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斜斜铺撒在石板路上,太阳的威力早比不过正午时分的炙烤,但余热足以凸显路旁树荫下的阴凉爽快。
齐恒心踩着点走到木棉楼下,通风开阔的大堂也被片片光斑侵入,但立柱投下的影子也能为他驱赶些许闷热和烦躁。没等几分钟,楼里的学生们便熙熙攘攘地走出楼梯,齐恒心倚靠着立柱,视线在人群间穿梭,搜寻着某个身影。
放学时的人很多,只是齐恒心不担心会错过什么,因为那人有个特异功能——人未现,声先至。
“迟少,今晚有空吗?我想你啦……别这样嘛,我找你肯定是没好事的啊——”黄梓明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出教学楼,直到和齐恒心目光相接……
黄梓明挑起嘴角,不顾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歪嘴笑着对话筒道:“下次再找你,今晚放你去嗨。”迅速摁断通话。
“齐大神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
只十几个字,招得大堂里数十人回头,惹事的祸害毫不害臊地靠近齐恒心。
齐恒心注视着那张不断放大的笑脸,不由得恼火地眯起眼睛。强忍着火气,他说:“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关于那个计划。”
黄梓明浮夸地抚掌以示庆贺,仿佛大堂里除了他们两个便再无人似的。“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
齐恒心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哎!齐大神,等等我呀。”
“……”
“齐大神,您走反了,我们不走这边。”
“别这么叫我。”
·
“噔噔噔!”
铁皮门拉开后,一个新的世界闯进眼帘,狭小的半地下室内五脏俱全:年迈但尽忠职守的排气扇,窄小地卧于一隅的铁架床,拼凑起来的简易厨房,还有占据大半空间的工作区。竟然真有人能在学校附近租到这种犯罪电影里才出现的半地下室。
注意力放在零碎的物件上,齐恒心能找出不少生活痕迹,看起来这个“di.下.机.构”已存在不短的时间了——这人平日里没少逃.寝.外.宿。
视线跟随脚步移动,投掷在房间另一端的墙壁上,黏附在上面,再也不肯挪动了。那原本是一面坚硬空白的水泥墙面,如今被覆上一块块木板,一根根笔直的红线连接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片又一片便签粘黏在红线中段,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报道错中有序地罗列于木板之上。无论从哪个细枝末节的节点开始,追踪它的红线,总能抵达同一个终点——杨潭建,杨仕强的爸爸。
仅凭一己之力完成的杰作。
齐恒心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叹——不愧是学传播的。
“这面墙可以展现我的诚意吧?”
黄梓明说的话听起来是问句,谁都知道,这是一句陈述。
备受震撼的齐恒心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踢散了蜗居于阴影的一摞文件,纸张铺撒开来,成就一张凌乱错落的纸面地毯。跟随“地毯”走,能发现沿途驻扎的堆积如山的资料和物件。
思绪下沉,齐恒心不由分地想象,多少个日夜里,有一个人放弃舒适几净的宿舍,埋头屈居在一个昏暗闭塞、潮湿阴闷的地下空间里,一行行字地读,一个个线索地琢磨。
所以,那些人才会叫他“疯子明”吧。
视线继续向深探索,摸到铁架床床头,齐恒心的目光触及几本稍破的课外书——《异.常.心理学》《抑.郁.症及治疗研究》……
“好了,”黄梓明阻断了齐恒心的深思,“我可是将自己的内裤都摆到你面前了。”他的胳膊一撑,整个人跳坐在墙前的铁桌上,躬着背,曲着腿,平添了几分吊儿郎当。“你要是转头和学校报告,我会直接被退学。”
“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这次的交换生名额能重新回到我的手上,我还能对杨潭建的钱包狠狠敲上一笔,这样我的留学生活费也无忧了。”齐恒心面色正经地接话,似乎沉浸在畅想里。他最后还附上认可的颔首:“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用看见你了。”
黄梓明盯着嘴角带笑的学弟,挪动屁股,凑到学弟的身边,停在学弟的耳边问:“那你会吗?”
“会啊,”学弟的回应之迅速,可谓不假思索,他面无表情地直视黄梓明的眼睛,“如果你的计划不奏效,我当然会这么做。”
两人的目光相触,浮于虚空良久。不知道是谁先失了分寸,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缩小。
有人想停,有人不想停,那愈发暧昧的距离就像过山车缓慢攀升至顶点前的启动时刻,随着临界点的来临,人们在倒数的同时掺杂了几句祈祷,心跳在抵达顶点的前一刻失了序。
就是这一瞬间,有人的脑子里弹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们是在做什么?
齐恒心先行错开,鼻尖划破湿热的凝滞,重回地下室独有的阴冷。他仿佛变回了那个被责问晚饭前有无偷吃零食的小鬼,视线飞快切回错综复杂的红线上。齐恒心问:“看起来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调查所有的东西。”
“我的能力是很厉害,这没错。”黄梓明的语气不变,脸色也没有变化,自夸的话语是信手拈来。“只是,孤军英雄,我可当不起。能找到一位将自己的信任和前途全权交付的搭档,还可以在合作期间收获目标之外的情感奖励,我求之不得。”
刚刚弥漫的奇怪气氛还未完全散去,衬得最后一句话尤其怪异,甚至可以说是突兀。照理来说,听说之人该是害羞或是恼怒的。
但齐恒心毫无反应——毕竟,不能要求一个感情白痴理解如此高情商的问题。“所以,你现在缺的是院里的资料?我发现你这上面关于科研竞赛和职称晋升的信息比较少。”
“嗯。”黄梓明的笑容依旧,他挨着学弟解释道:“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你们学院的东西还是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人脉再广,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你那些同窗对杨教授的渗透了解。”
黄梓明抓起桌上一条咖啡粉包,撕开包装,在齐恒心的注视下,径直将整包咖啡粉倒入嘴里,嚼巴嚼巴然后咽下,零星粉末留在唇边。见齐恒心瞪大了眼睛,黄梓明又抽出一包咖啡粉,道:“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拿。要吗?”
“谢谢,我还是喜欢泡着喝。”齐恒心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黄梓明。“这是我今天简略制作的方案,里面提供了几个调查方向及所需材料,并标注了各自的难易程度,仅供参考。今晚,你留下来和我开会,我们尽快确定目前所需以及未来的方向。明天放学前,我会根据今晚的会议内容,草拟一份时间进度表。”
黄梓明一边扫视着笔记本上的内容,一边吹了个口哨:“大神请得好,老板有依靠。我用一包咖啡粉就把年级第一的学霸拐来给我打工,这笔买卖太值当了。只是学弟啊,胖子不是一口吃成——”
“打工?”齐恒心打断了他的话,模仿了一个黄梓明版歪嘴邪笑,瞪着他。“你要是不按计划来,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黄梓明似乎很高兴,正要回口,突然裤袋里的一道铃声插入。黄梓明的笑容迅速收起,没有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没有招呼一声,径直地步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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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当黄梓明在木棉楼给迟藤打电话时》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疯子明来电”)
迟藤:“有屁快放。”
【黄梓明:“迟少,今晚有空吗?我想你啦……”】
迟藤:“不去。”
【黄梓明:“别这样嘛,我找你肯定是没好事的啊——”】
迟藤:“不去,我今晚有课——”【黄梓明:“下次再找你,今晚放你去嗨。”】
“嘟嘟嘟……”
迟藤:……?
迟蔓:“谁的电话?”
迟藤:“疯人院打来的。有个疯子抢了医生的手机,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他要挂了。”
迟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