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哪里方休,李鹭没有得到解脱,她再次回到了古代李鹭年少时。
昨夜李鹭刚刚回来,望着眼前熟悉的李氏族人牌位,感受着轻快不少的身子,恍惚着站起来,眼前最新的牌位是元光十一年所立,元光十二年末死去的三叔牌位还未出现。
此时自己正被罚跪,应当是元光十二年初,自己14岁时的一桩小事。
李鹭眼泪立时奔涌而出,不是快活而是崩溃。这是什么恐怖故事,就连死都无法逃脱这个世界。
晚上回到陇薇院,她又默默哭了半宿,真是活不下去了。
次日早上,晨光穿过花窗刺痛李鹭哭肿的双眼,她心思紊乱,一时间瘫在床榻什么都不想管。
门外胡媪对着两婢皱眉,“你们两个到时间了还不快伺候小娘子梳洗。”
说罢略过二人轻推房门,快步靠近拔步床将帷幔挽开,看见眼睛肿胀的李鹭惊呼:“哎哟我的十娘子,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忙叫拥绿打盆清水过来,给她敷着眼睛。
“十娘子您这眼睛待会儿向老夫人请安时该如何解释啊,若老夫人认为您因昨日罚跪之事如此,又要说您了。”
李鹭闭着眼睛由她施为,听见此话嗤笑:“祖母要说我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这......
房中众人一时愣在原地。
这话倒也不错,李鹭身边人都知道,老夫人不喜自家小娘子,时不时要敲打一番,李鹭作为晚辈也只能忍着,平日里做足规矩尽量不落入老夫人口舌。
就像昨日,老夫人罚跪的理由只是因为小娘子选首饰时挑了只红色宝石臂钏。
她老人家说那臂钏是八娘子喜欢的纹样,自家娘子选了便是不顾姐妹情谊。
可八娘子分明早已按份额选过,那只臂钏是被留下的。
胡媪叹道:“小娘子昨日受了委屈一时难受也是有的,只是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待到出嫁便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忍耐二字,李鹭上辈子一直忍到出嫁,结果直接死在出嫁路上。可便是成功嫁人了又如何呢,出嫁了还有其他要忍的,古代女人就是靠忍过一辈子。
李鹭累了,也烦了,说到底也不过一死。
她语气厌弃:“胡媪,代我去向祖母请罪,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请安。”
胡媪欲言又止,心想今日您说身子不适,她老人家知道了不得以为您故意对着干呢。
“十娘子......”
话没说完,胡媪看着李鹭垂眼阴郁的模样,最终改了口风:“好,我这便去繁松院,十娘子您昨日未休息好,现在再睡一会儿。”
李鹭轻哼,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去吧。”
房中人鱼贯而出,待人走干净,李鹭又睁着眼睛愣在那里。
繁松院内,请安的女眷坐了半屋子。
老夫人听见胡媪的话神色未动,冷声道:“十娘既是身子不适请安便免了,待好了再来。”
二房夫人是老夫人的内侄女,亦是八娘子的母亲,听了此话便说:“十娘身子不适可延请了医师?”
胡媪:“院中婢子已经去请了。”
胡媪就知道老夫人院中有这一番问题,来时便让得蓝去请医师了。
二房夫人:“请了就好,十娘一向身子好,这突然生了病可得好好注意。”
胡媪:“许是倒春寒,劳二夫人关心了。”
左下首坐着的美妇人眉头一皱,她是李鹭的母亲,李府长房夫人:“行啦,你回去照顾十娘吧。”
胡媪应声告退,走到门口听见八娘嘟囔:“偏偏这个时候生病了?”
