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下水道了还要期待春天吗?》 第1章 第一章 暗恋就是被泥头车出其不意地铲进湖底,我求湖底的鱼拖我上岸,可我是外来入侵植株,只能期待那种老虎机一样的随机事件发生解救我出去,在窒息感彻底剥夺我眼前的色彩。不对,沉到湖底的时候眼前没有色彩,颅压太高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炫光的白色。 不过总之,临死之前我才猛地想起来,完蛋!这是湖,不是海,这不会有浪的! 为时已晚,我已经恨上何燚两年了。 稍等……哦,抱歉,刚才说的是暗恋吗?那我重新说一下:我已经暗恋何燚两年了。 “今天下午我有一节课,晚上约了乐团团练,之后还要和篮球社的同学一起准备一下下个月的比赛,应援什么的,你就不用等我了,先回家吧。”送我到建筑学院门前,何燚对我道。 “好。” 其实等也没关系,我回家也是躺尸。 他有一对恩爱和睦的父母,五十来岁了,还会挽着手饭后散步,遛狗,去逛夜市的时候,他爸爸还会给他妈妈买漂亮的水晶手串,闪闪发光,人们追求什么珠宝的纯度、稀有都是没有意义的,爱能让路灯在塑料珠子上打出火彩。 我是个孤儿,我爸喝酒,把他自己从十楼扔下去摔成了一颗烂西瓜,在他还是个完整的生瓜蛋子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我妈太苦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跑了,把我送养到了何燚家。 在他家寄居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十三年,还是十四年,我记不清了。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家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只是缺爱,不是变态。 他真得也帅。 不过我也不赖。 “小雅,你回去了记得把窗子关严再睡觉,最近好多人都感冒了。” 还是个暖男。 而我只会说:“嗯,我知道了。” “那,晚上见?” “嗯。” 我俩是大学同学,当年我也是临门一脚努了努力,跟他考进同一所学校,这点倒是让我心里平衡了不少。 不过。 他学的是计算机,大好的前途等着他。 我在建筑学院,静待失业。 十一月的风打在人身上像鞭子沾了醋,一阵让人想躺在地上磨蹭鞭痕止痒的寒意钻进衣服里,大清早,我俩在教学楼门前分别。 说到哪来着。 恨,啊,不是,暗恋。 暗恋就是恨。 如果高中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喜欢他,那时候下手,他学习压力又大,我略施小计,没准我俩早成了。 现在坏了,每天相处时间比高中前后桌的时候大幅减短。 我打定了主意,毕业找到工作,就不再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一个人出去生活。届时我们见面的机会只会更少。 更坏的是,我发现最近有个女生,总是缠着他。 三天两头给他买个水,时不时还说个悄悄话什么的。 有几次我看见她还边说边偷偷瞟我。 我感觉她眼神里有一股奇怪的东西,说不上来,但就是让我感觉浑身不舒服,像饿久了的蛇看见老鼠,仿佛马上就要把我整个生吞入腹然后慢慢消化成肉泥,然后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在森林里留下一些,我的骨头渣。 不是,姐姐,我才是先来的那个吧…… 你这算什么? 算你眼光好,跟我喜欢上同一个人。 能理解。 “关定雅学长,你好!我是今年的新生,我叫陈沐!” 我正胡思乱想着,被一个声音叫住了脚步,回头一看。 蛇来了,快跑! 可老鼠终究是一种卑微又猥琐的生物,害怕的时候双脚发软,根本没力气跑,我今天才知道。硬着头皮跟她打了个招呼:“陈同学你好。” “这个……这个给你!”她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对我非常恭敬地鞠了一躬,双手敬上。 那是封情书。 我不用拆开就知道,因为那洁白的信封上有一枚粉红色的心形贴纸,在哪能找到这么标准的情书? 了结食物的性命之前,蛇女王还要以我这个可怜的小老鼠取乐一番才行吗? “你最好自己给何燚,他人很好,你不用担——” “啊?不不不,关学长,这是给您的!”