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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成都

作者:冻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日,整个成都的茶馆都知道了日本人要来设领事馆的事情,群情激奋。


    第二天,社会各界代表200余人在中山公园召开“反日设领大会”,围观民众愈来愈多,警察出动却不驱散,甚至站在旁边跟着一起喊口号。


    大街小巷突然一夜之间贴满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在成都设领”“严惩汉奸”“驱逐日寇”“还我东北”“安内必先攘外”等标语。


    岩井英一因民众阻挠滞留重庆,改派渡边洸三郎、深川经二、田中武夫、濑户尚4人在8月23日这天以“游历”为名,乔装打扮,换了西南地区商绅的日常服装,化名之后悄悄地潜入成都,到了大川饭店。


    然而,大川饭店里服务员却听到了他们夜里用日语交谈,立即把消息透露出去。


    这消息立即通过各堂口,传遍成都各大茶馆。


    四川警备部见风雨欲来,部内一些亲日分子在得知岩井英一等人到了成都,便赶紧派人去秘密保护,并劝阻他们不要外出,注意安全。


    然而,24日早晨,这些日本人脑袋冒泡了,一意孤行要出城游览,警备部只得派警员陪同前往。


    几个日本人从东门望江楼、青羊宫,一直到外西草堂等地,遍游成都的名胜古迹,沿途多处购物。这一路,经过多少茶馆,被多少眼尖的人看在眼中,不言而喻。


    茶馆里的人频频侧目,随行警察见愈来愈多的人莫名聚集,立即劝说日本人返回饭店。


    回店不久,立即有人到大川饭店询问所到日本人是否就是日本准备强行来成都的岩井。警察们连忙否认,但来人也不知信也没信,转身就走。


    25日,东大街、红照壁、总府街、祠堂街、皇城坝这些闹市区,人群聚集,青年学生激情满怀地演讲,东北流亡青年声泪俱下地控诉,群众情绪一层层地被激发。


    数千人举着横幅示威,这些游行的人既有爱国学生,也有工人商人,甚至成都市军警和国民党复兴社组织的童子军也都参加了游行,当然也少不了平日里就游手好闲且好勇斗狠的袍哥。


    黑老鸹自从听闻了这件事,茶不喝了命不算了,日日上街东走西串,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他一连几日都在给自己算卦,算着算着就会仰天大笑。


    周立行不知道黑老鸹怎么了,问他,他也不说。


    因这段时间茶馆事多,周立行得去帮忙,也没有太多时间跟着黑老鸹。


    直到示威这一日,黑老鸹一大早起来就跑,周立行总觉得心中不安,干脆没去茶馆,专门去跟着黑老鸹。


    黑老鸹整个人都亢奋得很,见了游行队伍,不管不顾奔着就往里冲。


    周立行本只是跟在游行队伍的后面,见黑老鸹一边嚷嚷着驱除日寇,一边冲到了前面,只得跟了上去。


    这游行队伍在成都城里走了个大圈,跟随的人员越来越多,到了下午六点左右,领头的人带着上万人的队伍围聚了大川饭店,质问饭店为何留住日本人。


    那时,警察们也接到消息,荷枪实弹地早早地把饭店围着,防范游行队伍做出过激行为。


    饭店老板自从听说自家留驻了日本人,当晚就吓得跑出成都城了,生怕被当成汉奸,遭袍哥们抓去三刀六洞。


    留在大川饭店的经理心中不知道骂了老板几万遍,此刻和所有服务员以及工作人员一样,躲在店里不敢出来。


    那日本人渡边洸三郎大约是在其它地方被捧惯了,觉得大日本帝国威严不容挑衅,再加上有上百持枪的警察守着饭店,他没把成千上万的民众放在眼里。


    毕竟,东北三省的军队也是蒋中正一声令下就撤走的,这种穷乡僻壤的西南弹丸之地,又敢干出什么事?