李鹭长姐五娘子温声道:“十娘可能难受吧。”
摆明了一屋子人都不信李鹭生病,她自小到大没有缺席过请安,偏偏今日请了。
胡媪颇有些替自家娘子难过,一屋子亲人没有一位关心十娘子。
当初大夫人生下十娘不久便随郎君赴任,十娘年幼不能远游被留在京城,那时胡媪便作为李鹭的奶娘留在京城。
老夫人一向不喜大夫人,对大夫人所出的十娘亦是淡淡,十娘子就这般独自长大。
去岁十娘子十三岁,大郎君与大夫人回京,一并带回了同胞的五娘子、六小郎君、七小郎君。
胡媪以为自此小娘子便能得到父母兄姐疼爱,可不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哪能有一手带大的孩子受宠呢,大夫人对十娘子不差,但不如五娘子她们,更何况老夫人时常批评十娘子,二夫人也爱在旁撺掇,大夫人和大郎君对十娘印象自然有所保留。
就比如昨日十娘受罚,不过是太夫人与大夫人起争执不爽拿小娘子出气,本是寻五娘子错处,被大娘子顶回去了,便寻十娘子的麻烦。
许是护住五娘子后大夫人不想再顶撞舅姑,亦或是大夫人为了两人和睦舍了十娘子,总之,没人护的十娘子成了出气筒。
今日,大夫人和老夫人又能和和气气一处说话了。
胡媪心里替十娘委屈,回到陇薇院面上却是不显,问拥绿:“医女可来诊治过了,如何说的?”
“方才已诊治过,说是倒春寒有些受风寒了,开了方子抱红去煎了。”说完她顿了顿,愁着脸说:“医女说十娘心中困苦,需得开怀。”
两人面面相觑,皆以为李鹭是因昨日之事难过,不知如何安慰。
却不知李鹭上一世便经历过家中冷待,并不在意这些,她想的是自己的未来。
上一世的十二年初,太夫人将她定给了自己的外孙陆蕴风,五娘与湘王亦有婚约,湘王乃是皇后嫡出幼子,与当今太子一母同胞,身份贵重,家中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但一月后太子因贪墨案被圈禁,湘王也被陛下厌弃,令其成婚后立刻前往封地再不得入京。
没有圣心且被迫远离政治中心的皇子甚至不如高官之子,李氏对这桩婚事有了迟疑,不想将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嫁予皇室弃子。
可陛下指婚不是下臣能拒,于是李鹭的好娘亲便为五娘看上了陆蕴风。
彼时陆蕴风也算年少有才,其父刚刚回京述职眼见着要被陛下重用。
他们便想了个法子让五娘落水被陆蕴风所救,陆氏在不得长辈宠爱的她和五娘这个长房嫡女中自然更喜欢五娘,双方一拍即合,事后将落水一案栽赃给李父下属吏部侍郎家的家眷,五娘和陆蕴风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事后,李父向陛下陈情,哭诉无辜。陛下不在意是李家的哪位小娘子嫁给湘王,李氏若是聪明可在此时向陛下主动求换人,可他偏偏装傻,这便让陛下不爽了,他可以厌弃自己的孩子,可不允许下臣如此,婚事直接作罢,湘王未成婚便前往了封地。
那时李氏还不知道自己行径已遭陛下厌弃,是后来在朝中被穿小鞋时陛下的态度才让他们回过味。
这一桩换亲槽点太多,李氏行的皆是蠢事,可能她的好阿耶确实极为宠爱五娘,愿意为她博自己的前程,可惜陆蕴风也不是个好夫君,落水案后陆氏亦被陛下厌弃,陆父被外放至苦寒之地为官,陆蕴风科举未中只能随父一并上任,他认为外派和科举皆是因落水一事所害便冷待五娘,李鹭上辈子和亲去时五娘子和陆蕴风也闹得夫妻情谊快散尽了。
天光十四年,朝局动荡,陛下欲与外藩和亲,李氏为了挽回圣心主动将李鹭献出去......
