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幸运。”凌澜说。
温芙说:“都是相互的。”
“不,”凌澜摇摇头,“你同嘉宁之间没有日日相处的感情,在这种境地下,你的选择全基于你的品性。有人有时也很善良,但稀薄的良心在巨额财富面前就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她身上的事既让他躁动不安,又对他极具吸引力。
奇特、痛苦、复杂,让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温芙放下杯子,仿佛这时才感受到两只手掌相握的温度。
温芙收回手,抱臂护胸,“轮到你了。今早为什么说要向嘉宁求婚。”
凌澜往后捋了捋头发,“最近你父亲的山庄出了很多糟心事。尤其是在你父亲离世后,辖区这边施压、中介纠缠,一直骚扰嘉宁,逼她卖掉山庄。”
温芙:“嘉宁跟我提过。我能理解,我也会尽其所能帮忙。”
凌澜微微眯眼,“怎么帮?”
温芙苦笑了一下,“好歹也是商科毕业的,我能看看周边,之后再看一下台账吗?”
“好,后天带你逛一圈。”凌澜问:“会骑马吗?”
“当然。”温芙说。
他没有问说“你会?”,他问的是“怎么帮?”,他想要的是实际的解决方法,更毋庸置疑的是他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凌澜说了一下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
温芙失笑:“你就那么信我?”
“你说的我都信,”凌澜:“影子公主还是新手时,也解决过两国的争端。”
他说的是《苍白骑士》里的女主角,影子公主,成年时战场一战封神,终结邻族来犯。
“铺垫了这么多,”贝色米粒陷入血玉唇瓣,温芙道:“该进入正题了。”
“为什么求婚?”她问。
“为两家长辈的夙愿,”凌澜捏着眉心,“也为挡住那些对思礼山庄居心叵测的人。”
温芙:“所以这是一种权宜之计。”
“嗯——”他还来得及多作解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温芙先他一步拉开门,站在门廊上的是他家的工头于叔,凌澜刚松了一口气,但看到于叔脸上严肃的表情,心一下就提起来了。
于叔脱下摩托车头盔,向最近的温芙点点头,“早上好,郝老板。”
然后他目光转向了凌澜,“小老板!原来你在这儿!”
“是出什么事了?”凌澜问道。
于叔:“我刚下了夜班,正准备按您的要求来这儿看下,但是刚刚经过郝老板的工作室时……”
说这话时,他又转向温芙,“发现门半开半掩着,怕有什么,我就推门进去了。”
“里面怎么了?”温芙问。
“您最好亲自来看看。”于叔说。
*
温芙几乎要蹬着腾空着跑着才能跟上于叔的步伐,幸亏自己穿了双带鞋钉的软皮鞋。
于叔的眼神一直让她惶惶不安,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有些惊慌。
钢蓝幕布投下光束,映着一张怯生生的脸蛋,一弱一强、此消彼长,都赶不走她小臂上的鸡皮疙瘩。
有人闯进了嘉宁的工作室?!
于叔推开门,她眼睛往里看去,看得很明白,脸色愈发难看了。
靠墙书架被推倒了,栅栏不知去哪儿了,书立、图书全都散落一地。稿件信纸雪花般飘散各处,片片雪花之间有几点光芒飘忽闪烁。
温芙俯下身,捡起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光泽柔和的蓝色绿松石,四下扫视——还有眼线清晰的虎眼石、鲜艳纯正的石榴石、蓝调均匀的青金石……繁多质地细腻纯净的白玉石都被丢弃一旁。
温芙:“为什么不拿走这些玉料?”
凌澜:“好问题。”
她飞快眨了眨眼,一只大手落在她肩上,温芙侧眼看去,指甲光滑、透粉色,五指微曲,左右轻摆。
温芙:“……?”
凌澜没有看她,只是道:“深吸气。”
温芙没反应。
男人食指曲起点点,掌心发热。
温芙咳嗽几下,挠挠脸,气流从鼻腔吸入。
凌澜:“屏气三秒,一、二、三,再呼出来。”
温芙不由自主收缩胸部,再收缩腹部,尽量排气。她又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能让她看到这个。”
“她不需要,”凌澜语气平静,“我先让成姨儿子过来搬下书架,温芙,我们很快就能整好的,不要焦虑。”
“但是温芙,我们要知道濡临那儿会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凌澜的话给她带来一阵慌颤,她盯着他近乎素黑的瞳仁,“你什么意思?”
