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宋郁现在就是感染了“镜中花”。他对自己的敌对与恨被反转，误以为他是自己的爱人。
然而“笼”的使用中，执行者和被执行者都不会受到虚拟世界里所谓“病毒”的影响，会被影响的只有被世界意识补充的其他数据，也就是俗称的“NPC”。
既然宋郁会感染病毒，那么他就不是执行者，只是NPC。
执行着“笼”的指令的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呢。孟筝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碗底，脑海里开始逐个排查。
掌握这项技术的只有宋郁团队的人，如果不是他，那么就是他的某个下属。
或者政府中负责与他们合作的人。
“笼”会根据在现实世界中学习的知识的数据自动进行推演，判定在执行者输入的干扰信息处理后世界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并自动将其合理化。
这说明……
“姐姐，还要吗？”宋郁的开口打破了孟筝的思考。
她这才发现碗里的粥竟被她不知何时喝完了。
好吧，我承认你小子做饭真有点东西。是不是偷偷调了参数加点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是你在阴我，那么你想伺候我就好好受着。
也不知道执行者会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指令最后把顶头上司调成这样。
孟筝想通这点，看宋郁的表情都更友善了，才发现他确实算得上秀色可餐。
如果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当初自己也不会资助这个人上大学，也就不会有大名鼎鼎的宋教授和后面那么多转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养虎为患说的就是她自己。
她把空碗搁在桌上，手肘懒洋洋地倚在桌上，冲着宋郁勾了勾手指。
“过来。”
宋郁本来就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寸，听她这么说，就乖乖地把脸凑过来。
孟筝就着抬起的手十分流畅地摸上他的脸颊，食指慢慢摩挲到他的下巴上，大拇指指腹蹭着他的唇角。
“喜欢我吗？”她吐字很轻，却很清晰，唇瓣温柔地开合，语气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宋郁没有正面回答，眼神向侧下方敛去，唇周明显用力抿住了，藏在碎发下的耳朵也悄悄泛红。
看看这可怜孩子，被病毒烧成啥样了。
孟筝的大拇指顺着男人下颌的弧度游移到脸颊上，触及光滑的皮肤，觉得手感颇好，忍不住微微用力，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微微嵌进脸颊上的软肉里。
“喜欢姐姐吗？”她又追问。
看宋郁如此羞涩，她觉得大概是收不到回答了，只是留念于难得的手感，逡巡再三方要收回手。
“喜欢。”
宋郁伸出手按着她刚要收回的指尖，用双手捧着，让孟筝的手掌整个贴在他脸上。
“好喜欢姐姐。”
他这么乖，孟筝都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好在宋郁的通讯终端忽然响起，打破了奇怪的氛围。他接起来，说了两句，一脸抱歉地说：“阿筝，实验室那边有点事，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嗯？好……嗯。”孟筝不太习惯有人跟她报备，“你去就是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不是这条通讯叫走了宋郁，他们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该睡在一张床上了。
上帝保佑让他天天有活干吧，她可不想分一半的床给宿敌。
宿敌又不是宿在一起的意思。
宋郁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就换上了制服，那副标志性的眼镜还挂在胸前的口袋里。这样的宋郁是孟筝更加熟悉的，一下子敲碎了刚刚因为旖旎的氛围而带来的幻想。
果然还是这样的宋郁更正常。
孟筝轻轻舒了口气，可宋郁走到门口，却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转过身，有点委屈地看着孟筝。
“怎么了？”孟筝只想他快点走，出声催促，“是掉了什么东西吗？”
“你是不是忘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孟筝有些听不清。
“忘记了什么？”
宋郁攥着公文包的包带，把笔挺的布料都捏出了褶皱，半晌才闷声问：“临别吻，要取消了吗？”
还有这回事？
孟筝差点脱口而出这是另外的价钱。
但看在他那么乖，那么委屈的份上……孟筝走过去，微微垫脚，鼻尖又萦绕着那股咖啡的甜香。
算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都是幻境，都是虚拟的。
她做好心理建设，在刚刚摩挲过的脸颊上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敷衍道：“可以了吧。”
说完觉得心虚，福至心灵地从他的胸口摘下眼镜给他戴上：“好好工作，乖啊。”
母胎单身只做过猫奴的孟筝小姐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谁发明的这种生物？
好在宋郁其实很好糊弄，看起来甚至十分满足，顶着被孟筝随手带歪了的眼镜就出门了。
目送他离开，听到电梯开关门的声音，孟筝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沙发上把猫抱过来一顿蹂躏。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只有胐胐一直陪着她，一视同仁地在被抱着吸的时候愤怒地邦邦用小爪子锤她。
她一边被邦邦锤，一边开始思考。
“笼”的解除方式只有三种：
一，执行者主动解除。
二，破坏“锚点”
三，执行者死亡。
无论走哪条路，她想出去的第一步都是找到执行者。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设定里，都已经是全民上载电子版了，那她的工作还在吗？
