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野狗的传说》 第1章 第零章 某年某日某时某刻。 “……您放心,我很快就会把剧本写出来的……真的很快!我已经写完一半了!” 导演挂断了电话,对着电脑叹气。 其实……她连大纲也没有写出来。 顶着下个月再不交房租,包租婆就要拆门的生存压力,这位导演憋着一口气,打开了和投资人的会议录音。 她一边听金主爸爸的录音,一边敲键盘。 [“我们的眼光要长远,我们的目标要订得足够高!”] 听第一句话,导演就翻了一个白眼。 [“元宇宙听过吧?我们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元宇宙,那种连拍十几部,就算烂到只能卖情怀也能票房过亿的题材!你懂吧?要经久不衰!”] 导演险些笑出声来——自己拿着要饭的钱,却给他造一台印钞机?!爸爸果然是世界上最“无邪”的物种。 她在键盘上敲下:三个男主角,三个爱情故事。 [“这个审核啊……是件大事,你知道吧?我们要足够重视!我看校园题材就很好,高中不行,观众对早恋的态度太模糊了。”] 导演看了一眼手边的泡面……面饼都泡发了。 [“大学恋爱就很不错。想当年我和那个他就是在大学的厕所里,一见面就……”] 这段过去太劲爆了,导演手动跳过。 [“但是啊,又不能太保守了。太保守了,观众看得不起劲儿。要在主人公上下功夫。”] [“我希望主角能做常人之所不能,要规矩得来又不太规矩,正常得来又不能太正常。”] 导演敲下:男主角【黄梓明】是个疯子,是头野狗。 [“这个主角啊,还要有话题度,要有深度,要有沉重的过往,要有看不见的未来,要足够悲情……你懂吧?”] 导演敲下:男主角【迟藤】是地下世界的太子爷。 [“但是!一定不能让审核为难!我们要做到够深又够浅,够重又够轻,既让观众兴奋又不能太兴奋。”] 导演忍不住吐槽道:“……爸爸你这些话就已经很让审核为难了!” 导演敲下:男主角【邓乐阳】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如果电影票房能让我满意,我一定聘请你为我的御用导演。”] 导演笑了一声——皇帝开始画饼了。 [“只要你用心做,我们强强联手,一定能做大做强!让我们的影视公司上市,ji.资……A轮、B轮、CDEFG轮……通通都有!”] 导演拿过手边已经浮油的泡面吸溜了一口。 看着屏幕上不足五行的文字,想着三天后就要交的幻灯片,硬着头皮开始编开头。 开头……怎么写呢? 既然要“骗”爸爸的钱,开头就要直接且有趣,先介绍故事的三个男主角吧? 导演的手放在了键盘上—— …… ………… “無名国最帅、最酷、最牛*的大学是哪间?”一个扎着小辫的男人举着话筒对镜头问。 “当然是位于無名国·无常府·苍黄都·北斗里的池宗大学!”身旁,另一个光头对镜头吼。 “池大最帅、最酷、最牛*的社团是哪个?” “池大校媒体!” “欢迎收看最新一期的《校园弹谈坛》。我是你们帅气、幽默且风趣的主持人,【帅哥墨】!”扎小辫的男人抛了一个媚眼。 “我是比帅哥墨更帅气、更幽默、更风趣的主持人,【靓仔津】!”光头男帅气地梳了梳……自己的头。 “靓仔津,这期节目会很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 “会在情人节当天发布哦!” 靓仔津一脸兴奋地说:“哇塞!情人节!是我二十多年来都没资格参与的节日哎!” “今年!我们一定能参与!因为我们要做情、人、节、特、辑。”帅哥墨神秘地宣布。“今年情人节,我们校媒要搞一.波.大的!” “有多大?” “社长让我们采访池大的师生们,问问他们,最不想和学校里的哪个人交往!” 靓仔津听了,幸灾乐祸地“赞叹”道:“哇!疯了吧?这个话题太劲爆了!我们社长真是天才!” 会有人接受采访才怪! “天才吗?”帅哥墨微笑着看向靓仔津,如同在看一个傻子。“社长要求我们今天要采访五十个人才能下班,不然,我们两个就要穿.女.装唱歌跳舞,充当这期节目的片尾彩蛋。” 帅哥墨看着靓仔津瞬间煞白的脸,又补了一刀:“还是JK萝莉服哦!你还可以多戴一顶假发。” “凭什么?!!!” 靓仔津的怒吼横穿池大的华荣道上空,吓得不少学生原地起跳。 帅哥墨一把框住靓仔津的脖子,小声说:“因为社长知道,是我们将他喝醉酒后在午夜街狂亲路人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靓仔津红着眼睛控诉:“你不是说保证社长就算钻进网线里也不会查到我们的吗?!” “我怎知道——” “咳咳!” 摄像大哥举着相机,敲了敲他们的肩膀。 “……总之,校媒的粉丝们,你们有福啦!最劲爆的一期校园八卦节目,也可能是最后一期,被你们等到啦!”帅哥墨迅速调整状态。 “对!你们好奇吗?最不想交往之人的名单里,会不会有你身边的同学呢?” “还是有你的枕边人?” “亦或是‘你’也在名列呢?” “让我们开始采访!” …… 镜头一转,第一个出场的套着黑羽绒服的男生甲。 “找了二十多个人,同学,你是第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呜呜……我们的希望之光啊呜呜……”靓仔津扒着甲的肩头爆哭。 “那么你心目中最不想交往的人是——” 甲慢慢说出:“应该是那三个人吧。” 帅哥墨好奇地追问:“哪三个人?” “黄梓明、邓乐阳和迟藤三兄弟。” “啊……” “那三位啊……” 帅哥墨和靓仔津作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如同踩到异物一般。 甲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说:“对吧,只能是他们。我相信接下来被采访的人,也只会回答这三个人。” …… 镜头再切,第二位受访者是乙,他带着一副帅帅的大墨镜——即便今天天气阴。 “最不想交往的人?当然是疯子明啊!”乙很激动。 “你是说黄梓明。”帅哥墨知道黄梓明的外号。“但你是……g.a.y?” “老子是直的!”乙气得连忙自证:“和我交往过的女生能从正门排到操场。” 说完,他抓着摄像机怒吼:“我只是想告诉全校女生,那家伙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就是头疯狗!” “有多疯?” “之前我和那个疯子有些误会,我就骂了他一句‘有本事把我妈找来,我就喊你爸爸’,结果第二天他真的将我妈请了过来!那个***!我妈抓着擀面杖要抓我去跪祠堂,绕着操场追了整整一圈啊!” 靓仔津蹙眉,疑惑地点出了重点:“所以你妈为什么追了你整个操场?” “额……”乙扶了扶墨镜,嘀咕半天,吐出一句:“个人**,不便透露。” 帅哥墨又问:“如果让你选,你最想交往的人是?” 靓仔津小声地问:“怎么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水时长啊,你希望我俩的JK舞霸占整个进度条吗?” 乙想了想,说:“邓乐阳吧。” 帅哥墨:你是g.a.y吧? “样子不错,笑起来也好看。出手特别大方,和他出去玩,他总是请客。又玩得开,和他去喝酒,他总能把场子炒热……嗯,身材也不错。” 帅哥墨:……你果然是。 “那个,后期能不能把我的声音和脸模糊掉,就……”乙吞了吞口水。“我不想这么高调。你懂吧?” 帅哥墨假笑着点点头:还是个深.柜。 …… 镜头再一转,迎来了第三位受访者,是火辣美女丙。 她一手抢过话筒,抓着镜头,对着后面一脸惊恐的摄像师问:“你确定你打开镜头了吗?” “开……开了。” “最不想交往的人?!那当然是邓乐阳啊!”美女开始咆哮。 “我第一次和他表白,被拒绝了。虽然他让我别再表白了,但我想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结果我第二次告白,你猜他说了什么?!” 丙凶神恶煞地问摄像老师,老师惊恐地求助主持人。 “问了什么……”靓仔津也很惊恐。 “他竟然说,对不起,我看着你这张脸,硬不起来!呀啊!!!” 靓仔津突然担心起后期的耳朵——社长给不给报工伤啊? “这是能对女生说的话吗?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垃圾!乐色!sh*t!!表面装得人模狗样,只要对他表白二次,他就扯下他的人皮,变成一只狗——活该他母单(即母胎单身)!” 帅哥墨斗胆发问:“那你认为谁是你最想交往的人……” “迟藤!”丙怒气冲冲地回答。 靓仔津惊异地反问:“竟然还有人选他?!” “至少他不会说出‘硬不起来’这种垃圾话!有一回学校邀请了一个女明星来献唱,竟然有个傻*想冲上去熊抱她,我们当时都吓怕了,迟藤路过,一只手将人打趴下了!帅呆了!” 丙揪着话筒,怒吼:“邓乐阳你听到了吗!你兄弟比你还像个人!” “看、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姐有很多想说的,但是我们的时间——”靓仔津试图抢过丙手里的话筒,却被丙紧抓不放。 “各位姐妹们,还有追邓乐阳的帅哥们,听我一句劝,那个人是个垃圾!是狗!” “小姐姐,请把话筒还给我们……”靓仔津快哭了。 “斯文败类!” “请放过话筒,它是无辜的……”靓仔津真的要哭了。 …… 镜头转了转,第四位受访者,是乖乖女丁,配上一副金属大眼镜,文静气质十足。 靓仔津的嘴快咧上耳根了,他灿烂一笑问:“美女,加个好友——不对,美女,你在学校里,最不想和谁交往呢?” “迟藤。” “为什么?” “你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说吗?听说他的背景很不简单。传说他曾经徒手捏死过一个人。还传说,他曾经把一个男人的下面给咔嚓——” 帅哥墨:这是传说吗? “又有传说,他啊,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到尿裤子。” 帅哥墨忍不住开口问:“那你见过他吗?” 丁一脸正色地道:“没见过。” 帅哥墨:那不就是谣言吗? “反倒是他的兄弟黄梓明,我很欣赏。”说起这人,丁嫣然一笑。 “他是我的直系学长。有一年学院要办迎新晚会,赞助商突然反悔说不继续资助了,我们差点连盒饭钱都给不起。结果学长一出马,隔天那个赞助商求着要给我们赞助。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是他解决不了的。” 一直盯着女生发呆的丁突然开口:“既然美女说到这种程度,不妨让我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丁点点头。 “美女,我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靓仔津决定,这次一定要在情人节前脱单! “我有女朋友了,而且我喜欢女生。” 丁轻轻一笑,带走靓仔津的笑容。 …… 镜头最后一转。 “今天的采访,终于结束了。”帅哥墨和摄影老师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靓仔津还没从美女丁的暴击中缓过来:“这是我做过的最累的一起节目。我快对情人节有阴影了。” “这就是社长的目的吧。想让我们单身,好陪他一起单身。” “原谅他吧。毕竟他也是母单。” 胆大包天地戳穿社长的秘密后,两人贱兮兮地对笑。 “最终,我们还是没能完成采访五十个人的任务。” 靓仔津一反常态地坚持:“我宁愿扮萝莉,也不想追在受访者的.屁.股后面抢麦克风了!” “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校园弹谈坛》,我们下期再见!” 第2章 第一章 【关于发布XXXX年我校参与A国爱地学院交换生计划的拟入选名单通知 …… XX学院 XXXX届(一)班杨仕强 …… 请以上的同学于X年X月X日将确认资料提交到莲华总院六楼联络办事处,逾期将取消资格,后果自负。】 下课后的华荣道人来人往。不时有视线带着好奇打量公布栏前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又探头迅速扫描那张不大的A4纸——寥寥几行字,需要在太阳底下晒十几分钟?而更多的时候,路过的师生们更愿意打量驻足观望的人,那张脸、那身材,只是余光飞速掠过,都让人“回味无穷”。 春末罕见的热浪在学生间欢悦地流动,唯独接近公布栏时仿佛错入了季节,凝结在原地,连春风都不再放肆。 这张通知,齐恒心细读了不下二十遍,上面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情愿放过。每读一句话,齐恒心就又思考一次—— 凭什么是杨仕强? 耳边的喧嚣逐渐下去了,身后人群经过时带起的滚烫也随之散去,华荣道再次陷入小鸟两三只的清净。齐恒心还记得,他现在应该去图书馆,因为这是他的自习时间。 自习? 还有意义吗? 绩点再高又如何? 排名再高又如何? 竞赛履历再漂亮又如何? 这些努力,通通抵不过一个教授爸爸。 课本在五指的揉搓碾磨下发出哀鸣。书皮承受了最猛烈的火力,最终不抵蹂躏,险些被一撕两半。愤怒笼覆整个大脑,一个个疯狂的想法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酵。愤恨如同食.shi.鬼一般,吞噬一具又一具理性的sh.i体,攻城略地在大脑的顶端嘶吼咆哮着。 【我怎么可以输?我怎么可以输?!】 齐恒心抬起了手,五指碰上了冰凉易碎的玻璃。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只是有那么一刻,想要将那张公告撕碎。 齐恒心猛然收起手指,做贼似地将手掌藏在背后。 他,齐恒心,竟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学弟,你的名字没在上面啊。” 突然的一句话,将齐恒心从益发窒息的沼泽中拖了出来。如同溺水后得救的人,齐恒心的胸口剧烈地起伏,鼻腔塞满了急出急入的空气。 施救的人仿佛没有察觉出对方的异样,只是揽过齐恒心的脖子,视线快速扫过公布栏上的文字。 “啧啧啧,明摆着的关系户啊,你却耐不了他何。”黄梓明的声音自齐恒心耳边响起,距离很近,像是怕春风吹走了话里的任何一个字。 “学长,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齐恒心甩开了搭在脖子上的手臂,表情带上些许懊恼,似乎在反省怎么能让这人有可乘之机。 “怎么会?这么漂亮的学弟被人欺负,我当然是来帮忙的啊!”回答的音调之高昂、语气之夸张,加重了齐恒心对黄梓明的印象——轻浮、不正经、华而不实。话语里的某些字眼挑动了齐恒心的两道眉,浅浅地挤在一起,凑成一个淡淡的“川”字。 “你知道,杨仕强最怕的事情是什么?”黄梓明毫无被人嫌弃的自觉,再一次靠上前,手又不老实地搭在齐恒心的左肩。 “死掉。”齐恒心直言。 黄梓明被这个回答镇住了几秒,然后哧哧地自胸口发出带气的奇怪笑声。虽然这不是黄梓明想要的答案,但他也没办法反驳。发笑的冲动过后,他认真地思考起实现这一回答的可能性,煞有其事地点头:“说得对。只可惜,sh.a人.犯.法,成本太高,执行程序和收尾程序又太麻烦。” 齐恒心习惯了黄梓明间歇性发病,不想理会这个疯子。 “还有一怕……”黄梓明将试图逃走的齐恒心重新扯回身旁,半强迫地让齐恒心听他讲话。 “最怕的是,他的教授爸爸倒台。” 齐恒心瞪圆了眼睛,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为疯子明竟将主意打到教授身上而感到惊愕。惊讶只在脑子里停留一秒,他复又想到,这是个疯子,他应该是在开玩笑—— 齐恒心却没能在那张脸上捕捉到一丝玩笑的踪迹。 【他是认真的……这个疯子明!】 齐恒心的心里挤满了荒唐,他想将那句话无视掉,只是当他的视线擦过公布栏—— 【万一真的能成呢?】 齐恒心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再次将肩膀上的手甩落,逃脱这场玩世不恭的密谋。 齐恒心反驳:“你想拉我下水?你疯了吗?我只是错过了这次留学交换的机会,但我大三时还有一次交换的可能,我还能正常毕业,我没必要和你一起玩同归于尽!” 多么的理所当然啊,怎么就换来了对面的嘲笑? “之后每年的奖学金呢?大三、大四的实习机会呢?学院优质项目的参加机会呢?还有大四的优秀毕业生名额?”越往后说,黄梓明话里的笑意越甚,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我的学霸美人啊,整个大一都压过杨仕强一头,稳坐年级第一的王位,现在不也得将宝贵的留学名额拱手让给年级第二吗?让我猜猜,你之后还要再拱手几次?” 公布栏的玻璃倒影出齐恒心的剪影,但他没办法在上面看清自己的脸,不知道现在的表情如何。他只知道,黄梓明的笑声如金属般尖锐。 “美人该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恒心就是成功唯一的途径吧?” 黄梓明歪头,笑声里附上了气音—— “有一个好爸爸,也可以啊。” · “恭喜你啊,强哥,打败那个年级第一,要去那所爱地学院留学了!那可是爱地学院啊,世界一流的大学。每个学院只有一个交换生名额。还得是我们强哥出手。” 声音里的殷切穿透大门,砸中齐恒心的额头,他倏然收起那只将跨向门槛的右脚。昨天那种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了,胸口再次剧烈起伏,双腿僵在原地,难以动作。 齐恒心的后背被一只手掌用力一拍,于冠从他身旁经过,而后大力地撞开了教室大门,绍勤紧随其后。 “老于啊,最近的球赛你看了吗?那叫一个黑呀!明明作弊上的位,还笑得这么开心,颁奖的时候还恬不知耻地大喊‘这是自己付出了汗水而收获的果实’。哎哟喂,人原来可以这么不要脸啊。” “你小点声,别回头被人说我们在讽刺他。”于冠特意回头,装模作样地拦着绍勤开口。 “哎哟!对!我这嘴,真该打,哪配得罪大人物啊!”绍勤也心领神会地往自己脸上拍巴掌。 原本正在教室后头歌颂杨仕强的花衬衫男子调转了枪头:“难怪老人家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这说的果然没错。” “我*,你拽个.屁.啊!又不是你出国,自己的舌头都舔成什么样了?!”绍勤可不乐意惯着他们,就要撸起袖子上前冲,被一旁的于冠单手拦住。 闹剧在三人进门不到一分钟就入高.潮,其他同学只顾当看客,或托腮瞥目,或抱臂冷笑,或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上前劝和——连班长也只是伸颈探查,老师来了没。 “好了,”打破僵局的竟是当事人之一的杨仕强,他的双腿交缠着,坐在阶梯后方的座位上,自上而下地俯视三人,“所以说,状元又如何?出生在那种地方……任你再怎么优秀也一样。” “再说,打狗都要看主人。我们的状元郎到现在都还没发话,大家吵来作甚?”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钉在齐恒心的身上,如作实质,洞穿他的全身,留下叫人发抖难抑的千疮百孔。吊扇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响彻整间教室,这些突兀的噪声仿似同窗们此间的未言之言。那被吊扇卷裹起来的空气从玻璃外渗透进来,裹挟着热浪,扭曲了齐恒心眼里的画面——所有人的脸,所有看向他的脸都是歪斜畸形的。 【我不能输。我不能输!输了我就会被赶回那个地方。】 “叮铃铃铃——” 上课的铃声拯救了他——所有的看客如鸟兽作散,闹剧就此轻率地落下幕布,独留话剧的主角呆戴着胜利的笑容。 “这周轮到哪个小组上台汇报了?”教授扶着金丝眼镜,眯着眼注视手上的名单表。“轮到绍勤组了,快上来啊。” “他*的!那个搭便车的,说好他来做演讲,结果给我溜号!”绍勤愤怒地从书包里掏出U盘,在其他组员看救星的目光中登上讲台。 绍勤操作着鼠标,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更改了幻灯片上最后一页的成员介绍。 “PPT制作——绍勤;演讲人——绍勤。” “勤爷,帅呆了!”于冠在底下鼓掌吆喝。 “咳咳咳,安静。绍勤,开始吧。”老教师瞥了一眼PPT,而后低头在名单上划下几笔。 “我们小组研究的主题是西方神话人物的演变及其对时代背景的体现。 “第一位介绍的人物是阿萨神族的众神之王——奥丁,一位执掌预言、智慧和战争的神。在西方语义中,奥丁这个名字带有‘愤怒’和‘疯狂’之意。关于奥丁的神话传说,其中一个便是他预言了‘诸神黄昏’这一战役……” 于冠捧场地欣赏着不断变换的PPT,余光扫到一旁正奋笔疾书的邻桌,疑惑地泛起嘀咕:“不过是讲奥丁的自我放逐和重返故国。” 齐恒心这是在记什么? 野狗的传说正式开张,各位客官走过路过别错过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第3章 第二章 合作 午后的日光斜斜铺撒在石板路上,太阳的威力早比不过正午时分的炙烤,但余热足以凸显路旁树荫下的阴凉爽快。 齐恒心踩着点走到木棉楼下,通风开阔的大堂也被片片光斑侵入,但立柱投下的影子也能为他驱赶些许闷热和烦躁。没等几分钟,楼里的学生们便熙熙攘攘地走出楼梯,齐恒心倚靠着立柱,视线在人群间穿梭,搜寻着某个身影。 放学时的人很多,只是齐恒心不担心会错过什么,因为那人有个特异功能——人未现,声先至。 “迟少,今晚有空吗?我想你啦……别这样嘛,我找你肯定是没好事的啊——”黄梓明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出教学楼,直到和齐恒心目光相接…… 黄梓明挑起嘴角,不顾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歪嘴笑着对话筒道:“下次再找你,今晚放你去嗨。”迅速摁断通话。 “齐大神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 只十几个字,招得大堂里数十人回头,惹事的祸害毫不害臊地靠近齐恒心。 齐恒心注视着那张不断放大的笑脸,不由得恼火地眯起眼睛。强忍着火气,他说:“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关于那个计划。” 黄梓明浮夸地抚掌以示庆贺,仿佛大堂里除了他们两个便再无人似的。“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 齐恒心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哎!齐大神,等等我呀。” “……” “齐大神,您走反了,我们不走这边。” “别这么叫我。” · “噔噔噔!” 铁皮门拉开后,一个新的世界闯进眼帘,狭小的半地下室内五脏俱全:年迈但尽忠职守的排气扇,窄小地卧于一隅的铁架床,拼凑起来的简易厨房,还有占据大半空间的工作区。竟然真有人能在学校附近租到这种犯罪电影里才出现的半地下室。 注意力放在零碎的物件上,齐恒心能找出不少生活痕迹,看起来这个“di.下.机.构”已存在不短的时间了——这人平日里没少逃.寝.外.宿。 视线跟随脚步移动,投掷在房间另一端的墙壁上,黏附在上面,再也不肯挪动了。那原本是一面坚硬空白的水泥墙面,如今被覆上一块块木板,一根根笔直的红线连接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片又一片便签粘黏在红线中段,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报道错中有序地罗列于木板之上。无论从哪个细枝末节的节点开始,追踪它的红线,总能抵达同一个终点——杨潭建,杨仕强的爸爸。 仅凭一己之力完成的杰作。 齐恒心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叹——不愧是学传播的。 “这面墙可以展现我的诚意吧?” 黄梓明说的话听起来是问句,谁都知道,这是一句陈述。 备受震撼的齐恒心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踢散了蜗居于阴影的一摞文件,纸张铺撒开来,成就一张凌乱错落的纸面地毯。跟随“地毯”走,能发现沿途驻扎的堆积如山的资料和物件。 思绪下沉,齐恒心不由分地想象,多少个日夜里,有一个人放弃舒适几净的宿舍,埋头屈居在一个昏暗闭塞、潮湿阴闷的地下空间里,一行行字地读,一个个线索地琢磨。 所以,那些人才会叫他“疯子明”吧。 视线继续向深探索,摸到铁架床床头,齐恒心的目光触及几本稍破的课外书——《异.常.心理学》《抑.郁.症及治疗研究》…… “好了,”黄梓明阻断了齐恒心的深思,“我可是将自己的内裤都摆到你面前了。”他的胳膊一撑,整个人跳坐在墙前的铁桌上,躬着背,曲着腿,平添了几分吊儿郎当。“你要是转头和学校报告,我会直接被退学。” “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这次的交换生名额能重新回到我的手上,我还能对杨潭建的钱包狠狠敲上一笔,这样我的留学生活费也无忧了。”齐恒心面色正经地接话,似乎沉浸在畅想里。他最后还附上认可的颔首:“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用看见你了。” 黄梓明盯着嘴角带笑的学弟,挪动屁股,凑到学弟的身边,停在学弟的耳边问:“那你会吗?” “会啊,”学弟的回应之迅速,可谓不假思索,他面无表情地直视黄梓明的眼睛,“如果你的计划不奏效,我当然会这么做。” 两人的目光相触,浮于虚空良久。不知道是谁先失了分寸,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缩小。 有人想停,有人不想停,那愈发暧昧的距离就像过山车缓慢攀升至顶点前的启动时刻,随着临界点的来临,人们在倒数的同时掺杂了几句祈祷,心跳在抵达顶点的前一刻失了序。 就是这一瞬间,有人的脑子里弹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们是在做什么? 齐恒心先行错开,鼻尖划破湿热的凝滞,重回地下室独有的阴冷。他仿佛变回了那个被责问晚饭前有无偷吃零食的小鬼,视线飞快切回错综复杂的红线上。齐恒心问:“看起来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调查所有的东西。” “我的能力是很厉害,这没错。”黄梓明的语气不变,脸色也没有变化,自夸的话语是信手拈来。“只是,孤军英雄,我可当不起。能找到一位将自己的信任和前途全权交付的搭档,还可以在合作期间收获目标之外的情感奖励,我求之不得。” 