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像团缠人的蛛丝。明薇正低头解物理题,忽然有团纸团轻轻砸在后脑勺,弹到课桌缝隙里。她诧异地回头,正对上许骋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朝纸条努了努下巴,示意她捡起来。展开皱巴巴的纸,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老班要走下来了,借根笔救命?”
又或是她在誊抄笔记时,后颈突然落下细碎痒意。转头发现许骋用铅笔尾端挑起她一缕头发,见她瞪眼,立刻举手投降:“别动,有粉笔灰。”可那狡黠的笑分明在说,这又是他新发明的恶作剧。
最让她咬牙的是数学课,老师转身板书的瞬间,后腰突然被轻轻一捅。许骋半撑起身子,将课本竖起来当掩体,他刻意压低声音,薄荷糖的气息却仍然混着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明薇慌忙抽走纸条,耳尖烫得能煎熟鸡蛋。
深夜的台灯将草稿纸照得发白,明薇咬着笔头,盯着数学试卷上鲜红的批注。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取而代之的是钥匙粗暴插入锁孔的声响——她握笔的手猛地收紧,墨迹在纸上晕开个深色的点。
客厅传来玻璃瓶砸向瓷砖的脆响,混着父亲含混的骂声:“都是你害的!”母亲尖锐的哭喊刺破空气,紧接着是瓷碗碎裂的哗啦声。外婆原本织毛衣的手顿住,苍老的指节捏紧毛线针,白发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颤。明薇想说“别去”,可外婆已经起身,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掩上她的房门,棉布拖鞋擦过地面的沙沙声很快被争吵吞没。
书桌前的少女蜷缩成小小一团,眼泪无声地砸在作业本上,洇开工整的字迹。她咬住嘴唇,生怕呜咽溢出喉咙,直到咸涩的泪水聚在鼻尖,痒得几乎窒息。突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许骋的消息跳出来:“明天帮我藏份早餐?老班突击检查不让带”。她盯着跳动的对话框,颤抖着打下“好”,又删掉重输,最后只发了个歪歪扭扭的句号。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一半,像极了她破碎又拼凑的生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黑板旁的日历被撕下两页,期末考试愈发临近。明薇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鞋底碾过走廊地砖缝隙里干枯的榕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推开门的瞬间,作业本在臂弯里晃了晃。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扬起的手悬在半空,红色美甲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许骋背靠白墙,校服领口歪着,嘴角斜勾起的弧度像道未愈的伤疤。班主任的钢笔在教案本上洇出墨团,抬头看到明薇松了口气,求救般道:“明薇,带许骋出去透透气。”
走廊栏杆上落满下午三点的阳光,明薇看着许骋踢开脚边不知谁遗落的塑料瓶盖。瓶盖骨碌碌滚出去好远,又撞上墙角发出清脆一声。“那是我妈。”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班级倒数请家长,流程老套得很。”说完就开始和明薇和明薇聊起别的,什么都说,就是不提刚刚的事,喉结在歪斜的领口间上下滚动,像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
明薇摩挲着作业本封皮。她注意到许骋校服袖口有处线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像随时会绷断的琴弦,或许他没有人帮忙收拾。明薇一下子心软“学习上有问题可以问我。”话音未落,少年突然笑出声,满是嘲弄,睫毛阴影里的眼睛像蒙着层雾,“他们在乎的只有成绩单上的数字。”
风穿过走廊,掀起明薇发梢。她垂眸数地砖上的裂痕,余光瞥见许骋踢石子的力道越来越重。当他第三次将石子踢到栏杆外时,明薇想起昨天打扫卫生时,许骋匆忙塞进桌洞的牛皮纸袋——封口缠着几圈松垮的透明胶带,袋口因仓促收纳被挤得歪斜,露出半截医院诊断书边角,泛黄的纸业上隐约可见“心动过速(疑似应激)”的字样。她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刚刚的动作,许骋弯腰系散掉的鞋带,明薇看见他后颈有道淡粉色疤痕。他直起身时带起的风,混着淡淡的皂香。“刚不该冲你发火。”他踢开最后一颗石子,声音比先前柔软,“是我太激动了。你眼睛真好看...像小时候我养的琉璃金鱼。”
暮色爬上教学楼时,许骋指着天边的火烧云说话,他这会儿神色柔和,半点不见平时的玩世不恭,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显得有些乖。明薇轻吸一口气,说道“期末考就要到了,一起努力,说不定能让你少些烦恼,要试试吗?”许骋愣了愣,随机微微点头,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映出被拉长的影子。
接下来的两周,教室里总能见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明薇写作业时,许骋不再趴在桌上睡觉,而是时不时戳戳她的胳膊,把鬼画符一样的草稿纸推过来,上面歪歪捏捏地写道“这道题又卡住了”。往常一听到窗外传来“许哥,打球去!”的呼喊就不见人影的许骋,现在只是含糊应一声,便继续坐在明薇后面的位子上。
班级后墙的倒计时牌撕到个位数时,校园论坛突然飘起热帖——配图是明薇俯身指题时一缕发丝垂落,她伸手把它别在耳后,许骋手里捏着笔,眼睛却落在明薇身上,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校园论坛的热帖热度持续飙升,楼中楼的评论不断刷新。
“这抓拍绝了!许骋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哈哈哈”有人配着捂嘴笑的表情包调侃,底下立刻有人跟风:“救命,学霸的眼神是在研究解题新思路吗?”
