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望抱着猫跑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宠物医院,每一次都是走空,中元节没有几家店愿意开门。
她看着怀里小猫奄奄一息,急得想要踹门,好在有家店门口挂着联系方式,苏望顾不上别的,按屏幕的手抖个不停。
躯体化竟在这个时候发作,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着缝闪烁着暗了下去,她几乎要跪倒在地,护着小猫踉跄着去够手机,心跳如雷声轰鸣。
拜托了,不要再从她面前夺走任何一条生命。
怀里的小猫抖着耳朵,羸弱着发出了一声喵叫,手机屏幕诡异地亮起,电话那头像是信号不好,刺啦刺啦着喂个不停。
苏望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像趋光的飞蛾,正在通话中的页面是上帝下达的赦令,她只想抓住这缕圣光。
“喂,我的猫受伤很严重,您过来看看可以吗。”苏望浑身都开始抖,止不住的心悸让她喘不上气,她的语气好卑微,几乎哽咽“拜托您,多少钱都可以,求求您了,救救它。”
小猫的体表微弱地起伏着,体温也好低,苏望抱着它,却像小时候捧着骨灰盒般冰冷,没有在墓园落下的泪争前恐后地涌了出来,砸在地面上四处飞溅,她失声大哭。
小猫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弓着身体绷成一条弦,它不解地歪着头,身体却本能地靠近,舔舐着苏望脸上的泪痕。
头顶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出故障般不停闪烁着,苏望觉得不太对劲,抱着猫站了起来。
宠物店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那人打着伞,背对着苏望开了门又回过头看着她。
苏望想象中恐怖片里裂着嘴流血不停的脸并没有出现,她看了好一瞬,几乎呆愣在原地,小猫在怀里咕噜噜嘟囔个不停。
直到那人开口苏望才回过神来,他语气如清风和煦,拉开门礼貌地说:“进来吧。”
这感觉太像舒汀了,如果舒汀长大一定是这个样子,如果顺利的话舒汀也会开一家宠物医院,如果舒汀还活着的话…
可是不会是舒汀,因为苏望的舒汀已经死了。
宠物医院的环境很好,没有过浓的气味,苏望坐在冰冷的椅凳上强咽下半片药物,舌根泛苦。
玻璃门里医生的身影并不忙碌,只是抱着猫低声说着什么,不过片刻就绑着纱布被带了出来。
医生看见苏望手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药片,顿了一下,把小猫递给她,“伤到了骨头,这段时间多看着它点,不要让它乱跑。”
苏望低着头看着脚尖,面对闪光灯都能挤出笑容的女明星却不敢和人对视。
“什么时候能好。”苏望问,她不愿被一只猫绊住脚步。
“这得视情况而定。”医生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蹙着眉放缓语气补充,“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了,更别提小动物。”
一百天…这么久。
苏望心乱如麻,但在药物的影响下无法过度思考,她匆匆忙忙地交完钱就往外走。
而她身后的反光玻璃上,虚空中出现道门,医生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红漆门,逐渐消失,像是被点燃的纸人,一点点地被青紫色火焰吞噬,那扇门有意识般,自动地往回合。
啪——冰箱门猛得被关上,苏望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忘了买猫粮。
她只好从冰箱里翻出水果放在盆里,猫没有多看一眼,她又往盆里倒了几块鸡胸肉,猫咪仰着头轻哼。
它不仅不吃,还十分嫌弃。
苏望在和它对视中败下阵来。“什么都不吃?”苏望无奈地坐在地上,“你好挑食啊。”
小猫的爪子落在苏望脸上,没有声音,可苏望就是能听到,像灵魂之间的沟通——“要吃西红柿炒蛋”,苏望听见它这样说。
苏望疑心自己的抑郁症终于进化成了妄想症。
小猫怎么会说话?
哦对,它不是小猫,它是史迪奇。
史迪奇是会说话的!
不对不对,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史迪奇呢?
对了对了,自己肯定是还在做梦。
苏望闭上眼睛,白光照在眼皮上,她的视线是一片红。
“你真的会说话?”苏望爬起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小猫颔首,猫爪摁在苏望酒窝的地方,绿眼睛里瞳孔缩着。
“你到底是什么…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是猫猫。”小猫蹲下,爪子拍了拍耳朵“猫猫饿了。”
苏望的药效都被吓退了,她狐疑地打量着猫,打开手机搜索有没有什么地方被爆出**实验动物出逃。
“猫不能吃炒菜。”苏望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又搜了搜猫能吃什么。
小猫的尾巴啪嗒啪嗒,在地面上来回甩着,它搭上苏望的手,像撒娇般在她掌心蹭着,语气带着苏望说不出的熟络感,“可以吃。”
“为什么?”
