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谋士后将军跑路了》 第1章 天赐恩鸾 腊月凛冬,京城断断续续已落了一月的雪。 天气一冷,大家就都各自窝在家中舍里不愿出门,这不,巷口那几户闭门不出半月有余了。 只今儿个倒是稀奇,那几扇因畏寒紧闭着的大门竟然都敞开了。几家人出门后心照不宣的对视几眼,挤着搡着往最近的茶馆去。 茶馆门前的积雪都被踩黑了,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交谈声混着拍桌子跺脚的动静,茶馆里三五一桌,都在谈论着京城今天发生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茶馆跑堂的小二今日都格外忙碌些,拎着茶壶上上下下的跑。时不时有人一拍桌子,像极为忿忿不平的样子;亦有人掩面惊呼,咂舌之声不停。 店小二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竟都将事情原委拼凑的差不多了。只每当有新客人进来时,还是忍不住要去听一耳朵,观赏一下大家震惊的表情。 一来一回的,这寒冬腊月天的,居然跑出了一身薄汗。 街巷里穿梭的人呼吸间似乎都能结出冰碴子,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这几日前往茶楼酒肆谈论这惊天八卦的热情。 “诶诶诶,听说了吗?陛下今日宣了封旨。” “嘁——天家哪日不宣旨,说吧,是哪位贵人得宠封妃了,还是哪个贪官被贬职流放了?” “都不是!”“那是什么?最近京城最大的事也就是怀玉侯班师回朝了。总不能大过它去吧?” “嘿你别说,说起来还真有点关系。”说话之人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他压低了声音,神秘道:“今日那封圣旨诡异的很!你们且听我说啊,它的开头是这样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注)。情之一字,本自天成。朕恭膺天命,盖闻阴阳非独雌雄之配。 两君相携,如松竹相倚。虽无牝牡之合,却存连理之愿。不循世俗之规,唯守赤忱之心。” 晨间,跪在这封被评价为“诡异”的圣旨下方接受宣诏的,正是谢临。 冬日里初升的暖阳映着积雪反射出白光,透过窗棂照进紫宸殿内,将金色的圣旨绢帛照的愈发刺目。 谢临听着圣旨这奇异的开场,心中不详的预感渐浓。 “今有谢氏子临,芝兰玉树,才德兼备。温氏聿珣,霁月光风,心怀锦绣。” “特赐良缘,以成佳偶。赖命礼部备仪,钦天监择吉晚婚。钦此——” 恍若一道惊雷在耳边划开,谢临瞳孔一震,长睫微颤,面上跪的笔直,宽大衣袍中的指甲却陷进了肉里,疼的他清醒了些,不至于殿前失仪。 自晨起时就跳个不停的左眼皮此刻却歇了气,像是因他的灾祸尘埃落定而餍足了一般。 宣旨的老太监还在满口恭贺的说着什么,脸上堆着笑,像真是庆贺什么喜事般,落在谢临耳朵里却已经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温聿珣…… 谢临想起今早校勘《起居注》时誊录的内容—— “永昌十七年冬,十一月丙子,夜。 镇远将军温聿珣入觐,于紫宸殿密话,漏下四刻乃出。 翌日丁丑,诏:擢温聿珣为怀玉侯,领骁骑营……” “谢卿,还不接旨?”高座之上,帝王威严的声音传下来。 谢临意识蓦然从回忆中抽离,重重叩首:“微臣,领旨。” 明淳帝打量着他,眼里透出几分欣赏,道:“你倒是比朕想的淡然许多。怎么?不意外?” 他原本都做好了谢临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毕竟是个靠自己真材实料考上来的探花,仕途才刚刚起步,却被一封圣旨打发去嫁做人妇,可以说是天降噩耗也不为过。 “臣惶恐。”谢临语气其实很淡,听不出什么惶恐之意,更像是沉冷,可落在明淳帝眼里却像是臣子几分故作镇定的无奈。 “你倒是通透。”明淳帝道:“罢了,朕怜你无辜,赐你个明白。” —————— 三日前,紫宸殿内的同一位置。 温聿珣身着明光铠,腰间佩剑,立于御陛之下,精钢甲片泛着森冷寒光。 ——不褪剑履上殿,这是明淳帝予他的殊荣。 “此番执昭立下不世之功,理当重赏。除却爵位、金银这些常规赏赐,你可还有想要之物?” 明淳帝问完悠悠喝了口茶,没怎么把这例行公事的场面话放在心上。他猜以温聿珣的性子,怕是金银都不会要多少。就算开口了,估计也只是些“犒赏三军”之类的客气话。 谁知温聿珣沉默了一会,竟迟迟没有开口。 莫非还真有? 明淳帝见他这幅样子,来了些兴趣,屏退了四周,道:“但说无妨。” 温聿珣沉默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右膝倏然点地,左手抱剑行了个干脆利落的军礼,铁甲铿然作响。 “臣斗胆,请将谢临赐婚于臣。” 明淳帝愣了愣,而后笑开了——没想到温聿珣还是个讲儿女情长的。 他和颜悦色道:“谢琳?是哪家闺秀啊?竟引的我们大将军如此惦记。” 温聿珣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是谢临,临危不乱的临,上届您钦点的探花。” 此话一出,偌大的紫宸殿内安静了半天,只留炭火燃烧时一点噼里啪啦的细微动静。 明淳帝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先是噎了噎,而后想了半天才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把这个“谢临”翻了出来。 谢临,寒门出的贵子,的确是他亲封的探花,他此前按惯例把人扔到翰林院去当编修了。 探花这东西每三年都有一个,何况还只是个殿试第三名,说稀奇其实也不稀奇,自然是没办法在日理万机的明淳帝心里留下太多痕迹。 他对今年这探花郎勉强还有一点印象,原因无他,只因这位谢探花长得的确是很出众,跟块清清雅雅的美玉似的。 据说这位谢探花刚崭露头角不久,京城里就有盛赞他容貌气度的诗词流出了。而后还衍生出不少话本和逸事,勾的京城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春心萌动。 明淳帝对着温聿珣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跟“少女”这二字搭不上边,竟也中招了? 不过这对帝王来说倒不是一件坏事。 历朝历代都有功高震主之说,对君王而言,外患解决了,那么解决外患的人便成了最大的内忧。 可若是这个“内忧”耽于情爱,无心权术呢? 甚至这“情爱”的对象还是个无权无势的男子。 如此一来,既不必担忧温聿珣会借正妻的母族之势继续壮大自身,甚至连子嗣的后患也没有了。 哪怕他之后纳妾,生出的孩子也只是无名无分的庶出,难成大器。 心下有了考量,明淳帝面上却不冷不热道:“执昭胃口倒是不小,一来就盯上了朕的朝中人。” 他呵呵笑了几声,而后话锋一转,如同一个真正慈爱的、关心小辈的长辈一般,说道:“此番你立了大功,人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只是……娶男子为妻,虽前朝有先例,却毕竟不是正统。你还年轻,子嗣问题也需考虑。朕怕这道旨意一下下去,如若你日后后悔了,朕倒是做了恶人了。” 温聿珣道:“臣不敢。” “臣知陛下良苦用心,可臣心念于谢临,早已立誓非他不娶。” “至于子嗣……臣本为罪臣之后,幸得陛下垂青,以拥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到底是血脉肮脏,本就不该再流传下去……” “够了。”皇帝骤然打断他:“祸不及子女。朕既用你,就是将你与父族彻底割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还用朕教你?” “你是朕与皇后亲手养大的怀玉侯,是半个皇家人。若再让朕听见“肮脏血脉”这等混账话……” 他说着像是怒极,一巴掌拍到了面前的桌案上,震的案上的奏折都往上弹了弹,“便去太庙跪着抄百遍《孝经》。” 温聿珣默了默,而后叩首,深深拜了下去:“陛下恕罪。臣知晓,以后定不会再这般胡言乱语。” 明淳帝这才像是勉强满意般颔了颔首,冷哼了一声:“起来吧。谅你年轻气盛。” “赐婚一事,既然你心意已决,朕多说也无益了。