李鹭并没有想要夺回和陆蕴风的婚事,要想和陆蕴风成婚除非她与陆蕴风在太子拘禁案前成婚,这不可能,五娘还未成婚呢。亦或者让五娘嫁予湘王,也不太可能,除非无太子案,湘王仍是陛下宠爱的嫡子。又或者让落水的人变成湘王和五娘,也不可能,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如果她做了什么怕立马被人查出来,死的比和亲还早。
她的目标很简单,五娘不愿意嫁给湘王,她愿意。湘王虽然不得圣心回不了京、虽然无兵权,但他封地富庶啊!是养老的不二之选,由此可见陛下对湘王还是有舔犊之情的。
可以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必为未来烦忧,更不必为长辈忽视偏心而憋屈,真是再好不过。
她会被定给陆蕴风是因为太夫人女儿嫁给陆父后离京多年,如今回京想为陆蕴风定下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陆家根基不够,寻来寻去便想到了李家。对女儿的请求,太夫人自然舍不得拒绝,家中几位嫡女能被嫁进陆氏的只有李鹭,这一点如今也不会变。
所以眼下,她大概率还是会被定给陆蕴风。
太夫人昨日发难一是烦她娘,二便是调教她,老人家方式极为简单粗暴,打一棒给一颗甜枣,这法子很适合从小缺爱的李鹭,前世今日李鹭去请安便被太夫人几句软话糊弄过,今世她没去请安,这台戏没了主角便唱不出来了。
门外胡媪轻声问拥绿:“十娘子可是醒着?我进去瞧瞧。”
拥绿点头:“十娘子醒着呢,睁着眼睛发呆,请娘子起床用朝食也不理会,想来还难受呢。”
“行啦我知道了,你将朝食端来,我去劝劝十娘子。”
说罢,胡媪进房,见李鹭果然如拥绿所说,心下又是一酸,忙凑上温声道:“十娘可舒服些了,不如起床用过朝食再睡,方才我去繁松院请安,大夫人极为关心您呢。”
李鹭浑不在意她的话,反而说着:“胡媪,去端朝食吧。”
她经过一晚上加一上午的思考,心里算是舒服点了,既然活着,那还是得吃饱饭,总不能做饿死鬼,其他的既来之则安之,总比上辈子好些。
主仆俩起身去用朝食,一碗胡麻粥,一小碟毕罗,已经有些凉了,胡媪蹙着眉头想将食物拿去热热,李鹭抬手制止:“就这样吧。”
朝食用到一半,大夫人同五娘子来了。
见李鹭在用朝食,大夫人也没等,只说道:“十娘你今日不舒服便好好休息,明日请安别迟了,昨日你选那只红色臂钏不是正撞你祖母嘴上?也别委屈,下次放聪明些,你想要红色臂钏阿娘下次补给你。”
她说这话,李鹭就不舒服了,昨日之事到底如何大家都知道,说起来李鹭应当是最无辜的了。
前世今日李鹭去请安了,自然李母没有到她院里这一遭。此世她没去请安,谁知李母居然过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她是真的烦了,可她现在羽翼未丰走也走不掉,和她们又没甚好说的,也是头疼。
她恹恹抬眼,定定看李母,那眼神毫无感情,反倒满是打量,看得李母颇有些不自在,“怎得了?”
李鹭摇摇头,心中感叹果然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失望:“劳阿娘关心,您请回吧我想休息了。至于红色臂钏也不必给我,我并不喜红色臂钏,只是那盘首饰剩下红色臂钏罢了。”
李母脸色一僵,突然回忆起昨日情形。
昨日自己陪房进了一匣子首饰,数额将将好三位嫡出小娘子每人5件,她便请安时拿到繁松院去给几位小娘子挑,首先挑的自然是五娘,五娘挑完老夫人便发话让八娘挑,自己当时心里是不舒服的,毕竟十娘才是自己所出,怎么还沦落到最后了,可她又觉着不过几件首饰懒得多费口舌,最后便剩下十娘。
后来老夫人生气时见十娘身边抱红端着的首饰中有红臂钏便直接发作,谁也没想起来其实十娘根本没得选择。
不,也许是有人回忆起了,只是刻意忽视。
谁也没想到李鹭会直接说出口,毕竟她惯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这一下,倒叫李母不知说些什么,心里对老夫人更怨了,又有些意外的看着李鹭,迟疑道:“你...”
李鹭神色淡淡像方才只是随口一言:“阿娘,还有什么事吗?”
五娘迎上李母:“阿娘,十娘想休息了。”
说话间,姐妹俩对上眼。五娘眼中全是审视,李鹭眼中却空若无物。
母女俩走出门去,正遇上抱红端上来一碗黑汁子。
抱红停下行礼。
李母瞧着那碗苦药,半响叮嘱抱红:“好好伺候你家娘子。”
又停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得了五娘提醒才离开。
这边,抱红进房间将药汁端给李鹭,又说了方才李母的叮嘱。
李鹭却好似听旁人的事一般,厌烦道:“你好吵啊。”
抱红委屈闭嘴。
“我是想让十娘开心些。”
李鹭明白她的心意,打起精神微微一笑:“你若是想让我开心,便让你表兄跑一趟千佛寺。”
“十娘有何吩咐?”抱红忙凑上去听吩咐。
李鹭将她招来,轻声吩咐:“你便让你表兄如此行事便是......”
抱红惊异的捂住嘴,迟疑道:“娘子......这,不大合适吧,若是让夫人她们晓得了可是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