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长街,这里聚集着京城权贵,繁华热闹。
明凤长公主李武昭和镇南王凌盛的府邸,就坐落在这条街最中心的位置,先帝御赐。
二人独女凌如玉,甫一出生即封昭阳郡主。十四岁那年,巧妙化解高句丽之祸后,圣上亲封“玉龙特使”,品级超然,御前行走。
此后又破了几桩疑案,名声日渐响亮。
靠着父母荣光,以及自身才能,凌如玉俨然已是权贵子弟圈里数一数二的领头人物。
这日,客居京城两三年的平阳王妃举办牡丹花宴,广邀名流。
凌如玉自然在邀请之列。
凌府的软轿稳稳当当把小郡主送到朱雀街尾。
平阳王是开国时封的十几位异姓王爷之一,几代来偏居漠州,族中子孙蒙祖荫庇佑混日子,无甚建树,在朝中慢慢被边缘化。
直到这代平阳王,几年前封地匪患,地方官被打得屁滚尿流,他亲自领官兵清剿祸匪,得了皇上青眼,御赐朱雀街一处前朝府邸。
平阳王妃便携子女来到京城居住。
算起来,这还是王妃头一回大张旗鼓举办宴会,特地选的时下最流行的赏花宴,挑的皇后娘娘钟爱的牡丹,据说专程请了千里之外的春城花匠,精心培育出一株绝无仅有的“花仙”。
天上地下,只此一株。
凌如玉下了轿,映入眼帘的是皇帝亲笔的“平阳王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门口两尊石狮子颇有前朝遗韵,不同于如今推崇的奢华之风,而线条简单大气,古朴自然。
见到她走近,里间候客的王妃急忙迎了上来,满面笑容道:“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妃看起来三十多的样子,面相温和,体态有些富贵。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昭阳郡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京城大,这位小郡主不爱出席宴会,她只远远瞧见过一个背影。
这回是头一次碰面,只见面前的少女略施粉黛,眉眼精致如画,冰肌玉骨,眼珠黑亮有神,流转间竟有一种英气潇洒之意。
恍若神妃仙子,真不愧是天家血脉,通身气度不凡!
平阳王妃居京城几年,自诩见过不少名门贵女,但凌如玉这般气度的,确实头一回见。
不谈其出身,这样的人物,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的。
凌如玉笑了笑,目光移向她身旁一位戴着面纱的少女,道:“这位是?”
那少女打扮素雅,颇有弱柳扶风之姿。
王妃道:“这是小女,谢仪静。”
凌如玉恍然。早听闻平阳王之女谢仪静似乎水土不服,不耐烟尘,脸上会起红疹,因此常戴面纱,很少出门。
今日花宴,想来粉尘一类更多,但做东家的又不能避而不见,于是覆面。
记得这位谢小姐年已十八,比凌如玉大一岁。
凌如玉唤了一声静姐姐,谢仪静福了福身,柔声应了。
王妃等人一路把凌如玉送到花园外,才折身回去迎客。
王府花园今日呈六角拱立之势,中央高台用一块巨大的红绸布盖着什么,四周逶迤在地,堆满了盛放的花朵和莹润的珍珠。
六部依照所放牡丹的特色,各设主题,相接之处为亭台楼阁,摆放屏风、茶水、香炉等。
既可供歇脚,又使两边衔接自然,完美融入花宴之中。
凌如玉进入园中没多久,就被三四个夫人小姐缠上了,她不耐交际,几步绕到临近的亭子偷闲。
正巧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刘明舒也在此处。
她二人算是熟识,打了招呼后,就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不同于凌家家风清正,刘府后宅妻妾成群,子女遍地跑。
刘明舒虽是嫡女,日子也不大好过,她性子爽利话又密,一念叨起来很有些没完没了之势。
凌如玉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一边四处打量。
一抬眸,发现此处正好和前门形成一个夹角,能看见迎客的王妃母女俩。
忽然,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
凌如玉神情微不可查地一滞。
裴决?他怎么也来了?
