但我对此不抱有期望,没有留恋地推开了那扇突然觉得有点沉重的教室大门。 “回来了呢。” 西斜的阳光洒落在她如墨的长发,雪白肌肤的少女呆呆地注视着我。 “在等人吗?” 我犹豫着不让自己迈出前进的步伐,生怕打破了这幅梦幻的画。 “没有呢,刚练完琴,回来取包。” 她晃了晃手边那个可爱的粉红色的小猪佩奇的包包。 “其实可以我微信问我一下,我还在就顺手帮你带过去。” 我还是走进了教室,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印象里今天放学后她的课桌抽屉其实是空的。 “怕你不知道琴房在哪,特意找的话太麻烦了。” “姑且位置还是知道的,而且去了还能听到你弹琴吧。” 记忆拉回初一那个遥远的午后,当时我傻傻地驻足于音乐室的门前听着她弹奏,也没有认出来那是我的同班同学。 “嗯,下次……单独弹给你听。” 秦苡茉别过脸庞不再与我对视,但在夕阳清晰勾勒下还是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廓。 “我会期待的,回去了,拜拜。” 突然想起今天有三国杀的周年庆活动,我想快点回家领一下“狗卡”的福利。 “等等我!” 秦苡茉有些慌乱地转身,背起了书包后靠向了我,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随即不满地嘟起了嘴:“什么嘛,突然就要回去了。” “肚子饿了吧,所以想去吃饭了。”我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嗯走吧,你是回家吃饭吗?” 我们一起走出了教室,并肩走在走廊上,好在现在时间比较晚,教学楼已经没有什么人,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内心OS:想起昨天中午食堂发生的事,后面还是低调点好) “现在是一个人住,不怎么自己煮饭,是去外面吃。” “噢噢,你是一个人住呢。”秦苡茉指尖轻点下巴,抬头思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起来你是投奔你姐了吧,依稀记得你说过你姐在阳潘工作。” “嗯,你还记得啊?”秦苡茉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有点吃惊的样子。 “毕竟是阳潘吧,忘记要更难点。” 走出了教学楼,中庭的学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大家都在找拍摄角度打卡今天绚烂的晚霞,配上中庭的花圃,想必能拍出不错的照片。 “那个……想问一下你,你愿意和我组学习小组吗?” 似乎被美丽的晚霞的瑰丽和周围一个个小群体说笑的氛围所感染,秦苡茉还是说出了她的心事。 “啊,我知道渃漓也邀请了你……所以呢……你如果答应她了不用在意我的!我找别人就好了!” 好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她急忙补充,尴尬地微笑摆手。 “还没决定好,可惜她没有向我发出约会邀请,不然我就答应了。” “哦,知道了。”她的脸色瞬间阴沉,甩开我快步向前走去。 “喂!”我赶紧追上去。“开玩笑的刚刚,昨晚galgame玩多玩串戏,玩出幻觉了。”(内心OS:这烂到爆的借口!) “哼哼!”她双手环胸,眯眼不看我,露出了傲娇的一面。 (内心OS:等等!这模样……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不行,我要买苡茉股!渃漓已经是旧时代的残党了。) “你也知道我有点摆烂躺平的心态吧。有更好的选择才对,关系更好的女生,成绩更好的男生。” 我语气平淡,目光扫过中庭里那些结伴嬉笑的身影,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说起来秦苡茉也是很受大家欢迎,才貌双全,少了一分姜渃漓的精练,但比姜渃漓多了一分柔情。 “能够近距离感受到你将过去翻篇融入新的生活我很开心。”秦苡茉将双手叠在了身后,脚步轻快,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感觉你和新同学都处得来呢,就像过去学生会长的你那样。” “那还是别翻篇了。”我跟上她的步伐,微微吐糟。“学生会长也就是高级一点的劳动力,我还是觉得躺平比较好。” (内心OS:这人怎么老妈子似的!当了她男朋友,怕不是要被照顾得生活不能自理……青春版老妈子?) “我想守望着你,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因为帮我而被孤立被伤害的你了。” 秦苡茉突然认真地看向了我,眼角悄然滑过一滴泪。 “我好后悔呢,当时自己没有站出来。” 看着她这副令人怜爱的模样,我不禁抬手,非常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我不讨厌温柔的女孩子,但我不需要温柔的代偿。” “不是的……”她抗拒地挣脱了我的手,而后确又是无言沉默。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中庭光滑的石砖地上纠缠。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只留下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淡淡的泪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混合着花香、草叶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馨香。 “……”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吐露出口,气氛已然被我搞砸。 沉默像粘稠的糖浆,包裹着我们。 “那个。”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口渴了。”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叹了口气,率先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走向不远处伫立在中庭角落的自动售卖机。金属外壳在夕阳下反射着暖橘色的光,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救星。 硬币投入机器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按了几下按钮,选择了一罐温热的原味咖啡——印象里她似乎不太喜欢碳酸饮料。机器内部发出“哐当哐当”的运转声,片刻后,一罐带着暖意的奶茶滚落到取物口。 我弯腰取出,指尖感受到罐身的温热。转身,发现苡茉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眶还微微泛着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怯生生地看着我。 “给。” 我把咖啡递到她面前,动作有点生硬,视线故意飘向旁边盛开的晚菊,“……算是刚才说错话的赔礼。热的。”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罐递到面前的咖啡,又抬眸看了看我别扭地移开视线的侧脸。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困惑和一点点……或许是释然的情绪,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漾开。 “谢……谢谢。” 她小声说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到罐身,然后接了过去。温热的触感似乎让她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她低下头,用双手捧着那罐小小的温暖,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咕嘟。” 我自己买了一罐冰镇的无糖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甜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感,也冲淡了些许刚才的尴尬。