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阳光忽然碎裂,碎片沉入冰冷的海底。那场潮湿、阴冷、黑暗的雨,瞬间吞噬了整个回忆。
高考前的三个月,一个寻常的放学校园。小雨淅沥,我撑着那把亮黄色的小伞,机械地背着单词,走入家附近那个昏暗的胡同。
熟悉的楼门口就在眼前。
一只带着浓重酒气和油腻味道的大手猛地捂死我的嘴!黄色的伞瞬间跌落泥水。我被一股蛮力死死拖拽,像破麻袋一样摔进废弃拆迁楼的冰冷泥地。
扭头的瞬间,我心脏停跳——早餐店那个总是笑眯眯递豆浆的大叔,此刻面色狰狞,沾满油污的手正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叔...叔...” 喉咙被挤压,声音破碎,”我是悦悦...该回家了...爸妈在等...”
“悦悦...”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手指掐得更深,”...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来,给叔笑一个!”
极度的恐惧像冰水倒灌。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扯动嘴角——一个僵硬、扭曲的表情。
“啪!”
火辣辣的耳光几乎打碎我的颧骨。”贱货!平时不是笑得挺好看的吗?!”男人咆哮着,唾液喷在脸上。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恐惧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万劫不复。
我再也不敢看他。绝望地环顾:断壁残垣,霉味刺鼻。碎石泥泞,空无一人。
“放了我...求求你...爸妈要来了...”声音像濒死的呜咽。
男人充耳不闻。身体被狠狠推倒,后脑重重磕地,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哗啦——”金属撞击声异常刺耳。皮带!肮脏的手指开始撕扯我的校服扣子,指甲在粗砺的砖墙上刮出血痕也毫无知觉。成年男人的力量像沉重的磨盘,压得我肋骨欲裂。
真正的恐惧渗进了骨髓,冰封了四肢,连尖叫都成了被封堵在水泥里的呜咽。
他粗暴地用皮带捆死我的手腕按在头顶,双腿制住我的挣扎,那只油腻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在我皮肤上游走,散发着恶臭的嘴不断啃噬落下。
濒临崩溃之际——
屋顶破洞透入的惨白天光下,程也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了,浑身湿透,举着巨大的狼牙棒,狠狠砸在恶魔的后脑!血瞬间涌出。
“姐姐快跑!” 小程也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变形。
男人吃痛松开我,转身咆哮着扑向小男孩。程也灵活一闪,狼牙棒又狠狠砸中对方膝盖!
“跑!大路!” 他的尖叫撕裂雨幕。
我连滚带爬起身,双腿像注满水的沙袋。但看到男人掐住程也脖子将他拎起,那只巨掌就要拍下——
“不要!” 我嘶吼着扑上去,用尽平生力气咬住他的胳膊!牙齿深陷皮肉!
他痛吼松手。得隙的程也捡起狼牙棒,不再犹豫,将尖刺那端狠狠戳进了他那只狂乱的眼睛!
“啊——!” 男人捂眼惨嚎。
我一把拉起程也冰冷颤抖的手:”跑!”
雨水疯狂抽打着脸颊,身后的怒吼和沉重脚步声如同索命符。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迷宫般的拆迁区里,程也拉着我七拐八绕,他的喘息已经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脚步声紧咬不放。
突然被程也拽进角落暗影。捂住嘴的掌心下,我能听见自己和他牙齿打颤的声音。那沉重的喘息声和咒骂就在拐角处!打火机”啪嚓”一声——他竟然在点烟!咫尺之外!
程也猛地松开我,抓起一块碎玻璃朝反方向狠狠一扔!”啪啦——!”
“小畜生!” 脚步声瞬间追去。
我们跌跌撞撞冲向主路的光明。程也脚下猛地一滑,膝盖重重砸在碎石上,闷哼一声。
我俯身去拉他——
阴影里,恶魔踉跄而出,半脸鲜血,眼窝猩红,手中钢筋高高扬起!
就在这时——”程也!”
“爸爸!” 程也哭喊出声。
一道如电的身影冲入,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失去平衡的凶徒按倒在地。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我这时才看到程也手腕上闪烁的通话记录: 【爸爸 - 通话 20分钟】。
世界陡然旋转、黑暗。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冰冷地扎在心底:那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尝试”笑”。
雨声淅沥,教室里书声琅琅。我靠在冰凉的走廊墙壁上,让这整齐的诵读声一寸寸熨平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青春已从我指缝中碎落成泥,但至少,我还能学着为别人的青春筑一道堤坝。
就像那年——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十天,我推开教室的门。距离高考还剩六十个日夜,十二年寒窗的重量压着脊梁,我没资格倒下。
空气骤然凝固。
那些目光——针尖般的窥探、沉重的怜悯、黏腻的揣测——瞬间裹缠上来,勒住我的喉咙。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未歇,我冲出教室,躲进楼梯转角锈蚀的阴影里大口喘息。
再回来时,站在教室的门外。
我听到,白老师的声音穿透门板,像一柄淬火的刀,劈开混沌。
“同学们,林悦同学回来了,关于她的事情,我希望大家记住三点。”
“第一,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你们的目光会像刀子一样,把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划开。”
“第二,不要刻意打听或讨论那件事。好奇心是最残忍的刑具,它会把人钉在过去的痛苦里。”
“第三,收起你们泛滥的同情心。每一次怜悯的眼神,都是在提醒她''你和我们不一样”“
“记住,尊重,是最大的温柔。高考在即,我希望你们明白,真正的优秀不仅体现在分数上,更在于为人的品格。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风雨,林悦遇到的这道坎,不过是青春路上的一次历练。跨过去,她依然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和你们每个人一样,值得被平等对待。”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斜斜地落在我的侧脸上。以后,也成为一名老师吧,我心想着,推开了教室门。
“上课,周野,背一下《赤壁赋》。”我敲了敲讲台,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那个正偷偷写纸条的男生身上。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周野。他手忙脚乱地把纸条塞进课桌,一脸茫然地站起来:”卧槽,这么突然?我还不会呢老师...”
粉笔在黑板上断成两截,我面无表情:”下午放学来我办公室,背不完不许吃饭。”
放学铃响过二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周野抱着语文书晃进来,校服领口歪歪斜斜,嘴角还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老师,我来背书了~”
“开始吧。”我合上教案。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他的声音忽高忽低,背到"羽化而登仙"时明显卡壳,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边缘。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我突然打断他:”你十岁的时候在哪上学?”
“啊?”他愣住,随即笑得露出虎牙:”老师,这算突击心理测试吗?”
钢笔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我移开视线:”随便问问。”
“那...”他忽然凑近,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柠沐浴露味道,”你猜?”
“不说算了。”我合上钢笔盖,”去吃饭吧。”
“别啊!”他一个箭步拦住要起身的我,185cm的个子在夕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等我反应过来时,温热的呼吸已经拂过耳畔:”其实我是...我不告诉你哈哈”
没等说完,就大笑着窜出门去,走廊里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我摸着发烫的耳垂,瞥见桌上他落下的校牌——照片里的男孩笑得灿烂,底下印着"高三(7)班周野"。
“幼稚。”我把校牌塞进抽屉,却忍不住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