回去等着吧,过两天就让你把人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 明淳帝思及三日前的场景,对谢临道:“怀玉侯于你情根深种,此次赐婚,是他苦求而来。” “朕怜他痴心一片,想来你二人也是般配,年纪相仿又郎才郎貌,也不算委屈了你。至于情谊,总是可以培养出来的。” 他本无意替人解释,只是不愿替温聿珣担这个骂名。圣旨一出,朝野上下必定哗然。 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定要搬出“有违祖制”“非明君所为”的说辞;传到市井坊间,更不知要生出多少不堪的闲言碎语。 可若是说明了是温聿珣自己求的,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怀玉侯镇远平敌,劳苦功高,护大雍安宁,身为君上却连他心悦一人的念想都无法满足,岂不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谢临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明淳帝打断。 “好了谢卿。朕知此事来得仓促,难免令你无所适从。念在你才堪一用,朕特准你大婚后仍以朝臣身份入朝议政,不必困守后宅。如此安排——你可愿意?” 谢临知道,话说到这里,再纠缠下去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他垂下眼帘,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 “臣,领旨谢恩。” —————— 谢临从紫宸殿里走出来时指尖还是凉的,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倒悬着的沙漏,浑身血液都在逆涌,迟迟回不了温。 许是跪久了,站起来也便不适应了吧。他嘲弄地想。 “公子!”候在殿外的书童捧着狐裘小跑过来,踮脚为他系上,“外头寒凉,不比殿内炭火烧的旺,公子披上些。” 见人怔愣着不说话,小书童疑惑道:“……公子? ” 书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像是魂儿都被勾走了似的? 可是陛下说什么了?”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瞪圆了眼睛,双手一拍,掌心合于一处,雀跃道:“可是陛下给公子擢升了? !长福就说!公子这般经世之才,肯定会被……” “长福。”谢临打断他,秾丽到近乎雌雄莫辨的五官在雪色中泛出冷光,眼神里的锋利被压在艳色之下。 “去怀玉侯府。” 注1:天地氤氲,万物化醇。引自《周易》 第2章 梅枝问心 马车缓缓停在怀玉侯府的巷弄前,积雪上留下轮胎碾过的轨迹。 “公子要递拜帖吗?”长福小心翼翼地问。 谢临已然迈步上前,抬脚踏进侯府大门。 “不必。你回去等我。” 谢临走进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把弯刀的男子。那人眉骨上一道刀疤格外醒目,谢临目光微顿,心中猜想这应该是是温聿珣的亲卫。 “谢大人来找侯爷?”刀疤亲卫抱拳行礼。“侯爷在后园梅林练剑。您要不去屋内喝盏热茶,待末将去通传?” 谢临听见他点出自己身份,双眉轻轻拢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圣旨,偏头看向他,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你认识我?” 刀疤笑而不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临收回目光,“不必。有劳将军引路,直接领我去梅林。” 穿过三重院落,沿途亲卫皆默然肃立,唯有铁甲在风雪中偶尔碰撞发出些细碎的动静,铿锵响动。 在前面领路的刀疤忽然在一株老梅前停下步子,对谢临道:“侯爷就在前面。” 梅林深处,温聿珣一身轻便长袍,手中长剑在风雪中划出凛冽寒光,剑锋划过虚空,红梅淅淅落下,在雪地上溅出点点血色。 谢临在五步外站定,静静看着温聿珣舞剑的身影。 温聿珣突然收势,剑尖直指谢临咽喉。 谢临纹丝不动,眼见剑尖在距咽喉三寸处骤然停住。温聿珣手腕轻抖,剑锋擦过枝头,一枝红梅应声而落。他反手接住梅枝,剑尖轻挑,将梅枝稳稳送至谢临面前。 温聿珣似是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收剑入鞘,开口第一句竟是:“北疆的红梅比京城的更耐寒。” 谢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梅枝,粗糙的枝干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霜,他微微蹙眉:“侯爷这是何意?” 温聿珣轻笑摇头:“没什么别的意思。有机会下次带你去北疆,送你一株更艳的。” 谢临自袖中取出圣旨,神色平静如常,却满是山雨欲来的味道:“侯爷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温聿珣微微敛然道:“……你日后会知道原因的。” 谢临像是气极,拿着圣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你……” 温聿珣抬手用腕骨托住他的手腕,等他说后文,却没等出个所以然来。 雪越下越大,梅枝上的积雪被风吹落,正好砸在两人交错的手上,冰凉刺骨。 片刻,温聿珣先松了手,抬手想替谢临拂去肩上的积雪。 “外头凉,去屋内说吧。” 谢临蹙眉,避开他的手,错身后退了一步,“侯爷连个真实缘由都不肯给,又还有什么好谈?” “总有能谈的东西。”温聿珣道,“比如……我知你是三皇子的谋士。” 谢临猛地偏头看他。 温聿珣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大人现在愿意和我聊聊了吧。” --- 梅香被厚重的门帘隔断在外,谢临踏入暖阁瞬间,炭火的热气混着沉香扑面而来。西墙上挂着字画微微晃动,画中山川风物似要破卷而出。 “坐。” 温聿珣抬手为他沏了盏茶,茶水冒着乳白的热气,蒸腾的人身子都暖了些。 谢临却立在原地未动,目光扫过案头——那里摆着一方未干的砚台,砚台下压着一叠宣纸。 宣纸的内容远远扫过去有些眼熟,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只看阵型大抵应该是一首诗。 谢临没多想,谁知温聿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僵了僵,状似不经意的将茶盏压在了那几行字上。 “侯爷远在边关,对朝中事倒是知晓甚清。”谢临不无讥讽道。 温聿珣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点破他身份的事情,镇定道:“不能是我心悦谢大人,所以格外关注你的事情吗?” “心悦?”谢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凤眼微弯看向温聿珣,声音轻柔的像情人间的呢喃。 话语却像淬了毒:“侯爷觉得这样轻飘飘便能说出口的心悦,值几个钱?” “我此前与侯爷并无太多交集,侯爷心悦我什么?这副皮相吗?” 温聿珣没说话,这副态度在谢临眼里基本就是默认了。他正想再说什么,却听温聿珣道:“我可以助三殿下一臂之力。” “若要谋大位,三殿下可以倚仗的不过二者。” "一是寒门托举。”温聿珣拎起书桌笔挂上的一支毛笔,走到立于他书房正中央的舆图面前。 未沾墨水的毛笔在吴越之地上划了个圈,“朝中寒门学子半数是他启蒙恩师祝老先生的门生,皆为清流。谢大人想必比我更清楚,官场上,笔杆子有时比刀剑更利,杀人于无形。” “二是财路。”笔尖落在京杭运河一带,“去年三殿下整顿的私渡盐铁案,举世皆知。自此之后,国库充盈了不少。而运河相关,几乎也就尽数握在了三殿下手里。” “不过……”温聿珣忽然抬手取下谢临的玉簪,倏然轻笑,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鲜少有人知道,整顿盐铁案幕后真正的人,是谢大人吧。” 谢临怔了怔,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下一秒,温聿珣将发簪扎入舆图上北疆的位置,淡淡道:“三殿下目前最大的底牌也就是他有个智多近妖的谋士。” 