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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est la vie qui ma fait 1

作者:白灼夏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蒂尔德坐在窗边出神时,即使是她的孩子也没有办法打搅她。她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随时有可能发怒。她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用他们父亲的话来说,疯疯癫癫的。


    “她是生了场病,给脑子烧坏掉了!”她的丈夫说,“她之前那个丈夫死去,叫她伤心得都疯了!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呀……”但谁都知道她的丈夫高兴的很,因为若不是马蒂尔德有过一个丈夫,也轮不到他来拿到这笔资产。马蒂尔德夫人的娘家富得流油啊!若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马蒂尔德可是要成为德.克罗兹诺瓦伯爵夫人的!


    在大部分时候,马蒂尔德以一种深沉的姿态无视她的丈夫的说辞,她的眼神并不真诚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其中更是毫无尊敬和仰慕。这种姿态是最坚固的城墙,令她的丈夫无法看清她究竟是否为此耿耿于怀。这极大地打击了他作为丈夫的自尊心,他就说得更加勤快,反复提及马蒂尔德的疯癫,以及“我娶了她,可是吃了亏啦!”。等到他的话语终于透过了马蒂尔德心里重重对于于连的思念以及一种由自己爱人不同寻常的死亡方式导向的凄苦与幸福的屏障,让这姑娘意识到他话语的意思,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这样的说辞让马蒂尔德更加确信自己的丈夫是个和于连先生截然不同的、无趣的人,她就更不情愿搭理他。


    某种精神上的高傲支撑这姑娘给予高昂着头颅,以审视的姿态看她的丈夫。当她快乐时,她就以最讥诮的姿态嘲讽她丈夫所认同的事物。“我听说人的疯癫是源于他们内在逻辑的不统一。”有一回她和他的丈夫说,“若您想证明我的疯癫,就将我驳斥得了!让我察觉到自己的逻辑错误,这样您或许倒还能赢得我的尊敬呢!否则您指望靠什么叫我像妻子对丈夫那样尊敬您呢?也许是您讨得每个人喜欢的嘴巴,和弯的厉害的脊柱!”她是惯于讽刺的,嘴巴厉害得很。


    她的丈夫自然因此厌憎自己的妻子,但却无计可施。他的岳父的资产在整个法兰西都拥有声名。他难道还能殴打不成?无数次,这个失败的男人就自言自语:“一个贵族家的女儿……!竟然带着一种娇憨的野蛮性,未经教化的随意。我要是娶了一个农民家的女儿,敬仰我,将我视为救世主,这才好呢!钱财,倒不是最重要的。我倒宁愿讨得些精神上的崇拜。”但叫他娶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他自然又是不会愿意的。


    他于是就去花街柳巷找寻他所谓的那些“敬仰他,待他像仆人对待主人般的”姑娘,花钱购买愉悦。这又令马蒂尔德觉得愚蠢与恶心。就是这样!她想。世人寻求□□的欢愉,进而忽略了灵魂的结合,也忽略了自然而然产生的爱情。爱情,应当是长久且固定的,不含交换性的,一种宗教般的虔诚。而性应当伴随着爱。前者倘若单独存在,那便是卑劣的了。


    “你们看天,湛蓝的色泽就好像可以包容万物;对,它确实可以包容万物。”她有时会突然这样说话,没头没尾,“自然是可敬的,也是可耻的。伟人的逝去不会令它动容,恶人的离开同样掀不起什么波澜。我们在亘古的岁月中庸碌。你听到了吗,阿兰?”她呼唤她第一个孩子的名字,“你看到了吗?宙斯变为了朱庇特,然后朱庇特离开了,耶和华的时代画卷展开了,这就是我们应当去向的结局。耶和华,耶和华!野蛮化为文明,慈悲代替居高临下的审视。俄耳甫斯的声音早就不再回荡啦,因为珀耳塞福涅死啦,哈迪斯也死啦!死啦!死啦!”她猛然转过头去,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古剑,“英雄的灵魂在飘荡,具思想的事物都被湮灭啦!你不觉得无聊吗,你不觉得厌倦吗,我心爱的阿兰,我的心肝宝贝,我的牵挂,我的骨血……”她又深情地呼唤起自己的大儿子,“你是我的特勒马科斯,噢我的孩子,你会化作勇士披荆斩棘,因为你拥有他的血脉,你是……噢!”她哀叹一声,重又看向窗外。


    窗外是街道刚刚被唤醒的浅蓝,富人区并不算吵闹,甚至称得上寂静。静默给予她最高程度的尊重与礼赞。她又感到仿佛于半空中飘荡了,灵魂因空虚而鼓胀。她忽而又想去阅读了,但是古典的书籍和神话又叫她心烦。而卢梭和伏尔泰呢,总叫她想起他。“于连先生啊!”她抱怨似地想着,“你的灵魂一走了之了,却徒留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啊!您还断绝了我去接触我所赞成的思想的渠道,因为我一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你啊!”