“因为我是猫猫大王。”
苏望看着小猫的眼睛圆滚滚地转着,她挠了挠它的下巴,妥协着同意,“好吧,就当是献给猫猫大王的贡品。”
苏望的炒菜技术是从孤儿院开始练出来的,那时孤儿院占着开发商的地,开发商有关系,政府停了补助,想把他们都逼走。
院长只是位和蔼的退休老师,用完了家底又到处借,只为了让孩子们上学,穷得连多余帮工的钱也给不起。
院内的孩子都很懂事,不上学的时间就自己帮工,苏望学东西很慢,她经常和舒汀帮院长烧火,久而久之却也看会了炒菜。
院长腰疼得动不了时苏望主动地接过了炒菜的任务,看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
糊成一团的东西被端上来时大家都没有说话,虽然没有人抱怨,可苏望还是背过身哭了,只是因为她浪费了两个鸡蛋。
舒汀牵着她的手,吃得嘴边黑了一圈还笑眯了眼说好吃好吃。
廖青吃到半块鸡蛋壳也没有吐出来,只是淡定地点头说补钙。
宋白想学舒汀吃糊掉的鸡蛋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挑着边上的西红柿吃了个精光,他说炒法很新奇,有苏望个人特色在里面。
院长也背过身,苏望看见她心疼得直掉眼泪。
舒汀用米饭拌着把那一盆都吃掉了,就连汤也没剩下,他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拉着苏望的手晃啊晃,十分认真地看着苏望,“都是爱,汀汀吃完了,没有浪费。”
“这里面凝结着我的满满爱意,不能浪费哦。”苏望笑嘻嘻地端着菜出来,她总是很乐观,半分也看不出是有心结的人。
小猫微张着嘴,总觉得这一幕眼熟。
“这么大的猫还要人喂。”苏望误以为小猫要喂,舀了一勺黄澄澄带着些糊的鸡蛋塞进它嘴里,很无奈地纵容着。
“这么大的人还要人喂,小娇气包。”小猫想不明白,这是哪来的记忆。
它这个形态是想不了太多事的,不过转瞬就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它张着嘴,等着苏望投喂。
好吃!好吃!简直太好吃了!
它这十年在地府到底吃的什么东西!
“人类。”它嚼嚼嚼,苏望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怎么做出来的呢?”
“不好意思,这是我苏望的独家秘方,概不外传。”苏望摇着食指,满脸的自豪。
猫猫大王被困意击败,靠着苏望蜷曲着睡着。
苏望翻过身,打开项链,却还是看不清那三张脸。
时间过去太久,她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苏望咽下两粒药,像咽下夹着生的苦,进了胃里能变成甜般急切。
她闭着眼,感受着药效上来,意识直接断开,陷入沉睡。
随着苏望的呼吸变得平稳,小猫的影子在墙上逐渐拉长,慢慢地化作人样。
他帮苏望盖好被子,轻柔地用指尖抹掉她流下的泪后安静地看了苏望好一会儿,目光落在苏望没有收起来的药瓶上面。
他轻声拉开房门,门外不再是温馨陈设的客厅,长着青苔的绿石板往外沿着,依稀可见远处百丈高的拱门上挂着“鬼门关”三字,遒劲有力往外散着金光。
他往门内虚空投下一浸满香灰的纸碟金元宝,宅鬼拉着马车瞬间出现。
“去酆都城。”
“总共八站,您可坐好,前方到站黄泉路。”
酆都城今日是淡季,中元节地下鬼都争先恐后往地上涌,一年难得有一次团圆的机会,不过总有些老鬼每年都固定地游荡在同一位置,见舒汀一来,都涌上前。
舒汀是阳官,顾名思义游荡在阴阳两界的鬼差,每每中元节都会带些纸钱给这些无人供养的旧鬼。
其中一鬼凑上前来很是八卦地问,“今年可有见到她?”
舒汀不解,他上一次违反了保密协议,强制灌过孟婆汤,记忆被清了大半。
周边的鬼齐齐打量着舒汀的反应,见最开始出声那鬼还要再说,连忙把他拽走。
“黑无常让您在老地方见。”一群鬼浩浩荡荡飘走了。
“你今天用了我的脸。”舒汀坐下,表情冷淡地控诉着。
“你的脸好看嘛。”宋白起身斟了一杯茶。
廖青迟来推开门,和宋白对视一眼,看见他几乎不察得摇头,抿起唇没有说话。
又忘了,每年都这样,在遗忘和铭记中循环,舒汀啊舒汀,南墙怎么撞得破?
“任务对象人很好。”舒汀破天荒地主动聊起话题,“她炒的菜也很好吃,我觉得可以是她。”
“真的吗?”廖青笑了出来,“她还会炒正经菜?”
“西红柿炒鸡蛋什么时候不是正经菜了?”舒汀瞪了廖青一眼,护犊子般大声起来。
宋白笑得手抖,茶杯里茶溢出来溅在身上,“糊了吗?”
“你怎么知道?”舒汀问,自顾自地找补,“只有一点,但是真的很好吃。”
“毕竟是个人特色。”宋白和廖青同时说道,他们对视一眼,空气里都开始带上闪电。
舒汀捂着胸口却感觉空荡荡,声音低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总觉得她过得不好,她住的房子很大,很空,她缩在床上,很小一个,孤零零地。”
“她想睡觉还需要吃药,睡着的时候会哭,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一个劲往下流,枕头也被打湿了。”
廖青尖发颤,下唇被咬得发白,宋白别过脸,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们是见过苏望的,有新生命诞生就会有旧生命的消亡,拘魂时无论是电视上播着的,还是路边人讨论的总是苏望。
聚光灯下的苏望是那么闪耀,明媚地不可方物,她再也不是孤儿院里那个执拗又霸道的女孩,会在出席活动时主动照顾后辈,会在采访里讲笑话逗得台前的观众前俯后仰,会在粉丝被私生攻击时勇敢站出来。
廖青和宋白始终为她感到欣慰。
但舒汀不是这样,他第一年当上阳差就违反了条例,孟婆汤灌了十年,却还是固执地要回到苏望身边。
廖青和宋白总觉得他是死脑筋,非要打扰苏望的幸福生活。
原来都错了,其实只有舒汀窥见了苏望成长路上付出的痛苦。
他同飞蛾扑火般靠近,只愿让烛火般肆意燃烧的苏望不再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