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擦着周立行的大腿过去,虽说没射中,却擦破了衣服皮肉。他正处于紧张逃跑的过程,暂时没有感受多大的疼痛,但既然身后的人开枪,那么很有可能是被多日偷牌子搞怒了,说不定今日要下杀手!
如此想着,周立行更是亡命狂奔,他在道路上没跑多久,突然意识到这样不是好办法,他得用自己最擅长的!
山林之间他最擅长的是攀爬峭壁,林木腾跃;平地奔跑还真不算他的强项,于是他爬墙跃顶,不再沿着路跑,而是从人家户的院子里跑,从房顶屋檐上跑。
这下警察们傻眼了,这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在屋顶瓦檐上跑得跟只猢狲一般,手脚并用速度极快,他们一拥而进一家院子,人家已经从翻过了这条巷子,这还逮个屁啊!
就在这时,追出来的人里,猛地蹿出去了一个同样身手敏捷的日本人,他竟是穿着传统和服,身上挂着一把武士刀。
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却极为敏捷,骤然发力之后,竟然追了上去。
周立行一路翻墙跑瓦,难得地找回了当年在峨眉山间翻腾的感觉,一股子豪气勃发。
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追击,再翻入一条无人的商业小巷后,停下来稍作休息。
哪知唰地一声,一名日本人也翻入小巷,落地如虎蹲,蓄势待发。
周立行转身站定,看向那日本人,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那日本人冲了上来。
狠人不废话,遇到就开打。
那日本人没有拔刀,他出于武士的直觉,意识到眼前这个偷牌子的小毛贼,是个武术好手。
他本是想去参加打金章的盛会,拿下一枚中国国术的金章,展现大日本帝国的威武。
然而成都的反日情绪高涨,这边的上级不同意他节外生枝。陪同的警察局的人,还说什么双拳难敌四腿,到时候一群武林高手一拥而上,踩都能把他踩死,气得他把那警察打了一顿。
此刻,他终于有了机会,必然是要好好较量一番。
周立行可不知道这日本人有什么想法,对方没有拔武士刀,周立行便也没有动他的枪——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他的小匕首可对不了大长刀,但热兵器可以。
日本男人上来便是空手道的冲拳,力道带起的劲风,竟如当日黑熊布和一般。
周立行闪身躲避,右拳直捣对方肝脏。
两人便这般缠斗起来,日本男人空手道拳法腿法凶狠,周立行江湖路黑招杀招阴毒,两人打得异常激烈。
一连走了几十招,打得小巷烟尘四起,碎石乱飞,日本男人没有占到一丝上风,反倒是被周立行灵巧地蹬了好几下□□。
巷外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追来的人已经接近。
周立行不想再打,一心想要脱身,没想到那日本男人却输急了恼羞成怒,趁周立行格挡后转身逃走的时机,假装不追,却是突然抽出武士刀猛劈而来。
周立行一时未防,一个蹬地侧下腰躲过致命一击,对方却未曾手刀,而是对着他的脖子斜劈而来!
周立行躲无可躲,千钧一发之际,掏枪便射!
第一下,未开保险,扳手按不下!
日本男人见枪,被吓了一大跳,肌肉反应自动调整了刀的方向,直砍周立行手臂而去!
周立行扭身躲避的同时大拇指开了保险,又是一扣!
砰!
枪响的同时,周立行的手臂也挨了一刀,那手枪坠地,巷口已经冲来了人,他来不及捡枪,转身蹬地上墙,飞快地逃离,也没管那日本男人的死活。
*
周立行不辩方向地一通乱翻,待到身后的追喊声隐约不可闻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气一松,右边手臂上火辣辣的刺痛传来,加之一路上伤口失血,此刻他一口气接不上,哗啦一声从屋檐上溜了下去,摔进了院子里的太平缸。
这番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而恰好,院子的女主人做了一夜噩梦睡不着,自个儿一个人抬了竹椅子在院子里坐倚着,准备等着看日出。
日出没等到,到是等到一个熟人掉进储水防火兼养鱼的大缸子里了。
周立行从缸里挣扎着抬起头,入目便是王喜雀有些吃惊又有些好奇的脸。
“姐……”周立行张嘴还没有说话,王喜雀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我闻到血气了,你受伤了?”王喜雀语速很快。
周立行点头。
王喜雀伸手把周立行的头按进了缸里,转身便看到一个管家婆子迷瞪瞪地从屋里探出头,询问道,“什么声响?”
