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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成都

作者:冻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立行扭开头,退开一步,继续啃鸡腿,假装没听见。


    冯争鸣气得额头青筋蹦出,他往周立行面前绕,周立行咬着鸡腿躲,两人就这么你堵我追,慢慢地脱离了忠义堂的桌子范围,混入了另一群相互灌酒的人群中。


    那群人是拿了成年组金章的堂口,正在兴奋中,一见两个少年钻了过来,再看,这不是拿了金章的两个少年嘛。


    于是这群人一起起哄,直接捉着周立行和冯争鸣开始敬酒,甚至把他们两个举起来抛。


    方结义带着黑老鸹去联络一些故旧堂口,回头一看,酒楼正中央一群人正在抛人玩,再定睛一看,周立行和冯争鸣被扔得下不来!


    黑老鸹见状嘎嘎直笑,举着酒杯冲了过去,硬是把周立行扯了下来,然后塞了酒杯给周立行。


    “行善,敬各位英雄豪杰!”


    方结义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冯显贵,略微思考了下还是担心那群醉汉手里没轻重,别摔着冯争鸣,只能也跟着挤过去,把冯争鸣也给抢了下来。


    晕晕乎乎的周立行也知道黑老鸹是在给他解围,他原本是不喝酒的,现在只能高举酒杯:


    “天大地大,义气最大,我敬各位哥,福禄寿全,好运年年!”


    说完,周立行一口干掉了杯中白酒,那辛辣之味直冲头顶,引得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嗝。


    冯争鸣无语地看着周立行,他接过方结义手中的酒杯,微微点头向方结义致谢,平静地开口:“井小洞小,钱财最小,我敬各位哥,平安吉祥,百邪不侵。”


    说完,冯争鸣也一口闷掉酒,转身离开。


    这边周立行开了头喝酒,一回去,自家堂口的兄弟们全都围了上来敬酒。他是躲也没地躲,闪也闪不开,没办法,只好跟着大家喝,真真个是喝到头脑发蒙,走路打圈圈。


    宴到最后,大部分人都喝趴下了,周立行醉的不行,酒量却还可以,到最后都还能说话。


    他摸出金章,歪歪扭扭地蹭到方结义旁边,把金章递给方结义。


    “大哥,给你!”他觉得方结义应该是喜欢这玩意儿的。


    方结义哈哈大笑,推开周立行的手,“哥哥我有自己的金章!你留着吧!”


    周立行隔了一会儿,才点头,他又偏偏倒倒地挪到黑老鸹旁边,把金章递给黑老鸹。


    “老黑,给你!”


    黑老鸹嫌弃地摆手,“滚,哪个稀奇你这些东西!”


    周立行这章送不出去,捧在手里赶紧烫手,“那我送谁……”


    谷娃子和石娃子两个也醉的迷迷蒙蒙,石娃子转头四处找,“莲妹儿?送给莲妹儿!”


    谷娃子一巴掌拍在石娃子脸上,“行善哥要送也是送自己喜欢的女娃子,送你个鬼的莲妹儿!”


    周立行恍然大悟,把金章放进盒子,站起身,斜着斜着走出了门。


    大伙儿都喝醉了,没有在意……


    等到第二天方结义酒醒,整个人又被新消息给惊到!


    据手下来说,周立行大晚上的把金章放到了王喜雀家门口!


    幸好昨晚一个负责看场子的弟兄喝得不多,看到醉得东倒西歪的周立行出了门,怕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什么意外,毕竟周立行现在是他们的国宝——于是他跟着酒醉的周立行,守着他在王喜雀的家门前傻站了一会儿,然后周立行把金章放在家门口,转身回黑老鸹的房子睡觉去了。


    那弟兄也是一头雾水,想了想,还是把金章盒子又给捡了回来,交给方结义。


    方结义拿着金章仿佛拿着烫手山芋。


    他是真的后悔,当初事情没摸透,没个轻重地说话,戳穿了周立行小心翼翼掩盖着的少年暗恋,反倒是把对方戳醒了。


    这种事情就像是一颗萌芽的种子,不去理会,也许长着长着自己就枯萎了。可一旦戳穿掀开,那就仿佛给了种子雨露阳光,反而容易让其茁壮成长。


    这下方结义也是难办,他一边让人把金章给周立行送回去,一边派人继续跟周立行,仔细观察,随时汇报,生怕他的小弟娃惹出什么事来,同时也对王喜雀多方调查,讲她的生平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别的不说,方结义派人查了一番王喜雀,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个漂亮婆娘人挺不错,人长得好看,接人待物利落大方,挺能替那木茶商挣钱。


    而那木茶商,走到哪儿姨太太娶到哪,娶的不是当地商户的能干女儿,就是置产招工里的能干女管事,这招用起来名正言顺捆住了那些女人,让这些能干的姨太太去和男掌柜相互制衡。


