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数秒,只有远处服务器微弱的散热声如同孤独的心跳。
那落在防静电地板上的试卷,鲜红的“59”被镀上一层橘金色的光,刺眼又凄凉,仿佛一块刚从熔炉里捞出的、尚未冷却的灼伤。
周明阳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碰近在咫尺的试卷。
只是搭在曲起膝盖上的那只手,五指猛然收得更紧,骨节绷得发白,像要攥碎某种无声的咆哮。整个背部弓起一个抗拒的弧度,在夕阳下投下浓重僵硬的阴影。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渐渐漫过林小满的脚踝,淹至腰际。但她没有退。
她能清晰地看见他后颈那块医用退热贴——浅蓝色的塑料薄膜边缘微微卷翘,贴得有些粗糙,洇开一抹不自然的、因反复粘贴而泛白的胶痕,与周围皮肤形成一道突兀的冰冷分界。
就在那片微凉的蓝色边缘,几绺被薄汗濡湿、颜色比平日更深的黑发,突兀地蜷曲着。
“孤立系统…” 林小满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更清晰,像一根精准探入缝隙的探针,试图撬动那冻结的坚冰,“真的存在吗?”
这句话的尾音消散在金属穹顶下。周明阳猛地站起身!
动作剧烈得像逃离火场。他依然背对着她,校服衣料在空气中划出一个破碎的弧度。
他的肩膀不可抑制地、快速地痉挛般抽动了一下——那是压抑的咳嗽试图挣脱喉咙的锁链。他抬手,用手背紧紧捂住了嘴,肩胛骨在衬衫下剧烈起伏,像被狂风蹂躏的鸟翼。
几秒后,他放下手,深深地、极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贪婪地攫取这太空舱里相对稀薄的空气。
然后,他大步朝着大厅另一侧通往顶层观测室的环形金属旋梯走去。
脚步很重,砸在镂空的金属板上,“哐!哐!哐!”,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空气中,震得人心头发颤。那不再是一贯的从容,而是一种被逼至悬崖边缘、无处可退的狼狈。
林小满看着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撞”入旋转楼梯的背影消失,一种微涩的东西堵在喉咙口。
不是难过,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清醒。
她弯腰,指尖触碰到那张躺在地上的试卷,它比地板更凉。
她把它拾起,细细地抚平褶皱,叠好,放进自己校服口袋里,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感受到一种微凉的硬挺感。
她没有走。
目光落在穹顶大厅角落那扇不起眼的、写着“设备间”字样的磨砂玻璃门。
静默再次降临,只剩下散热器的嗡鸣,却比刚才更显空旷。
时间像粘稠的糖浆,缓慢流淌。
“咔哒。”
一声轻响。
不是来自楼梯,而是来自那扇磨砂玻璃门的背面。
极其轻微的门锁搭扣弹开的声音。
接着,是门轴转动时生涩的、带着一点点灰尘感的叹息。
门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光亮透出。那狭窄门缝里泄出来的,比刚才林小满踏足此地时更浓郁的药味,夹杂着消毒水和尘封的霉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人体散发的闷热气息。
门缝里,只露出了小半边脸。
是周明阳的下颚线条,紧绷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还有他那只刚才捂住嘴的手,此刻扶在门框上,指尖用力压着粗糙的旧油漆,指甲盖下方透出缺乏血色的灰白。
他没有看林小满的方向,视线虚虚地落在门框下面冰冷的地面接缝处。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硬生生撕裂出来,带着被高烧灼烧过的焦痕和残留的剧痛尾韵,低得几乎要被远处的散热器噪音吞没。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抽空。
林小满看着那门缝里模糊的半张脸,看着他扶着门框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看着他喉结因吞咽不适而艰难的滚动。
口袋里的试卷隔着校服布料硌着她的肋骨。
她向前走了一步,脚步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回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极其脆弱的东西。最终停在了离那扇门框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没有试图推门,也没有再靠近。隔着那道窄窄的门缝,她能嗅到里面更浓烈复杂的药味和一种沉闷的压抑感。
“橡皮……” 她开口,声音很平,比他的沙哑稍微清亮一点点,却同样低微,几乎是在用气音对话。
她的目光落在门缝里他扶框的手指上,那里沾满了干涸的、灰扑扑的粉笔灰。“你那天借的橡皮。”
她顿了一下,“上面有粉笔灰的味道。”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还有一种……” 她又停顿,像是在努力拼凑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然后缓缓抬起自己之前沾过试卷的那只手的食指,看着指腹上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点点灰黄印记的残留,“过期止咳冲剂的味道。粉末冲不开,手沾上,黏得要死。”