裴决官居大理寺少卿,是谢老首辅的关门弟子。
外人说来,裴少卿年轻有为,相貌英俊,性子沉稳,断案如神,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
可叫凌如玉评价,两个词可以蔽之。
不通人情,极善钻营。
对她这个地位超然,连首辅内阁见了都要敬让三分的昭阳郡主,新任大理寺少卿表现得极其冷漠无情。
她好钻研官衙的陈年文书,从前官衙她是随意进出的。
裴决上任后,不知从哪搬出半人高的条例,一板一眼要求凌如玉以后进书室需他批折子。
凌如玉谅他一个北方苦寒之地辛苦考上来的穷书生,不通京城的人情世故,不懂她堂堂“玉龙特使”之地位,她忍了,转头到皇帝舅舅那讨来了官衙令牌。
这便罢了。
很快凌如玉就发现,这裴决哪里是不通人情?分明是故意为之,几次三番和她作对!
裴决上任不久,以谢首辅关门弟子之名,打入二代子弟内部,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叫那些眼高于顶的纨绔服了他。
某日席上,提起“玉龙特使”之前办的几件漂亮案子,在座公子哥儿们不乏有赞叹不已的,不免表达了些许倾慕向往之情。
裴决却少见地冷淡道:“祖荫太盛,名过于实。”
这话辗转到了凌如玉耳里,气得一宿没睡好。
大理寺少卿又以勤恳出了名,日日到官衙报道,从不旬休,深夜才下值,据仆人说床铺都还没睡热乎就又穿上官服了,家里从来都是冷清的。
在解决了几件陈年悬案后,皇上颇赏识他,风闻他兢兢业业不思归家的好名声后,商量着要替他寻一门好亲事,暖暖床榻。
裴决悍然婉拒:“臣孤儿也,皇恩浩荡,忝为大理寺少卿。时时头悬梁锥刺股,为圣上解忧,为百姓奔走,是臣之幸,绝不思儿女情长!”
皇帝听了涕泗横流,大赞:“得此良臣,何其幸也。”
凌如玉听了,恶心得吃不下饭。
恍然大悟,原来是汲汲钻营小人一个。
自此王不见王,见面更是冷嘲热讽没少。
没想到这种赏花宴,裴决竟也来凑热闹。
刘明舒此时也看见裴决,讶然道:“裴少卿来了,我还以为只有在官衙能看见他呢。”
凌如玉心中冷笑。
下一刻,就见裴决提脚向她们这边走来。
今日正穿一身青色衣裳,显得身形修长俊逸,越过一小片竹林时,碎阳轻洒,真可谓朗朗君子如琢如磨。
刘明舒脸上飘起一抹红晕,语气有些飘飘然:“裴少卿比那些公子都俊呢!”
凌如玉赞同:“嗯,人面兽心。”
裴决越走越近,刘明舒紧张地搅起了帕子:“裴少卿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凌如玉左右环顾:“应当不是。”
下一刻,刘家大公子半道迎了上去,和裴决笑呵呵攀谈,二人一道往旁边走了。
刘明舒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过来,和他说不到一块去。”
凌如玉挑了挑眉:“你不是很中意裴决吗?”