王喜雀回道,“我心里不高兴,把花盆砸进水缸了。”
那婆子闻言便往屋内缩,“太太你慢慢发火,婆子我还要再睡一睡。”
说着立马关门进去继续睡觉。
王喜雀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了外院的询问,才把脸都要憋青的周立行从水缸里拉出来,悄悄地把他带进了客房。
客房里没有男性衣物,王喜雀见他周身湿透,腿上又有伤。可她自己这个院子也并不安全,只得去拿了一套自己的衣物,并手脚麻利地剪了一块枕套,准备给周立行绑伤口。
周立行连连摆手,他躲在角落里自己简单绑了下大腿,倒也没害臊,换上王喜雀的衣服,用花布绑了头,如此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摸摸地从后门跑了。
*
周立行穿着一身女装,出了王喜雀的院子,也没马上就回,而是找个街角躲起来,等天亮了才往回走。
这一带的路上确实有了许多检查,然而那些打着呵欠的警察们并不怎么认真,日本人毕竟没几个,守得了这里查不了那里。
女装的周立行没引起什么注意,他回黑老鸹那时,一夜未眠的黑老鸹还点着灯等他呢。
虽然跑江湖总是避免不了受伤,黑老鸹还是有些心疼。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心软,干不成什么事了。
周立行难得见黑老鸹那么低落,便将自己同一个日本人比斗的事讲出来,还说自己开枪了,不知道打死人没有。
黑老鸹又听得兴奋起来,拍着手叫好,“最好是打死那个狗日的!龟儿子些,欺负我们中国人,该死!”
周立行见黑老鸹情绪回来了,才放下心,他当着黑老鸹的面脱下王喜雀的衣衫,换成自己的衣服。
黑老鸹围着周立行转了一圈,检查了他手上的伤口,重新拆了给他消毒,用家里的棉布带重新绑好,才开始戏谑。
“这是哪个美人儿救了你呀?衣服都给你穿回来了,啧,有点意思哦……”黑老鸹非常期待,小徒儿是不是有正缘艳福了!
周立行脸一红,有些羞窘,“是喜雀姐……”
“……”孽缘!黑老鸹眼前一黑。
“你还真的是会跑哦,故意的吧!想让喜雀心疼你?”黑老鸹恨铁不成钢,开始无情嘲讽。“你才不怕害了她哦,这要是她男人在家,你倒是跑了,她要被你害死!”
周立行愣了愣,“我不是故意……”
黑老鸹鼻孔里出冷气,“是,你是不小心的,呵呵……谁信,去问下你方大哥信不信!”
周立行无语了,脸上的红褪成了无奈的白,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好好地把那套镶边绣花的衣服收起来,舍不得洗。
不管黑老鸹摆不摆脸色,也不管方结义知晓之后,气得浑身颤抖无语凝噎,周立行坚定地把那套衣服用一块红布袋子装好,放在了枕头下。
他狗鼻子灵,隔着枕头和布套都能闻到,衣服上的香味,这样每一晚,都能梦到喜雀姐。
*
从周立行这次遇险后,袍哥们便不再偷牌子,他们发现,直接把大字上面加一笔,搞成犬,更简单方便些。
各处的茶馆都在说狗日本,狗日的龟儿本,这般市井无赖般的做法,搅得此事乌烟瘴气,却谁也没有办法制止民间的嘲笑言语。
那个日本人死没死,方结义没打听到,但小师弟落在现场的枪,却引发了一些连锁反应。
原本日方是言辞激烈地叫嚣着,必须杀鸡儆猴,把当晚之人抓出来严查彻办。
结果,那落地的手枪上,竟有特殊的编码,款式也不是普通货色,查来查去,到是查到了蒋中正的贴身卫队上。
这事便透着一股子古怪荒唐了。
四川这边干脆将头一别,搪塞了事;南京那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内部刨了一遍,也找不到是那个派系去干的。
卫队那边最后给的解释,他们在峨嵋山丢过几支枪,是被猴子抢的。
日方听了,皮笑肉不笑,只当是政府给的嘲弄,暗喻他们被猴耍。
最终,经过一个多月的扯皮交涉,日本还是被迫取下了木牌。毕竟挂在那里,稍微不小心就变成犬日本帝国,也没意思。
*
成都城里的风愈发暖和,大街上来往的人衣衫渐薄,妇女们头上的花朵从白玉兰换成了黄桷兰,然后又戴上了茉莉和杜鹃。
接下来的日子过起来飞快,街头巷尾关于抗日的议论愈发的多,好些嗅觉敏锐的商人们开始把资产往西南转移,成都这边多出好些下江人。
周立行自从上次和徐婉言不打不相识之后,不知道怎么得了这个大小姐青眼,不仅邀周立行去听地下演讲,还引荐他认识了一群学生,听他们讲平津那边有学生组成南下抗日宣传团,还听他们唱了一些进步歌曲,后面又从那些学生手里看过《东征宣言》。
虽然关于红军、共产党的消息只能私下悄悄说,周立行还是东平西凑地听了许多。
