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真不自觉地探头去看。
马车驾来了院子外边的树下,待停稳后,驾马的丫鬟扶着人下来,先落地的是只绣鞋,月白色缎面上用银线绣着振翅的鹤,接着是湖蓝色的裙裾。
“小姐当心。”丫鬟冬梅伸手去扶。
祝明月弯腰探出车厢,活动了下被磕得酸疼的身子。
从山脚过来的路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马车一路过来磕磕绊绊,抖得身子都快要散架。
田真怔怔地看着。
阳光像是突然变得慷慨,将那位小姐整个人笼在光晕里。
月白上襦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湖蓝披帛上流动的银线云纹,腰间羊脂玉禁步下缀着的珍珠流苏,全都在光里活了过来。
秀丽,华贵。
就像是,太阳也是她的。
田真挪不开眼,好漂亮的人。
祝明月微微站定,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侧头看过来,露出一双明亮眼睛。
双眸在阳光下呈现出通透的琥珀色,眼尾一粒泪痣把她拉下了神坛,目光扫过扫过屋内,扫过院里那堆杂物后吗,最后停留在了田真身上。
“你是谁?”冬梅没想到这里有不认识的人在,挡在祝明月身前问出了声。
田真呆呆地看着祝明月,直到冬梅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不会是个傻的吧?怎么会在我们庄子里?快说话!”
田真终于回过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要怎么说啊,说自己是来要饭的吗。
好在朱嫂子她们已经说完事情出来,看着东家也过来,立马上前解释。
“东家,这人是我路过荒田时遇见的田家那小姑娘,看她在地里挖野菜可怜得很,想起您之前问过的她们的事情,这才带她过来。”
祝明月“嗯”了一声,拍了拍冬梅的肩膀,让她别那么紧张。
“你就是田知?”声音轻灵,温婉动听。
田真立马站起身来,双手有些紧张地在身前衣服擦了擦。
“不是,我...是田知的妹妹田真。”
好险,差点就咬到舌头。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紧张的人,祝明月心里有些好笑,问她:
“你姐姐最近怎么样?”
田真心里一紧,这人难不成是她姐的老熟人,但老熟人怎么会不认识她姐,也没听田知提过有认识城里的大小姐,难道是之前在绣坊的客户,想了个还算中立的回答。
“姐姐还行,就是不怎么出门。”
祝明月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厅里的器具都已经全部整理出来,比她想的速度还要快些。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各位做得很好,时间也不早今天就到这里,宋婆婆先做饭吧,明天开始整理西堂。”
整个茶庄分东西两堂,东堂是作为制茶炒茶的地方,西堂则是做后勤,仓库和存储的地方。
祝明月这样吩咐,宋婆子哎了声,接过冬梅拿过来的大块猪肉,往厨房走去。
“牛嫂今天辛苦了。”
祝明月当初招牛嫂,就是因为她劲儿大,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苦力都是她打头。
也就以为今天整理这些全是牛嫂的功劳。
祝明月不喜欢庄里有男的在,才没有招年轻男人做工,范叔也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守着庄子,人老实本分,才留在庄子里。
牛嫂不敢居这功,回道:
“东家今天可不是我打头,厅里这些东西几乎都是这小姑娘搬出来的。”
祝明月和冬梅两人看了看田真那小胳膊小腿,又看了看院子里那大堆器具。
冬梅先开了口:
“牛嫂你可别开这些玩笑,她哪里像能搬得了这些东西的人。”
祝明月不信似得捂着嘴笑起来,田真的眼神挪不开,没有解释。
牛嫂已经动了要东家收她的心思,拉着田真就往院子里那堆东西走去,随便选了个压制茶饼的石盘,指挥田真。
“来!妹子,跟嫂子一起把这东西抬起来。”
那石盘是花岗岩,虽然不厚但很大一块,中间已经开裂,看着有五六十斤。
田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要是在这个东家面前露脸,是不是能让她给介绍个合适的活儿。
当即两手一挥:“不用牛嫂,你瞧好了。”
双手抓着石盘边缘,轻轻松松地把石盘抬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再把石板往上一抬,举过头顶。
在祝明月惊讶的眼神中,得意地把石盘在头顶转了个圈。
又觉得这样不太合自己现在的体型,装作摇摇晃晃重心不稳要摔倒的模样,牛嫂当真了赶紧从她手上接过来。
“你这妹子还嘚瑟上了,当心点。”
田真摸着头傻笑,有些不好意思。
牛嫂不好意思道:“东家,您之前不是让我留意能干活儿的人吗,我瞧着这丫头手劲儿大,人也不错。”
祝明月弄懂了牛嫂的意思,现在茶庄确实缺人,田家她之前调查过,身份上没有问题。
开口道:“田姑娘过来书房谈谈吧。”
田真满脑子都是馒头和漂亮姐姐,跟在祝明月身后去了书房,冬梅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跟在一起。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西堂已经整理出来的一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张桌凳。
祝明月知道田家姐妹的处境,开门见山问道:
“田姑娘也瞧见了,现在庄里重新整备正缺人手,想问一声姑娘愿不愿意过来茶庄做杂工?”