    男掌柜一旦羽翼丰满,就容易自立门户;被纳成姨太太的女人,这辈子都被礼法道德捆死,既不敢跑,还要在生意上尽心尽力,因为她们的社会属性是木茶商的女人,木茶商可以随便用个理由,便弄死这些可怜的女人。


    方结义自我对比了一下木茶商,觉得商人果然都是黑心烂肺的玩意儿,靠吃女人挣钱算什么东西,心中对那木茶商颇为鄙夷。


    周立行第二天起来后,看那送回来的金章,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他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寡言,继续带着谷娃儿石娃儿给堂口跑腿。除了经常借着办公事去王喜雀住所那边打打转,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更没有私下去约见过王喜雀。


    方结义这才放下心,加上他从黑老鸹那里知道,周立行从小丧母,由外婆带大,便把周立行的举动当成正常少年对大龄美妇的一种憧憬,不再关注。


    这中途的时日,心高气傲、面子大过天的冯争鸣,熬不过内心的不服,私下来找过周立行几次,目的很简单,想要单独约着再比。


    周立行拒绝了几回,心里烦他得很。


    这次对方又来,周立行直接没鸟他,转身就跑了,气得冯争鸣在背后大喊:


    “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周立行充耳不闻,心想有跟你打的力气,我不如回去睡觉。


    然而周立行跑出去没多远,对面走来一个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少女,冷不丁地给他一个绊脚。


    这少女长着肉嘟嘟的圆脸,红彤彤的樱桃小嘴,一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配着一对弯弯的柳叶眉,脖子上带着一串圆润的大珍珠,手上的碧玉镯子通透耀眼,浑身都是娇蛮之气,那柄长长的青色桐油纸扇用的是结实无比的阴沉乌木,伞尖上的铜头竟是尖锐的。


    这打扮,这架势,一看就是权贵人家养出来骄纵女儿。


    周立行没料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女突然偷袭,他眼疾手快地单腿跳起,往旁边躲闪。然而那少女也是习武之人,手里的长伞当即刺过来。


    一寸长一寸强,周立行心叫糟糕,今日怕是要见血。


    “徐小姐!住手!”


    阴着脸的冯争鸣眼看着这一幕,顾不得自己的脸面,大声喝止,急匆匆地跑来。


    那少女嘟着嘴,伞尖都戳到了周立行的衣服上,险险停住。


    大庭广众之下被喝止,她觉得伤了脸面,便使劲把伞往地上一砸,生气道:“都说了,喊我婉言,什么徐小姐徐小姐,太生分了!”


    周立行摸了摸衣服,好险只是戳了个小洞,他看看徐小姐,再看脸色又黑又红又尴尬的冯争鸣,恍然大悟。


    “这是,帮情郎出气?”周立行忍不住打趣。


    徐婉言一听,不恼反喜,立即笑起来,语气轻快了许多,“还不是你太拗了,不跟争鸣好好比一场。”


    周立行此时也想起来,这个徐婉言是上过女子组擂台的人,虽说一看就是名家点拨,但实则花拳绣腿,空有架势。不过,这位小姐文采是极好的,写了许多篇关于青羊宫打金章的专业报道,是国立四川大学的学生。


    “徐小姐,我着实是不想打呀,你看我……”


    周立行眼睛滴溜溜转,心想该怎么才能让这个大小姐打消主意,毕竟冯争鸣只能私下找他比拼,而这种刁蛮大小姐,那可是干得出来去堂口堵他的黄事。到时候再惹出什么风言风语,他可受不了。


    “你看我,这段时间都忙着帮堂口做事。我跟冯少爷打来打去,有啥用?都是自己兄弟伙,咱就不浪费力气了。我们堂口呀!舵把子是想要出川抗日的!我可是每天都忙着帮忙呢!”


    周立行想到了这些学生们经常在大街上游行演讲,嘴里喊得最激烈的就是抗日救亡,他索性扯虎皮拉大旗。


    徐婉言张了张嘴,眼神从震惊变成了钦佩,“也,也对!现在不是自己人内斗的时候……”


    冯争鸣闻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后他扭头便走。


    徐婉言伞也不要了,跟着追了上去,嘀嘀咕咕说了一路。


    周立行只见冯争鸣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到最后竟然是狂奔而去。而那徐小姐看起来纤细瘦弱,穿着旗袍和小皮鞋,竟然能跟着追,不由得叹为观止。


    *


    周立行悠哉悠哉地回到家,方结义已经在黑老鸹这里等着他了,一把将人抓进去,神色严肃地说道:


    “弟娃,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周立行觉得奇怪,但作为袍哥,他得讲江湖道义,大哥既然发话了,问也不问先答应,“行!你说干啥就干啥。”


    方结义却有些不自然,他摸着喉咙咳嗽了一声,“去,顺一块门牌。”


    黑老鸹在旁边放下旱烟管,眼中冒出一道精光,“金河街56号?”


