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砚缓缓睁开眼,朦胧间发现自己陷在一处柔软的地方——他躺在高台的软榻上。
他缓缓坐起,长发披垂。
四下无人。
白砚睡得沉,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把他放到榻上的,更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总之自己还活着,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若非要说什么异样——那人帮他把外衣脱了,留了里衣。
——那人还算安分。
白砚没再见到那身白底蓝纹的衣服,多半是被那人收走了。
榻边的衣架上挂着一身浅青色的衣物。
白砚起身去看。
衣物的布料细腻柔软,上面绣有浅浅的竹叶图案,还有那人清纯灵力的味道。衣物的尺寸也要比白砚昨天穿在身上的小。
白砚不禁一笑。
某个人油盐不进,不喝茶,却不知何时把人抱上了床,还准备了身衣物。
白砚笑着把它换上。
束袖腰封,立领交襟,加之大小合适,显得白砚纤长有力的腰身很是挺拔。
可惜那人似乎没有准备发冠,白砚披散的发丝与这身干净利落的衣物并不相配,但却有一种少年不拘的美感。
白砚还是小瞧那个面具人了。他低头的一瞬,见到衣架旁的小台上默默摆着玉质莲花状的发冠。
玉质温润,白砚以之束发,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
对着殿中铜镜,白砚很满意。
——算那人有些品味。
白砚戴上使者令牌,拿起银铃时却发现里面的使者元神不见了。
一片灵力留下的字迹在他面前浮现:山石碑、尸崖。
白砚挥去字迹,他读取了使者的记忆,剩下的两处阵眼他都知道。
他也不喜欢给人办事,但看在那人给自己准备合身衣物的分上,白砚决定今日去破一处。
他还是把银铃挂在了腰际。
铃铛一步一响,声音清脆,白砚觉得有趣。
白砚离开内殿。
守殿的修士只见出来的人气质与昨日大有不同,一个懒散随意,一个温文自在。
那人身上穿的衣服看上去平淡,但细看就能发现上面细密的竹叶绣纹,个个精细。整套衣服就像一件精密法器,繁复华丽却不显露。
那修士觉得使者大人可真厉害,两天时间,这白砚不止判若两人,可是判若三人。
白砚忽然对这修士笑。
那修士不胜惶恐地拘上一礼,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白砚心念一动,那人瞬间失去神志。他把使者令牌丢给这人——破阵眼就交给他吧。
这次白砚没有咳,他调用的是这身衣物上残存的灵气。
他暗自一笑,不用抽一口浊气,他心情很好。
“乖乖听话”的修士带着令牌御剑去了第二处阵眼的位置,白砚则去采石场见了老张。
他们在一处无人的凉亭见面。
老张看白砚又换了一身行头,眼睛都黑了。某人身上干干净净,看着遗世独立。
他又看看自己,咦——不忍直视,跟在泥潭子里打了滚似的。他忍不住问道:“你哪儿来的这身衣服?”
别人以为白砚在殿里和那狗屁使者不清不楚,靠出卖色相得了体面,老张可清楚,那使者多半已经死了。
白砚没告诉老张面具人的事,只是吩咐他大阵破除后带苦役去安全的地方。
老张知道自己也管不了白砚的闲事,就当自己眼瞎,看不见那身衣服。
结束一番计划,老张丢给白砚一只小瓶,说道:“我去找那对母女了。这里面有那小姑娘的——她娘信不过我们。”
白砚收好,面上未有什么表情,“那都是她们的选择。”
白砚他们刚来苦役山不久,那群监管修士个个都把凡人当牲口看,每天都在喂鞭子,每天都在敲石头。每天都有人死在那群修士手上,每天都有无名的苦役打死在鞭子下、压死在石头下。
刚来时那个**熏心的使者就开始挑姑娘送去大殿。
白砚的姿容自是无可挑剔,为了防止被人看上,他戴着面皮躲在一众苦役中。
当苦役哪有没挨过鞭子的?鞭子狠狠落在白砚身上,背后就像着了火一样辣。
白砚没有别的想法——把这群修士都杀了。
这种地方就该毁了。
他和老张偷偷潜进给修士提供饮水的水房,要去下蛊。
水房占地半亩,有两方蓄水池,一方备用,一方日常饮用,两者每月交替一次。
管理水房的只有一对母女。准确来说是位练气女修,她只是将六岁大的女儿带在身边。孩子懂事,帮着打打下手,于是也成了水房的“管事”。
白砚和老王潜进去前刚好一批修士领完水,按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人。
可偏偏就有人来了。
白砚当时在水池边,刚刚俯身亮出掌心的“乖乖听话虫”,在门口望风的老张一下子被来的修士踹到蓄水池的边沿,重重地打在了石质缘栏。
情急之下,白砚一口吞了虫子。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来的修士声色俱厉。
白砚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来的两个修士。
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挨一顿打,但修士最后可能会下死手;另一个是都杀了,反正已经准备下蛊。