簪子颤动间,他转身走回书案前,提笔写了个“兵”字:“但缺了这个,便是纸上谈兵。” “本侯麾下军队可填此缺,只要……” 温聿珣在“兵”字旁边又写了个“婚”字,似笑非笑看向谢临:“这笔买卖划算吗谢大人?” 谢临看了他一会,没有正面回答温聿珣的问题,不动声色却意味深长道:“侯爷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 殿外风雪渐急,上午的暖阳已毫无痕迹,短暂的像是从未到来过,随之而来的是疾风骤雪。 谢临拂袖转身,推开温聿珣书房的门扉。 “圣旨已下,谢某无力改变。”谢临没有回头,声音混着落雪砸在地上,“侯爷既已得偿所愿,又何必再与在下虚以委蛇?” 谢临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幕,自然也就没听见,在他走后,温聿珣喃喃自语的那句: “只是想着……哪怕你能稍微心甘情愿一点点呢?” --- 婚期正式定下那日,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冻雨。礼部官吏踩着冰碴来回奔走,将钦天监择定的“十日后大婚”写成告示。 翰林院的门房里,谢临正用匕首削着一支墨笔,木屑落进火盆里。小吏战战兢兢来报婚期时,刀尖“铮”地没入案头——正正扎在《史记》里的“兵权”二字上。 “十天……”他将削了一半的竹笔扔进火盆里,阴恻恻道:“够侯爷跟这竹笔一样烧成灰了。” 宫墙外,一家绸缎庄连夜拆了半间铺面,老板娘指着新挂的“御赐婚服”匾额骂街:“活见鬼!哪家新郎官亲自来盯嫁衣纹样?还非要绣什么...雪压梅枝图?” --- 寅时的更鼓刚歇,京城的雨雪竟破天荒地停了。 大街两侧的老树枝干上挂满大红灯笼,照得整条街道如明亮如昼,处处透着大喜的氛围。礼部连夜扫了残雪,撒盐化冰。守卫持炬而立,火把连成长龙,从怀玉侯府一路烧到翰林院。 “这阵仗!街上的雪都教红绸盖没了!”卖炊饼的老汉踮脚张望,蒸笼里的白气糊了满脸。 初入京城的货郎蹲在小摊前咬开冻梨,汁水溅在身旁书生袍角上:“怀玉侯娶亲?哪家贵女这般福气?” “屁的贵女!”绸缎庄老板娘绞着帕子冷笑,“听说是前两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赐婚的圣旨下来时,京城不少女儿家芳心碎一地呢。” 谢临端坐在翰林院值房的铜镜前,窗外喧闹的人声不断——那是礼部官员在清点御赐的十二台聘礼。 他盯着镜中一身红色婚服的自己,目光沉冷。 “大人……”长福捧着绸缎盖头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忧的还是惧的,“侯爷的迎亲队已到翰林街口,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侯爷拆了自家祠堂的金匾,现打成一顶花钗冠……” --- “快看!新娘子出来了!” 围观的百姓突然骚动。翰林院的大门缓缓打开,谢临从中走出。 一袭红衣衬得他容貌更为昳丽,也给平素冷冷淡淡的人平添了几分少年的张扬气。这身衣服被他穿的不像成婚,反倒更像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采。 “公子!你忘了盖头!”长福急急忙忙地从门后追出来,正欲给谢临盖上盖头,却被他的眼神逼退了两步。 谢临从他手中扯过盖头,在一众抽气声中将盖头抛向了一个方位。 正是骑马前来接亲的温聿珣所在的位置。 盖头砸在温聿珣胸前,被他接住。下一秒,只听谢临道: “侯爷的花钗冠,”他冷眼看着马背上的人,“还是留着镇祠堂更合适。” 温聿珣闻言一愣,而后倏地笑了,马鞭轻扬,地上的爆竹碎屑随之被卷起,飘散在空中。 他盔甲上系着的同心结散开了些,隐隐约约露出内里渗着血的纱布。血色鲜红,倒是与这十里红妆的场景像是呼应上了似的。 “夫人说得是。”众目睽睽之下,温聿珣俯身捞起人将人抱上马,“所以本侯改铸了另一样东西。” 他后半句话声音压的很低,声音徘徊在他与谢临之间。 身下的高头大马抬了抬蹄子,喷了个响鼻,随即迈开步子,谢临在颠簸中摸到马鞍侧袋里的硬物。 “里面是我用匈奴单于头骨熔的兵符。”温聿珣拉紧了缰绳,以一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将谢临圈在了怀里。 “谢大人对这份聘礼可还满意?” 注:“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引自《登科后》 没有拆匾打冠,只是传言,大家安心,侯爷没那么二(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梅枝问心 第3章 鸾俦礼成 谢临被这过近的距离弄得有些不适,身体略僵,沉默了一会,半晌才开口,语气淡淡,听不出其中情绪: “侯爷抬举谢某。谢某一介文人,帅帐里号令的不是我,陪他们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更不是我。仅凭半块来历不明的兵符便想让北衙军认我,侯爷应当也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温聿珣握紧了吊在马背上的马鞍袋,没再说话。 马蹄踏过铺满红绸的长街,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乐师吹奏着《鸾凤和鸣》,礼官高声诵唱着吉祥话,百姓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涌来。可马背上,两人之间却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谢临的背脊绷得笔直,刻意不与身后人相贴。温聿珣的手虚虚环在他腰间,既不放肆,也不退让,仿佛一道沉默的枷锁。 “侯爷回府——!” 府门大开,红色的绸缎在风中轻摆。温聿珣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亲卫:“垫脚凳。”而后伸手准备扶谢临。 谢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自己跃下马背,婚服下摆在雪上一淌而过。 喜堂内龙凤烛燃得极旺,却照不亮谢临似被寒霜浸过的眉眼。 “一拜天地——” 温聿珣突然按住谢临的手腕:“跪我准备的蒲团。” 那下面垫着来自北疆的白狼皮,是他亲手猎的。 谢临懒得与他争这个,利落跪下。 “二拜高堂——” 空置的太师椅上,放着温聿珣生母的牌位,和谢临妹妹亲手绣的平安符。 “夫妻对拜——” 谢临的额头险些撞上温聿珣的下巴。温聿珣低笑一声,突然摘了自己冠上的一颗珠子,塞进他掌心:“压惊。” “礼成,送入洞房——” 红烛高燃,锦帐低垂。谢临反手合上木门,将外间喧闹的喜乐声尽数隔绝。屋内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映得满室生辉。 合卺酒在桌案上泛出冷光,谢临执起酒杯,随手便泼到了地上。 “戏演完了?” 温聿珣正解下护腕,闻言指了指床榻:“床给你,我去睡榻。” 谢临讥笑道:“侯爷连强娶这种事都做了,此刻又装什么正人君子。” 温聿珣手上动作顿了顿,在谢临讥讽的眼神下倏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谢临没有动,脸色却冷了下来,连带着周身氛围都像结了一层霜。 温聿珣恍若未觉,指尖划过他腰间玉带,谢临呼吸沉了沉,眸中寒光一闪。 温聿珣却突然擒住他手腕,拇指在脉门不轻不重地一按,力道恰到好处地制住了袖箭机关。 “我若是真敢强来,谢大人这袖中箭怕是已经扎在我心口了吧?” 温聿珣松了手,转身迈向门扉,留下今夜的最后一句话: “早些休息。” 一日内经历了诸多变故,又是在崭新的环境里,外头还待着个疑似图谋不轨的人,谢临本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没想到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御赐的安神香燃的只剩半截残灰,青烟从香炉里袅袅升起,在婚房里浮沉,深藏功与名。 谢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什么人站在床头,在筛落进来的月光下投下一道阴影来。