    于是渡边洸三郎揪着店里经理狠狠扇了几耳光后,整理下衣服,自己走出去,准备教训下这些愚民。


    渡边洸三郎的汉语口音偏江浙一些,态度十分盛气凌人,他不仅敢出来,还敢大声呵斥队伍的领头人。


    “我们是经过南京国民政府同意,来四川出公务的!你们这些无知民众,若是坏了大日本帝国和国民政府的外交,统统都是死罪……”


    渡边洸三郎出言怒骂,叽里呱啦,越说越听不懂。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大吼,“他龟儿子卷我们,说要弄死我们!”


    “锤子!老子要弄死他们!”


    人潮之中,几十名男子怒骂着冲出,直扑警察设置的隔离圈。


    群情激奋之下,一旦有人带头,场面立马就会失控。


    这冲出来的几十个男子是什么身份,大家不知道,但混在其中的其它袍哥兄弟们立马跟着就上了,瞬间跟那些警察打成一团,怒火高昂的人们立即自发跟随前进。


    警察们面对汹涌的人群,根本不敢开枪,或说他们也不愿意开枪,为了保护日本人去打死自己人?那是瓜批憨儿才干的事情!


    再说了,谁知道那么多人里,有没有自个儿的亲朋好友呢!拦个卵哦拦,做哈样子得了!


    只需一瞬间的拉扯,渡边洸三郎便被人群淹没了。


    群众的叫喊声、抗议声、声讨声响成一片,石块、瓦片、木头纷纷被丢进大川饭店里,把“大川饭店”给砸了。


    此时,有人放火烧大楼,秩序更加混乱。警察要救火,又要保护日本人,应接不暇,只能是勉强应付,回头带着还能看得到的日本人开始逃窜。


    混乱之中事件开始失控。打砸从大堂开始,往上蔓延。


    人群中有人似是组织者,高喊着不要乱砸,先打日本人,好歹才把人群引去追被警察带走的日本人。


    黑老鸹也混在这拥闹的人群中,铺天盖地的怒吼声打砸声,怒不可遏的呼喊声叫骂声,凝奏成熟悉的旋律,叩开了他封沉的记忆……


    他听着,感受着,参与着,热血冲上他的头顶,理智荡然无存,他耳边一阵嗡鸣,眼前的一切仿佛发生了逆转……


    他好似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振臂一呼,袍哥人家们提刀挎枪,在同盟会的指引下,杀向清廷军队,敌人溃败四处逃窜,他们热血满腔一往无前……


    那是他最辉煌的岁月,他浑身是力气,四处是兄弟,白酒论斤喝,豪气冲云天。


    可是后来,可是后来……


    后来,他发现清廷灭亡了,但汉家大业并未成就,那些理想如同云霞,日出之时明媚灿烂,好似如日当空的光明日子即将到来。


    然而,转瞬间,倾盆大雨便落下。


    清廷亡了,贫苦百姓的日子,竟过得比以前还差!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军阀割据,上有天灾,下有人祸。


    兄弟们并非铁桶一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绝大多数人想要的,只是自己的富贵荣华。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天下无永恒的朋友,他黑老鸹看着亲朋故旧一个个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当初的拼杀,是为了复兴汉家,现在的拼杀,是为了什么?为了权力?地位?金钱?女人?


    可笑……可悲……


    他看透了一切,辞去地位,散去金银,他游走四方,蒙混度日……


    但在这一刻,黑老鸹突然又看到了希望。他看到民骨未断,如此多的青年男女血性炽热,他从各路人士中得知,上到高官下到民夫,仍有许多愿为理想赴死之人,华夏精魂,从未断绝!


    他仿佛找回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突然又想活了,他找到活下去的目标。


    昔年反清壮志酬,如今抗日豪情高!


    廉颇虽老又如何,一腔热血犹可抛!


    黑老鸹双目赤红,气从丹田起,志向两肋生,他怒吼着,咆哮着,跟着人群去追日本人!


    周立行生怕黑老鸹在人群推攘中摔倒被踩,只得一路跟在后面追。


    警察护送着日本人上了汽车,民众如潮流般跟涌而上,那小汽车夺路狂奔,慌不择路,沿着公路往东大街直奔春熙路。


    周立行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也激动不已地向大川饭店扔了石头,还在一团混乱里向那两个日本人狠狠踏了两脚命门,但他没想到黑老鸹能这么冲啊!


