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声愈发响亮,凌澜稍显倦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话很少、目光很凝重,手很大,温芙心又闷又沉,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深觉自己该做些什么。
温芙问:“要不要来瓶波特葡萄酒?”
她看见酒柜里有一些。
凌澜摇摇头。
温芙又问:“要不要来根雪茄?”
她记得他会抽。
凌澜还是摇摇头。
他俯身,愈来愈低,最后轻轻贴着她肩窝,静静地领着她目光。
在那双火山灰的蒙蒙瞳孔中,她看见了坚定、真心、在意。凌澜的五官都很端正英朗,或许是因为鼻头有些顿顿的,温化了一些锋利,更显柔和。
当一个女人看着一个男人的眼睛时,她会第一次觉得世界变得那么渺小。
温芙以前很讨厌“对视”,乏味、浪费时间、不值一提的行为,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感到困惑、难为情。
几厘的距离更加式微,气息相会,外来的唇舌似乎想在温香软玉之间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温芙很快微微偏过脑袋,轻轻碰了一下他脸,“不要。”
凌澜:“为什么呢?”
温芙嗅到了抹茶冰淇淋的味道。
“因为……”温芙缓缓抬起食指,摁住那瓣平静、寂寥又稍带一些绯色的唇,男人的不安顺着唇瓣颤抖钻过指尖,她长久叹了一口气,“来不及了。嘉宁的珠宝设计开展就在明天,我得先去看看她的设计稿,还有开展的地址,我想先去踩踩点。”
凌澜:“时间还早。”
他的腔调质朴优雅、井然有序,一点也不冒失激进,反而流泻出涓涓细流的幸福。
但是眼下危机四伏——温芙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时间真的不够了,现在设计稿最重要。”温芙起身,身后那道昏暗朦胧的视线直直引诱她回头。
“还有一件事,”温芙抿唇,“昨晚只是一场意外,不是我们的错。”
凌澜:“是吗?”
“就当是一场梦吧。”温芙尽量忽视他怪异的回答,她本来就以为是一场“春梦!”,哪里想到!
“反正不是你和我的错,要怪就只能怪昨晚那场暴风雨,忘了,忘了……”温芙挥挥手。
“但我现在有个问题。”凌澜凑靠更近了一些,他的眸子似乎与质地细腻的虎眼石区别不开,甚尤眼线更纯粹清晰。
温芙略略瞥过一眼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急忙撇开脑袋,眼是看不见了,耳朵却更灵敏了。
只听见他薄唇一启一阖,“我好像忘不了昨晚的事,甚至希望能够再来一次。”
想跳崖,想粉身碎骨,想让浅滩给淹死!
最后,温芙堪堪只扔下一句:“呵呵,不要自说自话。”想要落荒而逃。
“如果昨晚只是一个梦,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梦外是怎么样的吗?”他眯起眼睛,眼底铺满她熟悉的餍足的笑意。
“我……”温芙唯一恪尽职守地辩解,“我想不出来。”
上帝啊!慈悲的上帝啊!救救我吧!
“好,他们都不在,只有我们,都不要想了。”凌澜听起来很高兴,精神很好。
这一次,外来的唇舌荫蔽而上,恣意宣泄。不止唇舌,眼神、手脚、甚至沸腾的血液、甚嚣的细胞全都宣告“迫不及待”。
温芙的直觉完全处于“半消亡”状态。
“好可怕呀!”温芙一边重重咬着他耳尖。
“你见过了,是不是?”凌澜将她抱在怀里,哼笑。
温芙含糊其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愉悦丰盈的笑声从宽厚的胸膛震震而出,凌澜笑得两肩颤颤,他大步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套房,一脚踢开门,转身,紧紧箍住怀里的女人,后背贴近门站稳。
昨晚的错失不能模糊将要做的事。
他掌心框住她的脸,轻声哄着昨晚的一些细节。
温芙高傲地耸了耸肩,“我说了只是一场梦,你会记得梦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凌澜又羞又气呼呼,一下子含住她下唇,牙齿轻轻磨啊磨,又蹭又不给馋。
温芙让他给弄得更气愤,凑上前直接咬住他下唇,冲他呲牙咧嘴,得意洋洋。
没想到不见这男人丧气,不如说他胸膛震动更快更响,跟鼓风箱似的,呼呼响着。
“我是谁?”凌澜问。
温芙:“讨厌鬼。”
“我是谁?”凌澜再问。
温芙:“色中饿鬼。”
“我是谁?”凌澜不厌其烦地重复问。
温芙:“凌澜。”
…………
温芙:“放我下来!”
