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夹上根本就没有奶酪,再向前也是无谓赴死。
我绝望了,那是一位笑起来会有蝴蝶停在她耳边的森林女王,蜿蜒前行的蛇也只能臣服于她的脚下,鼠鼠大军的臭鱼烂虾就算有破铜烂铁做成漏洞百出的盔甲长矛,转瞬间也会再她的指尖下尘归尘,土归土。
好吧,好吧。
早点投降,少吃苦头,就是小鼠的命运。
何燚放下手里的宝石砖,抬眼看我:“嗯?什么?”
“你喜欢的是不是林梦琳啊?高中的时候摔断腿,还坚持来上学,经常给我讲题,现在在日本交换的那个,你俩还当过同桌。”
“不是。”他答得果断,还带着一点笑意地对我说:“她有女朋友。”
“啊,什么时候?”不对:“她是拉拉?”
“是啊,我喜欢的也是男生。”
“哦。”
嗯?
等一下!
喜欢男生!
原来老鼠开心的时候也会摇尾巴,敲在管道上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快要看出我皮毛下藏着的碎石头子了,从灌木丛里穿过的时候身上刮到的毛刺倘若不是被他注视着,恐怕也不会让我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疼痛,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在我喉咙里,在他眼睛里,在我舌头上,在他睫毛上,在我牙齿尖,在他的唇上。
他比我先被那份冲动突破。
他说: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只把你兄弟。”
“咳咳咳……”
原来只是一阵咳嗽。
何燚推了推桌上的水杯:“刚好吃完饭也有一阵子了,把药吃了吧。”
他拿药给我,吞了两三个药片后,他还想我多喝点水。
可我快要溺毙了,摆摆手,不用喝了。
其实,老鼠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垂头丧气……
我想专注在对局上,数着手里的宝石块,盘算着。
红色宝石我有三块,蓝色宝石有一块,桌上的那张卡片需要三块红宝石、两块蓝宝石、一块绿帽子就在我头顶上漂浮着,我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像长了腿的口袋,来来回回靠近又走远,走远又靠近,我——
“想什么呢,该你了。”何燚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我又要输了,我不玩了。”
“怎么现在还学着耍赖了。”他伸出手来,揉乱了我的发型。
其实我现在毫无发型可言,揉乱了的是我的心。
下次我不跟你说这么明白了,咱俩都知道就好。
可我在他面前还得装,那叫什么?娇嗔?差不多,我拍了一下他的手:“哎呀,你干什么,我新抓的发型。”
何燚“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有这本事呢,睡着了还能在梦里给自己抓发型,就是手艺还得精进一下,怎么抓出来一个鸡窝头?”
“算了,你不懂欣赏。”
“我怎么不懂,”何燚说着,行动上也更过分了,伸手就来捏我的脸:“鸡窝头也很可爱嘛。”
“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有。”
“谁啊?”点开通讯录,给每一个可疑的幸运嘉宾拨电话。
“今天怎么了,这么八卦?”他似笑非笑,我摸不清他到底在回避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眼瞅着要输了,面前的宝石牌根本不够我赶上他的积分。
他坐在地毯上,抬起头来,我靠坐在沙发上,隔着茶几,不敢回看他。
沉默的时间不够水温变凉,何燚开口的时候,我嗓子也痒痒的。
“我和他没机会的。”
真是一句让人伤心的话。
不过巧了,我也是。
气氛太沉重了,热气都不敢从水杯里跑出来。
“所以是谁也不重要。”何燚勾了勾嘴唇,我偷偷看到的,然后他拍了拍棋盘,拿出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打破了方才的压抑:“让你两个回合,你把这张牌换回去,然后再拿一蓝、一黑、一白,我们比分就一样了。”
那还有一战之力。
“行。”
一番鏖战。
我还是输了。
侧躺在沙发上,何燚一点点收拾东西,他逐个分类好卡牌,又一丝不苟地按照买回来时的装盒方式,把所有的配件装回盒子里。
盖子盖上时,里面各个零碎散件儿的样子,和刚买回来打开盖子时并无分别。
这个家时因为何燚的耐心才没变成臭水沟的,我深知这一点。
“时间还早,要不找个什么东西看看?”
