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如手术刀的目光,仿佛在林听晞的后背烙下了印记。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反锁隔间门,背靠着冰凉的隔板,才敢大口喘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刚才那瞬间的失态,那被恐惧完全吞噬的狼狈,竟然被沈砚周尽收眼底!
“完了…”她无声地嗫嚅,冷汗打湿了鬓角。
沈砚周是谁啊?是游离于人群之外、视一切为无物的冰山。
被他注意到,比被全校围观更让她感到恐慌。他的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冰冷的洞悉,仿佛她精心构筑的“阳光堡垒”在他面前不过是层一戳即破的薄纸。
而这张薄纸,就在刚刚,在他的面前,“咻”的一下被戳破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听晞成了惊弓之鸟。她极力避开高二(1)班通往高二精英班和教师办公室的所有路线,课间宁可绕远路去厕所,或者憋到放学。
在走廊上,她的感官雷达开到最大,一旦捕捉到那个颀长冷峻的身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调转方向,混入人群,或者假装专注地看墙上的宣传栏,心跳如鼓。
她努力将“小太阳”的功率调到最大,笑得比以往更灿烂,帮助同学更积极,仿佛要用加倍的阳光去填满那道被撕开的裂痕,证明给那个可能还在暗中观察的人看:看,我很好,我还是那个小太阳,那天只是个意外!
然而,沈砚周的存在感却以一种更隐秘、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方式渗透进来。
周三下午的历史课,老师拖堂了十分钟。下课铃一响,走廊瞬间被蜂拥而出的学生填满,喧哗声、脚步声、推搡打闹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林听晞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一拍,刚走到门口,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几个高个子男生在后面推挤着,大声笑骂着冲过,其中一个的肩膀重重撞在她的背上。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男生肆无忌惮的笑声。
林听晞身体猛地一僵,熟悉的冰冷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眼前喧闹的人群仿佛扭曲变形,刺耳的笑声幻化成记忆中男人暴怒的咆哮。她脸色刷白,手指死死抠住书包带,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不行,不能这样…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喧闹的走廊上弥漫开来。那几个推搡的男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笑声戛然而止。
林听晞茫然地抬头,只见沈砚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侧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侧身,目光淡漠地扫过那几个男生。
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挡路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冰冷得像西西伯利亚的寒风。
几个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男生瞬间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互相推搡着,飞快地从沈砚舟让开的狭窄空间里挤了过去,连头都不敢回。
拥挤的走廊,竟以沈砚周为中心,诡异地空出了一小片真空地带。
林听晞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是在替我解围?不,不可能。他明明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句“挡路”听起来更像是嫌他们碍事。
巧合,一定是巧合!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迈步,却发现双腿还有些发软。
沈砚周似乎完成了“清路”任务,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是在经过林听晞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从他指间不经意滑落,精准地掉在林听晞的脚边。
是一小包未开封的、印着薄荷叶图案的纸巾。包装干净清爽,带着淡淡的凉意。
林听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纸巾包,又猛地抬头看向沈砚舟冷漠离去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交织翻涌。他看见了!他又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了她的躲避,还看见了刚才她差点再次崩溃的瞬间!这包纸巾,是怜悯?是嘲讽?还是…一种冰冷的提醒?