    在这样极端的无趣中,马蒂尔德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冒险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去接触外边的新的世界也是合理的了。“为何我不能这样做呢?”她询问自己,“对女人所谓忠贞的要求,已经让我感到可笑与厌烦;那所谓的女人要顾家,要为整个家庭做出牺牲云云,却也可以是我所不认同的了。何况我并非是抛下我的孩子们,我只是扮作男人出去,所谓的‘使得家庭丢脸’,‘毫无贵族妇人的尊严’,我倒是不会在乎的!”她束起胸部,垫上肩膀,戴上胡子和眼睛,把头发藏在帽子底下,又把腰变得粗些,好让臀部的弧度不那么明显。她变了装,就这样远远跟随丈夫出了门。


    烟花柳巷的气氛便于她住处旁边截然不同了,她在嘈杂中跟丢了方向。街上有乞丐、妓女,他们祈求着,嘶哑又麻木,带着另一种极端的沉默,令马蒂尔德心脏砰砰直跳。她的长裤沾上乞丐手上的泥土,第一反应并非肮脏,而是“我所崇拜的人,曾经也是从这样的阶级中被培养出来的”。这样的想法使得她并不排斥这些穷苦者,但说到底她是个喜爱讥诮的、自小于贵族阶级成长的贵妇人,她也升不起什么感同身受的共情。


    她在茫然与好奇的摸索中胡乱向前走,凭借直觉进了一个“缪尚”咖啡馆。她摘下帽子,脱了大衣,以一种独特的茫然与深沉的杂糅姿态思索着自己方才看到的世界与于连曾同她说明的相联系,而后一种特殊的激昂的演讲声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耳畔。


    “……人民期盼共和,需要共和。红旗在这片土壤褪了色,但我们的意志从未熄灭,我们的热情与狂热依然在胸腔荡漾。公民们,我们的奋斗,是一种基于如今已经足够困苦的社会状况而不得不为之的反抗,人民已经要吃不到面包了——四十年前,我们的前辈们是怎样做的?我们走上街头,用枪支和炮火向第一阶级和第二阶级证明他们的无力和我们的强大!现在,又是我们的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了,法兰西母亲期盼我们去治愈她,把那些贵族的蛀虫从这世界上剔除!人民的呼声是永远都不能被忽略的,我们才是这土地真正的支配者,我们才是我们自己的主宰!公民们,你们看到了吗?革命即将到来,我们的反抗使得阳光再次洒满巴黎的街头。为了我们的国家,让我们奋斗!”


    “共和国万岁!”


    “法兰西万岁!”


    马蒂尔德感受到一种心神荡漾的向往,这种激昂的共和宣讲激起了她内心自从于连死亡就一直被埋葬的某种特质。一种斯巴达式的勇气和对于极端自由浪漫的英雄主义的向往攫取了她的心神,令她感到幸福。


    “由此就能得见,一旦反抗的红旗被挥舞,最底层的公民必然不会被击倒。”她心想,“贵族在革命中扮演的角色,茫然中带着千篇一律的愚蠢。他们会支持皇室,不是因为他们支持皇室的理论和思想,而是因为皇室赋予他们生来就拥有的不平等的利益。就好比我哥哥,在革命中,他会具备那种崇高的听天由命,做一只视死如归的羔羊,一声不吭地任人宰割,死到临头尚且嫌弃不够潇洒优雅。”


    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四周陷入一种静默,人们盯着她,像是看到一个误入领地的外来者。与此同时,她还意识到自己在家惯于自言自语了,这下这习惯也被带到这儿来了,刚刚的想法一字不漏被他人全听见了。


    一个戴着帽子的棕发青年站起了身子,他的笑容活泼且友好,用调笑的语气给她解围。“我猜测我们要多一个兄弟了。”他笑着说,双眼的亮光叫人看着感觉心情愉快,“您讲得不错——认识一下,我的朋友?我是库费拉克。”


    马蒂尔德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从自己乱糟糟的大脑里挖掘出一个可以使用的名姓。“马修,先生。叫我马修就好。我很荣幸认识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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