陈沐抬起了她亮闪闪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我,伶俐聪慧的气质是会从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钻出来的,她生动漂亮:“我喜欢你!这是我的表白信,何燚学长也说您人很好,让我放心亲手交给你,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学长,请您收下!” 原来湖泊里也有自己的一套生态和运行规则,什么时候会有落叶掉下来变成淤泥,什么时候月亮会狠狠摔进湖里吸引来一堆猴子挂在树枝上努力想把它捞起来,什么时候大鱼不吃小鱼了,改吃素,都是有定数的。 作为外来者的我,不明情况。 这算什么?放着阳光开朗大帅哥何燚你不喜欢,来喜欢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算你眼瞎。 怔在原地片刻后,我才挂在树枝上,从湖水里捞起湿哒哒的礼貌:“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想法。” “没关系的,即便你不想恋爱,也请收下这封情书!何燚学长说,能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这话倒是没错。 陈沐实在是个开朗乐观的小姑娘,我还没回话,她便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了解我,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没准以后你就会喜欢我了!” 她挺可爱的,还好喜欢的不是何燚。 “这样吧,信我就不收了,恋爱的想法我真的没有,但咱们可以加个好友做朋友,你课程不忙的时候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打打桌游、爬爬山什么的。”我从一大摞画册里翻出手机:“但我事先说好,我一定不会喜欢你的,咱俩指定没戏。” “行!能跟你做朋友,我也很开心啦!”陈沐乐呵呵地加了我的好友,屁颠屁颠地跑去上课。 而我不急,大三学生的特权就是,我可以慢慢悠悠走进教室,上课迟到也没关系,能交上图就能活。 何燚,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人,没想到指点起别人来还一套一套的。 难不成是情窦初开了? 靠。 月老你骑电瓶车来找我吧,我亲手给你扎小辫。 下午下课我就回了家,又想起陈沐下午说的话。 什么叫“能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这小子情窦初开,开的还是个苦瓜豆? 暗恋就是一群人的自行车赛,在一个环上可劲儿的互相追逐,最后暗恋了一圈儿,发现自己根本没跑出那个闭环。 我暗恋他,他不知道暗恋谁。 扒在窗户边上看楼下的路灯,屋里有暖气,热得我坐立难安。 我俩的房子租在,哦,忘了说,我俩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起住在校外,明明就在本地上大学,他非要租个房子住到学校对面,为了说服与这事儿相关的人,也就是我和他爸妈。 那阵子他天天跟我说自由,跟爸妈说成长。 爸妈是自由了,不用每天看着两个拖油瓶子在家张嘴等吃,伸手要钱。 我也是成长了,朝夕相处,还是独处,第一次品尝到苦恋的滋味。 放下手里的小说,给陈沐发了个消息。 潜水艇:[晚上好] 陈沐回了个可爱的晚上好。 潜水艇:[何燚还跟你说什么了?] 建院0422陈沐:[可多了] 建院0422陈沐:[说你乳糖不耐受不吃辣不看恐怖片喜欢吃学校食堂的炒鸡] 我不喜欢学校的炒鸡,只是炒鸡那家不用排队。 建院0422陈沐:[还说你喜欢看书和电影,特别是一些很老的电影,黑白片,喜欢听Lana Del Rey和Lady Gaga] 观察真是细致,这些全部正确。 这就是人类对实验小鼠的全面观察吗,何燚真是一个优秀的观察员。 潜水艇:[别的呢?] 建院0422陈沐:[别的就没什么了,就说让我把信亲自给你,说你应该不会拒绝我。] 要不是喜欢上何燚,这事儿真没准…… 可惜,和陈沐聊天,没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潜水艇:[好吧,我去洗澡了] 建院0422陈沐:[这是一种暗示吗?] 潜水艇:[?] 建院0422陈沐:[这是不是说明咱俩关系升级了,你洗澡还跟我报备。] 