“明薇这张封神!建议竞选校园女神!”夸赞声中,突然冒出一条“刺眼”回复:“就不能是正常讲题?现在的人脑补能力太强了吧。”这条评论瞬间引发争论,两派在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
调皮的男生在帖子里刷起歪楼评论:“许哥高冷人设崩塌现场!快拿小本本记下来!”还有的同学则开始创作无厘头段子:“已知许同学解题时瞳孔地震,求此刻他的脑内OS——”滑稽文风反倒让热帖热度更上一层楼。
随着热帖扩散,隔壁班的学生路过时总爱往教室张望。但当被问及两人关系,明薇的同桌李怡只是挤眉弄眼:“这题超纲了,本人拒绝回答!”
暴风雨般的总复习来得猝不及防。物理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这张卷子题型经典,晚自习前半节做完。”话音未落,英语老师抱着听力磁带跟进来:“后半节突击听力,错超过五个的放学留堂。”晚自习的铃声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唯有靠窗的角落保持着安静。许骋用铅笔敲了敲明薇的桌角,推过一张折了边的草稿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这个电路图,还是弄不懂。”少年睫毛低垂,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盖住了他反复描画的那行字——“不能让她失望”。
期末考试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复习时度日如年,真正考试那几天却转瞬即逝。随着最后一科收卷铃响,老师布置完假期作业,教室里的喧闹声如潮水般褪去,方才还挤满人的座位转眼间便空了大半。
明薇作为值日生,又想着班长的职责,主动留下来等待检查。确认门窗关好、黑板擦净后,她终于能在讲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歇口气。窗外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将午后的空气都烘得懒洋洋的。
许骋抱着篮球冲进教室时,后背的校服已经被汗水洇出痕迹。他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班长!我跟他们对了选择和填空答案,这次我们组绝对能逆袭!”他说话时手舞足蹈,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昨天做梦都在背公式呢!”
话音未落,几个同样抱着篮球的男生从后门探出头来。为首的男生吹了声口哨:“许骋你不地道啊!偷偷找班长补课就算了,还天天在我们面前放狠话!”其他人跟着起哄:“明薇同学,下次也带我们一个呗?我们保证比许骋还认真!”
许骋的耳朵瞬间红透,伸手去推闹作一团的朋友:“行了行了!你们作业写完了吗?”他越着急,朋友们越不依不饶,硬是把他当初“一定要脱离倒五”的豪言壮语抖了个干净。直到许骋作势要抡起篮球砸人,几人才笑着跑开,临走前还挤眉弄眼地瞥向教室角落。
喧闹声渐渐远去,教室里又恢复安静。许骋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开口:“班长你先走吧,这些我来就行。”他伸手去搬第一排的凳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将耳尖的红晕镀上一层金边。
明薇没有推辞,轻声说了句“谢谢”。走到教室门口时,她不自觉地回头张望,正看见许骋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板凳倒扣在课桌上。微风掀起窗帘的一角,恍惚间,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许骋。
成绩公布的清晨,蝉鸣将暑气织成密网。明薇毫无悬念地蝉联年级第一的消息刚传开,许骋已经蜷在自家飘窗上,手机屏幕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他凌晨三点就给发榜早的外班朋友发消息,此刻成绩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里,两个名次格外刺眼——明薇的名字牢牢钉在年级榜首,而他的排名赫然显示着“班级倒八”。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烫,许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发抖。这种兴奋感来得莫名其妙,他从小到大都把成绩单当废纸,此刻却对着屏幕傻笑个不停。空调冷气裹着蝉鸣涌进房间,恍惚间却想起明薇给他讲题时垂落的发丝,想起她温声说“慢慢来”时的梨涡,胸腔里突然胀满某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
指尖飞速划过屏幕,他把年级排名表和自己算好的小组总分一股脑转发给明薇,还特意标红了“倒八”两个字。手机震动的瞬间,烟花表情在对话框炸开,他盯着那个跳跃的图标看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把脸埋进抱枕里。阳光透过纱帘爬上他的侧脸,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染成蜜糖色。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许骋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又想起明薇夸他“进步好大”时的眼神。原来真的有人能让顽石开花,让从未在乎过分数的少年,也会为了一个约定,在深夜的台灯下反复默写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