可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让他与生理本能作抗争,挣扎着想从梦境中睁眼,急出一身薄汗来。 恍惚间他听到了幼时母亲常给他哼的江南小调,似乎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背。 谢临重新陷入安睡。 再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映入眼帘的楠木床架与金丝红帐让他怔然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然“嫁”入怀玉侯府。 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外间。外间的软塌上已没了人,但被子和床垫还是皱的,昭示着昨夜温聿珣的确是睡在那了。 门外的窗棂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谢临本没打算听,偏生那对话已传入他的耳中。 其中一道声音谢临陌生又熟悉,正是他那刚刚成婚的便宜“夫君”。另一道声音细细喏喏的,却又透着股机灵劲儿,应该是侯府伺候的小厮。 “侯爷,要备些热水吗?”温聿珣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这大冬天的,不备热水难道备凉水吗? 莫非是担心谢临的洗漱习惯和他们有所不同?那还怪贴心的。 殊不知小厮看着他家侯爷眼下淡淡的乌青,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温聿珣看他贼眉鼠眼的表情,心下的怪异感更甚,只得说道:“等夫人醒来你们问他吧,他要什么就准备什么。” “嘿嘿……”小厮听着这“宠溺十足”的话,一时没遏制住嘴角的笑容。下一秒就对上了温聿珣探寻的目光。 他飞快的收起笑容,把脸埋进衣领里弯腰行礼:“遵命侯爷。”心里却已经打好主意提前去让厨房多备些热水了。 一旁听了全程的谢临:“……” 他嘴角抽了抽,抬手推开门。 温聿珣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而后愣了愣,快步走到他身边:“这才辰时,怎么不多睡会?” 谢临随口道:“侯爷晚上打呼,扰的人睡不着。” 一晚上没睡的温聿珣:“……” 看到温聿珣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谢临这才觉得报了刚才温聿珣“造谣”的仇,转身朝屋内走去。 “热水留着给你们家侯爷用吧,劳驾叫长福进来。” 小厮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温聿珣,头一次在温聿珣脸上看到了堪称无奈的表情。温聿珣却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叫人。 小厮于是脚底抹油般跑了。 “公子!”长福一进门便一副要哭天抢地的架势,看见一席单薄衣衫立在屋里的谢临,更是眼眶都红了。 “公子有没有哪里受伤?怀玉侯没有难为公子吧?公子怎么这么苦啊呜呜呜呜……” 谢临被他吵的头疼,额角青筋跳了跳:“好了闭嘴。” 长福十三四岁的年纪,对谢临有着天然的敬畏心,闻言打了个哭嗝,立马止住了。 “给我更衣,回翰林院。” “翰林院?”长福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惊讶道,“公子不是有七日婚假吗?怎么不好好休息……” 话没说完他就自己闭嘴了,随之嘟囔道:“是了,一定是那凶神恶煞的怀玉侯。公子待在他身边连觉都睡不好,肯定巴不得逃离,哪里还休息的下去!” 这话倒是实打实冤枉温聿珣了。谢临想。 温聿珣实则生了一副很好的皮相。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轮廓如刀刻般分明,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 他的肤色在北疆风沙的浸染下显出小麦色,眉眼却漆黑如墨,唇色很淡,整个人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剑,光华内敛却仍透出几分锐气。 久经沙场磨砺出的肃杀之气被他收敛得极好,只在偶尔抬眼时,才会泄出一线刀锋般的冷光。纵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儿,通身的凌厉气度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因那份出众的容貌,教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样的相貌,无论如何都与"凶神恶煞"四字沾不上边。 “公子?”长福看着他家公子突然不做声了,像是在琢磨什么的样子,没忍住出言试探道。 “嗯。”谢临淡淡应了一声,扣好腰封后抬手道:“走吧。” 长福立马跟上,可没走几步又露出一副纠结的神情,半晌还是吞吞吐吐的开口道: “公子……您要不还是用完早膳再走吧。您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翰林院离侯府又不算近……现在赶回去,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长福说的是。”温聿珣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迈步走到与谢临并肩的位置:“天大的事也先吃了早饭再说。” 长福没料到温聿珣突然出现,像是吓到了一般,一时没说出话来。 谢临则抬眼看向堵在门口的温聿珣,看他大有一副“不吃早饭就不让你出去”的架势,索性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默默转了身。 温聿珣轻笑一声,像是心情大好一般,吩咐道:“传膳。” 谢临吃完早饭,温聿珣没有再为难他,派人驾车送他去了翰林院。 晨光透过轿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他手中那卷《景和政略》上,他指尖在书页间摩挲,思绪却已飘到今日要处理的事情上。 刚踏入翰林院大门,迎面便碰上了几位同僚。 “谢大人早啊!” “谢兄今日气色不错。” 众人纷纷拱手寒暄,谢临一一礼貌回礼。正待往里走,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谢兄?” 他回头一看,是同僚薛季安。 薛季安此刻正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你不是告了婚假吗?怎么今日还来办公?” 薛季安跟他是同一届入朝的,是那届殿试的二甲前几名。谢临记得他父亲在朝中做官,打的应该是让他在翰林院磨几年资历就找个由头往上提的念头。 不过薛季安身为一个“官二代”,倒是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骄横,反倒是为人性子随和,最喜好交朋友。 连谢临这样清清冷冷的性格他都能唠上几句,可见社交能力的强悍。 也因此,他是谢临在翰林院里难得的勉强称得上有几分交情的人。 薛季安刚说完就想起他同僚这婚姻的非比寻常,没等谢临回答就打着哈哈圆起了场:“害,我忘了。谢兄哪里是跟我一样成天想着偷闲躲懒的性子。” 他拍了拍谢临的肩膀,道:“走走走,柳大人新弄来一批古籍,可稀罕着。咱们现在去还能凑个一手的热闹。” 翰林院的青砖小院依旧清幽,谢临拿着薛季安口中的古籍在案前坐定。 这批古籍的确有些意思,谢临深陷其中,浑然不觉一上午的光阴中悄然流逝,直到窗外日头渐高,砚台里的墨汁也凝了一层薄皮。 他正搁下笔活动手腕,忽听得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快中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急切。果然,下一刻长福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公子,侯爷到院门口了!” 第4章 翰林迎送 谢临的笔尖在誊抄纸上微微一顿,墨迹晕开一小片。