刚刚弥漫的奇怪气氛还未完全散去,衬得最后一句话尤其怪异,甚至可以说是突兀。照理来说,听说之人该是害羞或是恼怒的。 但齐恒心毫无反应——毕竟,不能要求一个感情白痴理解如此高情商的问题。“所以,你现在缺的是院里的资料?我发现你这上面关于科研竞赛和职称晋升的信息比较少。” “嗯。”黄梓明的笑容依旧,他挨着学弟解释道:“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你们学院的东西还是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人脉再广,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你那些同窗对杨教授的渗透了解。” 黄梓明抓起桌上一条咖啡粉包,撕开包装,在齐恒心的注视下,径直将整包咖啡粉倒入嘴里,嚼巴嚼巴然后咽下,零星粉末留在唇边。见齐恒心瞪大了眼睛,黄梓明又抽出一包咖啡粉,道:“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拿。要吗?” “谢谢,我还是喜欢泡着喝。”齐恒心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黄梓明。“这是我今天简略制作的方案,里面提供了几个调查方向及所需材料,并标注了各自的难易程度,仅供参考。今晚,你留下来和我开会,我们尽快确定目前所需以及未来的方向。明天放学前,我会根据今晚的会议内容,草拟一份时间进度表。” 黄梓明一边扫视着笔记本上的内容,一边吹了个口哨:“大神请得好,老板有依靠。我用一包咖啡粉就把年级第一的学霸拐来给我打工,这笔买卖太值当了。只是学弟啊,胖子不是一口吃成——” “打工?”齐恒心打断了他的话,模仿了一个黄梓明版歪嘴邪笑,瞪着他。“你要是不按计划来,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黄梓明似乎很高兴,正要回口,突然裤袋里的一道铃声插入。黄梓明的笑容迅速收起,没有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没有招呼一声,径直地步出门外。 —————— 小剧场:《当黄梓明在木棉楼给迟藤打电话时》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疯子明来电”) 迟藤:“有屁快放。” 【黄梓明:“迟少,今晚有空吗?我想你啦……”】 迟藤:“不去。” 【黄梓明:“别这样嘛,我找你肯定是没好事的啊——”】 迟藤:“不去,我今晚有课——”【黄梓明:“下次再找你,今晚放你去嗨。”】 “嘟嘟嘟……” 迟藤:……? 迟蔓:“谁的电话?” 迟藤:“疯人院打来的。有个疯子抢了医生的手机,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他要挂了。” 迟蔓:? 第4章 第三章 野狗,不会叫,只会咬 周五的夜晚,是被课业束缚的大学生们放肆狂欢的起始,也是即便喝得烂醉如泥也能舒舒服服地瘫在床上直至日上中杆的夜晚。 为了满足这热烈的需求,学生街的东北角聚集了各式造梦场所,被流连于此地的往届前辈赐名“午夜街”。 此时,春寒尚未被将至的夏暑吓退,依旧留恋地在大衣缝里sa.o首弄姿。相比酒吧内的逼仄和闷塞,受户外凉风洗礼的啤酒别具滋味,再配上一同游戏、唠嗑的三五知己,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前提是同行人中没有猪队友。 “我怎么就先挂了呢?如果就你一个人挂了,没准我和老齐今晚就能吃上全鸡宴了。你**往哪射击呢?!”亡灵队友于冠冲着绍勤的手机狂喷唾沫,亲眼目睹了绍勤的阵亡。 “齐哥,我们全队的荣誉就靠你了!”绍勤一边抵御于冠的暴揍,一边冲齐恒心吼。但绍勤的祈福没能被神明接收,在另一支小队加入混战后,齐恒心也壮烈牺牲了——他们全军覆没了。 败北后的绍勤一边同敌方用户互叫儿子,一边s.i鸭子嘴硬地叫嚣:“要不是因为老吴请假不在学校——” 齐恒心:“你还能活着坐在这儿?” 于冠:“你的脖子早在跳伞时就被拧下来了。” 绍勤不服:“再打一局啊!” “打个屁。” “先缓缓,我骂你骂得嗓子疼。” 除了游戏,对酒吧外的人们来说,仅剩的娱乐就是吹牛。在酒精的怂恿下,所有人都在比赛着谁先把牛皮吹破——从街头到路尾,再从巷尾到街口。 就比如齐恒心三人所在的隔壁桌。 “我告诉你,这种武器卖出不去的。你这时入手就是亏,现在这个价绝对是溢价了。你相信我。”吆喝的是一个红毛男,那洪亮的嗓音和他一头艳丽的红发有得一拼。 红毛男身旁的酒友被吼得不乐意了,他指着手机上的照片,坚持道:“什么呀,这是限量的!” “官方肯定会继续放货,到时候价格肯定下来。它又不是纪念款,玩家反应也不热烈,还那么丑,官方只想趁机赚一波快钱,你相信我。” “你不懂……嘿!疯子明!你快来,快快快!你小子,s.i哪去了,这几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儿。” 身后一人的吆喝引来齐恒心三人的注意,就见一个身着黑皮衣和高腰牛仔裤的男人插着兜、逆着光穿过街道信步而来,如同巨星一般。 尽管这人没有电视明星那张吸睛迷人的脸庞,却享受着明星的待遇——每五张酒桌,便会有一桌的酒友们举杯示意,偶尔还有人起身,拉扯他的胳膊,问候几句。 现在,他又被人拦住了。 “嚯,你们这么会享受啊,还出来喝酒。”黄梓明挂着他标志性的痞笑,直接拿走他们桌上一瓶没开瓶的啤酒,起盖,啜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给红毛男两人反应的时间。 “我这几天干什么了?上赶着当耕地的牛呗。”说话间,黄梓明的余光扫向隔壁桌的某位帅哥。 “别废话,给你看看这个,”兴奋的酒友放大了手机里的图片,“你说说,这个是不是值得入手,以后一定大涨?” “你们要投资这个?” “不是我们,只是他,”一旁的红毛男赶忙撇清关系,“我说这肯定跌。” “对啊,肯定跌,”黄梓明跟着点头,“你如果想当个要饭的,记得要拉满杠杆!all in(孤注一掷)!” 黄梓明觉得自己很幽默,但身旁的旧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哈哈哈哈,我说的吧。”红毛男瞬间高兴了,他用力地拍打黄梓明的肩膀以示对自己盟友的肯定。 黄梓明也很高兴,他很高兴能在这里遇上红毛男。他笑着问红发男:“那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空气静止了三四五六秒,期间齐恒心三人调整了坐姿,心里只恨手边怎么没有爆米花呢。 “什么钱?” “你上个月说自己手头紧,问我借了五千。我手机里有录音。”黄梓明单刀直入。 红发男面露难色地道:“我现在手头也紧……” “那你有钱来这里喝酒?”脸上的痞笑淡了下来,黄梓明的脸向后摆,嘴巴停在红发男的耳朵附近,没让周围观众听见接下来的话:“我手里有你和一个女人在‘咆叫’后门zu.o 爱的视频。” “你变态啊!”红发男忍不住咆叫了,惹得周围人越发好奇。 “那里是公共场所,我没传播已经是守法公民和三好同窗了。而且,那女的有男朋友,还是个体特生(体育特长生),这你知道的吧。”黄梓明的音量依旧轻飘,话语落在听者心上格外沉重。 “我下周……明天!明天还你两千块行了吧。” “其实你还有另一个选项,我还可以再给你五千块,连带将那份视频删得一干二净。” 这天大的馅饼砸得红发男猛地回头,在他生出不妙的预感前,就被黄梓明拉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在黄梓明和红毛男密谋的同时,齐恒心三人也聊了起来。 “嚯,手段这么毒,但人气还能这么好的,就只有黄梓明学长了,”绍勤佩服地看着缩在路灯下密语的两人,又转头看向于冠,“不像你。” 于冠乖巧地接下舍友的批评:“我虽然毒舌,但也一样朋友遍天下——因为我老爹有钱啊。” 齐恒心眯着眼骂道:“富三代滚出我的世界。” 绍勤表情夸张地附和:“于大少爷说的对!小勤子我修了八百辈子的功德才配和于少爷您同.床.共.枕。” “谁要和你同.床.共.枕,你个不洗澡的玩意儿。” “好热闹啊。聊什么呢?”黄梓明加入到三人的对话中,他这次没反客为主地抢他们的啤酒,而是规矩地站在一旁。 “聊学长您呢!说您受欢迎、人气高。” 齐恒心看着绍勤那幅如同见偶像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浮夸的表演型个性。 “别开玩笑了,”被夸奖的人看向齐恒心,“这位才是校园超级明星吧?只是这张脸,就让多少人魂牵梦萦啊。瞧瞧……”这么说着,黄梓明的手指向周围绕了一圈。“这一圈,多少个手机摄像头正对着这里啊。” 这句接近讨好的赞美收获了齐恒心的一根国际友好手指和一记干净利落的白眼。齐恒心仿佛忘记了前几天发生在两人之间的“苟且”,冷着脸沉湎于酒精。