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姜漪,她身为首辅之妻,她温和、恭谨、端庄。
姜漪从来不觉得别人口中的贤妻是她,就像现在,她理应顺应夫君照顾外室,可她只想拿起茶杯摔到洛堇脸上。
这破茶是倒不下去了。
姜漪放下茶壶,瓷器与金丝楠木碰撞,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夜幕中荡漾。
不仅如此,她还在洛堇惊讶的目光中试图把刚刚给他倒的茶也抢过来。
动作少见的粗鲁,丝毫不见世家宗妇的优雅从容。
洛堇喉间溢出低笑,他急忙抢先一步拿起茶杯,确认温度后才递给她。
在争抢茶杯的过程中,姜漪手指难免碰到他冰凉的手背,甫一碰到,她的手就像被烫到了般向后撤去。
小猫好容易伸出爪子挠人。
洛堇可不会让她躲开,姜漪这口气不出,过两天又想起这事,恐怕会直接把他从床上踹下去。虽然第二天姜漪就会装模作样,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哭。
他手下用力,握着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将茶杯塞进了她手中。
姜漪已经不想要茶杯了,她被迫捧着这个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满脸茫然错愕地看着洛堇。
她的夫君神色如常,除了他少数情绪外放之时,姜漪是一贯读不懂洛堇的情绪的。
那茶杯与其说是她在捧着,倒不如说洛堇宽大的手掌同时捧着她的手和茶杯。
灯光下,首辅大人捏着自己夫人的手,将茶杯递到她嘴边。
“阿漪,不是渴了想喝水吗?怎么不喝了?”
他颇有兴味地看着她,瓷器压着她的嘴唇,胭脂在白瓷上留下红印,姜漪被迫张开嘴,小口小口吞咽着茶水。
偶有几缕水光溢了出来,淋湿他们相缠的双手。
黏糊糊的,如同洛堇的视线。
姜漪其实很讨厌洛堇这副样子,感觉无论她做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中,他包容着她的一切。可事实上,但凡她有一处表现得尖锐点,他就会磨平她的尖角。
就像现在。
嘴角留有茶渍,洛堇托起她的下巴,用帕子轻柔地帮她擦干净,目光专一又深情,恍若做件天大的事。
“阿漪,究竟是什么让你生气了?”
“江烟雪的话,你不喜欢的话,先等等好吗?待时局稳定后……”
姜漪不想听他多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今日来此就是个错误:“我说过我不在意你和这位小姐之间的事。”
哪怕洛堇的手指已经被茶杯捂暖了,姜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冷颤。
“是你。”姜漪只能避重就轻,什么白月光提都不敢提,她想自己没事招惹这个疯子干什么,闷声说,“你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而且你还瞒着我偷偷养她,我很生气,你提前告诉我,我就不会生气了。”
姜漪眼眸含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在灯下哭泣,娇美脆弱。
小猫被养了这么久,还是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他稍微袒露本性,那人就害怕地缩了回去。只是这样不行,其他人无所谓,唯有姜漪,她得接受完整的他才行。
不过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有耐心慢慢来。
于是洛堇软声哄她:“阿漪,我会早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今日是剑心带你过来的吗?”
他的视线落在姜漪眼角悬而未落的泪珠上,心里再度雀跃着升温。
洛堇缠绵地看着那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这是姜漪为他落下的泪,他甚至舍不得拭去。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可他控制不住。
姜漪一颦一笑足以牵动他,更不用说此时无声落泪。
他舍不得姜漪哭,却又按不下心头愉悦,只得怪异地装出副体贴的样子安慰姜漪。
怎么舍得提前告诉姜漪呢,洛堇视线炽热,阿漪怎么能分出视线去关心这种小事呢,这个人应当像现在这样,如蝶翼般展翅的睫毛下全是他才对。
洛堇愈发危险。
姜漪怀疑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已经完全不想管洛堇身边的事了。但再怎么样,她也无法像洛堇一样随手掐断别人的性命。只得再度开口:“和他无关,是我非要来的。”
他的阿漪都开口了,洛堇自然不会拒绝。
“当然。”洛堇笑着说,“阿漪说什么都是对的。”
姜漪堪堪松了口气。
洛堇终于放开了她,他魇足了般耐心等待着她缓过来。
姜漪觉得姜溪话中可信度高了几分。
洛堇这副喜怒无常的性子,她年少时得多眼瞎才能看得上他。
让洛堇一个人在这挺好的,她本来是打算直接撞上洛堇和他白月光相处,她再刺几句,说不定洛堇就发现她被驯养了这么久还不是个合格的花瓶。他肯定会想着,既然她不听话,不如早日给白月光让位。
谁知道这疯狗直接按着她的脑袋逼她喝茶,在洛堇装得情意绵绵时,姜漪只忧心自己安危。
“阿漪,在想什么呢?”
