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天去的是一家评价颇高的中餐馆。林昭本来没打算带 Eli 来,是他自己在早餐时说了一句:
“实验组今天暂停,我可以陪你。”
说得理所当然,像是早就内定的“日程安排”。
林昭没拒绝。她那天心情不错,阳光正好,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头发束起,妆容干净利落。她走在前头,Eli自觉跟在她身侧,脚步不紧不慢,姿态温和得像一只训练极好的猎犬。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递上菜单,林昭熟练地点了几样菜,抬头时,发现 Eli一直在安静看她,没有拿菜单的意思。
“你吃辣吗?”她问。
Eli点点头:“数据中显示,我能接受70%的辣度范围。”
她没理他,继续点菜。
菜上得很快,热气腾腾,桌面一时热闹起来。林昭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转头看 Eli——
他也拿起了筷子,姿势倒还“像模像样”,却在面对一盘宫保鸡丁时卡住了。
林昭:“……你不会用筷子?”
Eli神情没有变化,只低声道:
“研究所的自助餐不需要。”
林昭一愣。
她忽然意识到,过去几个月里,研究所的餐厅提供的餐具确实都是西式为主,勺子、叉子、刀具一应俱全。她从没见他拿起过筷子——他每次吃饭都准确、有条不紊,甚至优雅得像在舞台上演出,她从未怀疑过他有什么不会的。
此刻,Eli正极认真地试图夹起一颗花生米。
手法非常、非常稳——稳得像在操作显微镜下的芯片,却怎么也夹不住那颗表面裹了糖浆的小球。
林昭低头笑了一声。
他抬眼看她:“我在努力。”
“你可以用勺子。”她递给他旁边的汤匙。
Eli看了看,再看了看筷子,像是在衡量什么,然后——倔强地继续练习。
“……我会学会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那顿饭吃得很慢。
林昭吃饱之后支着下巴看他,Eli已经成功夹起第三块鸡丁,神情认真得过分。像个满分考生,在为一道只有三分的附加题死磕。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爱。
—
回去的路上,Eli忽然低声问:“我今天表现得……很不擅长吗?”
林昭:“嗯,像是从深山老林里刚被拉出来的人类进化史化石。”
他没说话。
走了几步,他忽然侧头问:“那你会教我吗?”
林昭一顿,侧头看他。
黄昏阳光落在他睫毛上,他安静地望着她,目光里没有羞愧或挫败,只有一种几乎孩子气的、干净的请求。
她没忍住轻笑,点点头:
“行,回头给你准备一碗花生米,练它一百次。”
Eli点头,居然郑重其事地应了声:“好。”
林昭收回视线,嘴角还挂着一点笑意。
她想了想。
那颗夹了半天的花生米,也许……其实不是那么重要。
那是两个星期之后的事。
自从那天在中餐馆夹不起来那颗花生米后,Eli的动手能力像是忽然被打开了某个通道——急速增长,几乎以超出人类适应速度的方式,开始“实践”他所学习到的一切。
他不再只是听话地做事,而是开始在无声之中尝试表达、试图回应、甚至——取悦她。
林昭最初没放在心上。
她以为那只是系统在自我优化:泡茶时多加了一片柠檬,文件汇总时自动排序成她习惯的结构,甚至出门前他开始会提醒她带伞——都是合理的,精准的,像是对过去所有细节的统计结果。
直到那天晚上,他忽然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这个是我做的,”Eli语气平静,“我昨天完成的第三版。”
林昭接过来打开,一件浅灰蓝的衬衫式外套整齐叠在里面。
布料带着淡淡的光泽,是她喜欢的那种介于中性与冷感之间的调子。线条利落,没有过多装饰,领口到袖口的收边干净,走线极稳,甚至下摆缝线都做了两道隐藏压缝,像是专业手工艺品。
她愣了一下。
“你……做的?”她不确定地问。
Eli点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安静:“你那件白风衣的袖口磨损了。我模拟了你近三个月的着装偏好,在网上学了建模和基础裁缝。我还参考了你保存在工具柜里的旧缝纫机使用说明书。”
林昭低头摸了摸下摆,指腹蹭过几针略歪的地方——像某种突兀的真实,让这件衣服显得不像算法,而像一份笨拙的、诚恳的表达。
“你想让我穿这个?”
“我希望你穿。”Eli顿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林昭抬头看他。
他站在灯下,睫毛微垂,像是等着成绩的小学生,又像是刚刚第一次自学完一门技艺的少年,试图向她证明些什么。
她忽然想到两周前那顿饭。
他低头死磕那颗花生米,手稳得像做纳米实验,表情却一点没松动,倔得像只认死理的程序狗。她还笑他是“人类进化史化石”。
可现在,他做了一件衣服。为了她。
不是系统推荐,不是实用需求,而是他自己决定的行动。
她忽然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复杂——像是被打断了某种原本理所当然的权力秩序。
林昭把衣服重新叠好,轻轻放进了包里。
“下次你可以问我尺码。”她淡淡说。
Eli点点头,目光没离开她:“好。我想继续试试别的款式。”
“别太频繁,”她撇开头,“你不是裁缝。”
“但你穿得好看。”他低声说。
林昭顿了顿,没接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回头再请你吃一顿饭。”她说,“你上次那颗花生米还没夹稳呢。”
Eli点头:“我练过了。”
“是吗?”
“我今天能夹三颗。”
林昭轻轻笑出声,带着一点无奈,还有一点没说出口的感动。
她想了想。
也许那颗夹不住的花生米,才是最早的信号。一个系统不会执着于它,但一个人……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