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吹风小金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楚王朝隆冬,金陵城被厚雪埋成玉砌世界。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如同千万把锋利的冰刃,无情地切割着空气。飞檐斗拱间堆积的白雪,在暮色如墨的笼罩下,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晶莹剔透,变得深沉而压抑,压得城阙沉沉,仿佛连整座城池都在这厚重的雪幕下喘不过气来。


    和府后门悄然推开,一阵寒风呼啸而入,一袭墨色斗篷卷着雪钻进来,斗篷下摆拖曳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水痕,似一道无声的泣血暗纹,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老管家福生候在门廊,佝偻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枯槁的双手紧握着铜暖炉。见斗篷下探出瘦长身形,他忙递上暖炉,铜炉暖光映在那人苍白面庞上,青白如鬼,额角未化的雪粒正顺着阴柔眉眼,往修长颈子滑落,融进墨色锦袍里。那眉眼间的憔悴与疲惫,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心事。


    “北疆急报。”和寄灵声音轻得像雪落,却惊得福生眼皮猛跳——这声音,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七岁的和寄灵缩在书房角落,攥着如飞沉送的生锈铜钱,小脸惨白如纸,哭声都被风雪咽住。


    那时如飞沉像头小兽,踹开和府朱门,棉袄上沾着泥点,硬是把咬着小主人裤脚的恶犬赶跑,将抖成筛糠的少年护在身后,发梢还滴着雪水。那一幕,深深烙印在福生的记忆里,仿佛就在昨日。


    不等换衣,和寄灵直奔书房。廊下悬挂的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作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噩耗哀鸣。


    案头烛火被北风卷得乱晃,投在舆图上的影子,像极了北疆防线蜿蜒的残肢。他抖开密报,绢帛上“镇远大将军如明遇袭,重伤昏迷,敌军突破三道防线”几字,刺得眼生疼。


    指节抠进案几,青黑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暴起,恍惚间,十二岁那年的雪又落下来——如飞沉攥着拳头,把欺负他的世家子按在雪地里,少年拳头裹着冰晶,溅在他素白襕衫上,融成血色斑驳。那时的如飞沉,眼神中满是坚毅与果敢,仿佛能为他遮风挡雨,对抗全世界。


    “去请赵侍郎。”和寄灵低喝,声音裹着冰霜。记忆却不受控地漫涌:如府演武场的春日,如飞沉总把新发的糖糕,偷偷塞进他袖中,笑骂“你这书生脸白得像鬼,多吃点才有力气骂那些禄蠹”;夏夜梧桐树下,他握着如飞沉粗糙的手,一笔一划教写“澄清天下”,蝉鸣聒噪里,少年枕着他腿打盹,阳光透过树叶,在那道剑眉上投下碎金,他数着对方睫毛颤动的频率,以为时光会永远温柔。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是如此美好,仿佛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可不知从何时起,和家主张盐铁改制的折子递上,如家坚持维系世家旧制的奏章跟进,那些一起数星子的月夜,那些分食糖糕的清晨,都在朝堂唇枪舌剑里,碎成齑粉。


    去年中秋宫宴,他远远望见如飞沉,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人连个眼神都没施舍,擦肩而过时,甲胄碰撞声像极了利刃出鞘。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这冰冷的声音割得生疼,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却形同陌路。


    赵昀的到来打断回忆。


    礼部侍郎抖着手接过密报,和寄灵垂眸拨弄炭火星子,长发滑下遮住侧脸:“明日早朝,赵大人可要与我同奏,求陛下派援军?”声音极轻,却似冰锥扎进赵昀耳鼓,“或装聋作哑,等北疆丢了,再论罪责?”


    赵昀扑通跪下,砖缝里溅起的火星,映得和寄灵青白面庞愈发阴森,福生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雪夜,如飞沉挡在小主人身前,挨下恶犬撕咬时,血浸透棉袄的模样,少年强忍着疼,还回头对小主人笑,那笑容,是如此温暖,却又如此令人心痛。


    夜更深,和寄灵独坐书房,展开舆图。


    北疆防线被撕出的缺口,像极了他与如飞沉之间愈裂愈深的鸿沟。


    十六岁那年,秦淮河畔,两人击节而歌,如飞沉说“要做保家卫国的将军,把北疆的雪,都踩在脚底”,他说“要做澄清吏治的良臣,让金陵的月光,照得见沟渠”。那时月光温柔,漫在少年肩头,倒映在眼底的未来,澄澈得像水晶,谁也没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对峙。


    曾经的誓言,如今却成了刺痛彼此的利刃。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扑打窗纸,似北疆战马的嘶鸣。


    和寄灵蘸墨批注,笔尖在“如飞沉”三字上洇开墨迹,晕成一片晦涩的云。


    去年秋猎,皇帝问如飞沉“北疆苦寒,可愿归朝”,少年朗笑“臣的刀,该在北疆饮血”,那时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阳光下甲胄锃亮的故人,突然想起儿时如飞沉攥着他手说“以后我保护你,谁欺负你,我揍谁”的豪言,可如今,这把饮血的刀,却要指向曾经的挚友。命运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万籁俱寂中,忽听窗棂轻响,像有重物擦过积雪。


    和寄灵本就因北疆急报心绪纷乱,此刻浑身神经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攥紧袖中折扇——那是他藏锋的利器,骨节因用力泛白,似要捏碎扇骨里藏着的,与如飞沉儿时的半幅兵书残页。


    那残页,承载着他们年少时的梦想与情谊,如今却成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伤痛。


    一道黑影翻进,动作带起的风卷落窗台上积雪,簌簌声里,玄铁甲胄的冷硬轮廓显形。和寄灵抬眼,瞳孔猛地收缩——竟是如飞沉!


    这闯入太突然,像一把利刃剖开记忆的旧囊。往昔雪夜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同样的寒冬,同样的月夜,少年如飞沉抱着新得的《孙子兵法》注本,浑身带着演武场的汗气,从和府后窗翻进来,积雪簌簌落他肩头,衬得眉眼明亮如星,嚷着“寄灵你看,这招‘雪夜奔袭’,北疆打仗准能用得上!”那时他笑着接过兵书,指尖擦过少年沾着雪粒的手背,寒凉里裹着温热。那些温馨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却让人倍感心酸。


    可此刻,如飞沉面罩寒霜,玄铁面甲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下颌线条绷得冷硬,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甲胄上凝着的北疆雪,还带着边关的肃杀,随着他站直身子,簌簌抖落,在和寄灵脚边积起薄薄一层,似要埋了这十几年的旧情。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都彻底斩断。


    “和大人这么急着递折子,是盼着我爹死在北疆?”


    如飞沉声音闷在甲胄里,像裹了层冰碴,撞得书房空气都泛冷,甲胄碰撞声里,还混着北疆风雪的呜咽。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