他直起身子,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与他同在一屋的薛季安也听到了长福的话,眼睛里先是燃起了八卦的光,而后又转为些许担忧。 明淳帝有意将消息放出来,大家自然就都知道,怀玉侯这段离经叛道的婚姻是他一意孤行求来的。 至于谢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皇权与兵权的利益交换中,他自然只能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怀玉侯既然是因为谢临的美色而强娶,那自然不会有多尊重,说不定还会想着把人豢养起来。 薛季安想到这,看向谢临的眼神愈发同情。 谢临不知道薛季安脑补了些什么,只看到他的眼神愈发怪异,甚至看的谢临起了些鸡皮疙瘩。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却见薛季安猛的站起身,一脸义不容辞:“走,谢兄。我陪你去见侯爷。” 谢临挑眉,下一秒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语调上扬却莫名显得深不可测。 “这位大人何事要见本侯?” 薛季安僵在了原地,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可当怀玉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时,他瞬间就有些怂了。 但话都说出来了。薛季安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为了兄弟! 他几秒之内做好了心里建设,梗着脖子回头看向温聿珣。 这一看却是给他惊到了。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怀玉侯,好像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说好的“面目森然、能止小儿夜啼”呢? 薛季安一时没开口,温聿珣的目光就自然转回了谢临身上。 谢临倒是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冷淡淡的姿态,面上一派坦然,丝毫不见刚刚的愕然。 “侯爷何事大驾光临?这小小的翰林院,怕是容不下侯爷这尊大佛吧。” 薛季安听到谢临跟温聿珣说话的语气,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愧是他兄弟。这么刚的吗? 温聿珣倒是不觉得谢临说话的语气有什么,或者说他这些天已然习惯,镇定自若道:“来接你回家吃饭。” 谢临道:“劳侯爷费心。翰林院公务缠身,下官走不开。” 温聿珣道:“还需多久?我等你。” 谢临道:“不必。侯爷千金之躯,在下受之有愧。翰林院亦有食肆,在下饿了自会前去。” 一旁的薛季安在温聿珣说出“我等你”几个字时便已瞪大了眼睛—— 侯爷居然是这么卑微的人设吗? 他还以为会是带一帮亲卫直接闯进来掳走谢临,然后把他关起来再也不让他跟别人说话呢。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两口子已经几次打破了他的认知。 薛季安都不敢想,这出戏码要是搬到城西那个茶馆去,上座率得有多高。 谢临态度坚决,温聿珣却没有被他说退。 他看了谢临一会,半晌开口道:“阿臣,今日原本便在我们的婚假内,翰林院哪来那么多紧急的公务?” 谢临被他那一声“阿臣”叫的有些僵,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一种很微妙的烦躁感。 这人乱叫什么?怪恶心的。 心下恶寒间,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在温聿珣看来就是有希望的意思,他乘胜追击道:“就一顿饭,吃完我便送你过来。若是今日实在走不开,那我便夜间再来。只是婚假后几日……阿臣便待在家里陪我如何?” 这话看似给了谢临选择,实则不然。一顿饭和几日的朝夕相对,孰优孰劣谢临还是分得清的。 他放下纸笔书卷站起身,“走吧。” --- 谢临随温聿珣走进侯府花厅,一阵熟悉的鲜香扑面而来。 桌子上错落有致地摆着数道精致的江南小菜:清透的莼菜银鱼羹冒着热气,旁边是鲜香肥嫩的蟹粉狮子头,淋着粘稠的酱汁;碧绿的龙井虾仁间点缀着嫩黄的茶芽,旁边配着酥脆的响油鳝糊,蒜末在热油浇淋下滋滋作响;最边上还搁着一碗冰糖莲藕,蜜色的糖浆裹着粉糯的藕片,正是姑苏最地道的做法…… 谢临目光微微一滞。 晨间那碗百合甜粥尚可说是巧合,可眼前这琳琅满目的苏淮菜色着实让他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 温聿珣到底知道多少? 谢临不由地想。 他抬眼望向对面正慢条斯理布菜的温聿珣,却见那人将一筷松鼠鳜鱼夹到他面前青瓷碟中,鱼腹最嫩的部位裹着油亮的芡汁,连点缀的姜丝都切得恰到好处。 “侯爷府上的厨子擅做江南菜系?”谢临意味不明的开口。 温聿珣给他斟了半盏桂花酿:“新得的苏州厨娘,也算是邀请谢大人和我一道尝个新鲜了。” 谢临凝视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像是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他一般。 “看我做什么?”温聿珣恍若未觉,用下巴指了指放到谢临碗里的鳜鱼,“尝尝味道如何。” “不错。”谢临低头尝了一口,说道。 虽是说着不错,可他说完,便只再夹了一筷,之后便不再碰那道菜。 温聿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临的筷子走向,发现对方每道菜至多只夹两次,即便是最合胃口的蟹粉狮子头,也不过堪堪用了三箸便不再碰。 温聿珣心下恍然的同时有些无奈。 难怪他身形清瘦,连腕骨都透着几分嶙峋。 “侯府没有食不过三的规矩。” 温聿珣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端起谢临动筷第二多的樱桃肉,往他碗里拨了半勺,“喜欢就多吃些。” 谢临却是已然放了筷子,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侯爷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怎么吃饭?” 温聿珣还想再说些什么,谢临却已含笑看向他,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妥协这种事情,一次两次已是谢某的极限。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还望侯爷见好就收。” 温聿珣果然没再说话,只深深看向他。 “我吃饱了。依照约定,有劳侯府的家将送在下回翰林院。” --- 谢临从翰林院出来已是深夜。若不是心知肚明龙座上那位生性多疑的定派了耳目盯着他与温聿珣,他甚至想直接宿在翰林院。 他手上拎着灯笼,一只脚刚踏出翰林院的门槛,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忙完了?” 谢临抬眼看去,便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倚在石狮子旁,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果然是温聿珣。 谢临不知怎的对他动不动的出现已经惊讶不起来了,甚至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荒诞。 “侯爷怪闲的。”谢临不咸不淡道。 “战事已定,我又正处婚假内,很难不闲。” 婚假,又是婚假。 这已经是谢临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这个词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他以男子之身“嫁”给了另一个人的事实。 面前这个性情乖张的罪魁祸首尤甚。 想到这,谢临看向温聿珣的目光愈发冷淡,抬脚绕开他往外走。 