这间套房窗帘半掩着,他正背光站着,温芙看不清他微暗的眉眼,只能感受着面前精壮的胸膛传来的又炙又烫的暖气。
男人埋下她脖颈,不由自主盯着那截藕白,“答对了,该给好孩子一点奖励了。”
凌澜两只手擒住她腰,把她举高,掌心烙印在腰窝,灼烧着,僵冷的躯壳里流淌着温情的汁液。
温芙想,凌澜应该很喜欢打马球,他虎口有她所熟悉的那种糙。
她紧紧地抓住他,房间静悄悄的,除了气哼哼的呼吸声,交缠相融释放,分不清哪道是她的,哪道是他的。
凌澜突然道:“帮帮你?我很乐意帮忙的。”
温芙没有理会他。
风过吹动窗帘,凌澜一只手搂着她背,一只手托着她,抱到床上。
温芙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来我错了。”她说。
凌澜撑在她发丝边,擦着她鼻尖,“什么?”
温芙:“我以为昨晚是个梦,但看起来并不是。”
凌澜“哼哼”笑了两声,“还得感谢我刚刚的努力。”
温芙朝他腰腹来了一拳。
他抬起她下巴,温芙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干,干什么?”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很慢很慢地说,似乎是怕她漏听掉哪个字,“温芙,为什么哭?”
“现在为什么哭?”
温芙撇开脑袋,“我要守规矩。”
凌澜:“规矩?”
他似乎很想倾听她的私事,但又想竭力克制自己。
“二十天后,我要回濡临,嘉宁也会回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会结束。”这番话她说得有气无力。
他拇指食指捏着她鼻尖,轻轻地晃了晃,“如果你愿意停下看看我,你会发现我们才刚刚开始。对刚开始的两个人,交代注定悲惨的结局,会不会太残忍了?”
温芙光明正大地瞟了他一眼,“因为我要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温芙这样的人走一步看百步,瞻前顾后、不敢鲁莽。
“这儿很多事儿都来得那么出乎意料,”凌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所谓的‘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莫测的天气、波动的市价,只有见招拆招。”
凌澜看着她,她似乎陷入思绪之中。
“二十天后,分道扬镳,这是唯一两全的办法。”温芙喃喃地说。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
凌澜:“如果到时情况有变呢?”
“不可能,母亲的心血对我至关重要,我不会离开濡临太久,我注定是要回去的。”温芙十分笃定道。
凌澜一言不发。
温芙两眉簇得更深了,“你不信,是嘛?”
“不是,”凌澜摇摇头,“我刚刚是在想,只要你现在还在这里,只要我们坦诚以待,就够开心得了。”
“然后呢?”温芙不以为然,“享乐之后呢?”
凌澜:“……”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持保留意见。”
温芙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少见地因轻率、性急而晦涩——因为稀罕,所以稀罕。
温芙心道不好,不管最后他们商量出什么,这个男人于她而言都是个麻烦。
“挺庆幸你不是我的客户。”温芙说。
“这点我认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朝她笑了笑。
“来吧。”他抓住她手腕,一个巧劲,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先带你去看看嘉宁的设计稿,然后再带你去一趟开展场地踩踩点,心里好有个底。”
温芙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怀疑,“怎么突然转性了?变得这么有人性了?”
“……”凌澜默默地看着她,眸光又暗又沉,“天色不晚了,如果我再待在你旁边,可能明天都到不了开展地。”
“咳咳咳!”她喉咙突然又闷又燥。
“不过,”凌澜煞为善解人意地摸摸下颌,“我还是很随和的,如果你想改变主意……”
“!”
温芙十分警觉地抬起他压在床角被单上的手掌,抬起举高朝外,“计划不变,得去开展场地。”
凌澜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捞起沙发上的冲锋衣,敞开披上,离开了套房。
温芙屏息凝神,待他脚步声一走远,几乎飞一般冲向浴室。
冷水能让她冷静下来,能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希望能吧。
*
凌澜车内,温芙尽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包里装着一份黄皮纸袋,里面放在最新一版的珠宝设计稿件。
嘉宁显然继承了母亲的设计天赋,设计风格多元,既有张扬溢彩的祖母绿宝石婚戒,又有神采内敛的和田玉项链。
珠宝设计师的最高目标无非就是成立自己的设计师品牌,这除了自身的实力水平过硬之外,还有一项不容忽视——“珠宝营销策略”。
珠宝设计师就如宝石一样,物易得必贱、物以稀为贵。
什么时候该“稀”,什么时候该“易”,就得专业人员公关造势了。
势造得好,天子骄子年少成名风光无限。
势造得不好,籍籍无名潦倒终老。
“系好安全带。”凌澜说。
“抱歉,”温芙:“刚刚有点出神了。”
凌澜了然:“从你打开那个保险箱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因为当我拿到那些稿件时,我才第一次真正直观感受到嘉宁恐怖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