黄梓明同于冠、绍勤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径直向午夜街的深处走去。 “我说齐哥,你对学长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啊,但他还是这么喜欢你。” “什么?!”齐恒心被绍勤突然冒出来的话吓得一愣。 第5章 第四章 他来自七岭里 “我说齐哥,你对学长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啊,但他还是这么喜欢你。” “什么?!”齐恒心被绍勤突然的一句话吓得一愣。 绍勤一脸认真地回答:“全校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对他竖中指后还能活着坐在这里的——我不是奉承他,你知道的,他是出了名的疯子。” “我也觉得。想想他交往过的那些男男女女就知道了,他是外貌协会的,喜欢长得好看的,好看得尤其突出的那种。”于冠说完,转头瞄了眼齐恒心,改口:“不过那些人都没你好看。” 关键词迅速触发被动攻击技能,齐恒心倏然扭头,语气恶狠狠地对两人道:“你们想和上周的体育课一样,被我过肩摔摔瘫在地上吗?我保证你们能请足一个月的病假。” “暴力狂。”绍勤正嘟囔就瞅见街头聚集的一伙人,他抑制不住地从鼻腔里喷出热气,夹杂一道短促的笑声。“我们学院真正的‘明日之星’来咯。” 另外两人紧跟他的目光,在视线触及杨仕强后,眼神皆流露出厌弃的光芒。 只见杨仕强遥望三人,举起啤酒瓶,轻晃两下。绿色玻璃瓶中的液体波澜起伏,仿若一池子冷水在他的晃荡下向三人扑面猛泼,水花似巴掌,叫人屈辱红晕。 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这位“学二代”,尤其是富三代的小少爷。 于冠怒目圆睁,眉间深皱。他仰着头,上下唇紧抿,仿佛在和那位隔空叫嚣。杨仕强自然不想直面这位富爷,朝齐恒心讥笑一声,领着一群人走进另一家酒馆。 绍勤的嘴巴向来缺个门把,他直接开骂:“贱不贱呐?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把脸皮当排泄物给拉出来了?要不是因为我刚才没喝酒,我绝对把他门牙打断!” 绍勤说完,回头,一巴掌盖在齐恒心的肩头,朗声道:“谁都知道那玩意儿没脸没皮,就因为他爸是教授,院里所有老师都宠着他,给他捞分。还让自己的研究生给他儿子代写竞赛论文,还得了奖!关键这丫的还不知检点,处处抢人女朋友。我就说这人前世是开帽子铺的,就喜欢在后头给人安绿帽。 “无论如何,兄弟,我都挺你!” 听见自家兄弟如此豪言,齐恒心抓起酒瓶,和他碰杯,玻璃相触响起短暂的脆鸣。 “我也看不惯那小子,没有我们老齐有才华,也没有我们老齐有魅力,更没有我们老齐有涵养。M的!装个皮啊!但没办法,谁叫人就是有个教授好爸爸呢?人家老头光明正大宠儿子。”这话,出自于冠之口,齐恒心和绍勤并不讶异——毕竟这位可是出生在罗马的人生胜利组。 “要不是我们偷听过这位大人物讲课,我都不记得咱们的杨潭建教授,还是我们院的主任。”绍勤这话盛满了不忿,却并非恶意诋毁——因为他们宿舍四人还真就在大一时旁听过杨潭建的课。 犹记得那年,那个夏天,空气还被盛夏的暑热笼罩。四人因为实在看不惯“学二代”——三句不离他那牛逼闪闪的教授爹——一致决定去蹭大三学长的课,去接受一下杨潭建的教诲。 只要上过杨教授的课,所有人都能明白一个道理:水课不是因传授的知识有无用而决定,而是据教授的讲课水准来评判。 伟大的杨潭建就有这般能力,让一堂专业课里半数以上的同学埋头自习…… 你问剩下的人在做什么?当然是埋头玩手机啊。弱智的短视频都比杨教授嘴里的唾沫有营养。 那节课后,四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为那毫无用处的好奇心。 绍勤谨慎地扫视一圈,而后他的上身挨近圆桌,声音有意识地向下沉:“杨潭建的学术水平确实不咋样——这话可是我的导师亲口说的。据说他发表的大部分学术文章,要么是抄的,要么是他压根就没参与,强迫手底下的研究生冠上自己的名字。而且你猜怎么着?” 说到有趣的点上了,绍勤的.屁.股.不安分地挪动了一下。“越是在知名期刊杂志上发表的,就越有可能不是他研究的。” 说完,绍勤还不屑地嘁了一声:“估计是他自己写的,人家压根看不上。” “难怪我在论文网上查他的研究文章,能搜出这么多项目,我还以为是他醉心学术,无暇顾及教案。”于冠一脸的“恍然大悟”。 齐恒心的眼珠子微动,含下一口酒,道:“那些研究生也真是能忍。” “能不忍吗?杨潭建在外面有靠山。听我的学科导师说,当年学校领导被举报挪用公款,全校的研究费用都很紧张,每个教授的脑袋上都绷着一根弦。就这位大佬接到了巨额投资,第二年,他的研究项目还得了奖。杨教授就是凭这个研究项目才能坐上院里的管理宝座。”绍勤把事情说得有模有样的,表情那叫一个狰狞。“所以很多研究生就是冲着他背后的金山去的。” 这些和黄梓明查到的资料大致相符。 齐恒心轻轻将一口酒送入喉咙,道:“那我这次被整得这么惨,以后要是保研到他手底下,没准他记挂起今日的情分,往后也能助我在学术道路上一帆风顺。” “可千万别。”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惹得绍勤的声音再压低了一个度。“我的导师警告过我们,如果想平安读完三年研究生,就别去杨潭建手底下。” “为什么?” “不知道,我导师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那杨教授现在的研究生——”“好了。”齐恒心的话还没问清楚,就被于冠打断了。于冠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举起酒瓶,瓶中的酒水只剩浅浅一层。“这里的三个人都不打算考研,关心这些事做什么?来,干杯!小勤子,你不是说要再打一盘吗?” “来来来,快来!这次我保证听你们的,你们让跳哪,我就跳哪。” 玻璃瓶碰撞出的清脆如铁铃声截断了春风里的话语,给未完结的谈话画上了一个不怎么饱满的句号? 不,是逗号。 “你想查杨潭建?” 三人喝完酒后,回到宿舍。于冠突然问起。 他的问话被贴上轻轻的鼾声,它告诉着宿舍里的两人,绍勤已先一步掉入梦乡。 舍友的沉默扬起了于冠语音里的情绪:“你疯了吧?只是一个留学名额,你就要查他老子?!学校明年还有交换计划。你何必现在来一招以卵击石?” “如果明年我的留学名额继续被抢走呢?在两周之前,大家都觉得我拿到爱地学院的交换名额是十拿九稳的事。”齐恒心将洗漱用品收进抽屉里,打开台灯,宿舍里又一个角落被暖黄色的光擦亮。“将我的命运交到一个臭名昭著的法官手里?如果最后我被判‘无期徒刑’,我都不屑可怜我自己。” 那句“不会的,毕竟你是年级第一,我们专业的金字招牌,除了那个关系户,还有谁能把你从交换生名单上扯下来”——那句否定险些脱口而出,被于冠强硬地塞回喉咙里。 齐恒心说的没错:谁也猜不准,明年会不会有第二个关系户来当程咬金;谁也想不透,杨教授会不会突然又生下一个“干儿子”。 “在我的家乡有一首民谣,里面有这么一句:离乡的游子啊/在外莫要怕/被人骑头上/莫当乌龟莫回家。”用乡音哼起故乡的民谣,淳朴却粗糙的词曲落进于冠的耳朵里,他勉强能分辨唱的是哪几个字。 “如果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往另一个人的脸上甩巴掌、吐口水,那他被掰断手、扯断脚时,就不应该怨恨凭什么、责问为什么。因果是不会说谎的——如果杨潭建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那些腌臜从土里被翻出来时,他就只能认‘当初为什么不夹着尾巴做人’。 “我绝对不能输,我不能失去这个留学机会。你也清楚,我的条件,不允许我出任何差错。” 齐恒心本就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也无意让于冠走上自己的战线。他借着模糊柔和的黄晕收拾起书包,方便明日早起的自己……直到一道轻飘又分明的叹气落入光色中。 齐恒心的眼珠子从下往上扫,扫过暖光,定在半明半暗的轮廓上。他看着于冠的视线掠过鼾声依旧的床铺,看着于冠走近,看着于冠坐上两床之间的楼梯,听着于冠慎之又慎地低语。 “接下来的话,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不想惹事。” 给自己贴上免s.i金牌后,于冠才肯进入正题:“入学前,我老爹就特地嘱咐我,大学四年别惹事儿,成绩烂也没关系,反正之后他都会送我出国。他只给我下了一道命令:离杨潭建远点。 “别和他私下接触,别在他手底下做项目,别选他当专业导师。我问过我老爹为什么,他只说我们这位杨教授在学校里不干净、他的儿子不干净、在外面也不干净——这应该和绍勤说的资金来路不明有关。 “之后,我又追着问了几次,我爹也只肯透露一点,这人下半身不干净。