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得化不开。
只有看守者那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在前面引路,像某种诡异的节拍器。
傅沉洲抱着江砚,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神经绷到极致,枪口始终对着前方模糊的佝偻背影,全身肌肉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
怀里的人滚烫,呼吸又浅又急。
不知走了多久。
前面的看守者突然停下脚步。
傅沉洲立刻刹住,枪口微微上抬。
“到了。”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看守者抬起枯瘦的手(覆盖在防护服下,只能看到轮廓),在旁边布满尘埃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下。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
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石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入口。里面透出微弱、冰冷的白光。
“进来。”看守者率先走了进去。
傅沉洲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江砚紧随其后。狭窄的通道只容一人通过,他侧身挤入。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墙壁被打磨过,嵌着发出冷白光的照明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最显眼的,是石室中央一个类似医疗舱的设备。舱体是冰冷的金属和透明观察窗组成,上面布满各种老式指示灯和接口。
“放进去。”看守者指向医疗舱。
傅沉洲没有立刻动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石室。除了医疗舱,角落里堆着一些布满灰尘的仪器箱子,墙壁上挂着几件同样老旧的防护服。看起来像是一个应急用的简陋维生点。
看守者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放心……我要动手……刚才……就动手了……”
傅沉洲眼神沉了沉。确实,在黑暗的洞穴里,对方更有机会。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拉开医疗舱的透明罩。
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舱内很干净。
傅沉洲将怀里滚烫的江砚轻轻放了进去。江砚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舱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看守者上前,枯瘦的手指在医疗舱侧面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按动了几下。动作异常熟练。
嗡……
医疗舱内部亮起柔和的蓝光。几根带着吸盘的管线自动探出,轻柔地吸附在江砚脖颈、胸口和手臂(包括义体部分)的关键位置。
“基础降温……稳定神经……”看守者一边操作一边嘶哑地解释。“他的……核心……过载太严重……需要时间……”
透明的观察窗上开始跳动着江砚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极快,体温高得离谱,几处神经信号异常紊乱。
傅沉洲紧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眉头锁死。强制链接的后果比他预想的更糟。
“现在,”傅沉洲抬起头,目光如利刃般刺向站在医疗舱旁的看守者,“告诉我,‘小月亮’是什么?”
石室里冰冷的白光映着看守者巨大的头盔,面罩部分依旧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嘶哑的声音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傅沉洲的反应。
“不是‘什么’……”看守者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是‘谁’……”
傅沉洲眼神一凝。
看守者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防护服的手,指向医疗舱里昏迷不醒的江砚。
“他……”
“就是‘小月亮’。”
傅沉洲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他猛地看向医疗舱里的江砚。
那张脸苍白脆弱,紧闭的双眼下是淡淡的青影。
代号?
“深蓝脉冲……”看守者嘶哑的声音继续,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感,“……最初计划……代号‘月光摇篮’……”
“他们……需要载体……完美的……空白容器……承载……危险的脉冲协议……”
“他……”看守者的手指依旧指着江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成功的……初代实验体……”
“实验体……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小月亮’。”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傅沉洲的耳膜。
实验体。
容器。
代号。
这些冰冷的词语,和医疗舱里那个曾经引爆他星舰、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江砚,强行重叠在一起。
荒谬感夹杂着一种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傅沉洲。
“谁做的?”傅沉洲的声音冷得像冰,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这个实验?”
看守者巨大的头盔微微转动,面罩的黑暗似乎“看”了傅沉洲一眼。
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停顿:
“议会……最高科学院……‘创世’项目组……”
“而负责筛选……和提供……‘空白容器’的……”
看守者的声音突然停住。
傅沉洲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看守者那枯瘦的手指,缓缓地,从指向江砚,移开。
然后,在傅沉洲冰冷锐利的注视下。
那根手指,最终,稳稳地指向了他自己。
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砸在冰冷的石室里:
“……是你的父亲。”
“傅凛元帅。”
轰——!
傅沉洲的脑子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
石室冰冷的白光,医疗舱跳动的蓝光,看守者那指向自己的枯瘦手指……一切都扭曲、旋转起来!
父亲?
傅凛元帅?
那个战功赫赫、被誉为联邦基石、在三年前星舰爆炸中“殉职”的父亲?
是他……主导了把江砚变成“小月亮”实验体的计划?
是他……把江砚送进了那个地狱?!
“不可能!”傅沉洲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暴怒。他猛地向前一步,粒子手枪瞬间抬起,直指看守者的头盔!“你撒谎!”
看守者一动不动。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那嘶哑的声音反而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平静:
“你的左臂……**密钥……”
“那是……你父亲……亲自……从‘小月亮’核心……剥离出的……最高权限……”
“他把它……植入你体内……作为最后的……保险和控制……”
“你以为……那是意外吗?”
傅沉洲如遭雷击,举着枪的手臂僵硬在半空。
左臂神经接驳器下,那个与江砚生命相连的烙印,此刻正随着江砚微弱的心跳而隐隐搏动。
冰冷的,灼痛的。
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