刘明舒无奈道:“裴少卿人品相貌上佳,年纪轻轻官居高位,我中意他不是合情合理?但他根本不好儿女情长,和女儿家半天说不出三个字,他上回来我家寻我哥,我精心打扮一番,与他对坐花厅,简直快憋死了。”
“那等沉默无言,视若无物,我说任何一句话,他都会礼貌接话,但总有法子让话头猝不及防断掉。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刘明舒幽幽说道。
凌如玉眼角抽了抽,安慰般拍了拍刘明舒的肩膀。
一会宾客皆到,花宴正式开场。
男女分座,互不干扰,曲水流觞悠悠过。
两边人都能清楚看见中央高台,红布掩映之下,万众瞩目的“花仙”正安静待在里面。
凌如玉身份贵重,坐在前列,刘明舒位于她侧后方。
重头戏“花仙”露出庐山真面目之前,先是各类其他珍稀品种牡丹轮番上台。
名士吟诗作对,才女抚琴朗诵。
一个个美丽动人的名字被赐予这些娇贵的名花。
百凤归巢,明明如月,迷蝶,风吟……
席上氛围正热,众人围观之际,凌如玉却兴致不高。
她今日本不想来,偏偏母亲极爱牡丹,对最近声名鹊起的的“花仙”很感兴趣,无奈身在行宫陪伴太后,抽不开身。
嘱咐女儿一定要来代她一观,凌如玉善丹青,看完再惟妙惟肖画上一幅,聊以慰藉。
凌如玉人是来了,“花仙”尚未亮相,她懒懒地斟酒自娱,不甚在意四处观望。
此时,一位才子抽中为眼前一株粉紫渐变的牡丹题词。
王妃坐于高台一侧,含笑注视着。
凌如玉瞥见一个老嬷嬷快步走到王妃身边,附耳低言了几句。
王妃顺着老嬷嬷的示意望去,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变得面无表情。
人群中,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和威远侯夫人说话。
不知说到何处,谢仪静低头娇羞一笑,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望向准儿媳的眼神充满慈祥和喜爱。
平阳王之女和威远侯的二公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自幼定下了婚约,应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凌如玉复又望向王妃,王妃又恢复了笑模样,好像凌如玉方才眼花一般。
她静静等了会,那老嬷嬷出现在威远侯夫人和谢仪静身侧,赔笑说话,一个小丫鬟将谢仪静引到了王妃身边坐下。
凌如玉心里一动,低声问刘明舒:“谢仪静和王二早有婚约,怎么尚未婚嫁?”
刘明舒忙着赏花,闻言一拍掌心,道:“哎呀,那会你恰好不在京城,后来我又忘记和你说了。”
“是有个典故。一年多前,当时两家紧锣密鼓张罗着婚事,平阳王家的老太君突然得了急病。”
“有个游方道士经过,说什么甲子年什么冲撞,大意是说婚期不好,和老太君命数大劫相应,延期可解。子辈心孝,自然同意延后,这便耽搁到了今天。”
“这事啊,本身不大吉利,两家私下里通过气便了,没有明面上说。”
刘明舒说得不以为意,凌如玉摸了摸腕上的白玉镯。
平阳王和王妃膝下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年纪不大,女儿就是谢仪静。
婚约是一早定下的,处处合宜。
看王妃的坐席安排,威远侯夫妻坐于右首前列,显然在王府地位很高,深受优待,两家关系甚好。
似乎没什么奇怪的。
凌如玉放下这头,抬眼与一双冷清狭长的眼睛遥遥对视上了。
凌如玉随即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花宴行将到达**,时至正午,席面井然有序地换了一批。
冰窖里抬上来的酒,还带着冰滴水汽,一口下去,冰凉回甘,沁人心脾。
花鼓敲响,舞娘蹁跹跃上台前,翩若惊鸿。
丝竹声声入耳,和缓悠扬。
众人赏着奇花,品着美酒,享受这一场视听盛宴。
融洽和谐的氛围中,即将迎来本场花宴的压轴戏——独一无二的牡丹“花仙”。
王妃今日身着石青色云绣孔雀罗正装,霞帔、坠子、环佩齐齐上阵,庄重非凡,满头珠翠耀眼夺目,在高台上阳光映照下,几乎要晃花人眼。
她脸上是难掩激动的笑容,视线一一扫过凌如玉、裴决、威远侯等人。
这场花宴,她花了近三年时间着匠人培育,造势宣传、布置场地、安排人手、邀请富贵人家,耗费无数精力。
这是她来到京城后正式办的第一场宴,在御赐府邸,皇帝最宠爱的昭阳郡主来了,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来了,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都来了,未来亲家也来了。
这是无上的荣耀,万众瞩目的一天。
今天过后,平阳王府就算是彻底在京城权贵里亮了相扬了名。
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平阳王妃手指微微颤抖,伸向那块红绸布。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心里砰砰跳,忽然想,今天不该多戴两只镯子,压得手腕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当她的手指尖轻触红布的那一刻,凌如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怎不见威远侯二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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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牡丹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