白砚很想选择后者,眼底杀意渐起。
“看什么看!问你话呢!”两个修士逼近,其中一位灵鞭已经持在手中跃跃欲试。
水房里的小姑娘察觉到动静,立马拉着她娘赶来。
“阿娘,他们在水房打架!”她喊。
水在苦役山很珍贵。任何修士都不得在水房捣乱。
来的两个修士威势立马减了下去。
“他们是我找来帮忙的,有什么问题?”那女修着着素衣,装扮朴素,拉着女儿的手,看着混乱的四人,说话时语气平常。
有人解围,白砚转眼收起杀意。
老张扶着腰艰难爬起,一脸痛苦的样子,摆手道:“对,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女修问两位修士:“监管修士的水已经送过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
那俩修士也毫不客气地说,想来讨些新送来的水。
陈水已经被山中的浊气侵染,即使是修士,长久饮用也会对身体有所影响。
“跟我来。”
那女修领着女儿支走两人。
白砚和老张相视。
老张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按着肚子,感觉浑身难受,要八只手。“办成了吗?”他问。
白砚摇摇头,不说话。
下一刻,他就呕进了蓄水池里。
老张不忍直视这方水池。
白砚擦了擦嘴角,松了口气,道:“现在成了。”
“诶呦——”老张心里也泛起恶心,感觉昨天吃的东西已经在喉,“这水……那群修士还会喝吗?”老张是碰都不想碰。
山里本来就没多少干净得水,况且这方蓄水池储水不少,稀释一下应该发现不了什么,顶多有点酸味。那群修士照样喝。
和那对母女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
蛊虫也就在那时布下。
白砚能感受到,蛊虫正在蔓延,很快就能悄无声息地控制所有修士,包括那位在大殿中作威作福的使者。
但是不久后,白砚竟然在一位苦役身上也感受到了蛊虫的存在。
他愣在原地。一口鸿蒙初开般的警钟敲响。
有一股火势逼使他再次来到水室,老张从未见过白砚那般着急——大概是因为闯祸了。
那女修见两人火急火燎地来,让女儿去给他们盛两碗好水。
那不到半人高的姑娘就听话地去了。
女修说,这次的水中有些淡淡的香味,有很多人来讨。
后来白砚和她们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她们母女一直有在给苦役们送水。
修士喝的都是一月内送来的水,而苦役们喝的最少也是两月前的水,浊气深重。凡人饮用便是在喝慢性毒药。
她们一直看在眼中,会趁无人时给苦役们换水。
老张不知白砚当时作何感想,只见他将女孩端来的水一饮而尽。
他看着碗里清水,心下一狠,也随了。
水中确实有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老张真的会把它当作宝贝。
从那之后,白砚和老张就开始采血。
整个苦役山已经不是多少人中了白砚的“乖乖听话虫”。他要虫子将不该死的人的血都认一遍,这样才不会误伤。
至于修士——
白砚只让老张去讨了那对修士母女的血。
可惜只有那个孩子的。
老张说,那个女修也不同意交出孩子的血。在修士眼中,血落入别人之手十分危险。什么秘术、诅咒、邪术,他们都知。
那个女孩的血还是她背着娘亲偷偷给的。她还什么都不懂。
她们有她们的选择,白砚也有自己的选择。
白砚有时也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下蛊,那蛊虫就不会扩散,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外界来救他们。
可是白砚一定会下蛊,因为那群修士该死,苦役也要离开整个鬼地方。
他有法子解决那群修士,他就做了。
他只想杀了修士,从未料到蛊虫会那样扩散到苦役当中。
他要修士死,可总有修士是不该死的;他要苦役活,可里面也总有该死的。
思来想去,总会有人枉死,总会有人苟活。
谁能做到尽善尽美?
一切都已发生,他会走下。
总管奉上了今日采集的苦役血液。
白砚把“乖乖听话虫”扔进里面。
乖乖听话虫,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虫子缓缓浮出水面——明明是你干的……
白砚用茶盖把它按了下去。
今日份的人还没认完。
凉亭在高处,视野开阔。
天上枯黄的云层遮天蔽日,幽微的天光渐欲熄灭。
白砚望着出神,他的心情似乎没有那么好。
虫子会自己努力地活着
这句还是忍不住写在了正文里
褚无尘=混蛋
怜梦,看看你干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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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