    六十岁出头的老年人,又是常年走江湖,身上多的是暗伤,要是在这汹涌人潮中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周立行心急火燎地一路跟着人群狂奔,可人太多了,周立行早看已看不到黑老鸹的身影,他浑身冒汗,心急如焚!


    事件已然失控。


    人群到春熙路之后开始分散,此地有长期贩卖日货的宝元蓉、益敬恒等商号,愤怒上头的人群开始打砸日货商店,将商号的货品扔到大街上踩踏。


    人多了,必然不是一条心,趁机抢东西的也不在少数,人和人之间的推攘变得更多,一些在春熙路购物的普通人也遭了牵连。


    一些跟着抗议的闲汉见有人抱着购置的货品在走,便上去抓着质问是不是买的日货,若是买的日货,便要抢摔人家的东西。


    找寻黑老鸹未果的周立行,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回头刷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定睛一看,竟是王喜雀和那个婆子!


    几个男人正不怀好意地围了王喜雀和婆子,有两人抓扯着婆子手里的东西。


    “我们这不是日货……是洋火,火柴!”婆子不肯撒手,“你们有本事去打日本人啊,咋的抢自己人的东西!”


    “把东西丢给他们检查就是!快放手!我们走!”王喜雀很生气,她伸手去打婆子的手,这般情况下,还在意是什么东西啊,丢了东西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对。


    可那婆子执拗,加之她本就是木茶商派来,专门监管王喜雀的人。心里并不很服王喜雀管,所以竟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那几个男人见婆子如此,两人去拉王喜雀,两人按住那婆子,直接当街开抢。


    拉王喜雀的两人手脚不太干净,竟直接一人从侧面搂抱住王喜雀,一人从另一边伸手占便宜。


    这时,一脚飞踢踹开了占便宜的男人,搂抱王喜雀的人也被来人一招擒拿手直接卸了胳膊。


    “弟娃!”王喜雀惊魂未定,赶紧躲到周立行身后。


    来人正是周立行,他双眼通红,额上青筋迸显,杀气蒸腾。


    被踹倒地那个男子嘴里本还喊着“那个狗杂种踢我”,但一转头看到凶神恶煞的周立行,顿觉脊背发凉,汗毛倒数,立马爬起来就跑。


    被卸了胳膊那人更是知道遇到硬茬,不敢招惹,跑得更快。


    这种本是抵御外辱的游行示威时刻,却能对着本国人、尤其是老人女人施以暴力的渣滓,自然是欺软怕硬之徒。


    剩下的男人们,在见到有凶神恶煞的练家子来了,便都是脚底抹油溜的极快的。


    那几人跑了,可街面上依旧乱作一团,群体性的愤怒被点燃后,很难自然消退,其中趁火打劫和故意捣乱的人也多。


    周立行一时陷入两难。


    让王喜雀和这个拎不清的昏头老婆子自己回去,这一路上会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可……不及时去找黑老鸹,这个明显热血冲允头的老头子,会不会也遇到危险?


    王喜雀见周立行站着没动,满脸焦急,便问道,“弟娃,怎么了?”


    周立行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我师父跟着游行队伍跑,失散了……”


    王喜雀何等聪明的人,她立即意识到周立行在犹豫什么,便拉着那婆子往旁边走,边走边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就近马上找一家大茶馆,要个包间进去关门等,街面什么时候平安了,我们再回去。”


    “快去找你的师父吧!”王喜雀轻轻推了周立行一把。


    周立行眼望着王喜雀,她一向梳理光亮的发髻有些散乱,眼睛里尚且残存着受惊的忐忑,却摆出一副大姐姐该有的坚强姿态,要他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一刻,周立行想到了曾经在重庆走散的那一次,黑老鸹是个老江湖,应该是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


    而王喜雀,若是在这一路上遇到麻烦,她是能打人还是能杀人?


    心中的天平倾斜,周立行拿了决定:“躲在附近的大茶馆也不是办法,我先送你离开!”【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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