潜水艇:[再说拉黑] 建院0422陈沐撤回了一条消息。 洗过澡躺回床上,一直琢磨着何燚恋爱的事儿。 屋里的暖气烘得很足,我喜欢热气腾腾的感觉,所以就这样不知何时躺在床上,大脑断线。 我迷迷糊糊听到何燚回来,门开,门锁落上,然后他快步走来,窗子被重重合上。 “小雅,你怎么没关窗户就睡了,头发还湿着……” 不要再这样叫我了啊,像叫小妹妹一样! 我想大声抗议,可嘴像被岩浆滚过又快速降温一样无法张合,嗓子里塞满了石灰岩,汗如雨下。 “你发烧了……” 我死了吗,或者是复活? 回到了我熟悉的下水道,一股热烘烘的臭味包裹着我。 这里有不爱我的妈妈,她有太多孩子,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 老鼠本来就没有名字。 有名有姓的都是入侵者!消灭他们!消灭他们! 脑腔里开始了激烈的战争,敌人坦克开到高地上的时候试图从百宝箱里掏出魔法杖必然是让人追悔莫及的决策,运筹帷幄的犀牛倔强地用蓝色披风盖住抱头鼠窜的我。 救救我!救救我! 我抓紧红色的救命稻草,可第二天醒来之后发现,手里握着何燚的衬衣,可能是团练出了太多汗的缘故,有一股汗味儿。 他人却不在家。 第2章 第二章 是外面的阳光把我吵醒的,真烦,但没办法,生活在地上,这是必须要克服的事。 这是个新式的住宅小区,用我们专业的话说叫第三代住宅,其实就是有几个摆设一样的物业,有几棵长得歪七八扭树,周围还有学校和商业街,吸引来一群小孩,把小区弄得像一锅汤圆。 我们这套房子临着一条小巷,正因如此,我回家从不走正门。 平时我得把包从栅栏上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生怕摔断铅笔盒里的绘图铅笔,再一点一点,从缝隙里慢慢挤进来。 “走正门也就多走几百米而已,从这儿还要从灌木丛穿过去,夏天穿半腿裤,腿被树枝子划破皮怎么办?”第一次走的时候,何燚站在外面,想说服我,但这不可能。 我卡在栅栏缝里对他软磨硬泡,他便接受了这条是在不算路的小径。 “你这么高这么壮,是不是有点难像我这样进来?”我灵活地探头缩头,给他示范。 却不料,他一手拿包,一手撑着栅栏顶,腾空一瞬,快速落地,直接翻进来,衣服上褶都没有,云淡风轻。 明明是完全没有逃过课的乖乖学生,这一套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后来的两年,那成了一条我们俩专属的回家密道。 我又在看那片栅栏,晚上的时候路灯把铁照得都暖洋洋的,白天反而显出它原本的无情了。 “小雅,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身后突然一声,吓了我一跳。 怎么进门都没声音的? “嗯,我好……咳咳咳……了。” 我没好。 “我去买了三个包子和感冒药,上午我有一小节课,看着你吃了药我再走,下课就回来。”他递了瓶热的杏仁露过来,易拉罐铁皮烫烫的,手摸上去,我又一阵发困。 何燚连书包都没放下,把包子递给我,坐在我房间的小椅子上问:“你今天没课对吧,午饭我去食堂给你带炒鸡,吃过药,再好好休息休息吧。” “炒鸡要加宽粉和——”我坐回床边,接受他的安排。正要添加备注,却被打断。 “炒鸡要加宽粉和金针菇,不要辣,不要香菜,还额外要一份米饭。”何燚说完,脸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有一瞬的得意:“包子也是你爱吃的香菇牛肉馅,快吃了然后吃药,我得去上课了。” 语气也真是温柔…… 努力啃了一个半包子,杏仁露已经温下去了,何燚拆好了药片,递到我手上,又帮我拉开杏仁露易拉罐的环,轻轻交回给我。 这换谁不心动? 陈沐怎么不喜欢这种会照顾人的大暖男?让人想不通。 “喏,这个黄色的晚饭后再吃一次,这个胶囊中午……”何燚一边细嚼慢咽地把另外一个半包子送进嘴里,一边嘱咐我吃药的事:“算了,下次吃的时候我帮你看吧,这样咱们俩只要有一个人记要吃哪个,吃多少就行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好有道理。 照顾人的本领是写在基因里的,人类或者说大多数动物都对这种天赋有误读,像树只有长到秋天,哦,不对,有的地方秋天树也不落叶,有的是要一年四季都落叶,不断有新叶子长出来,这样虽然看起来树一直绿着,其实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员工。 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对,说树到了秋天照顾人。 