温聿珣却像是看不懂别人脸色般,很自然地便跟在他身后:“去哪?” 谢临踩着化得差不多了的残雪走到不远处的马车旁,单手掀起厚重的棉帘。 温暖华丽的马车内,长福缩在车厢的一角,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安逸的不行。 冷风顺着谢临掀起的帘缝钻入车厢,长福被激得一个哆嗦,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公子!你可算来了。”长福忙站起身扶住谢临,引他进了车厢。谢临刚坐定,车帘一掀,温聿珣也跟着钻了进来。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驶动,车轮碾过积雪,带出些吱吱呀呀的动静,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 “等很久了?”谢临转头问长福。 长福摇摇头:“没多久。天一黑侯爷就让我上马车了,说车上暖和。长福本来想去叫公子的,但侯爷不让,说怕打扰你。” 小孩心性最是单纯,长福便说着边看向了温聿珣,眼睛亮晶晶的,丝毫不见早上的畏惧和怕生,俨然一副已经把温聿珣当成了第二个主子的模样。 谢临在心里叹了口气。 车子才驶出没多远便缓缓停下,谢临算了算,离侯府至少还有一半路程。 正疑惑着,却见温聿珣已撩开车帘跃了下去。 不多时,那人捧了两个荷叶包回来,热腾腾的油渍沁透了碧绿的荷叶,一股浓郁的烧鸡香气顿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温聿珣修长的手指沾了些油光,将其中一个包得方正的荷叶包往谢临跟前一递:“趁热。” “长福说你没用晚膳,这个时辰,我想着这家应该还开着,就顺路买来给你尝尝。” 谢临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温聿珣先道:“一日二食,那是百年前的习惯了。怎么?谢大人连这个也要效仿先贤?” 谢临这次倒没再说什么“多管闲事”之类的话,他用指尖轻挑荷叶边缘,隔着碧绿的叶面捏住鸡腿,慢悠悠地撕下一块油润的嫩肉,就着荷叶托着送入口中,半点油星也不曾沾手。 温聿珣挑眉轻笑:“有时候真觉得,你这寒门书院出来的,倒比我这正儿八经在皇宫里长大的,还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 谢临将食物细细咽下,反唇相讥道:“侯爷不就看中我这点东西吗?谢某一介以色侍人之辈,若是连这点子门面功夫都做不到位,今日怕是就不在侯爷这辆马车上了。” 这下轮到温聿珣笑不出来了。他皱起了眉,下意识想反驳:“你不是……” 谢临似笑非笑看他:“我不是什么?” 温聿珣想说你不是什么以色侍人之辈,我也不是因皮相而求娶你。 可这话说出来太苍白了。 站在谢临的视角,一个素来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强娶他,除了因为皮囊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那点轻飘飘的反驳的话语说出来,在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讽刺。 第5章 暗帷灼心 温聿珣最后只得在谢临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 “这家烧鸡我第一次吃,是幼时皇后身边的萍嬷嬷带我出宫的时候买的。” 谢临见他突然转而开始说烧鸡,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戳破他,却也没对他说的事情有多感兴趣,只随口道:“然后呢?” “当时太子也在旁边,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惊为天人,太子却看不大上这种平民小店里的东西。” “后来回去我病了一场,皇后从萍嬷嬷和太子那听说了,坚定认为是那不干不净的烧鸡害的。” 谢临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还捻着一片刚撕下的鸡肉,闻言动作骤然一顿,那油亮的鸡块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里的烧鸡瞬间变成了块烫手山芋。 温聿珣注意到他一言难尽的目光,有些好笑道:“放心,不是烧鸡的问题。只是那时候刚好寒暑易节,染了风寒而已。” “我后来每次出宫都会偷偷去买这家烧鸡,之后也没再生病过。所以你放心吃。” 谢临没说话,只是看向他。 温聿珣却难得没有把注意力全放在谢临身上,而是像是被这几句话打开了记忆的阀门,话语里也多了些感慨:“后来去了北疆,有几年没尝过这个味道了。那些旧时的故人……也许久未见了。” 谢临没有被他这几句话带起什么情绪,倒是在想另一件事情:“听上去你和太子关系不错?”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温聿珣下意识接道,而后反应过来,回神望向谢临,语气微妙:“你想打探什么?怕我食言而肥,记挂幼时情谊,从而不帮你的三殿下了?” 谢临没说话,算作默认。他方才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 温聿珣轻嗤道:“答应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太子本性不坏,但不是治国之材。相反,三殿下更适合那个位子。” “你选人的眼光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谢临从他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一些名为“阴阳怪气”的东西来。可看温聿珣一脸坦然的样子,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马车侯府门前缓缓停稳,温聿珣却一时没有动作。 他望着车帘外隐约可见的府门灯笼,忽的生出一种预感——这一下车,方才车上他和谢临成婚以来首次能够勉强称得上“平和”的氛围,怕是要烟消云散了。 他屈指在膝盖上轻叩了两下,终是在起身前侧首,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对谢临道:“明日就不去翰林院了吧?” 没等谢临拒绝,他便继续补充道:“咱们这位陛下那多疑的性子,谢大人想必也有所了解。指不定现在还在疑心我与你成婚是不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呢。” “这短短几天婚假谢大人还都常驻翰林院的话,未免让他放不下心。” 谢临没有立即应答,目光落在温聿珣无意识揪着衣摆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的手将衣袍上的一块布料揉成了一团,明晃晃的昭示着衣服主人的心情。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此刻竟是在......紧张? 倒是稀奇。 在这种啼笑皆非的情绪下,鬼使神差的,谢临应道: “知道了。” --- 天意不遂人愿,温聿珣好不容易说动了谢临,次日却还是没过成心心念念的二人世界。 原因无他。 翌日一早,谢临就收到了一封密信约见。 ——正是来自那位他们前夜还提及了的三殿下。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怀玉侯府的后门已吱呀作响。几个青衣小厮凑在门房口搓着手取暖,领头的正掰着指头数道:“今日要采买的上等官燕二两、溏心鲍鱼六只,还有侯爷特意嘱咐的澄海楼的点心——可都记清了?" “记清了记清了,”圆脸小厮掏出单子晃了晃,“澄海楼的早茶点心得趁热带回来,侯爷说夫人爱吃。要买水晶虾饺、蟹黄烧卖……” “诶,新来的!磨蹭什么呢?”一道略显不耐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些碰撞的动静。 众人顺着声音回头,只见门口停着的的采买马车旁,有戴破毡帽的高瘦身影正往马车上搬空食盒,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截线条分明的下巴。 