门框上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不是无力地滑落,是猛地收回。像被某种看不见的针扎到了掌心,猛地缩进黑暗的门缝后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紧接着,是门缝内部,一声被强行压抑在胸膛深处、却又无比清晰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短促,激烈,像溺水者临死前最后一次徒劳的呼吸。
那扇原本被拉开一点的磨砂玻璃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死死顶住,“咣当”一声重新撞回门框。
一切发生得太快。脚步声随即在那狭小的设备间内响起,急促、杂乱、跌跌撞撞。玻璃瓶罐碰撞、椅子腿刮擦地板的尖锐噪音清晰地从门后爆开,撕碎了那短暂的、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对话”空间。
林小满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
她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的、微微震颤的门板,听着门后那片混乱、绝望、像一个精密仪器彻底散架时发出的崩坏之音。
空气里的药味和灰尘味似乎更重了。
门板内侧,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了一下。
然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有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所有生命体征都骤然消失的、真空般的死寂。
林小满的心猛地向下一坠,沉进无底深渊。
她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一步上前,伸手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磨砂玻璃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
门内刺眼的白光猛地泼了她一脸,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和灰尘气。她下意识眯起眼睛,瞳孔尚未适应光线的骤变。
就在那模糊的光影深处——
周明阳靠着堆满杂物的墙角滑坐在地。他紧闭着眼,头无力地后仰抵在冷硬的金属文件柜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泛紫。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校服领口(那昂贵的面料被攥得不成样子),另一只手垂在身边的地上,指尖还在细微地、无意识地抽搐。
最刺眼的,是他左脸颊侧,刚刚撞在金属柜角留下的、一道寸许长的新鲜檫痕。
血珠正从那细小的破损里缓缓沁出,沿着苍白的皮肤滑向下颌,在那刺目的白底上蜿蜒开一道凄厉的鲜红。
几缕湿透的额发黏在上面,更添几分触目惊心的狼狈。
而他旁边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静静躺着被撕开一半的退热贴包装残骸——浅蓝色的塑料膜被暴力撕开,里面空荡荡,药胶早已不知所踪。
一滴冰凉的水珠,带着他脸颊血迹的腥气,正颤巍巍地挂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折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下一秒,就“嗒”地一声,砸落在他摊开在腿边的、那张被揉得惨不忍睹的物理试卷上。
鲜红的“59”,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模糊的湿晕。
冰冷刺眼的白色顶灯管,滋滋地响着,泼洒下死寂的光。药味和灰尘在空气里发酵成一种沉滞的气息,紧紧压迫着人的胸膛。林小满站在门口,光影切割着她僵硬的轮廓。
周明阳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残破雕像。
细小的血珠沿着他苍白脸颊的弧度,正缓慢而倔强地继续往下爬,滚过他微微凸起的喉结,留下刺眼的痕迹,最终消失在微微敞开的校服领口深处。
那双紧阖的眼睫毛,在顶灯直射下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不安的阴影,仿佛沉在冰冷水底随时会熄灭的残烬。
林小满的目光从那道淌血的檫痕滑向他攥得死紧、指节失色的拳头,最终落到他摊开的试卷上。
那滴砸在“59”上的血水,正一点点晕开,模糊着那道刺痛的界限。
没有迟疑,她朝他走去。一步,两步,脚步落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回声在狭窄的设备间里异常清晰。
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蹲下身,校服裤腿垂在地上,沾到一点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从校服裤口袋里摸出一包尚未拆封的酒精消毒湿巾(这是继母给她放在书包里备用的)。
包装袋发出轻微却不容忽视的撕拉声。
