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京城。
大雪压弯了柳条,宫阙金瓦尽数被埋于厚雪之下,朱红的宫墙颜色也黯淡了许多。
在那宫城之下,也埋藏着一个幼小的身影。
“噔噔噔”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差点要死亡的孩童,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也只能轻微抬了抬身子。
马车碾过厚厚的积雪,轮子深陷在了雪中,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留下的只有两道深深的辙痕,而后又被新雪覆盖抹平。
老谭手中拿着绳索,花白的胡须上结满了冰霜,他竭力的对抗着要让他看不见的风雪。
忽然,他猛的拉起绳索,马儿长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后又重重的落下,将地上刚铺满的雪又给踏出个坑洼来,好似感到许安鱼的惊吓,马车颠簸了一瞬终于停住。
“将军大人!世子殿下!”
老谭声音嘶吼着,太大的风雪导致声音都变得不清不楚了起来,他带着惊恐的语气指向了倒下宫墙之下的孩童。
“那!那雪窝子里!好像有东西!像是...像是个人!”
说罢,本来毫无动静的马车车帘便“唰”的一下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掀开了,许赢探出身来,刺骨的寒风瞬间浸入马车内,冻的还在马车中的许安鱼一哆嗦,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何人倒在了那边,快救上来罢!爹爹也不忍心看一孩童冻死这儿。”
说完,许安鱼就要下车,不曾想一双粗壮有力的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安儿,让老谭去把那孩子抱过来罢,你身子骨不好,下去会受凉的。”
老谭在许赢下令的那一瞬间就跑了过去,将埋在雪里的孩子抱了出来,用手拍干净他身上的雪,再用手上许赢递过来的外套将小孩裹了起来,然后双腿飞速的走到了车前,将手中的孩子放进了马车内。
许安鱼看到外面的小孩儿进来后,连忙拉着许赢上前,“爹,这个孩子怎么样,会不会死掉!”
许赢看了眼孩子的穿着,他身着华服,这不正是当朝太子秦牧宇么??!
然后用着他连忙用着在军营中所学到的一些知识,将左手搭在了小孩的手腕处,把了把小孩的脉说道。
“还能坚持一阵子,需要赶紧回到府上叫人治疗。”说罢,许赢一把扯开马车的车帘子,“暗八,现在立刻去找一名郎中到府上来,越快越好。”
“是!”暗卫点头得旨,又立马消失不见。
突然出现在许安鱼面前的暗卫把他吓了一跳。
“爹爹的暗卫还是不走寻常路啊,怎么就又突然落下来了。”
许赢听完嗤笑了一声,将许安鱼拉了过来然后使劲在他的头顶上揉搓。
“暗卫不这样那还叫暗卫么?你这小子!”
许安鱼想用双手将头顶上揉搓着他的头的双手拿开,奈何小孩子的力气太小,他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疼疼疼,爹!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娘了。”
许赢撇了撇嘴,这小孩太机灵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惧内的。
可别看他许赢是个将军,其实还是怕夫人的。
马车在他们的斗嘴中缓缓驶入国公府,正巧喊的郎中也到了这里。
老谭先让二人下来后,连忙将车内的孩童抱了下来,急匆匆地奔去了下人房,没想到却被许安鱼阻止。
“老谭,放到我房间里吧!他现在不能去那么冷的地方!”许双鱼跟在后面飞速的跑着,那不及老谭肩膀高的身高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像汤圆滚动一样可爱。
周围小声的笑成一片。
国公府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哔剥作响,驱散了外界的酷寒,却驱不散笼罩在卧榻周围的沉沉死气。
孩童小小的身躯被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裹着国公府最上等的丝绒暖被,层层叠叠,但他依旧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冰冷僵硬。
那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覆盖着一层青紫色的死气,嘴唇乌黑干裂,微弱的呼吸几乎细不可闻,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仿佛在耗尽他最后一丝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
“郎中来了!陈老郎中来了!”
管家几乎是连滚爬地引着一位老者闯入内室。
来人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身板挺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棉袍,正是京中有名的“倔郎中”陈老。
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一进门,目光便钉在了榻上的孩童身上。
无需诊脉,只一眼扫过那青紫的肤色和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陈老的脸色瞬间沉凝如水,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
恰在此时,一个年轻侍女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拿着布巾,正欲上前擦拭孩童的脸颊和手脚,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驱散那刺骨的寒冷。而另一个小厮则捧着热气腾腾、浓香扑鼻的姜汤,想要撬开孩童的牙关灌下去。
陈老一看,这可不得了。
“混账!都给我住手!!”
