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透了。”
那三个字砸下来,带着江砚粗喘的灼热气息,烫在傅沉洲的下颌线上。通道里死寂,只有两人混乱的呼吸声和远处坍塌的闷响。
傅沉洲猛地抽回手,像被那块冰冷的金属接口灼伤。掌心黏腻的汗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凉得刺骨。
他后退一步,脚跟撞上散落的金属管,发出哐当一声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冰蓝色的眼睛扫过自己胸前那片深色的汗渍,又飞快地移开,喉结上下滚动,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难堪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往上爬。
江砚靠着墙,破碎的衣襟敞着,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疤和那片冰冷的暗银。他急促地喘着,脸色白得像纸,下唇被咬破的地方,血珠凝成一点暗红。他看着傅沉洲的狼狈,幽蓝的瞳孔里那点冰冷的嘲弄没散,却又混进一丝更深的、筋疲力尽的空茫。
“走…还是等死?” 江砚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砂轮上磨出来。他试着动了动右臂,垂落的机械臂只发出一声沉闷的摩擦声,纹路彻底黯淡。
傅沉洲深吸一口气,通道里浑浊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元帅的壳子重新套上,尽管底下早已千疮百孔。他看了一眼江砚那条废掉的胳膊,又扫过对方惨白的脸和唇上的血痕。
“跟我来。” 他转身,声音绷得死紧,率先朝着通道更深处的黑暗走去。靴子踩在碎渣上,咯吱作响。
江砚没应声,撑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跟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又涩又疼。破碎的衣襟随着动作摩擦着皮肤和冰冷的机械体,带来一阵阵难捱的刺痛。
通道尽头,应急指示灯指向一扇厚重的圆形气密门。傅沉洲上前,手掌按在识别区。红光扫描过他的指纹和虹膜。
“身份确认。联邦元帅,傅沉洲。权限等级:最高。”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逃生协议启动。目的地:近地轨道备用空间站。”
气密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狭窄的空间。一个老旧的单兵逃生舱,舱壁上布满划痕,控制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傅沉洲侧身让开入口,冰蓝的眼睛看向身后的江砚,意思不言而喻。
江砚没看他,拖着那条废掉的胳膊,沉默地挪了进去。舱内空间极小,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江砚把自己缩进角落,靠着冰冷的舱壁,闭上了眼。
破碎的衣襟下,那道斜贯胸口的旧疤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微起伏。
傅沉洲随后挤入,沉重的舱门在他身后“嗤”地一声密封锁死。最后一点外界的光和声响被彻底隔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仪表盘微弱的荧光,和两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空气带着陈旧的金属和机油味,沉闷得让人窒息。
逃生舱猛地一震,引擎启动的嗡鸣透过舱壁传来,推背感将他们死死压在座位上。舱壁的观察窗外面,是急速旋转、崩塌的演播大楼残骸,被甩进下方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烟尘漩涡里。
红光在烟尘深处明明灭灭,是未熄的火焰,也是垂死的警报。
江砚偏过头,幽蓝的瞳孔映着窗外那片毁灭的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
傅沉洲坐得笔直,冰蓝的眼睛也盯着外面,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沉默像实体一样塞满了这铁罐子,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爬行。引擎单调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缺氧的感觉开始悄悄蔓延。傅沉洲觉得胸口发闷,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他侧过脸,看向角落里的江砚。
江砚依旧闭着眼,头靠着冰冷的舱壁,脸色在仪表盘荧光的映照下白得发青。
破碎的衣襟下,胸膛的起伏变得微弱而急促。唇上那点干涸的血迹,在缺氧的环境下,颜色深得刺眼。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傅沉洲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去看控制台上跳动的参数。氧气储备的指示灯,正从代表安全的绿色,一点点滑向警戒的黄色边缘。
“咳……”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轻微的呛咳从角落传来。
傅沉洲猛地看过去。
江砚的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眉头紧蹙,似乎想将那声咳嗽咽回去,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喘息。
他依旧闭着眼,但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微微发颤,似乎想抓住什么来缓解胸腔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窒闷,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抠住了冰冷的金属舱壁,指节用力到泛白。
傅沉洲看着他微微起伏的、汗湿的胸膛,看着他因缺氧而痛苦蹙紧的眉心,看着他那只死死抠住舱壁、指节发白的手。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氧气储备的指示灯,终于彻底变成了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红色!
“警告!氧气储备低于临界值!请立即启用备用供氧!” 尖锐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舱内的死寂!
傅沉洲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本能。他一把扯开座位下方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个扁平的、连着透明面罩的应急呼吸装置。他一把抓出来,几乎没有思考,抬手就朝着江砚的脸按过去!
冰冷的塑料面罩边缘触碰到江砚脸颊皮肤的瞬间——
江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蓝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嘲弄,也没有了洞悉一切的锐利。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被缺氧和剧痛逼出来的生理性水光,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濒临破碎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般的脆弱。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呼吸面罩,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拿着面罩的傅沉洲。
空气稀薄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江砚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近乎呜咽的气音。那只死死抠着舱壁的左手,指尖痉挛般地蜷缩着。
傅沉洲的动作顿住了。冰蓝色的眼睛撞进那片湿漉漉的、濒临破碎的幽蓝里。他拿着呼吸面罩的手,悬在半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警报声在疯狂嘶鸣,还有两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艰难的喘息。
江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看着傅沉洲,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碎裂。他干裂的、带着血痕的嘴唇,极其微弱地,无声地动了动。
那口型,傅沉洲看清了。
是两个字。
“求…你…”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傅沉洲猛地将呼吸面罩按在了江砚的口鼻上!动作近乎粗暴。
“嘶——” 压缩氧气喷涌而出的细微声响。
江砚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久旱的河床终于迎来水流,他几乎是贪婪地、大口地吸进带着塑胶味的纯净氧气。胸腔剧烈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脸上那层濒死的青灰也慢慢褪去。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那只死死抠着舱壁的手,也终于一点点松开了力道,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傅沉洲维持着递出呼吸面罩的姿势,冰蓝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江砚靠在他的臂弯和冰冷的舱壁之间,破碎的衣襟凌乱,苍白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劫后余生的脆弱和疲惫。那股混合着血腥、金属和汗水的独特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地包裹着他。
他另一只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狭小的逃生舱里,只剩下氧气面罩里平稳的气流声,和两个人逐渐平缓、却依旧靠得极近的呼吸。
江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幽蓝的瞳孔里,那层生理性的水雾还没完全散去,湿漉漉的,映着傅沉洲近在咫尺、轮廓紧绷的脸。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滴!”
一声短促的提示音从控制台传来。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舱内响起:
“检测到高强度生物神经信号共鸣。符合‘深蓝脉冲’神经链接协议基础波动阈值。”
“是否建立神经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