能让我家老头子说出这句话,我估计我们的杨教授不仅仅是拥揽情人无数,至少是犯了法的。” 话已尽,于冠径直走向洗漱间,也不理会方才的话语是否过于隐晦,对方是否能从中摸出些门道。 对于冠来说,这般做法已是仁至义尽,为免兄弟堕落至退学、甚至入.狱的绝境,背叛了他自扫门前雪的做事原则。 于冠毕竟是年轻人,总还有些少年热血。他不由得猜想,眼前这个人也许真的能做成他想做,只因为他的出身。 [“初次见面,我叫齐恒心,做事有恒心的恒心。来自七岭里。”] 第6章 第五章 线头 齐恒心坐在桌上,伸长脖子,视线在线索墙上下左右搜寻,偶尔侧身抽出一沓文件,纸张摩擦的窸窣抢走排风机垂垂老矣的独唱。 一团暖热和湿润靠近,身旁的空位被另一个人霸占,齐恒心转首,能嗅见沐浴露和洗发水混杂的香气。 手里的文件被抽走,来人翻阅的同时开口问:“来这么早做什么?今天可是周六啊,我们的学霸老板可以好好睡个懒觉。还是你想我了?”话毕,他的眼神移至齐恒心的眼里,很是光明磊落。 被黄梓明的视线抓住,齐恒心的目光只停留一秒,就迫不及待地结束“对视游戏”。他低头道:“当初我要是知道和你合作后,还要被你.骚.扰.,我绝对会多要些报酬。” “我若是给得起,肯定会答应,就看你肯不肯要。”齐恒心只听得见声音,也知道那人说这话时正在笑,而且是痞笑着的。 而齐恒心的回答是转述昨晚绍勤和于冠的所言。黄梓明耸了耸肩,抽走笔筒里的咖啡粉,往嘴里倒。 “我刚刚重新翻看了,你搜集的资料里没有关于杨教授下半身的东西。” “他长成这样,身材又是那样,我关注他下半身做什么?”黄梓明嘴叼粉包落地,坐到电脑前,在几个隐藏文件夹里都搜寻无果。“这件事,我还真没听说过。要想个办法查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没再能进行有效的对话:经常是黄梓明坐在电脑前敲敲点点,有时是齐恒心刷着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坐姿,偶尔是其中一人接着电话走出门外,不时是齐恒心抢过房间主人的电脑。比静寂还让人不适的嘈杂继续弥漫整个房间。 三个小时说长不长,所以人们心知三个小时哪里可能在新的方向上觅得收获;三个小时说短不短,因此人们焦急于如何接受花三个小时仍一无所获的结局。 “嘭!”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黄梓明从电脑椅上弹起,他惊讶地注视着齐恒心捂着脑袋呲牙咧嘴的模样,噗呲一声后捧腹大笑了起来。 齐恒心摸着肿起的额头,恼怒地拍开柜子上方突出一角的纸皮箱,转头将怒火狙击向哈哈不停的黄梓明:“谁会把大号的箱子往头上放啊?!” “哈哈哈……房间小啊,东西都往地上摆,哪有空间落脚?而且你还拿了这么多书过来,更挤了。”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黄梓明在齐恒心的怒视下收起笑音。“我说你啊,别这么紧张——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找不到线索的。之前,我自己在这个房间里,一边同时间赛跑,一边又和情绪作斗争。不过现在好了,有一个比我更紧张的人加入了。” 黄梓明嬉笑着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外伤药外加一颗柠檬黄的糖果,递给齐恒心。 “我不吃甜的。”齐恒心拿起褶皱遍布的药膏,冰凉黏腻的药膏包裹额头的突起。 “这是酸的,”黄梓明直接动手剥开糖果的外衣,将柠檬黄塞进齐恒心半抗拒的嘴巴里,又道,“我之前刷学校论坛的时候,读过这样一条帖子……” 果甜自舌苔迅速蔓延,强横地攻占齐恒心的味觉。 黄梓明开始给他讲故事:“有一个姑娘在考试当天睡过了头。去考场的路上撞见一位老奶奶,之后老人家就给了她一颗糖。” 分外突出的糖甜揉皱了齐恒心的脸,但他没有将糖吐出来,而是好奇地听着黄梓明讲接下来的故事。 “她赶到了考场门口,却发现进不去,然后她就摸到了口袋里的糖果,她突然发现——” 好奇的齐恒心眯着眼用舌头滚动糖果,试图缓解嘴里霸道的甜腻。 “她突然发现自己饿了,就吃掉了那颗糖。”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咔嚓!”齐恒心一下就咬碎了糖果。他倏地转身从抽屉里摸出几颗糖果,就要往黄梓明的嘴里塞。 “不是不是不是,真的……我真的看过!有人发帖说,在紧张的时候吃糖,可以缓解焦虑……”黄梓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玩闹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突然,黄梓明原地蹦了起来,一个箭步蹿到电脑前。 “我记得,在池塘……也就是我们校园论坛里看过一个举报的帖子,好像是一个女生发的……”他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来回穿梭飞跃,因为豁然开朗带来的欣喜而加速移动。“说是,学校里有一位教授曾暗示她提供X上的服务,还说,那位教授是个惯犯,手法很娴熟。” “这你也能记住,厉害啊。”齐恒心俯身欣赏黄梓明的操作。 “因为贴主对那个教授的描述和杨潭建相似,虽然贴主当时没有指名道姓。” 齐恒心的眼珠盯着屏幕,不自觉地悄悄往旁边移动,滑到那张被电子蓝光打亮的脸庞,片刻,又悄悄地滑了回去。 黄梓明在搜索框中更换了一个又一个关键词,皆显示搜寻无果。这让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因为只有这一条发帖,后来我就没查下去了。”黄梓明一边解释,一边换上专业的软件巡检学校论坛上的资料。“而且贴主的描述太模糊了,表现得好像既想让大家猜出来,又担心大家猜出来一样。” 电脑屏幕被一个不断旋转的圆占据,通知着他们,接下来两人的时间只能花在等待上。 “哇……我真是个天才!”黄梓明忻忻得意地靠上座椅后背,转椅,依旧是一脸的痞笑。“怎么样?加入我的团队,不吃亏吧?” 齐恒心捧场地鼓掌:“嗯,天才,黄天才。” “学霸兄,你也不用灰心,以后也绝对有你的高光时刻,”黄梓明在歌颂自己的同时,也不忘鼓励队友,“就凭你这张脸,就能抵消所有异性的攻击,再加上你的学霸技能——” “学长为什么总是揪着我这张脸不放?”夸赞触碰到了雷区,被挑动神经的齐恒心发出激烈的质疑和控诉。“我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谈论我的脸。” “做什么生气啊?”黄梓明不解地接下齐恒心传来的负面情绪,看着齐恒心眼珠里的怒火,他终于问出长久来的疑惑。 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直视着另一个人,黄梓明的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和莫名其妙让齐恒心倍感窘迫,逼迫他开口。他下意识寻了一个借口——“因为没有男人喜欢整天被人夸好看。” “哪来的暴论?!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脸,有你这样的身材,不用别人开口,我逢人就说‘看看哥,哥是世界第一大帅哥’,”接着,黄梓明的声音变得尖细,矫揉造作了起来,“才不会说什么‘没有啦,我长得一般,那些说我帅的都是瞎子’这种屁话。” 那浮夸的表演牵动了齐恒心的嘴角,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心底里或许某一小块被逗笑了,但是那些微沉的过去依旧压着他的脊背,让他全身发疼。 那人还在盯着他——真讨厌,真讨厌这种被他琢磨透的熟悉感,真讨厌这种嘻嘻哈哈背后缓缓逼压的被动。 真讨厌,现在开口说话的自己。 “小时候因为这张脸被一个陌生大叔.骚.扰.过。” 第一句话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在脑子不留意间。 “我只被摸了几下而已,没什么大事。” 这是第二句话,话语的末尾被他强加了一道仓促的嗤笑。 “我运气不错。在那家伙tu.o裤子.掏.家伙的时候,正好有人经过,我趁机跑了出来。自那之后,只要别人夸我的脸,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团无名火。很难受。”声音落到最后,嗤笑早被碾磨粉碎,只留下被过去困窘束缚至今的自己——真让他讨厌。 应该是受到自己的情绪影响,连空气都变重了,压在齐恒心身上几乎不能动作。不知道黄梓明是不是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一直不说话。 黄梓明的沉默加剧了两人间的尴尬,一度让齐恒心被脑中的警报声吵得头晕眼花——“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真后悔告诉他”。 “可是你那些前任们不也会夸你帅吗?” 黄梓明的声音将齐恒心从近乎窒息的窘困中解脱出来。而这人的问话不禁让齐恒心发笑:“他们人好,没人像你这样,被骂了还再提的。” 就像没听见身旁人直白的嘲讽,黄梓明又问:“说起来,你不会因为过去的经历.恐.同.吗?我之前看过类似的帖子。” “因为我的小姑是拉.拉.。”在讲出自己第一件往事后,之后的坦.露就来得顺其自然。“有一段时间,在听见和同.Xing.恋.相关的词后,我会控制不住地难受,发了疯地找人打架。我爸就拜托小姑过来照顾我,我自然很抗拒,毕竟她是拉.拉.。 “直到我三番两次地在街上听见小姑被人嚼舌根——明明谁也不认识小姑,明明小姑什么也没做错。那些人把自己打造成‘干净纯洁的正常人形象’,用所谓的‘正常伦理’攻击我小姑。” 忆起过往,仿佛被某个好玩的刹那触动了,齐恒心的嘴角向上撬动。“不过我小姑特别酷、特别‘泼辣’——她是最典型的七岭里人。那些以为小姑转身后就可以肆意指指点点的人,只要被她的眼睛抓到,被她的耳朵揪住,她就会用整条街最洪亮的声音,指着他们的鼻子叫骂——她最开心的就是被人说她在“泼妇骂街”。 “是小姑教会我的——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就给某个群体打上负面烙印;不能因为捕风捉影的言论,就将某类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 望着姣好面容上勾人的嘴角,黄梓明突然转了个话题,直击伤口中心,问:“那个欺负你的混蛋呢?之后怎么样?” 齐恒心从美好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转首。不知怎的,再聊起那个混蛋时似乎没了刚才的沉重:“我告诉了我爸,之后我爷爷也知道了。两个人带着一群人围ou了他,听说是把他给废了。我爸警告他,敢在自己家人面前出现一次,敢踏入七岭里一回,就揍他一次。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再后来,我就被家里人鼓励去学了格斗。” 屏幕上的圈圈还在转,让si盯着不放的齐恒心怀疑这电脑是不是坏,再度产生不该如此简单地将过去说出口的想法。 “可是这样真的浪费了你的脸啊。”黄梓明的话音里除了可惜外,没有掺杂任何让齐恒心无措的情绪——怜惜、同情、愤怒亦或厌恶。 这让齐恒心能够自然地接话:“我又不靠脸吃饭。”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无视你的脸吧?每被人提一次你的脸,你就不爽一次,这不也是一种浪费吗?明明你的脸是这么美好的天赋。” 黄梓明的话让齐恒心的脸热得发烫,下一瞬他又浮现出拘谨的神色。 “那个.色.狼.大叔肯定是可恨的,如果我那时在场,我一定把他揍趴下。但话又说回来,你之所以在小的时候遇上了这么糟糕的事情,不只是因为你的脸太出色,还因为那时的你只是个连鸡都抓不住的小鬼,才会反抗不了,不是吗?” 黄梓明转头,痞笑着拍了拍齐恒心的后背,沉甸甸的闷响让人心安。“可你现在不是变强了吗?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你,绝对会被你一拳就撂趴在地上。” “所以啊,你变强了,可以守护这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了,你更应该光明正大地炫耀才对啊。” 也不知道齐恒心是被话里的哪一个字困住了,亦或是黄梓明的拍打将他的魂魄挤出了体外,他魔怔地紧盯电脑屏幕,连软件检索结束了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直到听见黄梓明的大叫——“啧!没找着,估计是被删贴了。” 齐恒心的灵魂被强行唤回到这个半地下室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重新思索起黄梓明残留的线头:“你说过,贴主给人的感觉是‘想让人猜出来,又不想被别人猜出来’,这说明那个教授是贴主常接触的人,且自己的出路完全由教授拿捏……” 齐恒心和黄梓明齐声高喊:“贴主是研究生!” “对!绍勤的导师提过,别去杨教授手底下当研究生。”齐恒心的语气里欢欣和懊恼半掺。“既然于冠的爸爸是在他入学前叮嘱的,就说明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黄梓明麻利地从堆积成山的纸堆中抽出一本资料簿,手指在一页又一页的纸面上滑跃,他发现每一批拜入杨教授门下的研究生中,总有一两位长相出众、气质如兰的美女门生。 “把上面每一位学姐都请出来谈话?”齐恒心的问话没有收到回应。 他转头发现,黄梓明的手指停在某一页的中间,拧眉注视着。齐恒心贴上前查看,嘴巴不经意地泄露了所视的文字—— “朱知瑾,女,XXXX届入学成为杨潭建的研究生学生,曾获XXXX届陆之遥一等奖学金,于入学一年后在校跳. 楼 身. 亡。” 切勿代入现实,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线头 第7章 第六章 往事如线 齐恒心一脚踹开垂老生锈的铁门,他用右肩头和脸夹着手机,他的左手则提着两袋盒饭,右臂下方塞了一沓薄薄的文件。动作烦躁地将盒饭摔在黄梓明面前,语气则温和地对手机话筒道:“行,谢了,有空再找你吃饭。” “谢谢爸爸的救命之恩!喔!还有水煮牛肉!”黄梓明饿狼扑食般撕裂塑料袋,迫不及待地进食。“可惜我们的杨潭建教授吃不了一丁点辣……你说,我们潜入他家,往他的菜里下辣椒粒,这个主意怎么样?” “辣椒粒?”齐恒心一脸鄙夷,为黄梓明贫乏的想象力。“听说有一种魔鬼辣椒粉,舌尖只要碰上几点粉末,就疼痛不止。要下就下狠的。” “然后他就会腹泻不止,我们再把他的厕所门锁上。” “再提前将里面的卫生纸全偷出来。” 正在想象之海蛙泳的两人对视,相继噗嗤一笑,不知是为那莫名其妙的幼稚,还是为这难以名状的默契。 “偷”了黄梓明的咖啡粉,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齐恒心看着埋头干饭的黄梓明道:“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当然是好消息啊。” “好消息是我找到了朱知瑾的个人资料、当年的官方通报,还有案发后学校论坛的讨论贴。”将文件递给黄梓明。 黄梓明的手指飞快翻页,一目十行地扫视上面的文字和图片,啧啧称奇地赞叹:“高效啊,学霸老板。不到三天就能搞来这么多的资料……连学姐当年参加院志愿者活动的照片都能弄来,还是高清的嘞。”这份薄薄的文件相当下饭,黄梓明舀上一大口米饭往嘴里塞。 “我请我同乡的弟弟帮的忙。他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办法弄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齐恒心的语气里流露出骄傲,低头看向埋头干饭的某仁兄,语气一变:“还有两个坏消息。一是调查署曾发公告,证实当年朱知瑾和前男友的感情发生了变故,为情所困,继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调查署对外坚持这起案件同杨潭建没有关系。 “我的同乡没有找到学姐的前男友,但查到了她研一时的舍友,但现在已经联系不上她了。我们也找不到朱知瑾在校期间有什么好友——这是第二个坏消息。”齐恒心用遗憾的语气道:“我们还是放弃这条线吧,调查成功的几率太低了。” 黄梓明没回应,他正忙于咀嚼嘴里大块的干米饭。 情感上,齐恒心更希望重查朱知瑾的过往,也希冀能从被公堂宣判的“真相”里揪出长久伏于阴影下的“事实”——毕竟人总会对故去的亡灵多几分亲切和恻隐;但理智上,齐恒心只肯将时间分给那笔来路不明的研究资金,他对人类的贪婪很有信心——始终坚信聪慧过人的杨教授必然会食髓知味,一错再错,迷途不知返。 “我还请那位弟弟调查了杨潭建当年突然接收到的研究资金,”齐恒心翻阅文件,手指停在某一页,“资金的源头是一家在八王里的公司。这家公司于近年成立,注册资金不多,公司的规模也不大——” “我还是想从朱知瑾的身上再挖点东西出来。”黄梓明打断齐恒心说话,抓过他手上的水杯,就着黑咖啡咽下糙口的米饭。 “你和我一起去找找。” …… 于是,隔天,两人就站在了图书馆的门外。 齐恒心低头瞪着胸前挂着的相机,叹了口气:“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如果没能搜到有效、有说服力的线索,你就要听我的——放弃朱知瑾这条线,转向调查那笔有问题的研究资金。” “好。我答应你。”黄梓明将一张证件小心地挂上齐恒心的脖子,顺手抚平他衣领上的褶皱。 齐恒心扶起脖子上吊着的挂牌,手指抚过粗制滥造校园记者证,道:“你哪来我的证件照?” “从官网上截图的啊。