接着,又拿出那张被她拾起、叠得平整的他的59分试卷——此刻那张试卷下角,浸着他自己滚落的血滴,像一个卑微的印章。她轻轻把它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试卷微凉的温度透过校服裤子传来。
最后,她拆开一张消毒湿巾。浓郁的酒精气息瞬间刺破沉闷的空气。白色的无纺布被抽出来,浸润着冰冷的液体。
她没有看他紧闭的双眼,也没有看那渗血的伤口。
她的视线平稳地落在自己展开的、垫在膝盖上的试卷空白处——那里曾经布满他清隽有力的笔迹,是逻辑的战场,是他精密构建的理性王国。
然后,她低下头,捏着那团冰凉浸透的酒精湿巾,以一种处理化学实验精密器皿的审慎姿态,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
湿巾带着冰冷的刺感,轻轻地、绝对精准地按压在那道刺目的擦伤边缘。
消毒水的微辣感透过表皮,尖锐地刺入神经末梢。
周明阳像是被一道无声的电流贯穿。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那只紧紧攥着衣领的手骤然松脱,五指蜷曲痉挛了一下,无力地垂落下来。一直紧闭的眼睫疯狂地颤动,像濒死蝴蝶在寒风中挣扎的翅翼,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眼神混沌、茫然,带着高烧未退的涣散和一种被外力强行从深海中拖拽上岸的溺水感。湿巾冰冷的触感和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交织着冲刷他钝化的神智。他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落在近在咫尺的人影上——少女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顶在他眼前微微晃动,额前的刘海被顶灯的光镀上一圈朦胧的毛边。
光影在少女脸上切割出清晰的明暗界限。一滴微小的汗珠,正沿着她太阳穴附近白皙肌肤的纹理,无声地、缓慢地向下滑落。
像一尊精心刻画的石像,在死寂的白色灯光下,终于渗出了第一滴无声的证明。
“……林小满?”
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沙哑,干涩,破碎得像被碾碎的玻璃,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不确定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因剧痛而导致的生理性颤抖。
他看着她额角那滴晶莹滑落的汗珠,视线又向下,聚焦到她垫在膝盖上的东西——那张血迹未干的、屈辱的59分试卷。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里的涣散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猛地吹散,只留下冰冷的僵直。
就在那瞳孔收缩的瞬间——
“……别!” 周明阳的声音猛地拔高,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慌、羞耻和被窥破核心秘密的绝望。他那只刚才垂落的手,以一股濒死挣扎般的蛮力,猛地向前探出!
林小满却比他更快一步。
她垫着试卷的膝盖没有动分毫,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瞬间爆发的反应。
另一只一直空着、垂在身侧的手,却仿佛早已算好了所有轨迹与变量。
精准地抬起。
手腕悬停。柔软的掌心向下。
稳稳地、毫无悬念地,一把接住了那只裹挟着巨大惊慌力道猛抓过来的、滚烫无比的手。
腕骨相触的刹那。
冰冷微湿的酒精消毒巾还覆在他脸颊的伤口边缘。而他奋力挣扎向前的手指,却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撞入了她垂落的手掌中。
指尖擦过她掌心细薄的皮肤纹路,带着灼人的高热。
像是滚烫的烙铁猛地印上初冬结着薄冰的湖面。坚硬的腕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不容分说地承接住了所有暴烈的撞击和滚烫的温度。
“嘶……”
周明阳被这猝不及防的拦截撞得肩头狠狠一缩!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从他自己的指尖一路烧回心脏,逼得他从喉咙深处溢出压抑不住的一声急促抽气。
那只撞入林小满掌心的手,像是落入滚油,竟在短暂的一滞之后,产生了更猛烈的、完全失去方向的颤动——企图挣脱,却被那看似柔软却绝对稳固的禁锢死死钳制。
“别动。”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但她此刻所有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命令性:压在他伤口边缘的酒精湿巾纹丝未动,承接他所有挣扎冲撞的掌心更是坚固如山岳,不容撼动。
那低垂的眼睫依旧遮挡着她的眼神,视线稳稳地落在膝盖上那张沾血的试卷,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掌心与腕骨的猛烈撞击,不过是精密实验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已被预料到的扰动变量。
两只手的交接处,一个滚烫欲焚,一个冰冷强硬,中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和彼此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他滚烫的、因高烧和剧痛而颤抖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地、毫无章法地攥紧了那只冰冷的、强行接纳了他的手。冰冷的酒精顺着皮肤纹理渗入他灼热的皮肉之下,激得他无意识地痉挛。