到了六月,贼心不死的日本政府,不顾中国政府反对,直接任命原驻华大使馆中国情报部部长岩井英一为驻蓉领事,强行在成都设立领事馆。
这一消息在报纸上披露以后,举国震惊,舆论哗然,群情激愤。
国民政府不同意,可日本才不管你同不同意呢,他们志在必得。
日子越是往后走,整个成都城的抗日氛围日渐炽热,各大茶馆有愈来愈多的人讨论抗日,时不时有人群集中高呼,兴起之时还会成群结队乌泱泱地游行去当街辱骂日本。
警察们则隔三差五要警示茶客们勿谈国事,时不时还要在大街上驱散集众,然而卵用没得,没人理会警察,大家甚至聊得更多。
八月,夏日炎炎,蚊虫繁盛。因得太热,大部分茶馆里放上了人力风扇,由那苦力工轮番转动机械把手,让大风扇隔着大水缸为茶客们吹风,尽力提供清凉的环境为茶馆留住茶客。
此时正是农闲,成都平原上,依托都江堰河水灌溉的稻谷还未长成,大量的人无事便到茶馆打牌喝茶乘凉,谈天说地。
这一日下午落了一场雨,出门赴约去警察局看戏的方结义,突然回堂口。
他一进内院,马上说要开内部堂会,让门房立即去把堂口的几位爷和骨干们都喊回来。
周立行这个小幺哥按理说是没资格的,但方结义进茶馆的时候看到了他,便顺手把周立行也给揪了进去。
无奈的周立行只好垂手靠墙站在角落里,听一群袍哥们论事。
“之前那个日本领事馆的事情,大家晓得噻,今年二三月份闹得那么厉害,说是不设了!结果这个月,国民政府外交部竟然同意了!“
“安?!这国民政府答应啊?”
“锤子哦!一群耙蛋!”
“嘿,国民政府有啥子不答应的呢?东北给日本人占了,华北给日本人占了,妈哟,这来四川设领事馆,是不是要把我们四川也占了嘛?!”
“那肯定撒,设了领事馆,大批日本人就要来做生意,要不了多久日本军队就来了!到时候……”
众人骂成一团,各个神情激动,个个都觉得被愚弄了。
“重庆那边,暂时把岩井英一拦截了!”
“听说那个岩井英一想到成都来,重庆那边不给他签证,还通知了所有卖飞机票、汽车票的公司禁止卖给日本人去成都的飞机票或者汽车票,也通告了成都这边,说是禁止成都的宾馆饭店私自接待日本人。”
“重庆兄弟伙啷个挺得起,我们也不能落下风噻!”
“听万县、涪陵、重庆那边的兄弟伙们传的消息,狗日的日本人说以私人名义到成都旅游!说的好听,狗日的绝对不安好心!”
方结义抬手用铜老虎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他开口道:“我这边得到的消息,社会各界都不得认南京那边政府说的锤子领事馆。明天开始,上百支宣传队会去四川城乡各地搞宣传。川内社会各界民众游行,发表《告四川7000万同胞书》,绝不答应!”
周立行在角落默默地听着,原来警察厅把各位龙头大爷喊去看戏,看的竟是这场戏。
“我们袍哥各堂口也参加,所有茶馆都把气势造起来!”
众人高声附和!
“要得!”
“设他龟儿的锤子!”
“领事馆,批事馆!”
“狗日的日本人还敢来成都,弄死他龟儿些!”
“哪个宾馆饭店敢接待,老子就要去砸店!”
……
众人又是一阵怒骂后,方结义打了个总结。
“当年我们袍哥兄弟伙能血守铁路不交外国人,现在我们袍哥兄弟伙一样干得起事!”
“刘军长要卖蒋中正的面子,不好明面动手,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虚锤子!成都这边各大堂口都放了话,要让那群日本人,有来无回!”
周立行内心闪过那一份染血的报纸,他想起当时在重庆路边上振臂高呼的学生,想到了黑老鸹突然赶回成都的急迫。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定数。
然而,一片激昂声中,也有人会提问。
“警察局那边怎么说?”
“不会让我们当炮灰撒!”
“就是嘎,我们去冲去打没问题,到时候警察不得背后给我们打黑枪嘛!”
方结义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手底下一群人鱼龙混杂,吹牛皮冲壳子的时候,人人口里都敢杀皇帝!
但真的要去卖命干事,他们也是会迟疑的,会考虑后果的。
“这个大家可以放心。成都警察局局长范崇实,以前在重庆当警察局局长的时候,因为抵制日本海军陆战队上岸军事演习,被日本领事召谷廉二铲过耳屎(打耳光)。这次我们要干的这个事情,他不仅清楚,还支持呢,绝不得搞自己人。”
听方结义这么说,众人总算是放下了心,纷纷散出去传递消息了。
各方势力都行动了起来,股股暗流即将涌动成惊涛骇浪。【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