她飞快地弯腰捡起纸巾,像握着块烫手的烙铁,指尖都在发颤。她不敢用,更不敢扔,只能胡乱塞进校服口袋,仿佛要藏起一个不堪的证据。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沈砚舟的“多管闲事”并未停止,且越来越精准地戳中她的痛点。
周五放学,班长临时通知全体班委留下开会。会议地点在旧教学楼顶层那间很少使用的、有些阴冷的备用教室。林听晞心里咯噔一下。那间教室的门是厚重的老式铁门,开关时总会发出沉闷刺耳的“哐当”声,像极了噩梦里的摔门。
光是想象那声音,她的掌心就开始冒冷汗。
她强笑着和几个班委一起往旧楼走,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就在她们即将踏上通往顶层的楼梯时,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听晞。”
林听晞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沈砚周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怀里依旧抱着几本书,像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张老师让你现在去一趟数学教研组。”他的语调平板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竞赛集训的摸底卷,需要你帮忙录入分数。”他报出了一个具体的办公室门牌号,就在明亮宽敞的新教学楼主楼。
班长和其他班委都愣了一下。张老师是沈砚周的竞赛教练,找他帮忙录分数…似乎也说得通?虽然有点突然,但挺合理。
“啊?哦…好,好的!”林听晞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她甚至不敢看沈砚舟的眼睛,低着头,飞快地对班长说:“班长,那我先去张老师那里了,会议内容回头麻烦告诉我一下!”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栋让她窒息的旧楼。
直到跑进洒满灿灿夕阳的新教学楼走廊,感受到人来人往的暖意,林听晞才扶着墙壁,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又是他!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害怕旧楼那扇门?恐惧之后,一种更深的寒意爬上心头。沈砚周,他到底知道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无处不在、精准到可怕的“关照”,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实验品,无所遁形。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向数学教研组。录入分数?这借口找得真是…冰冷又实用。
然而,真正的“关照”远不止于此。
一周后。
林听晞轮值打扫化学实验室。实验室位于走廊尽头,旁边就是存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
当她正费力地想把一桶脏水倒进隔间深处的大水槽时,隔间那扇厚重的木门因为老旧,在她转身的瞬间,被穿堂风“哐”地一声猛地带上!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包括她。
“啊——!”林听晞控制不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手中的水桶“咣当”掉在地上,脏水泼了一地,也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眼前天旋地转,不再是杂乱的隔间,而是那个永远弥漫着暴力和绝望的客厅!父亲狰狞的脸,母亲压抑的哭泣,还有那一声声砸在心上的摔门巨响!她无法呼吸,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不要…妈妈…”她无意识地呢喃,眼泪汹涌而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脆弱。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猛地拉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堵在门口。是沈砚周。
他显然听到了动静。
他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水渍和蜷缩在角落、抖得像秋风落叶般的女孩,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进来,动作干脆利落。他先是一脚踢开了挡在她面前翻倒的水桶,防止她踩到滑倒。
然后,他蹲下身,没有试图去触碰她捂着头的手,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伸出右手,不是去拉她,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冰冷、沾满脏水、正在无意识抠挖着墙壁的手腕!
那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镇定感。
“看着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指令,穿透了她耳中嗡嗡的幻听和恐惧的喧嚣。
林听晞被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惊得一颤,茫然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撞进沈砚周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专注。
“吸气。”他命令道,同时自己的胸膛微微起伏,做了一个缓慢而深长的吸气动作,像在给她示范。
“慢一点。”
林听晞混乱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那声音牵引着,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尝试着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冲淡了些许窒息的绝望。
“吐气。”沈砚周的声音依旧平稳,握着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传递着一种沉着的支撑感。
她颤抖着,笨拙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泪还在流,身体的颤抖也没有完全停止,但那种濒临溺亡的窒息感,似乎被这强制性的呼吸节奏和手腕上那不容忽视的力量,稍微推开了一些。
沈砚周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握着她的手腕,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惊恐未定的眼睛,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引导着她的呼吸。
隔间里只剩下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以及林听晞压抑不住的细微抽噎。
脏水在地面静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异味道。
在这个狭窄、狼藉、充满恐惧残留的空间里,沈砚周用他冰冷的手掌和毫无温度的声音,为她构建了一个奇异的、暂时的安全点。
林听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手腕上传来的、那唯一稳定的触感,和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上。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刻,她只是本能地依赖着这份突兀降临的、冰冷的“锚定”。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听晞的呼吸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虽然身体还在轻微发抖,但眼神不再涣散。
沈砚舟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仿佛那只是一个完成任务的步骤。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能起来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道题的解法。
林听晞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扶着墙壁,有些狼狈地慢慢站起来。脸上泪痕未干,校服沾着污渍,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沈砚周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她苍白狼狈的脸。“这里我会处理。”他言简意赅,
“你先回去。”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冰冷的指令。
林听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问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挤出一个字:“…嗯。”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停留,拖着依旧发软的双腿,几乎是逃出了那个隔间。
左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量,冰冷,却奇异地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还好他攥的是左手。”似有一丝庆幸,林听晞微微抬起右手,抚摸着红色粗手绳下掩盖的旧伤疤。
这一次,她心头的恐慌之外,第一次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沈砚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冰山般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
而留在隔间里的沈砚周,看着女孩踉跄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握住她手腕的掌心,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他沉默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拖把,开始清理地上的污秽,动作利落而安静,仿佛这是他应该为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