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沈砚周珍重收藏的、带着稚拙五角星的打印纸,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持续不断的涟漪。
它不再仅仅是“解题资料”,更是一个信号——林听晞在用她的方式,笨拙而坚定地回应着他。这份认知,如同熔岩暗涌,悄然改变着他周身的气息。
深冬的寒意愈发凛冽,高三的节奏却如同上紧的发条,分秒必争。
砺锋计划的强度达到了顶峰,连轴转的模拟考和超纲题轰炸下,即便是沈砚周这样的钢铁意志,也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
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席卷了年级,林听晞和孟拾微靠着顽强的免疫力勉强扛住,但沈砚周却意外中招了。
起初只是轻微的咳嗽和低烧,他依旧准时出现在特训教室,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坐得笔直,眼神专注地盯着讲台,只是那专注之下,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涣散和强撑。
“沈砚周,”张老师皱着眉看向他,“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硬撑着对身体不好,也耽误时间。” 语气严厉,却也带着关切。
沈砚周抿紧毫无血色的唇,刚想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却猛地袭来,他侧过身,用手背死死抵住唇,咳得肩背都在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脊梁那标志性的挺拔都微微弯折了。
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他。
林听晞的心瞬间揪紧了。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强撑着不肯示弱的模样,一股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顾虑。
她猛地站起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快步走到沈砚周身边。
“张老师,我送他去医务室。”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没等任何人回应,她伸出手,不是去扶他手臂,而是直接拿起了他桌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和笔袋,动作利落。
然后,她微微俯身,目光直直看进沈砚周因咳嗽而泛着水光的、有些茫然的眼睛里,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走,去医务室。题不会跑,命要紧。”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砚周剧烈咳嗽的间隙,抬眸撞进她眼底。那片他熟悉的、总是带着坚韧光芒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狼狈,却没有一丝嫌弃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霸道的关心。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想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林听晞立刻转向孟拾微:“微微,麻烦你帮沈砚周请个假。” 孟拾微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好!”
林听晞这才重新看向沈砚周,微微侧身,示意他起身。沈砚周撑着桌子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因虚弱而晃了一下。
林听晞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外侧。隔着薄薄的毛衣,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透过布料传来的异常高热。
“慢点。”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这一次,沈砚周没有抗拒。他任由林听晞半扶半引着,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沉默地、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教室。
他的步伐有些虚浮,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几乎都倚靠在她纤细却异常稳固的支撑上。
走廊里寒风刺骨。林听晞一手抱着他的笔记本和笔袋,一手稳稳地扶着他滚烫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开一部分寒风。
沈砚周微微垂着头,额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林听晞的颈侧。他从未如此虚弱,也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人。
“冷吗?”林听晞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低声问。
沈砚周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不冷。” 但身体却无意识地往她这边靠了靠,汲取着那一点点支撑和……暖意。
校医检查后,确认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需要输液观察。
冰冷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入沈砚周的血管,他靠在病床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也显得不安稳。
林听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疏离,此刻的沈砚周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她想起他为自己挡开恶意时的强势,想起他递来姜枣茶时的笨拙,想起他珍重收藏那颗小星星时的温柔……心口的位置,又酸又软,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起身,去接了杯温水,又用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沈砚周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高烧让他的眼神有些迷蒙,不复平日的锐利深邃,带着一丝孩子般的茫然和依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听晞,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温柔,冰封的心防在病痛和高热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听晞。”他沙哑地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林听晞立刻应道,声音放得极柔,“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沈砚周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高烧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呓语的坦诚:“……别走。”
简单的两个字,却泄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依赖。
林听晞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发热。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打着点滴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异常滚烫。
“我不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承诺,“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沈砚周反手,用滚烫的指尖,极其微弱却坚定地,回握住了她的手指。力道很轻,却传递着一种无言的信任和……贪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林听晞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异常的高热和那微弱的力道,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被需要的满足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守护的女孩,她成了他脆弱时唯一的依靠。
沈砚周的身体底子好,加上及时治疗,高烧在输液后很快退了下去。但病去如抽丝,他依旧有些虚弱。林听晞承担起了“监督员”的角色,盯着他按时吃药,注意保暖。
一个没有特训的晚自习后,夜色清朗,繁星点点。林听晞抱着几本厚厚的复习资料走出教学楼,正看到沈砚周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她。
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大病初愈的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好点了吗?”林听晞走过去,自然地问道。
“嗯。”沈砚周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摞快挡住视线的书上,“给我。”
林听晞也没推辞,把最重的几本递给他。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校园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
“去天台透透气?”沈砚周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听晞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教学楼的顶层天台,视野开阔。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铺陈开来,头顶是墨蓝色的丝绒天幕,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冬夜的寒风带着清冽的气息,吹散了白日里书本的油墨味。
两人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微妙,却又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宁静。
“那颗星星,”沈砚周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微微仰头,看向深邃的夜空,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画得很好。”
林听晞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随手画的,丑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
“不丑。”沈砚周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如同蕴藏着整个宇宙,“很亮。”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林听晞心上。
林听晞的脸颊瞬间滚烫。她抬起头,撞进他专注的视线里。星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她小小的身影。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喧嚣。
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涌动。林听晞看着沈砚周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深沉情愫,看着他微微抿紧的薄唇……她像是被蛊惑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沈砚周的目光锁在她润泽的唇瓣上,眼神骤然加深,如同漩涡。他缓缓低下头,带着一种试探和不容错辨的渴望,气息越来越近……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触碰的瞬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笑声和脚步声,是几个晚归的同学。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惊醒了沉浸在暧昧气氛中的两人。
林听晞猛地后退一步,脸颊红得如同火烧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沈砚周也迅速直起身,别开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耳根在星光下泛起可疑的红晕。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悸动的沉默。那个未竟的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花,也留下了一片令人心痒难耐的空白。
“不早了,”沈砚周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去吧。”
“嗯。”林听晞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两人沉默地走下天台。一路无话,但那种无声的张力,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回到宿舍楼下,沈砚周将书递还给林听晞。
“明天,”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保温杯,记得带。”
林听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更红了:“……知道了。”
沈砚周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尽的言语和刚才被打断的情绪。最终,他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仓促。
林听晞抱着书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臂滚烫的触感和那未竟之吻带来的悸动。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灼热的气息。
回到宿舍,她打开书包,拿出那个深灰色的保温杯。
拧开盖子,里面不再是熟悉的姜枣茶,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杯底,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锋利的便签纸。
她屏住呼吸,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笔迹是他特有的、带着力道的冷峻,内容却让林听晞瞬间屏住了呼吸——
好好吃饭,早点睡。我的星星。
——沈砚周
“我的星星”……
林听晞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失控。她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便签纸,将它贴在滚烫的心口,仿佛能感受到沈砚周落笔时那份笨拙而炽热的心意。
冰山彻底融化,露出了底下滚烫的熔岩。那个未完成的吻,这张写着“我的星星”的便签,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冰冷的坐标与微光的追逐,而是两颗灵魂在星辰见证下,彼此确认的靠近。
人生依旧漫长,但前行的路上,她不再是踽踽独行。
她的坐标,有了温度;她的星星,有了归属。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但此刻掌心紧握的这份滚烫心意,足以照亮前路所有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