孟筝负责的“生态园”计划，顾名思义，是想要打造可移动的大型自循环生态园，作为宇宙时代的诺亚方舟，带着幸存者们离开。在生态园研究所里，大部分是生物学家、环境学家、物理学家，到了上载社会，这些学科还存在吗……
好在这只是个虚拟世界，她和宋郁的战争在现实中还没有结束。
她还没有输。
无论如何，明天要跟着宋郁去实验室，先把执行者找出来。
……
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失重，孟筝有些不安，眼皮颤动了一下，接着就有一道温柔的热度覆盖上来，遮住了本就清浅的灯光。
宋郁用手掩住她的眼睛，怕光惊扰她。他尽量放缓了动作，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
猫早就跑走了，窝在角落睁着圆眼睛看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中猫的眼睛更亮，宋郁对它笑了笑，示意它不要吵醒主人。朏朏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表示自己才没有这么无聊的企图。
自从“生态园”计划开始筹备以来，孟筝其实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偷得过这样一个清闲的夜晚了。大脑永无休止的疲倦竟让她毫无防备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此刻仍然睡得很熟，因为身体已经熟悉了这个怀抱，无论是触感还是气温，都让她的潜意识里充满安全感。
宋郁把她抱到主卧，放下时，发现孟筝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他的脖子。宋郁的动作比今夜的风还要温柔，他将扣在自己颈后的手轻轻攥着，捧到嘴边吻了一下。
给睡姿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掖好被角，他看着她的睡颜，没有再动作，只是小声念了一句：“晚安。”
今夜没有月光，月亮是他们相爱的祭品。
……
醒来后，多年的肢体记忆让孟筝马上去看终端。除了新闻推送没有消息，置顶的“生态园核心组”群聊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生命历史学编撰计划”。
生命……历史学？
好邪门的选课，听起来很难在大学选专业的样子。
点开一看，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群成员还是组里熟悉的几个人，大家语气轻松又悠闲，置顶的时间计划跨度相当充裕。
这是自己在虚拟世界的工作内容？
孟筝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不过这里的历史大概就是指人类还是碳基生物时的故事了吧，是他们这一代人亲身经历的那些。
无聊。她心想，如果真的选择了用意识上传数据来苟活，那回忆那些还有身体的日子不是徒增烦恼吗？
不想上班。好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听到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懒洋洋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里面穿着围裙的男生正在切三明治。
宋郁头也没抬，只是笑着说：“马上就好了，姐姐等我一下。”
孟筝摸摸鼻子，心想，这有人做早饭的日子还真不错，怪不得几十年前的男人都想着要娶老婆呢。
平时她自己都是干面包片配冰美式，能想起来用面包机叮一下就算得上是犒劳自己了。
现在也是吃上烤得香香的三明治喝上现磨豆浆了，果然美好的日子都靠自己幻想啊。
她吃的时候，宋郁就坐在桌对面静静地看她，孟筝斟酌着开口：“我能跟你一起去实验室吗？”
宋郁的眼睛亮了一下：“姐姐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吗？”
啊，原来我在这个世界设定里还是个搞地下恋情的渣女吗？
孟筝吃人嘴短，含含糊糊地回答：“嗯……就是想去你们实验室看看。”
宋郁的笑容僵了一秒，很懂事地低下头：“没事的，不公开我也可以的……姐姐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啊，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孟筝自我唾弃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公开也行。”说完她就后悔了，但看到宋郁明显高兴的表情，又不忍心再说什么。
自动驾驶的车辆到了军区门口，宋郁做了验证，又给她做了访客登记。
看着门口“重点基地：云端系统维护管理总局”的烫金字样和在门口驻守的军部人员，孟筝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是啊，如果上载派的主张最后得到实现，那么云端管理就会成为最重要的国民级安全保障部门。而与此同时，其他主张的研究院就会像她们生态园组一样，成为可有可无的闲职。
她从未来过上载派的实验室，虽说知己知彼才更好，可按照两派水火不容的舆论氛围，她要是敢踏进这里，下一秒就会被上载派的支持者用石头砸死。
宋郁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身上凌厉的气质又逐渐恢复，变成了孟筝记忆里的高岭之花。如果不是他打开车门后体贴地用手护着她的头，孟筝几乎要怀疑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是一栋单层的建筑，一进门就可以感受到冷气开的很足，机器轰鸣着对抗高速运转带来的热度。
这里没有大厅，只有一条长长的连廊，来来往往的研究人员在不同的房间里穿梭，房间大多安装着透明的玻璃板，可以在走廊里直接看到里面巨大的机箱。
看到他们的人都会向宋郁打招呼，宋郁只是像往常一样冷静地绷着脸颔首回应。可任谁都能看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冰块脸的宋教授带着一位女子，而这名女子的脸即使是最基础的研究员也一定认识——
那位经常出现在媒体报道里的，整个上载实验室的劲敌，被称作“末世纪的厄俄斯女神”的生态园派首席研究员孟筝。
这则消息以光纤为媒介飞快地传遍了这座建筑的每个角落，在宋郁带着孟筝走到位于地下的终端控制室之前，就提前告知了房间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