何燚就是这样一棵一直在秋天的树。 “我吃完药了,你去上课吧。” “行,在家好好休息,睡觉的话盖好被子,发发汗好得快。” “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他确认了窗门紧闭后才走,门锁在外面落上时清脆的一声,怪了,刚才他回来,门怎么没响? 昨天读了一半的小说在桌上,应该是他帮我放回去的,还贴心地夹上了书签。 我坐在床边,杏仁露还剩一口。 把鼻子靠进易拉罐口,重兵把守着的城门一丁点烽烟都飘不进去,可皮肤是挖墙脚打算去卖土谋生的珠宝商人,在杏仁露罐子流出何燚体温,一股只有我能看见的蒸汽,是米黄色的,不对,不是蒸汽,是倒不出来的杏仁露流出来了,滴在地上。 罐子也掉在地上,有声音吗? 不知道,反正我再醒来的时候,何燚在外面做菜,油烟机的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到锅铲“乒乒乓乓”地打仗。 跌跌撞撞出了房间,看到厨房里的他穿着围裙,腰间的系带里裹着我见过这世界上最好的身材,文质彬彬的眉毛上有一缕烟走了过去,深邃的眼窝遗传了妈妈,立体的面部曲线遗传了爸爸。 可恶啊,怎么我不是他们俩亲生的? 因为没法投胎成你们的孩子,却又确实喜欢这个长相,所以只能爱上你们的孩子了,对不起,叔叔阿姨,这是我当年不够努力。 “你醒了?刚好饭快出锅了,来洗个手,吃饭。” “好。”我点点头,小步挪进厨房就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炒鸡店的老板今天午餐休息,我就去菜市场买了点鸡肉、香菇和宽粉,回来咱自己做。” “没有金针菇吗?”不对,我突然想起来:“哪来的菜市场?” “咱家小区正门对面新开的,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 正门? 也对,要不是因为我死缠烂打非要偷懒,何燚也不会为了省那几步路,钻过栅栏,穿过草丛,还要从一个两米多高的台子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 “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你从巷子那边回来。” “哎?”何燚抬手关掉了嗡嗡作响的油烟机,端着锅离开火,转过头来看着我。 “没什么,你继续做吧,我洗手。” 我总不能说,我每天回来无所事事,就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等着你路过那个暖光照出来像黄毛的路灯吧? 何燚好像也没当回事,抬手从柜子里取了一个餐盘,放在吧台上,盛菜。 我拿着筷子,转到吧台的另一侧,盛了米饭,端菜上桌。 “你房间的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巷子吗?” “可以啊。” 吃饱了的老鼠只能胡思乱想作消遣,没办法,下水道里弯弯绕绕,你家连着我家,稍不慎重,胡乱活动一下,就会不小心把尾巴伸进别人家里。 做饭,开车,唱歌,运动,我概不擅长。 可何燚样样都好。 唉。 叔叔阿姨,我多希望自己是块橡皮泥,能让您二位重新捏一下呢? 两双伟大的手说来就来,不知其中的哪一只按响了门铃。 “定雅,阿姨今早和小燚通电话的时候,他说你感冒了,好严重,想着估计是降温了你们两个小孩没有暖和衣服穿。”阿姨那双比海还要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满是担忧。 小鼠窝囊无能本不打紧的,只要找得到一口饭吃,总不会太影响管道之间的协奏。 可我偏偏是一个管不好尾巴的家伙,害人平白为我操心。 “谢谢阿姨,今早何燚给我买了药吃,中午还做饭给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才想起来,这会儿我也不咳嗽了,真神奇,何燚连买的药功效都比别人买的好? “有小燚照顾你,阿姨就放心了。”话是这么说,可阿姨拉着我的手,摸了又摸,又探手测了我额头的温度,随后才松了一口气道:“也还好有你给小燚作伴,他一个人在外面住,我们才不担心。” 叔叔在旁边给何燚讲带来的衣服都是些什么厚度,像以前在家的时候一样,鼠鼠也是个温柔的人,才会有何燚这么善良乖巧的孩子,在旁边认真听着,用眼神一个个记录下来。 真好啊。 他们一家人都这么好。 我下定决心,绝不能再给这么善良的叔叔阿姨添麻烦。 条状的井盖在正午会把太阳切成一块一块和熙的饼送到地下世界来,虽然吃不到自己肚子里,但光是看着,也实在是美味。 