而那道声音的主人此刻正单脚蹬在车辕上,对着高瘦身影催促道:“快点快点,别磨蹭。” 圆脸小厮看不过去,刚要开口,却被管事一把按住:“今早账房是派了个生面孔来跟车。”说着往那边瞥了一眼,“看着像读过书的,怕是来盯帐的。” 高瘦身影低头将衣领又拉高几分,哑着嗓子道:“走了。”声音混在后院打水的响动里,模糊不清。 马车穿过蒙蒙亮的街巷时,年轻小厮偷瞄了几眼那个始终靠在阴影里的“账房先生”。那人灰扑扑的袖口下,隐约露出截白玉般的腕子,在光里一晃就不见了。 转过两条街巷,一座挂着“澄海楼”匾额的三层楼阁便映入眼帘。 这是京城最地道的粤式茶楼,站在门口便已依稀能闻到茶香飘出,跑堂的伙计正推开花梨木门,将热气腾腾的蒸笼搬至前厅。 谢临刚迈过门槛,便有小二装束的人不动声色地迎上前来,引着他穿过大堂。厅内零星坐着几桌早起的茶客,茶具的碰撞声与茶客的低语声混着虾饺的鲜香在空气中浮动。 沿着木梯上到三楼,便能看见走廊尽头的“流云轩”竹帘半卷,隐约露出里面的一道人影来。 谢临摘了故意做旧的毡帽,在门前略整衣袖,敲开了雅阁的门。 他推门而入,雅阁里的男人正在醒茶,茶汤在晨光中泛起涟漪。 “绥晏来了?”三皇子楚明湛抬眼望去,手上动作不停,将冲泡好的茶水推至案几对面,面上带着些清浅的笑意,“澄海楼新上的春茶,尝尝。” “问殿下安好。”谢临看到他,面部的表情也不自觉放松了些,敛袖入座,接过茶盏低头啜饮了一口。 楚明湛朝他招手,从袖中取出一个丝绸包裹,解开时露出里面一方砚台,砚台上静静躺着一枚青黑墨锭。 他将包裹轻置于桌上,缓缓推到谢临面前。 “前些日子得的松烟墨,纹理如远山,原是备着贺你生辰的。没想到……”他顿了顿,目光在谢临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复杂,“也罢,就作新婚贺礼给你吧。” 楚明湛话语是恭贺的,眼中却不见喜色,只余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与怅然。 他顿了一会,最后只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管怎样,绥晏也算是长大成家了。我这做兄长的,总要表个心意。” 这的确是一方极好的墨。砚台为紫端石砚,砚池雕成残雪覆松之形。墨锭主体为竹节状,顶端镶嵌青金石碎片,竹节处阴刻“绥晏”二字,不难看出赠礼人的用心。 谢临接过这道贺礼:“多谢殿下,劳殿下费心了。” 楚明湛摇摇头:“算不得什么费心。自赐婚至今,你都不曾来寻我商议,想来自有主张。我知温聿珣在你这当是讨不到什么便宜。只是还是不免忧心……” “臣知殿下所虑。” “此次前来,也正是有另一件事要禀告殿下。” 谢临在楚明湛的注视下取出一个锦囊,解开时,其中金属的冷光一闪而过。 楚明湛眸光骤然一凝:“这是……” “温聿珣的投名状。” 谢临将锦囊推到桌案对面,示意楚明湛打开。 待看过内里的物件后,楚明湛眼中的惊愕难以掩藏—— 锦囊里,赫然是一块可率六军的虎符。 楚明湛难得有失语的时候,斟酌半晌才缓缓开口,首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据我所知,父皇派温聿珣前往北疆的时候,并未予虎符给他。” 自古以来,虎符便是调兵遣将的凭证,一分为二,君执右,将持左。 然时移世易,及至本朝,虎符的实权渐衰,往往只是作为一个形式,徒添象征意义罢了。 温聿珣带兵前往北疆的时候实则是未曾拿到虎符的,仅有一封诏书和帝王的几封亲笔信。 “他说是用单于头骨铸的。”谢临只回答道。 单于头骨铸成的虎符,理论上来说该是没有实际效力的,但这一行为不可谓不嚣张。 谢临和楚明湛都心知肚明,这块符并不能代表什么,关键是背后的人。 只要是温聿珣,别说是拿了一块来路不明的虎符,便是拿了一根随手折下的枯枝,他手下的军队都会听他号令。 ——这是在战场上用半条命拼杀出来的实权。 换做是旁人,收到这样一份“大礼”,早该欣喜若狂了。 楚明湛却没有昏了头脑,他轻轻蹙起眉,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问谢临道:“温聿珣可还有说别的什么?” 他摩挲着锦囊上的刺绣,神色复杂道:“……用敌酋首级铸符,表功可称扬我国威;可若论罪……便是私制兵符,其心可诛。” 言及此,楚明湛的目光倏地落在谢临身上,眼神如炬,似已洞悉了一切。 “这虎符不是他给孤的投名状,是给你的吧。” “你若是愿意接受,便可尽情利用他。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随时变作反刺向他的利刃,让他粉身碎骨。” 楚明湛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他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啊。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小子竟还是个情种。孤倒是想错他了。” 日光斜照,谢临半张脸浸在阴影里,神色莫辨。 只听他淡淡道: “一介莽夫而已。” 第6章 凤阙探微 楚明湛最终还是没有收那块虎符,只道:“既是给你的,你便好生收着吧。回去告诉他,他的诚意孤收到了。”说着,楚明湛眼里含了些笑意,似是调侃道:“要真放在孤这儿,假以时日你们两口子怕是都难以安寝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谢临道。 也不知道是说不会有和楚明湛离心导致难以安寝的那一天,还是说不会有和温聿珣成为真正的“两口子”的那一天。 --- 谢临回到侯府时已近正午,日头正盛,照得石板地面泛着刺目的白光。他穿过回廊,正巧遇见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低头疾走。 谢临倏的伸手一拦,那小厮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中炖盅里的羹汤晃出几滴,溅在石板上立刻晕开几朵透明的花。 慌乱抬头之际,谢临看清了他的脸。 ——居然正巧是昨日问温聿珣要不要备热水的那个。 谢临有些意外,问道:“你们侯爷呢?” “回夫人,侯爷在书房。”小厮乖乖答道,他拢了拢手中食盒,“这盅参芪羊肉汤就是打算给侯爷送去的,刚煨足了三个时辰呢。” 谢临想了想,从他手里接过托盘,“给我吧。我正巧要去找你们侯爷,顺路给他带过去。” 小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语气都显得活泼些:“好啊好啊,夫人送过去,侯爷一定更开心。” “叫我谢临就好,或者叫公子,不用叫夫人。” 小厮哪敢直呼其名,闻言立刻道:“遵命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谢临觉着他有几分意思,随口问道。 “奴才知乐。” “知,乐。倒是适合你。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奴才告退!”知乐清脆的应了一声,脚步麻利的退下,青色的衣角在回廊转角处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谢临穿过庭院,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光秃秃的枝桠,显得温暖中带着几分苍寂。手中炖盅散发着阵阵热气,参芪的药材香混着羊肉的醇厚,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鲜明。 方才在澄海楼没怎么吃东西,这会他倒有些后知后觉的饿了。 他停在书房门前,还未抬手叩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温聿珣低沉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意扑面。温聿珣正伏案疾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放桌上就行。” “侯爷好大的架子。”谢临搁下炖盅,慢悠悠道。 笔尖猛地一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温聿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将正在书写的东西严严实实地盖住。 