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湛最终还是没有收那块虎符,只道:“既是给你的,你便好生收着吧。回去告诉他,他的诚意孤收到了。”说着,楚明湛眼里含了些笑意,似是调侃道:“要真放在孤这儿,假以时日你们两口子怕是都难以安寝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谢临道。
也不知道是说不会有和楚明湛离心导致难以安寝的那一天,还是说不会有和温聿珣成为真正的“两口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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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回到侯府时已近正午,日头正盛,照得石板地面泛着刺目的白光。他穿过回廊,正巧遇见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低头疾走。
谢临倏的伸手一拦,那小厮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中炖盅里的羹汤晃出几滴,溅在石板上立刻晕开几朵透明的花。
慌乱抬头之际,谢临看清了他的脸。
——居然正巧是昨日问温聿珣要不要备热水的那个。
谢临有些意外,问道:“你们侯爷呢?”
“回夫人,侯爷在书房。”小厮乖乖答道,他拢了拢手中食盒,“这盅参芪羊肉汤就是打算给侯爷送去的,刚煨足了三个时辰呢。”
谢临想了想,从他手里接过托盘,“给我吧。我正巧要去找你们侯爷,顺路给他带过去。”
小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语气都显得活泼些:“好啊好啊,夫人送过去,侯爷一定更开心。”
“叫我谢临就好,或者叫公子,不用叫夫人。”
小厮哪敢直呼其名,闻言立刻道:“遵命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谢临觉着他有几分意思,随口问道。
“奴才知乐。”
“知,乐。倒是适合你。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奴才告退!”知乐清脆的应了一声,脚步麻利的退下,青色的衣角在回廊转角处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谢临穿过庭院,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光秃秃的枝桠,显得温暖中带着几分苍寂。手中炖盅散发着阵阵热气,参芪的药材香混着羊肉的醇厚,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鲜明。
方才在澄海楼没怎么吃东西,这会他倒有些后知后觉的饿了。
他停在书房门前,还未抬手叩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温聿珣低沉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意扑面。温聿珣正伏案疾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放桌上就行。”
“侯爷好大的架子。”谢临搁下炖盅,慢悠悠道。
笔尖猛地一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温聿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将正在书写的东西严严实实地盖住。
谢临眉梢微动,隐约想起上次来书房时,温聿珣似乎也对案上的文书格外在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不动声色地敛了神色。
温聿珣已然收敛了方才的失态,抬眼看他,神色如常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与三殿下谈完了?”语气平淡得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慌乱从未存在。
“嗯。”谢临应了一声,将袖中装着虎符的锦囊抛给他:“物归原主。”
锦囊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在温聿珣案前。
温聿珣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殿下说你的心意他收到了。至于这物件,还是侯爷自己收着妥当。”
温聿珣愣了愣,而后有些狐疑的看谢临:“你确定这是他的原话?”
谢临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袖子,在他对面落座:“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温聿珣便没再多说,转而揭开炖盅的盖子,“你也还未曾用膳吧?正好一起吃点……”
他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氤氲热气中,参须与枸杞在琥珀色的汤面上微微浮动,切成薄片的羊肉纹理分明,在浓汤中若隐若现。
参须,羊肉,枸杞。
温聿珣:“……”
他神色微妙的看向谢临,幽幽道:“……阿臣,你这是……在挑衅我?”