两人留下衣服和关心便走了,说是要去自驾游,估计又有一阵子见不到人了。 “真好啊……” 斜躺在沙发上,看着何燚在那刷碗,心里想着,就忍不住感慨出声了。 “什么?”他从吧台看过来,手上没停。 “叔叔阿姨,关系真好啊。” “嗯,是啊,一辈子都这么好。”怎么感觉他语气里也有点羡慕? “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呢?”一直想象不出来,何燚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他拿起盘子的时候顿了一下,边想边说:“坚强、勇敢、聪明,我喜欢可爱的那种。” 我暗恋怕被拒绝不去表白,是软弱! 我暗恋怕被拒绝不敢表白,是胆小! 我暗恋怕被拒绝不会表白,是愚钝! 我暗恋……,算了,可爱我是肯定沾不上边了。 软弱!胆小!愚钝!软弱!胆小!愚钝!…… 这三个词像有力的手指一样,戳在我刚吃饱顶起来一点的柔软腹部,还不如直接来几拳,此刻我在捕鼠夹上,心在滴血。 “挺好的。”伤心归伤心,话还是得接。 “那你呢?” 我想起陈沐的事儿:“对了,那个学妹,陈沐,来找我了。” “怎么说?”何燚放下手里的活儿,专心看着我问。 手上还带着洗碗用的手套,仿佛时刻准备着,倘若我敢逾越半步,他便要戴着这双充满正义感的黄色胶皮手套来亲自终结我的灵魂,把我分成一条一条,从条状井盖的缝隙里塞回下水道,像每天我们回家的时候钻栅栏的时候一样,送我回户籍所在地。 “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不过我没答应她。” “她今天上午倒是也跟我说了,还说加了你的好友,跟你聊了一晚上天,慢慢互相了解了解呗。她是咱学校登山社的,我帮你打听过了,第一次团训的新生组里,只有她坚持到登顶,很有一股坚强的韧劲儿,也很聪明的一个小学妹。”何燚转过身去,说了一大堆,不明情绪。 我总觉得他说这些的时候不开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喜欢他的女生不少,男生也有。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符合他标准的也不是没有,可他就是这么一直单着。 “也没什么,说你现在没有恋爱的想法?”何燚侧着头看我。 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也是也不是……” 他会错了意,转回身去搓洗平底锅,并说:“那慢慢了解着也不错,这段时间我接触下来,感觉跟你也会很合得来。” 憋屈,我说不想恋爱当然只是搪塞陈沐。可这下连何燚也以为是真的了,转念一想,他怎么想也无所谓,毕竟…… 平底锅被海绵搓得吱吱叫,一天要被火烤好几次,是我的话早就尖锐爆鸣了,平底锅比我更像一个现代社会里合格的分子,比我能忍。 我憋不住了,我要问:“大三了,你还没有遇到一个符合你标准的对象吗?” “嗯……有啊。” 果然有! “谁啊?是不是上次打桌游认识的那个女生,还是你乐团里的小提琴手?” 何燚略过了我的问题,我只能在黏在脸上让人不能呼吸的沉默里继续我的饭后运动——胡思乱想。 收拾好了厨房,他来问我:“我下午也没课,你想睡觉,还是想和我一起看个电影,或者打桌游?” 脑子没及时响应,乍一下听成了“想和他一起睡觉”,我赶忙摇摇头,刷新桌面。 我答:“桌游吧。” “你现在小脑瓜迷迷瞪瞪的,不是怎么玩怎么输?” “那不一定。” 我是高手。 前括号,仅限家里有的桌游,后括号。 “想玩什么,《宝石商人》,还是《璀璨宝石》?” “都行。” 还真输了,主要是我心不在焉。 卖什么关子嘛,有喜欢的女生还不能告诉我? 难不成是熟人? 我一边把手里的宝石摞起来又摊开,一边在脑海里可汗大点兵。 “是不是林梦琳啊?” “嗯……”何燚眼睛盯着桌面上的卡牌,在那盘算着下一步,尾音很长地应了一声我的问题。 第3章 第三章 捕鼠夹上根本就没有奶酪,再向前也是无谓赴死。 我绝望了,那是一位笑起来会有蝴蝶停在她耳边的森林女王,蜿蜒前行的蛇也只能臣服于她的脚下,鼠鼠大军的臭鱼烂虾就算有破铜烂铁做成漏洞百出的盔甲长矛,转瞬间也会再她的指尖下尘归尘,土归土。 好吧,好吧。 早点投降,少吃苦头,就是小鼠的命运。 何燚放下手里的宝石砖,抬眼看我:“嗯?什么?” “你喜欢的是不是林梦琳啊?高中的时候摔断腿,还坚持来上学,经常给我讲题,现在在日本交换的那个,你俩还当过同桌。” “不是。”他答得果断,还带着一点笑意地对我说:“她有女朋友。” “啊,什么时候?”