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洲是被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弄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了几下。舱内一片漆黑,应急灯的红光不知何时彻底熄灭了。只有观察窗外,荒星巨大的暗红色卫星投下一点惨淡的、勉强能视物的微光。
刮擦声还在继续。很轻,但很执着。
傅沉洲循着声音看过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江砚。
他还蜷缩在那个角落,但姿势变了。他不再是完全蜷缩着,而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得紧紧的,微微向上挺起。破碎的衣襟随着这个动作彻底滑落,露出整个苍白汗湿的胸膛和那道狰狞的旧疤,在昏暗的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的头向后仰着,抵着冰冷的舱壁,脖颈的线条绷得像要断裂。下巴高高抬起,干裂的嘴唇大张着,每一次吸气都发出可怕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呼气都短促而微弱。身体剧烈地起伏、颤抖,幅度大得吓人。那只抠着地板的左手,指甲已经崩裂翻卷,指尖血肉模糊,在冰冷的地板上留下几道暗红色的、断续的拖痕。
他快不行了。高烧和缺氧正在迅速榨干他最后一点生机。
傅沉洲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毫无所觉。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江砚那只还在徒劳抠着地面的左手,触手冰凉,全是汗和黏腻的血污。
“江砚!” 他低吼,声音在死寂的舱内炸开。
江砚毫无反应。他深陷在窒息的痛苦里,身体依旧在剧烈地抽搐、挺动,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本能的挣扎。幽蓝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完全涣散了,蒙着一层濒死的灰翳。
傅沉洲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扭曲的观察窗。外面,荒星巨大的暗红色卫星正缓缓移动,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远处的地平线。
一片巨大的、如同移动墙壁般的、深褐色的阴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坠毁点这边推进!
沙尘暴!
不是普通的扬沙,是能吞噬一切、磨碎岩石的超级沙暴!风暴前锋卷起的沙墙遮天蔽日,如同翻滚的巨浪,带着沉闷的、如同万兽奔腾般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他们被困在铁罐子里,一个濒死,一个重伤。沙暴一到,这扭曲的逃生舱会像纸片一样被撕碎、掩埋。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傅沉洲。
他低头看向怀里濒死的江砚。那张脸因为窒息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大张的嘴里只有出气多进气少。那只被他攥在手里的左手,冰凉得吓人,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傅沉洲的目光猛地钉在江砚那只扭曲的、断裂的机械右臂上。暗银色的外壳裂痕狰狞,暴露着断裂的线缆。刚才还偶尔蹦出点火星,现在彻底死寂。
深蓝脉冲……神经链接……那条该死的、把他们拖入地狱的神经链接!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猛地击中了傅沉洲!
他猛地松开江砚的手,扑向自己那条被病毒侵蚀、依旧麻痹刺痛的左臂!他用右手,粗暴地撕开左臂军服的袖口,露出底下皮肤上一个硬币大小的、微微凸起的金属接口——那是他军用神经接驳器的植入点。
然后,他再次扑向江砚,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他一把抓住江砚那条废掉的机械臂,不顾对方身体因剧痛而猛地一颤。他的手指在冰冷扭曲的金属外壳上摸索着,寻找着。指尖掠过断裂的线缆,掠过崩裂的装甲板边缘……
找到了!
在靠近肩胛连接处,一个同样被挤压变形、但接口形状依稀可辨的圆形端口!那是机械臂核心控制单元的紧急物理接口!
傅沉洲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猛地抠住自己左臂上那个冰冷的神经接驳器接口边缘!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外一拽!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鲜血瞬间涌出!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席卷了整条左臂!傅沉洲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
但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连着几缕断裂神经纤维和血丝的、微型金属接口模块!
他看也没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臂,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江砚因剧痛而剧烈挣扎的身体。他沾满鲜血的右手,拿着那个刚刚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扯下来的神经接驳器模块,颤抖着,对准江砚机械臂上那个扭曲变形的核心接口!
形状……勉强能对上!
傅沉洲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砚那张濒死的、青紫的脸。
“听着……江砚!”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要么……一起活……” 他沾满血的手指,用力地将那个冰冷的接口,狠狠怼向江砚机械臂上扭曲的端口!
“要么……一起死!”
接口边缘粗糙的金属撕裂了傅沉洲掌心的皮肉,也刮擦着江砚机械臂上变形的端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鲜血顺着傅沉洲的手腕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臂和江砚苍白的皮肤上。
就在接口即将强行压入的瞬间——
江砚一直涣散无神的幽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濒死的鱼被扔回了水里,一股微弱却极其锐利的光芒瞬间刺破了死亡的灰翳!他大张的嘴里猛地吸进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窒息者获救般的嘶鸣!
紧接着!
“嗡——!”
一股微弱的、带着不稳定脉冲的幽蓝色光芒,猛地从江砚那条扭曲断裂的机械臂深处爆发出来!光芒瞬间照亮了狭小黑暗的舱室!也照亮了傅沉洲沾满鲜血的手和江砚骤然收缩的瞳孔!
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机械臂内部传来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齿轮强行咬合转动的摩擦声!那条垂死的手臂,竟然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断口处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傅沉洲的手还死死地按在强行对接的接口上!剧痛如同钢针,顺着被撕裂的神经接驳点,疯狂地扎进他的大脑!但他冰蓝色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江砚的眼睛!
江砚的瞳孔在剧烈的幽蓝光芒映照下,疯狂地闪烁着!无数混乱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刷而过!痛苦、混乱、濒死的窒息感……还有一股被强行唤醒的、狂暴的、属于“深蓝脉冲”核心的冰冷意志!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痛苦和某种决绝的低吼!
与此同时,那条抬起的机械臂前端,几块扭曲的装甲板猛地弹开!露出底下复杂的光学组件!一道极其凝聚、极其不稳定的幽蓝色光束,如同濒死毒蛇吐出的信子,瞬间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