“想你……”怎么这么神经?
听到这句话,洛堇眉色温和多了,脸上露出了个纯粹的笑。
把姜漪着实吓到了,她见过洛堇冷笑、讽笑,鲜少见他如此真挚的笑。
她立刻收回视线,不去多想,总归疯子的想法是常人无法揣测的。
姜漪不打算在这破院子多待了,她瞧着洛堇现在心情还不错,立刻说:“有点累了,我要回家了。”
“好。”洛堇起身送她出门。
他看着姜漪袅娜的身影即将跨出院门,她走在前面,欲乘风而去。洛堇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她头也不回地固执离去。他有点不悦,想让姜漪回头看他一眼,他站在门口,说:“阿漪,是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是永宁侯夫人?还是你那位妹妹?又或是你身边那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他看着姜漪停了下来,纤影回头,穿过秋风与夜色望着他。
风簌簌吹起她的斗蓬,姜漪伸手,撩开发丝,离洛堇远了,她没那么害怕了,急中生智地随口胡讪:“想你了。”
洛堇有种立刻扑过去抱住她的冲动。
但姜漪动作很快,秋风尚才吹散她的话,她就登上马车。
唯有胸膛那颗还在跳动地心,见证着她刚开口的话。
洛堇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转身,看了剑心一眼,眉头一皱,问:“你怎么没陪夫人回去?”
剑心从容开口:“派了暗卫照料左右。夫人说想您了。”有夫人那句话在,他有恃无恐,今天大人的心情很好,不会因为这种事罚他。
果不其然,洛堇轻轻揭过这事,“这次罢了。”
剑心跟在洛堇身后憋笑。
长歌很细心,许是她刚刚多吃了两口,马车里的糕点已经换成别院的江南口味了。
姜漪忍不住多吃两口,还挺合她心意的。她琢磨着要不要过几天等洛堇不发疯了把这厨子要过来。可她又觉得很麻烦,毕竟洛堇脑子不太好,万一刺激到他就得不偿失。
“做得不错。”她夸赞。
长歌摇头,不敢当这分赞美:“不是我,这是大人命人备下的。”
那口糕点卡在舌苔上,姜漪犹豫了会,还是觉得食物没错,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将这碟糕点推远了点。
姜漪靠在软枕上,看着这碟点心,开口:“你说,洛堇该不会当真了吧?”
他不会真的以为她在想他吧?
莫名其妙。
姜漪闷闷地,伸出手,把碟中造型精美的糕点一个个弄塌,看着它们丑不垃叽的样子。
忽而马车停下,似乎被人拦下了。
姜漪在马车中身体微恍,显些靠到了马车车壁上,长歌立刻拥着她,避免摔伤姜漪,旋即冲着车外厉色问道:“什么人竟敢拦下洛府的马车?”
“在下,梁阳王世子宋烬。”
那声音似跨过岁月落到姜漪耳中,莫名的熟悉,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她茫茫然地想着,这个局,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洛堇的。
姜漪捂着胸口,又忍不住想笑,不论如何,她终于在这日复一日枯燥的重复中窥到了一丝转机。她在长歌不赞成的视线中开口:“世子如果有事要拜访夫君,应该往府中送贴才对。”
“洛府从不会收我的拜帖,某就不自取其辱了。”他顿了顿,继续,“更何况今日只是为了拜访姜夫人,而非洛首辅。夜色已深,夫人独自回京颇为危险,不知是否有幸与夫人同行?”
姜漪轻轻拉起帘子,看向这位她传闻中的旧情人。
李逐钰眉眼含笑,眸光清澈如洗,却深邃似蕴藏星河,无半分凌厉之色,开口时声线清朗温醇,不急不躁:“夫人?”
单论外貌虽不如洛堇,但仍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不错,似乎是她的品味。而且不光声音,外貌也很熟悉。
姜漪颔首:“我素来深居简出,世子亦常年在外,为何今日突然拜访我呢?”
“心系故人,难以忘怀。回京所见第一人,即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