不对:“她是拉拉?” “是啊,我喜欢的也是男生。” “哦。” 嗯? 等一下! 喜欢男生! 原来老鼠开心的时候也会摇尾巴,敲在管道上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快要看出我皮毛下藏着的碎石头子了,从灌木丛里穿过的时候身上刮到的毛刺倘若不是被他注视着,恐怕也不会让我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疼痛,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在我喉咙里,在他眼睛里,在我舌头上,在他睫毛上,在我牙齿尖,在他的唇上。 他比我先被那份冲动突破。 他说: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只把你兄弟。” “咳咳咳……” 原来只是一阵咳嗽。 何燚推了推桌上的水杯:“刚好吃完饭也有一阵子了,把药吃了吧。” 他拿药给我,吞了两三个药片后,他还想我多喝点水。 可我快要溺毙了,摆摆手,不用喝了。 其实,老鼠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垂头丧气…… 我想专注在对局上,数着手里的宝石块,盘算着。 红色宝石我有三块,蓝色宝石有一块,桌上的那张卡片需要三块红宝石、两块蓝宝石、一块绿帽子就在我头顶上漂浮着,我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像长了腿的口袋,来来回回靠近又走远,走远又靠近,我—— “想什么呢,该你了。”何燚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我又要输了,我不玩了。” “怎么现在还学着耍赖了。”他伸出手来,揉乱了我的发型。 其实我现在毫无发型可言,揉乱了的是我的心。 下次我不跟你说这么明白了,咱俩都知道就好。 可我在他面前还得装,那叫什么?娇嗔?差不多,我拍了一下他的手:“哎呀,你干什么,我新抓的发型。” 何燚“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有这本事呢,睡着了还能在梦里给自己抓发型,就是手艺还得精进一下,怎么抓出来一个鸡窝头?” “算了,你不懂欣赏。” “我怎么不懂,”何燚说着,行动上也更过分了,伸手就来捏我的脸:“鸡窝头也很可爱嘛。” “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有。” “谁啊?”点开通讯录,给每一个可疑的幸运嘉宾拨电话。 “今天怎么了,这么八卦?”他似笑非笑,我摸不清他到底在回避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眼瞅着要输了,面前的宝石牌根本不够我赶上他的积分。 他坐在地毯上,抬起头来,我靠坐在沙发上,隔着茶几,不敢回看他。 沉默的时间不够水温变凉,何燚开口的时候,我嗓子也痒痒的。 “我和他没机会的。” 真是一句让人伤心的话。 不过巧了,我也是。 气氛太沉重了,热气都不敢从水杯里跑出来。 “所以是谁也不重要。”何燚勾了勾嘴唇,我偷偷看到的,然后他拍了拍棋盘,拿出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打破了方才的压抑:“让你两个回合,你把这张牌换回去,然后再拿一蓝、一黑、一白,我们比分就一样了。” 那还有一战之力。 “行。” 一番鏖战。 我还是输了。 侧躺在沙发上,何燚一点点收拾东西,他逐个分类好卡牌,又一丝不苟地按照买回来时的装盒方式,把所有的配件装回盒子里。 盖子盖上时,里面各个零碎散件儿的样子,和刚买回来打开盖子时并无分别。 这个家时因为何燚的耐心才没变成臭水沟的,我深知这一点。 “时间还早,要不找个什么东西看看?” “把上次看了一半的那个看完吧。”我一时没想起来片名。 “《小鞋子》?”何燚记性真好。 “嗯。” 家里装了个投影仪,拉上厚重的窗帘,他抬起我原本歪在沙发上的脑袋,坐下身,又轻轻把我的头枕在他腿上。 他拽来沙发上的毯子给我盖上,就势将手搭在了我肩头。 一种奇怪的距离感。 对于兄弟来说太近。 对于爱人来说太远。 影片放到那对贫穷家庭中的兄妹出现矛盾,两个豆丁大的小孩,为了一双小鞋子吵了起来。 “小雅。” 我差点睡着。 “嗯?” “我有的时候感觉你不像是我的弟弟。” 本来就不是。 只是因为我倒霉的妈有一个心善的闺蜜,我才有机会和你一起长大。 “你有那种‘我们是家人’的感觉吗?”何燚接着问。 “你想听实话吗?”我侧过头来看他的下巴的弧线,锋利地钻进我的心里。 抱歉,这真是好土的一句话。 “当然。”他缓缓点头,还好他没把目光从幕布上移到我脸上。不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来没有过。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从小到大,他们什么都没缺过我,说是把我视若己出也不为过。你也对我很好,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 他没说话,也克制着,没有表情,可放在我肩上的手用了力,出卖了他的心。 可能是我说“从来没有过”,有点伤人吧,他对我那么好。 或许是处于愧疚,一句话从我嘴边溜了出来:“要是再早一点……被送到你家就好了。” “为什么?” 我就能早点认识你,没准会更早喜欢上你。 我有贼心没贼胆,这话说不出口。 “没准就真的能把你当兄弟了。”我说。 就只把你当兄弟,像你一样。 投影到幕布上,光映在他脸上。 猜不出他的表情,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表情。 攥着我肩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入睡,怎么被他搬尸回房间的。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落日余晖,一片橙黄,像火烧到了窗前,我房间里的天气阴着。 人在这个时候醒来,会很难受,因为在远古时期,部落生活里,这个时间是大家狩猎归来、聚会晚餐的时间,如果这时醒来,说明错过了群体的一日,便会有种被抛弃、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也难受,倒不是因为这个。 很饿。 出了房间,也没见到何燚。 我传消息给他,迟迟没回复。 “哎呦!” 摸着黑进厨房,膝盖撞到了餐桌腿上,蹲在地上好一阵子,我才匍匐到冰箱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梨,新鲜水嫩,饱满光滑,我取了一个出来,在睡衣上擦了擦,还没进嘴,手机在餐桌上响了,有消息来。 是何燚? 我赶忙跑过去看。 不是何燚。 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关定雅吗?] 像诈骗,被这么询问全名,家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亮着,格外地亮,照得周围格外得黑,莫名有点瘆人。 我当是恶作剧,没打算回。 重新举起梨,刚到嘴边,西下的太阳早就撤走了全部的光亮,门锁一阵悉悉索索响动。 是谁要闯我的老鼠洞? 大脑飞速旋转。 来偷我辛苦收藏的塑料瓶盖? 这是噩梦吗? 我在一片漆黑里举着冰凉的梨汗毛倒立,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传来。 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 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我不知该对哪件事先做反应。 “小雅,你醒了,怎么不开灯?” 是何燚,他抬手开了灯。 猛地光亮,我低下了头,手机屏幕反而没刚才那么亮了。 [小雅,我是妈妈。] …… 是,我的,妈妈? “我去学校还书,估摸着你醒了会饿,就顺便去食堂买了炒鸡,给你带了一瓶你平时经常在他家买的气泡奶,橙子味的。那梨是我买来炖梨汤的,生梨吃了会加重咳嗽……” 像在防空洞里,又像是有人在湖底跟我说话,麦里全是水,有声音,但听不清内容。 老鼠会忘记自己的孩子,但只凭味道,就能闻出自己的妈妈。 那边“咕噜咕噜”的动静还在继续,我手里的梨被入室的贼抢走了! 顾不上去拯救落水的人,我猛地冲回房间,打开我床底下的大盒子。 从上面乱七八糟的垃圾里刨开一个大洞,太好了,我的宝贝!我的珍藏!我的气泡奶瓶盖! 一个都没丢。 善良的贼,我的瓶盖,他一个都没动。 甚至还有一个新的从天而降,橘黄色的,带起一股新鲜橙子味的风,像一枚金币。 何燚捡起我丢在地上的手机,蹲在了我身边,问:“小雅,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