放心,这张照片是我精心挑选后最帅的一张。”黄梓明笑嘻嘻地调试手中借来的相机,回答道。 “校媒体的社长要是知道,你这样玷污他们校园记者的盛名,他会把你咬成两半。”齐恒心说到这里,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肩膀。 “没关系,我早就是他的头号猎sha目标了。”谈及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笑面虎,黄梓明反倒一脸无所谓。 他的余光掠过齐恒心的脸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该不会是怕了吧?算了,还是我一个人进去——” “怕?我?”齐恒心的声音盖过了黄梓明的质疑,他的眼珠滚向右眼角,吊起嘴角,鼻子里喷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随后先一步跨入图书馆大堂。 黄梓明望着那挺立匀称的背影,得意地挑眉:“真是爱s.i这人强悍的好胜心。” 资料室仅于周三开放,所有进出的来宾都需预约并作出入登记,再由专人全程在旁跟随监督……学校本如此规定,但就如黄梓明所说:那些见不得光的文字和图片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躺在资料室里“任人宰割”呢?因此,专人们缄默地做了一些“必要的”简化。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图书馆的大堂,跨过资料室的门槛,听着背后老旧铁门的咿呀作响,望着一眼到头的闭塞空间。在简单商量过后,两人开始分头摸索。在茫茫纸海里沉浮,偶尔有人抬头抛出一句有用没用的闲话。 “找到了,你看——”黄梓明拿着一份旧校报放于齐恒心面前。“这是当年朱知瑾获陆之遥奖学金时的报道。我记得朱知瑾是在7月15日去世的。” “然后?” “但颁奖时间是在六月中旬。” “so?(所以?)” “这可是校级最高荣誉的奖学金,那时她还在全校师生面前接受嘉奖,校媒体还为她做了专题报道——你会选择在学术生涯的高光时刻绝望自.灭.吗?” 齐恒心语气真诚地问:“这可以作为证据吗?” “不行。”黄梓明沮丧地放下报刊。 沮丧的黄梓明转身离去找其他线索了,独留齐恒心站在报刊面前思忖。他的目光滑过枯黄照片上的横幅——“陆之遥奖学金颁奖仪式”。 他忽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咀嚼某几个字,视线扫过一行又一行的文稿,在抽出和放回的重复动作后,终于找到目标。 抬头唤来另一个角落的队友,齐恒心指着某一则报道解释:“我们院里一直有个传统,荣获最高等级奖学金的学生很大概率会加入当年的核心研究项目——研究生更是如此。朱知瑾去世前,学校高层才被曝光.贪.污.资金,所以当时只有杨潭建有能力领导重点研究项目。你看,朱知瑾当年就是研究队伍的其中一员。”齐恒心的食指停在文章的其中一行。“上面有写项目调研的时间,根据时间推断,朱知瑾是在调研期间跳lo.u的。如果我们找不到朱知瑾在学校的熟人好友,可以从这个研究项目的成员入手调查。” 齐恒心又翻开另一页,找到了更详细的人员名单。“根据杨潭建的工作风格,他更喜欢按年级分组工作,我建议可以找和朱知瑾同期的研究生打探消息。”他的手指在六个人名上画圈。 “既然这个研究项目是由杨潭建牵头领导的,你说,这六位学长学姐的屁股会不会偏向我们的杨教授?”黄梓明一边拍照记录,一边问。 “会。这里面估计有好几位是杨教授的直系学生。” 尴尬的气氛驻足在二人之间,谁也挪不走它。他们只是各忙各的,没人开口戳破这突然的阻滞:拿到这六位前辈的联系方式不是什么难事,但在撬开这六个人嘴的同时,还要让六人对杨潭建闭嘴,就是一件难事——毕竟他们妄图莽撞地从陌生人的嘴里抠出一位逝者的生前事。 两人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六位前辈的名字,记背到最后,六人成了两人脑海里熟悉的陌生人——却没人有勇气决定找谁沟通。 “7月15号?我记得朱知瑾是志愿者协会的成员。”黄梓明丢下这句话,转身又埋头在一堆旧报纸中。奋战良久后,从中抱出一沓报纸。“应该是这堆。” 黄梓明告诉齐恒心,志愿者协会通常会在暑假期间组织几场大型活动。“你刚刚的分析给了我思路,如果我们能找出朱知瑾s.i前参加过哪场活动,找到和她比较熟识的社员,没准能打听到一些不会被杨潭建影响的消息。” 因为当年的资金.贪.污.丑闻,学校格外重视志愿者活动,期望能通过公益形象洗刷有所破损的形象,因此七月初的志愿者活动较往年来得热闹。两人在一张张或模糊不清或过度曝光的合照中,锁定了朱知瑾的身影——她当时一共参加了三场活动,均在去世前的一个月内。 黄梓明对着汇总的资料感叹:“哇……一个月参加三场校外志愿者活动,还要兼顾项目调研,那时应该还是期末考试周吧——这位学姐不用睡觉的吗?” “这里面有三个志愿者同时也是杨潭建研究队伍的组员。”齐恒心将报纸两两对比,眯着眼仔细辨别。 “好,那我们就找这三个人。”黄梓明率先决定。迎着齐恒心不信任和质疑的眼神,他语气不改地解释:“他们和朱知瑾一样,流连于志愿者活动和项目调研,这说明在朱知瑾s.i前的一个月里,他们和学姐的行动路线是高度重合的。他们是我们能找到的,继杨潭建后,最熟悉朱知瑾的人了。而且这三个人似乎都热心公益,如果朱知瑾真的遭遇过不公之事,他们这种人应该更容易开口。” 这番话结束后,连黄梓明自己也被说服了。他强调:“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既然要在下个月前揭发杨潭建,就不能犹豫不决。” 十字路口前犹豫,绿灯就转瞬即去。 只是觅得潜在的线人,并不意味着之后的调查便一帆风顺。两人从资料室重返“据点”,惴惴不安地捏着三个不同的手机号码,吊着一口气,输入第一个手机号码,按下拨打键,却先吃了个闭门羹。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齐恒心没让情绪陷入沮丧,迅速递上第二个号码。 黄梓明听着听筒里的嘟声,心里不自觉地祈祷——接电话,接电话,学长,前辈,帅哥,接电话啊…… 祈祷似乎真的奏效了,电话里的一声异响唤起了黄梓明的注意,他正襟危坐,手里抓着两人拟好的询问稿:“喂,请问是胡达学长吗?” 【“我是。请问你是?”】话筒里传来一道较普通男人更低沉的嗓音。 “您好,我是池宗大学的大三学生……是朱知瑾的弟弟。” 齐恒心猛然扭头,惊愕地瞪着黄梓明——后半句话,是黄梓明擅自改动的台词。他一巴掌拍在黄梓明的后背上,响亮的巴掌声饱含愤怒。 “我知道学长您是姐姐的同学,想问您知不知道姐姐在池宗大学的事情。” 【“知瑾的弟弟?怎么会问到我这里?”】有一秒钟,手机里的声音似乎离得远了些,而后重新恢复。 “姐姐有提过您的名字,当时还说会参加志愿者活动,还有研究项目什么的,所以决定那个暑假里不回家。当时我还小,所以没有机会了解那时的悲剧。” 【“那应该是你听错了,我和朱知瑾不熟。”】对方停顿了一阵,再开口:【“小朋友,朱知瑾当年的死,我也很难过,请你节哀。但就像调查署通报的那样,她是为情所困,选择了自.灭。你有这个时间玩侦探游戏,不如好好规划一下毕业后的工作吧。”】不再留思考和问话的空当,听筒变了声音,流出让人泄气的忙音。 “他挂断了电话。” 回应黄梓明的是齐恒心愤怒的一记重拳—— “疯子明!你是不是压根不懂什么叫团队合作?!” · 在陆地的另一端,在某一座城市里,在一面倒映喧嚣夜色的玻璃窗前,一根手指从红色按钮上离开后,划开通讯录,点击某一格文字。 “……晚上好,是杨潭建博士吗……是我小胡啊,胡达,您XXXX届的硕士毕业生。我这里有一段录音,想来您应该会,很感兴趣。” 关于上一章中,黄梓明对齐恒心说的“你现在变强了,可以守护住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了,更应该光明正大地炫耀”这句话,是我希望浅浅讨论的一个社会现象。 首先我再次明确强调,任何侵.犯.都是不应该的,不对的,要被指责的。我更不可能对受害者贴上“有过错”、“应该反省”这些有毒的标签。 对此,作者栏目中将新开一本评论本,名叫《人类观察详细报告书》,是供所有朋友免费阅读的! [无奈]最新一章已更新,大家可以移步观看。 《报告书》里面将会记录我对角色们的理解和感悟,也会对相似或相反的角色进行比较,还会补充正文或番外不作提及但对理解角色有所帮助的信息和设定。 欢迎感兴趣的朋友们,随时来玩呀~[奶茶] PS:我会尽量避免《报告书》剧透,所以报告书更新较慢,烦请感兴趣的朋友们耐心等待~[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六章 往事如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