而她,那稳稳垫着试卷的膝盖终于缓缓抬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距离。试卷无声地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腾出的那只手,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朝着设备间角落那个半旧的白色冰箱移动。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被油烟熏得发黄的维修单。她的手绕过那张单子,轻轻拉开了冰箱门。
一片冷白的光芒涌出。
寒意扑面。
储藏室里放着一个孤零零的、裹着蓝色保温套的便当袋。她准确地勾住便当袋顶端的拉绳,将它提了出来。
冰箱门在她身后无声地自动弹回合拢。
没有迟疑,她拉开了便当袋保温套的双层拉链。
里面并非饭盒,而是用无菌冰袋裹着的一个小巧的透明密封包——里面躺着几片崭新的退热贴,浅蓝色的。
她熟练地拆开密封包装袋,细碎的塑料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张干净的、散发着微弱冰晶气息的退热贴被取了出来。蓝色药胶层在顶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拿着退热贴的手重新抬向他还在挣扎的脸颊伤口位置。另一只牢牢包裹着他滚烫手指的手掌,却极其巧妙地变换了一下角度——不再是强硬地阻止他挣脱,而是像引导一个笨拙的实验对象那样,将那只被死死攥住的手,温柔又固执地、牵引着挪向了他自己另一侧的额角!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周明阳混乱的预期。
他只觉得一股大力牵引着他的右手,以不容抗拒的方式向上移动。手腕的骨骼在她掌心被强硬地扭转方向,指尖擦过自己滚烫的眼尾皮肤,最终被死死地、不容置疑地按在了他自己左侧的额角上方——那块早已汗湿、毫无遮拦的皮肤之上。
他的右手手指,被冰冷包裹着,重重按压在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滚烫的皮肤之下清晰搏动的血管,被自己冰凉的指尖瞬间捕捉——那是高烧灼人的证据,也是自身存在的证据。
这匪夷所思的“自我触碰”像一道滚雷劈进他的意识。他猛地一僵!
就在他心神剧震、那只被引导去按住自己额角的手无意识地卸力的瞬间——拿着崭新退热贴的那只手,已经像最灵巧的蝴蝶般落了下来。
指尖带着退热贴本身特有的冰凉微黏的触感,准确无误、没有丝毫犹豫地按压在了刚才被酒精消毒过的、那道细小的檫伤之上。
这一次,覆盖下来的不再是冰冷的酒精刺激带来的尖锐刺痛,而是一片被低温稳定包裹着的、带着持久镇静力量的隔绝感。
脸颊那一直灼烧滚烫的疼痛点,被一片冰凉柔韧的屏障温柔地覆盖、吸附。
如同被强行撕裂的创口边缘,忽然被注入了封冻一切的冰流。
他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喘息和那只被“自己”按在额角的手的颤抖,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这两股精准作用于最狼狈处的冰封之力,强行地、不可思议地压制了下去!
世界安静了一瞬。仿佛时间被冻结在这一秒。
只有设备间内顶灯细微的电流声在回荡。
空气里厚重的药味和酒精味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泄进一丝微弱的、属于冰凉物件的澄澈气息。
林小满此刻才终于抬起眼。
她的目光不再是落在试卷或伤口,而是笔直地穿透了这狭窄空间里凝固的尘埃,落进周明阳那双混乱刚刚平息、正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呆滞覆盖住的瞳孔深处。
他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倒影,也映出了她瞳孔里映出的另一个、更深的倒影——他自己。
然后,她开了口,声音不高,依旧平直得没有任何弧度,只是这一次,那冰冷的质地里似乎淬入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0……”
“不是空集。”
她的目光扫过他仍按在自己额角的那只手,最终定在他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深处。
“你这里…有熵值紊乱导致的不可逆损。”
冰冷顶灯的光芒似乎在这句陈述后微微跳动了一下。白色的灯光落在她清瘦的脸上。
电梯控制面板上那血红色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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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跳动了一下。
凝固的鲜红色消散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接近人体温度的、带着微光的暗红色泽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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