(内心OS:果然还是这个适合我……提神醒脑,专治各种青春期多愁善感。) 我们并肩站在自动售卖机旁,沉默地喝着各自的饮料。夕阳的金辉洒落,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中庭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只剩下饮料罐轻微的摇晃声,和彼此细微的呼吸。 “帮你只是顺便……或者说没有你我也会这么做,所以不用为我而感到内疚。” 我将冰冷的可乐罐贴在脸颊上,试图驱散那点因她眼泪和自责而升起的、自己也觉得陌生的烦闷感。 她捧着那罐温热的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抬起头看向我,眼眶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湿气,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顺便?”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点点刚哭过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困惑,“没有我……也会这么做?” “嗯,试试看被所有人当成‘恶人’、‘叛徒’是什么滋味。” 我故意压低声音的起伏,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 “站在人群的对立面,被孤立,被指责……这种体验,对当时的我来说,挺新鲜的。” 我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罐,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如同对我冰冷的嘲笑。 “体验……被孤立?” 苡茉重复着,眉头微微蹙起。她捧着咖啡的手指微微收紧,罐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是的,也有当时想躺平的原因,那么学生会长这个职位也得想办法辞去。”我补充说明。 长久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我们。中庭拍照的人群渐渐散去,喧嚣声也低了下去,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自动售卖机待机的微弱电流声在响。 我耐心地等着,并不急着催促。这种沉默,比起刚才那种粘稠的尴尬,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思考的空间。 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大概明白了,还真是很……‘特别’的体验方式,好像也是从那以后经常看到你趴在桌上睡觉呢。”她斟酌着用词,最终选择了“特别”这个相对中性的词,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苦涩的笑意。 “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我看着她,语气认真。 随后我慢慢地凑近了她,以“壁咚”的姿态将她逼至自动售卖机的角落,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带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秦苡茉瞬间屏住了呼吸。夕阳的余晖恰好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金属机身。 “方熙……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慌乱。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浓烈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仿佛熟透的蜜桃。 她的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与我对视。双手紧紧攥着那罐温热的咖啡,指节都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以及那快得不像话的心跳声,隔着咫尺的空气,一下下敲打着沉默。 “我、我该走了!”秦苡茉声音带着娇羞,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我试图更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时,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几乎是撞开我挡在身侧的手臂空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她发丝扫过的微痒触感。晚风吹过中庭,带来一丝凉意。四周只剩下空寂和渐沉的暮色,她的身影在暮色深处中渐渐隐去。 (内心OS:该说是“上头”了吗还是“下头”呢。) 没有再去多想,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姜渃漓的微信电话。 “方熙,有结果了吗?”电话很快接通,姜渃漓像是一直在等侯着这一刻。 “嗯,你赌输了。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苡茉她落荒而逃了,这点明天你可以向她本人确认。” “哎呀,看来就像你说的,她对你的情感不是喜欢呢。”出人意料的她的语气很坦然爽朗。 “所以愿赌服输,告诉我你接近我的真正理由吧,虽然……我大概猜到了。” “哦,说说看。”姜渃漓的声音里带着饶有兴致的笑意。 “在暑假最后一天邂逅你的那个傍晚,我之后也看见哲帆在附近,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抱有怀疑了。” “嘻嘻,继续。”从她兴奋的语气判断我应该猜的没错。 “从来普遍的青春恋爱喜剧经验来看,‘党争’亦或是‘修罗场’都能起到情感的催化作用,让角色认识到自己的内心,那天哲帆应该是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所以后面才一副落魄寂寞的模样。” “叮咚,答对了,不愧是哲帆看重的人呢!好想也见见哲帆为我悲伤的模样……”玩笑的语气戛然而止,“这样他应该会依靠我吧!”变成了少女的祈祷的低语。 “你和哲帆以前就认识吗?” “是的,我们以前是邻居也是青梅竹马,不过我后来搬走了,那时候他应该还没认识你吧。” “应该吧,对你没什么印象,也没听哲帆提起过,不过没想到小学那会还是小胖子的她就能够俘获了你的芳心。” “我知道是你带他锻炼减肥的,还当过一阵子他的篮球‘师傅’呢。”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嗔怪?“其实胖胖的也挺可爱。现在虽然更帅了,但太容易招蜂引蝶了。” (内心OS:喂喂……这吐槽的语气!我嘞个“政宗君”啊!不该感谢我才对吗?!) “咳!”我清了清嗓子。“虽然不知道现在你们之间发生什么问题,但玩弄别人的感情可不好。”(内心OS:还“呐”,可恶的魅魔!还我一瞬间的心动啊!) “哈哈,好的,关于这点我会赔礼的,。”姜渃漓带着尴尬轻笑着。“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学习小组的话就没戏了吧!”话锋一转,电话另一端传来一声叹息。 “没关系哦,我可以和你组学习小组,如果你判断需要这么做的话。” “唉!真的吗?”惋惜瞬间转化为惊喜。 “没有问题,接下来苡茉应该没有和我一组的想法了,而且我也想看看哲帆会有什么反应。”(内心OS:躺平的生活应该适当地添加一些乐子当做调味剂。) “理由居然不是因为想帮哲帆吗?”她夸张地惊叹,“有点可怕呢,你这个人。那一言为定,拜拜!” “拜。” 挂断了电话,不知不觉我已走出了校门,融入城市傍晚的车水马龙。身后,“阳潘中学”的金子牌匾渐渐隐没在渐深的蓝紫色天幕下,晚风轻抚我的脸颊,卷起几片早凋的花瓣,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