这不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田真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把头点得像拨浪鼓。
“愿意愿意!”
祝明月见她欢喜得很,继续说道:
“月钱是两百文做得好另有奖赏,等忙过这一阵才有休息,你是否愿意?”
现在她跟田知饭都要吃不上了,就算没钱管饭她也干啊。
“愿意愿意!”
“还有一件事情……”祝明月想了想,还是告诉她:
“你姐田知那位未婚夫胡砚舟,前几日已经向我祝家求亲。”
按祝明月的身份,本不应该向田真透露这些,但她是第一次接手做生意,不想在人员上出现岔子,先给她提醒一遍,免得以后出问题。
当初胡砚舟上门求亲时,她就派过人去调查,表哥口中的痴情儿郎,在考上秀才后就开始看不上那未婚妻一家,听说田家生意失利就已经准备退婚,夏氏的事情给了他们一个恰好借口。
整整六年婚约,在退婚后马上托关系找上祝家,可真是“痴情”。
田真不知道祝明月说这话的目的,隐约也能听得出她调查过自家和胡家,但又察觉不出对方的恶意,只好凭自己判断回答:
“胡砚舟那种恶心东西,东家怕是看不上,您请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做出什么不利您的事情。”
田真说得真诚,嘴里提起胡砚舟这三个字就恶心,嫌弃地撇撇嘴。
不但她以后跟那男的扯不上关系,她也不会让田知跟他扯上什么关系,要是田知恋爱脑非要找胡砚舟,她扇也要给她扇醒。
祝明月不过是想试探她的态度,没想到这人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出“那种恶心东西”这样的话来。
尽力维护自己姐姐,不迂腐,有些粗鲁又直白。
祝明月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回去同你家人商量商量,他们同意你就明天一早过来,别忘了时间。”祝明月交代道。
田真开心应着,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东家,那院子里的坏家具东西能让我拿些走吗?”
既然是坏的,祝明月不懂她为什么开口要,问道:
“你想拿来做什么?”
田真知道她调查过自己,肯定也知道夏氏的事情,也就不再扭捏:
“我家里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看清理出来好多能修的,就想着反正也是要烧掉,不如拿回去……”
祝明月也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两姐妹日子这样拮据,便允了她这要求。
田真再三谢过,才一溜烟跑出去。
冬梅在一旁给祝明月揉揉肩膀:“小姐,咱真要留着她吗?”
这座已经荒废的庄子是小姐最后的退路,堂少爷那边越发过分,什么阴招都能想出来,一旦茶庄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祝明月当然明白这件事情,但她手下无人可用,现在茶庄这几个人还不能维持茶庄的基本运作,多一个有能力的人就多一个帮手。
而且她清楚田家的情况,对于田真两姐妹来讲,她们处境已经跌到了谷底。
祝明月不懂什么御下之道,但她懂人心,雪中送炭的恩情,比什么都入人心。
祝明月道:“先留着看看,今晚回去府里之后,你去找归玉再帮我们查下田真姐妹的近况,要查清楚她今天说的这些是否属实。”
冬梅就知道小姐不会那么简单相信这人,忙答应着:“好嘞。”
田真刚出西堂就蹦了起来,呀呼!终于有工作了!
有工作就代表有稳定的收入,代表以后有正常的一日三餐可以吃,代表可以存小钱钱。
代表...代表自己又成了牛马。
……
算了,牛马就牛马吧,谁让自己没有那种嗖的一下就打到猎物找到珍稀草药的金手指呢。
田真蹦着步子想着,来之前还差点成了要饭的,当牛马又算得了什么。
好歹能先挣点钱,把周家欠的那三百多文还了,不然心里不安。
她也明白刚刚是牛嫂帮了她,人还没到东堂就嚷嚷起来:
“牛嫂!刚刚东家叫我过去,是要招我做杂工!”
牛嫂把扫把放好,刚歇口气就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家里那情况,也为她高兴起来。
“妹子好好干,咱东家大方,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田真浑浑噩噩了半个月,终于有种在这里活下去的实感,心里兴奋得不行,又跑去厨房告知了朱婶子两人。
朱婶子也高兴得很,宋婆子面上不显,嘴里也直念叨:
“既然有过人之处今后就好好跟着东家,早日存点银子傍身,以后能找个好人家。”
思想的鸿沟没办法改变,田真知道宋婆子是好意,也不反驳只答应着:
“我会好好报答东家的!”
田真没想到,这句话一语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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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