“把上次看了一半的那个看完吧。”我一时没想起来片名。
“《小鞋子》?”何燚记性真好。
“嗯。”
家里装了个投影仪,拉上厚重的窗帘,他抬起我原本歪在沙发上的脑袋,坐下身,又轻轻把我的头枕在他腿上。
他拽来沙发上的毯子给我盖上,就势将手搭在了我肩头。
一种奇怪的距离感。
对于兄弟来说太近。
对于爱人来说太远。
影片放到那对贫穷家庭中的兄妹出现矛盾,两个豆丁大的小孩,为了一双小鞋子吵了起来。
“小雅。”
我差点睡着。
“嗯?”
“我有的时候感觉你不像是我的弟弟。”
本来就不是。
只是因为我倒霉的妈有一个心善的闺蜜,我才有机会和你一起长大。
“你有那种‘我们是家人’的感觉吗?”何燚接着问。
“你想听实话吗?”我侧过头来看他的下巴的弧线,锋利地钻进我的心里。
抱歉,这真是好土的一句话。
“当然。”他缓缓点头,还好他没把目光从幕布上移到我脸上。不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来没有过。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从小到大,他们什么都没缺过我,说是把我视若己出也不为过。你也对我很好,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
他没说话,也克制着,没有表情,可放在我肩上的手用了力,出卖了他的心。
可能是我说“从来没有过”,有点伤人吧,他对我那么好。
或许是处于愧疚,一句话从我嘴边溜了出来:“要是再早一点……被送到你家就好了。”
“为什么?”
我就能早点认识你,没准会更早喜欢上你。
我有贼心没贼胆,这话说不出口。
“没准就真的能把你当兄弟了。”我说。
就只把你当兄弟,像你一样。
投影到幕布上,光映在他脸上。
猜不出他的表情,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表情。
攥着我肩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入睡,怎么被他搬尸回房间的。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落日余晖,一片橙黄,像火烧到了窗前,我房间里的天气阴着。
人在这个时候醒来,会很难受,因为在远古时期,部落生活里,这个时间是大家狩猎归来、聚会晚餐的时间,如果这时醒来,说明错过了群体的一日,便会有种被抛弃、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也难受,倒不是因为这个。
很饿。
出了房间,也没见到何燚。
我传消息给他,迟迟没回复。
“哎呦!”
摸着黑进厨房,膝盖撞到了餐桌腿上,蹲在地上好一阵子,我才匍匐到冰箱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梨,新鲜水嫩,饱满光滑,我取了一个出来,在睡衣上擦了擦,还没进嘴,手机在餐桌上响了,有消息来。
是何燚?
我赶忙跑过去看。
不是何燚。
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关定雅吗?]
像诈骗,被这么询问全名,家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亮着,格外地亮,照得周围格外得黑,莫名有点瘆人。
我当是恶作剧,没打算回。
重新举起梨,刚到嘴边,西下的太阳早就撤走了全部的光亮,门锁一阵悉悉索索响动。
是谁要闯我的老鼠洞?
大脑飞速旋转。
来偷我辛苦收藏的塑料瓶盖?
这是噩梦吗?
我在一片漆黑里举着冰凉的梨汗毛倒立,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传来。
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
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我不知该对哪件事先做反应。
“小雅,你醒了,怎么不开灯?”
是何燚,他抬手开了灯。
猛地光亮,我低下了头,手机屏幕反而没刚才那么亮了。
[小雅,我是妈妈。]
……
是,我的,妈妈?
“我去学校还书,估摸着你醒了会饿,就顺便去食堂买了炒鸡,给你带了一瓶你平时经常在他家买的气泡奶,橙子味的。那梨是我买来炖梨汤的,生梨吃了会加重咳嗽……”
像在防空洞里,又像是有人在湖底跟我说话,麦里全是水,有声音,但听不清内容。
老鼠会忘记自己的孩子,但只凭味道,就能闻出自己的妈妈。
那边“咕噜咕噜”的动静还在继续,我手里的梨被入室的贼抢走了!
顾不上去拯救落水的人,我猛地冲回房间,打开我床底下的大盒子。
从上面乱七八糟的垃圾里刨开一个大洞,太好了,我的宝贝!我的珍藏!我的气泡奶瓶盖!
一个都没丢。
善良的贼,我的瓶盖,他一个都没动。
甚至还有一个新的从天而降,橘黄色的,带起一股新鲜橙子味的风,像一枚金币。
何燚捡起我丢在地上的手机,蹲在了我身边,问:“小雅,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