陈老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暖阁嗡嗡作响,也骇得那侍女手一抖,热水盆差点打翻在地,小厮更是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他几步抢上前,一把挥开那盆热气腾腾的水和那碗姜汤,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
“哪个蠢材教你们用这等法子?!嫌他死得不够快吗?!滚!统统滚出去候着!”
国公闻声,强压下心头的焦灼,上前一步,沉声道:“陈老息怒,下人无知。依您看,这孩子……”
“哼!”
陈老冷哼一声,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冻僵至此,寒气已侵肌入骨,透达脏腑!周身血脉凝滞如冰!此时若骤然以滚汤烈火相逼,外热内寒剧烈相冲,冰泉崩解,必刺破血脉经络!轻则四肢尽废,重则心脉爆裂,立时毙命!神仙也难救!”
他浑浊却精光的眼睛扫过国公和旁边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抓住父亲衣角的许安鱼,厉声道:“取雪来!要最干净、最冰冷的雪!快!越多越好!”
命令如军令,国公府的下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冲出暖阁,顶着尚未停歇的风雪,从庭院最干净的角落刮取了几大盆带着凛冽寒气的、晶莹剔透的净雪,迅速端了进来。盆中的积雪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与暖阁的温热格格不入。
在国公凝重而隐含疑虑的目光和许安鱼惊恐又充满希冀的注视下,陈老毫不犹豫地挽起沾着雪沫的袖子,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布满岁月痕迹却异常稳健的手。
他抓起一大捧冰冷的雪团,毫不迟疑地、用力而快速地搓揉起孩童那双肿胀青紫、如同冰雕般的小脚!雪屑簌簌落下,伴随着皮肤与冰冷雪粒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嚓嚓”声。
“冻僵之人,急救首忌骤热!需以同气相引,徐徐图之!”
陈老一边双手不停,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地搓揉着孩童的脚踝、小腿、膝盖,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声音在紧张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雪搓之法,非为取暖,实为导引!以冰雪之寒气,缓缓牵引体内凝结之寒毒外泄,如同凿开冰河,引其涓涓细流,方能令冻结之血脉如春冰初融,渐次化开!若操之过急,便是催命符!”
他搓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那深入骨髓的寒气硬生生搓出来。
孩童青紫僵硬的皮肤在持续的搓揉下,竟开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皮下仿佛有淤血在缓慢地、痛苦地流动,像冰层下被搅动的污浊冰水。
这景象看得国公心头一紧,许安鱼更是用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恐惧的泪水。
眼见皮肤颜色转变,陈老眼中精光一闪,低喝一声。
“把针拿来!”
一旁的侍女迅速打开了陈老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针囊,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细若毫芒的金针,在炭火映照下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
他屏息凝神,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从刚才的雷霆火爆转为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
指尖捻起一根三寸金针,快如鬼魅,稳如磐石,精准地刺入孩童头顶正中的“百会穴”!针入毫厘,陈老手指轻捻慢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紧接着,第二针落于左手腕内侧的“内关穴”,第三针刺入右足底心“涌泉穴“”!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陈老低沉的吐纳,仿佛将无形的气机注入针尖。
金针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蜂鸣。
他下针如飞,手法繁复却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熟练,转眼间,孩童的头顶、手腕、足心、甚至胸口膻中附近,已刺入数枚金针,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钉下几颗微弱的星辰,试图唤醒沉睡的生命。
与此同时,另一口药锅在角落里的小炭炉上已翻滚多时,浓烈到刺鼻的苦涩药味霸道地弥漫开来,盖过了炭火的气息。
刚拿出来的药汤的蒸汽剧烈升腾。陈老不用药汤灌服,而是命人将滚沸的药锅小心翼翼端至榻边的矮几上。
他取过一个特制的、内衬隔热的藤编大药罩,动作麻利地将孩童的上半身连同那蒸腾翻滚的药锅一同罩了进去!
刹那间,浓稠滚烫、饱含着药力的蒸汽将孩童苍白的小脸和上半身完全吞没在朦胧的、带着浓烈苦味的雾气之中。只能隐约看到药罩内人影晃动,蒸汽不断从藤编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逸出。
时间仿佛被这浓重的药气和金针的微芒凝固了。
暖阁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和药锅持续沸腾的咕嘟声,以及陈老偶尔调整金针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国公负手立于榻前,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目光须臾不离药罩内模糊的人影和那几枚闪烁着微弱金芒的针尾,额角有不易察觉的细汗渗出。
许安鱼早已忘了哭泣,他紧紧依偎在父亲腿边,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罩,仿佛要将那雾气看穿,小手冰凉,死死攥着父亲的袍角,指节都泛了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呃——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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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