    “二月的时候,日本就想要在成都设领事馆,金陵那边的外交部长没答应,成都又不是通商口岸,设锤子的领事馆。”


    方结义愤道,“那狗日的些贼心不死,把驻重庆的日本领事派到成都来,想喊四川省政府这边自行同意。咱们四川这边肯定也不得干撒,结果这群狗东西,前几天竟然在金河街56号门口把木牌挂起来了!”


    周立行好奇,“什么木牌?不能明抢吗?”说是顺,不就是偷么!


    只不过这些袍哥,打死不愿意用偷字而已。


    黑老鸹冷笑,“什么牌?大日本驻川总领事署的木牌!这群狗东西,竟然自个儿挂牌子,真嚣张!立行说的对,你们就该光明正大去砸了!”


    方结义有些惭愧,解释道,“我倒是想光明正大去砸哦!但是四川政府这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报告外交部,外交部那边又说是派了驻川康视察专员来和日本方面谈判……”


    “谈判?翻嘴皮子比得上动刀子?人家要是有耐心听你说,还会自己把牌子挂上去?简直奇耻大辱!”黑老鸹越说也生气,周立行赶紧上前帮黑老鸹顺背。


    方结义想起来也是心塞,但他毕竟是当大爷的人,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鲁莽冲动。


    “师父,所以我才来找弟娃啊。顺牌子这事我不方便在堂口里说,毕竟人多嘴杂,若是透露出去,怕是要遭。”


    “但我联络过上面的人,民间人士去搞点破坏,他们可以按着不追究。”


    “我和另外两个堂口的大爷私下商量好了,秘密派人,一人顺一次,毕竟雕一个木牌也要三五天,轮番的去顺,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多牌子拿出来挂!”


    周立行听得心中澎湃,回答道,“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弟娃,那里有警卫值守,你去顺牌子的时候小心些,若是对方要开枪,你赶紧跑,跑不脱就投降,就算是被警察抓了也没事,报堂口名,我会迅速来保你的!”


    方结义感动地拥抱了下周立行。


    *


    第二日,周立行去金河街56号踩好点,当夜便穿了黑衣黑裤,绑了黑面巾,夜半三更的时候摸了过去。


    老成都各坊之间有门,夜晚会关上门,避免不同区域间的人员流动。那些打更的更夫,本质上负责的是巡逻警戒的工作。


    不过这些时日,因得一些原因,锁门的“忘记”锁好,打更的“忘记”走金河街过,反正那边有警卫守嘛,哪里还需要普通小老百姓帮啥忙哦。


    周立行一路提气疾行,本还想说躲着人,嚯哟,哪知道一路上根本遇不到什么人。


    到了那金河街56号外面,只见三层高的小洋楼外,铁门锁着,那个大日本驻川总领事署木牌竟然堂而皇之地挂在铁门外。门里左侧有个黑灯瞎火的小房间,隐约有呼噜声从里面传来。


    看来所谓的警卫,也根本没上什么心。周立行就这么左右看看,悄声上前,沉一口气使劲将那钉入墙内的木牌拔下,扛着就溜。


    第二日,周立行劈了木板当柴烧,给黑老鸹炖了一瓦罐的稀饭。黑老鸹就着泡菜,吃得可开心了。


    接下来轮着方结义说的其它堂口派人去偷,当然那日本人也不是傻的,牌子被偷第二次,他们便把挂牌放在了铁门里面,并且严格执行夜间守卫制,据说其它堂口已经有兄弟被抓了。


    这一次轮着周立行,他谨慎了许多,白日里就去金河街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睡觉,等大半夜快天明,人最困的时候才去。


    然而周立行这次,却失算了。


    那牌子被偷了好几次,日本人那边自然也要采取措施,便在那牌子周围设了机关。周立行翻墙容易,偷东西却着实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准备动牌子,突然就警铃大作。


    周立行暗叫不好,逃跑的同时还想着要把那牌子给摘走,哪知那牌子是被水泥焊死在墙上的,根本抠不下来了。


    当机立断,周立行掏出匕首,狠狠地在【大日本】的大上面刻了一笔,把【大】刻成一个【犬】字,转身就飞奔。


    然而他在前面跑,警卫们瞌睡被惊醒,出来就是一顿猛追。而那日本人里也有气不过的,叽哩哇啦地举着枪跟着追来。


    这下可好,一大群人嗷嗷呀呀地追,周立行在前面咬紧牙关蛇形奔跑。没跑出去都远,砰!枪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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