谢临眉梢微动,隐约想起上次来书房时,温聿珣似乎也对案上的文书格外在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不动声色地敛了神色。 温聿珣已然收敛了方才的失态,抬眼看他,神色如常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与三殿下谈完了?”语气平淡得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慌乱从未存在。 “嗯。”谢临应了一声,将袖中装着虎符的锦囊抛给他:“物归原主。” 锦囊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在温聿珣案前。 温聿珣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殿下说你的心意他收到了。至于这物件,还是侯爷自己收着妥当。” 温聿珣愣了愣,而后有些狐疑的看谢临:“你确定这是他的原话?” 谢临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袖子,在他对面落座:“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温聿珣便没再多说,转而揭开炖盅的盖子,“你也还未曾用膳吧?正好一起吃点……” 他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氤氲热气中,参须与枸杞在琥珀色的汤面上微微浮动,切成薄片的羊肉纹理分明,在浓汤中若隐若现。 参须,羊肉,枸杞。 温聿珣:“……” 他神色微妙的看向谢临,幽幽道:“……阿臣,你这是……在挑衅我?” 谢临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一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莫名。而后目光落在了汤里的食材上,一下子也沉默了。 他读过《药理膳典》,知道这些食材不巧有一个共同的作用。 温聿珣还在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谢临张了张嘴,一瞬间连温聿珣的目光都像是有了温度似的,烧的他有些难以言表的心虚,甚至有些不敢回望过去。 “后厨备的汤品,我只不过顺道捎来了。”谢临语气没什么起伏,说话的速度却不自觉快了很多。他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哦,正巧遇上你身边那个叫知乐的小厮。” 温聿珣听到“知乐”这个名字,下意识想到他昨天挤眉弄眼的表情。 温聿珣:“……” 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炖盅再次往谢临那边推了推:“来吧谢大人,有福同享。” 谢临:“……” --- 晷影渐斜,更漏滴尽,转眼便到了新婚第三日。 按照大雍礼制,新婚第三日本是回门之期。 然而谢临双亲早逝,唯一可称长辈的授业恩师,又因他委身下嫁男子而拒不相见。 明淳帝得知此事后“体贴”地降下恩旨,命这对新人第三日入宫面圣——既是御赐的姻缘,拜见帝后便权当回门之礼了。 于是,这对新婚夫夫第三日又起了个大早。 辰时的晨钟刚刚敲响,谢临就睁开了眼。 玄武门前,守将验过鱼符,皇宫的大门慢慢拉开。 明淳帝下了早朝,刚在两仪殿坐定,便见殿前太监躬身来报:“启禀陛下,怀玉侯携夫人正在殿外候见。” 来的还挺快。 明淳帝与身侧的皇后对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太监宣召。 太监立即直起身来,嗓音洪亮,穿透殿宇:“宣,怀玉侯夫妇觐见——” 谢临与温聿珣一道缓步进殿,行礼后抬首。 大殿之上,明淳帝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而他的身侧则端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 妇人容貌温婉清丽,一袭凤纹宫装衬得气质愈发温雅,却不失母仪天下的大气。若非眼尾几道细纹透着岁月痕迹,说是年方二八只怕也有人信。 ——正是当朝以贤德著称的皇后,舒氏。 “许久未见执昭,愈发挺拔了。”舒皇后浅笑开口,声音轻柔,透着几分怜惜,“北疆苦寒,执昭受苦了。” 明淳帝闻言轻哼一声,佯装不悦道,“就皇后知道心疼孩子,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执昭,谢卿,上前来,让皇后好好看看。她今日为了见你们,可是天色未亮就起来梳妆,连凤冠都戴上了。” 舒皇后带着几分嗔怪和无奈睨了明淳帝一眼,似是嫌他揭了自己的短。目光转回落到谢临身上时却不由地再次柔和下来: “虽说今日原本是回门,但既是陛下赐的姻缘,又都是我大雍的好儿郎,本宫便不必论什么嫁娶了。” “执昭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倒是绥晏……”她顿了顿,眼中泛起赞美与喜爱的笑意:“如此天人之姿,俊得像天宫里的小神仙似的,难怪执昭心心念念。” 她说着摘下了腕间的那枚品相极好的翡翠玉镯,放到谢临掌心:“好孩子,这个你且收着。” 见谢临要推辞,皇后指尖隔着衣袖在他手背上轻按,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仓促之间未及备礼,这镯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本宫出嫁时家母所赠。你与执昭既成连理,便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谢临还要说些什么,便感觉到温聿珣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像是替谢临做了主似的:“既是娘娘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明淳帝眼中,他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谢临心念一转,没再多言,只颇为正式的行了个礼,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舒皇后笑着轻轻摇首:“算不得什么。” “对了执昭,慎儿近来也总是念起你,你得空也与他见一面,话话家常什么的也好。” “妇道人家。”明淳帝闻言不赞同的呵斥道,“话什么家常。执昭莫听她胡言。若与太子见面,便切磋切磋,看看他的骑射功夫怎么样了。朕近来公务繁忙,也有些日子没去抽查过了。以他那贪玩的性子,不知道懈怠了多少。” 话说到这,温聿珣心下了然,这场面见的核心目的已然达成。 果然,明淳帝又闲话了几句便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休息。二人正欲告退时,明淳帝忽而又温声嘱咐道: “既成连理,便该相互体谅。执昭久居边关,行事难免粗疏,谢卿多加包容着些。至于执昭——”皇上目光转向温聿珣,语重心长道:“谢卿不易,你也该学会体谅他些。” --- 回侯府的马车上,谢临抬手掀起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宫墙,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 “感觉如何?“温聿珣观他反应,偏头问道。 谢临收回视线,慢条斯理道:“帝后和睦,鹣鲽情深,倒真似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妻,实乃大雍之福。” 温聿珣眉梢微挑:“这般大的怨气?阿臣这是……在心疼你那位三殿下,自幼长在这般虚伪的锦绣堆里,还是……在心疼我?” 越写越觉得我这像一篇美食文咳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凤阙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