谢临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一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莫名。而后目光落在了汤里的食材上,一下子也沉默了。
他读过《药理膳典》,知道这些食材不巧有一个共同的作用。
温聿珣还在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谢临张了张嘴,一瞬间连温聿珣的目光都像是有了温度似的,烧的他有些难以言表的心虚,甚至有些不敢回望过去。
“后厨备的汤品,我只不过顺道捎来了。”谢临语气没什么起伏,说话的速度却不自觉快了很多。他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哦,正巧遇上你身边那个叫知乐的小厮。”
温聿珣听到“知乐”这个名字,下意识想到他昨天挤眉弄眼的表情。
温聿珣:“……”
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炖盅再次往谢临那边推了推:“来吧谢大人,有福同享。”
谢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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晷影渐斜,更漏滴尽,转眼便到了新婚第三日。
按照大雍礼制,新婚第三日本是回门之期。
然而谢临双亲早逝,唯一可称长辈的授业恩师,又因他委身下嫁男子而拒不相见。
明淳帝得知此事后“体贴”地降下恩旨,命这对新人第三日入宫面圣——既是御赐的姻缘,拜见帝后便权当回门之礼了。
于是,这对新婚夫夫第三日又起了个大早。
辰时的晨钟刚刚敲响,谢临就睁开了眼。
玄武门前,守将验过鱼符,皇宫的大门慢慢拉开。
明淳帝下了早朝,刚在两仪殿坐定,便见殿前太监躬身来报:“启禀陛下,怀玉侯携夫人正在殿外候见。”
来的还挺快。
明淳帝与身侧的皇后对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太监宣召。
太监立即直起身来,嗓音洪亮,穿透殿宇:“宣,怀玉侯夫妇觐见——”
谢临与温聿珣一道缓步进殿,行礼后抬首。
大殿之上,明淳帝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而他的身侧则端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
妇人容貌温婉清丽,一袭凤纹宫装衬得气质愈发温雅,却不失母仪天下的大气。若非眼尾几道细纹透着岁月痕迹,说是年方二八只怕也有人信。
——正是当朝以贤德著称的皇后,舒氏。
“许久未见执昭,愈发挺拔了。”舒皇后浅笑开口,声音轻柔,透着几分怜惜,“北疆苦寒,执昭受苦了。”
明淳帝闻言轻哼一声,佯装不悦道,“就皇后知道心疼孩子,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执昭,谢卿,上前来,让皇后好好看看。她今日为了见你们,可是天色未亮就起来梳妆,连凤冠都戴上了。”
舒皇后带着几分嗔怪和无奈睨了明淳帝一眼,似是嫌他揭了自己的短。目光转回落到谢临身上时却不由地再次柔和下来:
“虽说今日原本是回门,但既是陛下赐的姻缘,又都是我大雍的好儿郎,本宫便不必论什么嫁娶了。”
“执昭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倒是绥晏……”她顿了顿,眼中泛起赞美与喜爱的笑意:“如此天人之姿,俊得像天宫里的小神仙似的,难怪执昭心心念念。”
她说着摘下了腕间的那枚品相极好的翡翠玉镯,放到谢临掌心:“好孩子,这个你且收着。”
见谢临要推辞,皇后指尖隔着衣袖在他手背上轻按,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仓促之间未及备礼,这镯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本宫出嫁时家母所赠。你与执昭既成连理,便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谢临还要说些什么,便感觉到温聿珣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像是替谢临做了主似的:“既是娘娘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明淳帝眼中,他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谢临心念一转,没再多言,只颇为正式的行了个礼,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舒皇后笑着轻轻摇首:“算不得什么。”
“对了执昭,慎儿近来也总是念起你,你得空也与他见一面,话话家常什么的也好。”
“妇道人家。”明淳帝闻言不赞同的呵斥道,“话什么家常。执昭莫听她胡言。若与太子见面,便切磋切磋,看看他的骑射功夫怎么样了。朕近来公务繁忙,也有些日子没去抽查过了。以他那贪玩的性子,不知道懈怠了多少。”
话说到这,温聿珣心下了然,这场面见的核心目的已然达成。
果然,明淳帝又闲话了几句便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休息。二人正欲告退时,明淳帝忽而又温声嘱咐道:
“既成连理,便该相互体谅。执昭久居边关,行事难免粗疏,谢卿多加包容着些。至于执昭——”皇上目光转向温聿珣,语重心长道:“谢卿不易,你也该学会体谅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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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侯府的马车上,谢临抬手掀起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宫墙,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
“感觉如何?“温聿珣观他反应,偏头问道。
谢临收回视线,慢条斯理道:“帝后和睦,鹣鲽情深,倒真似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妻,实乃大雍之福。”
温聿珣眉梢微挑:“这般大的怨气?阿臣这是……在心疼你那位三殿下,自幼长在这般虚伪的锦绣堆里,还是……在心疼我?”
越写越觉得我这像一篇美食文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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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凤阙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