“你母亲的遗嘱要求,会让你们两姐妹身陷囹圄。”
温芙默然不语。
她转身直面一地“残骸”,福至心灵,“明天就是伽蓝一年一度的珠宝艺术展开幕日,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嘉宁说我需要代她出席展会,她说她最新一版设计稿在——”
“二楼书房第一格保险柜里,”凌澜接话道:“她所有设计稿件都放在那里。”
温芙如释重负,还好,还有的救。
身后凌澜跟留在工作室外的于叔交代道:“您先回凌家,跟他们说,这儿信号一恢复,我就跟他们联系。我要留在这儿,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叔:“好,小老板。”
平稳有序的脚步声走远又及近,温芙又扫视了一遍工作室,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她的胸腔盈满了愤忿。
凌澜:“走吧,我们先离开这儿。”
温芙转身看着他,“抓不到那个贼犯,我寝食难安。”
“我知道。”凌澜说。
*
她和嘉宁通话不足十分钟,凌澜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但是从她发颤惨白的唇,他想,濡临市那边情况不会比这儿好多少。
嘉宁说她见到唐斐了。
唐斐说温庆翎的死已经被定性为谋杀。
警方现场排查询问中,不止一名目击者声称温庆翎过公寓大楼时,那辆肇事司机一直跟着她。
不止如此,警方还认为温庆翎的死与不久前庆翎珠宝集团官方登报的抢劫案有关。
“不是意外,不是命,是有人处心积虑要s……”她说不出来,眼泪悄然落下。
凌澜这个时候还犹豫就更没人性了。
凌澜从未真正喜欢过谁,他不理解爱,在他看来,“爱”只是争吵的催发剂,只会让事态更加严峻更加糟糕。但如果说“爱”是此时此刻,温芙迎向他的一双泪眼,他想,他不能无动于衷,不能拒绝。
凌澜双臂合抱,圈住温芙,将其带到沙发上。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意外,”温芙呷着下唇,“我要回濡临,我要找到那个凶手!”
那位“唐斐”终于回国了,但是凌澜并未见过他,只算是耳闻。
他问:“这个唐斐他聪明吗?”
温芙:“非常聪明。”
凌澜又问:“你信他吗?”
温芙狠狠抹过眼睛,“信。”
凌澜:“好。他能照顾好嘉宁吗?”
温芙说:“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温芙斜斜倚着沙发,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顺着眼尾,滑入鬓角,凌澜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泪痕,心跟让折断了一个角一样。第二滴泪很快前仆后继,沿着同道湿痕,他想伸手接住,那滴珠子婉言谢绝了,但也被他吓了一跳,改变路线,缺憾地掉在耳朵尖上,摇摇欲坠。
第三滴泪珠子冒出来时,这次温芙伸手擦掉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乏味道:“真烦呵。”
她说她之前从来不哭。
凌澜信。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凌澜开了话头。
“没有。”她没有思考一秒,完全凭本能回答。
凌澜没有催话,没有问原因。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带着点侵略性的、非常不友好的问题,被问人生气甩脸子都是常态。可是温芙回答了。
好一会儿了,她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乌云和大海之间的海燕需要安然地渡过凌空盘旋的风暴。
凌澜还是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将她抱住,搂入怀中,臂膀紧紧圈住,蹭着衣物,两个成年人都挤凑,动动都不方便,但是其中一人不嫌麻烦,另一人甚至心怀感激。
紧绷的肌肉慢慢松懈下来,她号哭,一滴一滴一条一条,满脸的泪水犹如绝断的丝一般。
哭哭小蛇嘶嘶了好久好久,久到凌澜大臂酸胀,但是他想,可能也没那么久,不然他怎么还这么甘之如饴?
时粗时浅的呼吸慢慢平缓有序,温芙习惯性抬手揉眼,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握住她手腕,出声轻言,“不要用手擦湿眼了,会感染。”
他拆开一小包湿巾,顺着脸蛋,极尽温柔地擦拭。
一声颤抖的叹息逃脱而去,温芙擤了擤鼻子,靠在他臂弯,听着他心跳的节律和次数。
“对不起。”她低声说。
“为了什么?”
她露出一种羞窘的神态,“因为我情绪失控,让你见笑了,让你也跟着受累了。”
“温芙,永远不要为这个而道歉。”
温芙见过很多体面、阔绰的上流社会的男人,他们谈政治形势,谈高尔夫,没有一刻不谈高贵优雅。
但是和每次和他们相处下来,温芙都毫无波动。
温泊之前听说这件事,暗搓搓地嘲讽说她是自汜高位,就等着男人花样百出地取悦自己。
是嘛?温芙扪心自问,不是的,她不喜欢那样。
可是现在,因身后这个男人一句话,温芙心脏一片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