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那句“疼不疼”,像一颗烧红的子弹,旋转着钻进傅沉洲混乱一片的脑海,在神经纤维上烫出焦糊的印记。
剧痛如潮水般从短暂的共感链接中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被强行灌入的真相碎片——星舰坟场,那毁灭的光束,竟是从自己冰冷的指令和“裁决”的炮口中射出!
“呃……”傅沉洲弓着身体,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浸透的墨蓝军服紧贴在起伏的脊背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被病毒啃噬的左臂神经和灵魂深处被撕裂的剧痛。
他冰蓝色的瞳孔剧烈震颤,里面翻涌着血丝、惊骇、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风暴。他抬起头,看向靠着墙壁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的江砚,那双幽蓝瞳孔深处的悲凉和恨意,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他的视线里。
疼?他问自己,当年粒子流灌入江砚体内时,自己这里……疼不疼?荒谬!他怎么会疼?那是清除失控威胁的必要手段!是……是吗?
“轰隆——!”
头顶再次传来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演播大楼在持续的警报和刚才的能量对冲余波中剧烈摇晃!
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和细小的金属碎片,应急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两人脸上残留的血迹和冷汗映照得更加狰狞。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随时可能坍塌!
傅沉洲猛地甩头,强行压下脑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撕裂般的剧痛。求生的本能和元帅的责任感在瞬间压倒了混乱。
他右臂猛地撑地,不顾左臂的麻痹和刺痛,强行站了起来,身形因剧痛而微微摇晃,眼神却重新凝聚起钢铁般的意志,尽管那意志的根基已被动摇得千疮百孔。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唯一的出口——那扇被南宫瑾关闭的合金闸门。闸门厚重,但刚才被雷骁撕开的缝隙还在。
江砚靠着墙,急促地喘息着,机械右臂的幽蓝纹路黯淡无光,鼻下和嘴角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蜿蜒。
他看着傅沉洲挣扎站起,看着他眼中强行凝聚的决断,幽蓝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分辨的情绪。他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
傅沉洲没有犹豫,强忍着左臂钻心的麻痹和神经被病毒侵蚀的刺痛,踉跄着冲向闸门缝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五指如钩,狠狠扣住合金闸门冰冷的边缘,手臂肌肉贲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道缝隙在傅沉洲狂暴的力量下,被硬生生又撕裂开半尺!
“快!”傅沉洲回头,对着依旧靠在墙边的江砚低吼,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砚终于动了。他撑着墙壁,缓缓直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仿佛那具被机械和伤痕拼凑的身体随时会散架。
他一步步走向闸门,破碎的衣襟在闪烁的红光中晃动,每一步都踏在散落的图纸碎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经过傅沉洲身边时,他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侧着身,从撕裂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傅沉洲紧随其后,忍着剧痛钻出。外面是一条应急通道,同样被旋转的红光笼罩,刺耳的警报声更加清晰。空气里弥漫着烟尘和电路过载的焦糊味。通道尽头,隐约传来人群惊恐的呼喊和奔逃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摇晃的通道中疾行。没有交流,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靴子踩踏地面的急促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傅沉洲刻意落后半步,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砚的背影,盯着他肩胛处从撕裂衣襟中暴露出的那片狰狞暗银和盘踞的旧疤,神经末梢还残留着刚才共感时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某种无法言喻的颤栗。
“走这边!”傅沉洲低喝一声,指向一条标有紧急疏散箭头的侧道。那是一条备用维修通道,更加狭窄,堆放着废弃的管线设备,但相对安全。
江砚脚步未停,沉默地拐了进去。通道更加昏暗,只有墙壁底部微弱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空气浑浊,弥漫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
突然!
“砰——!!!”
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演播大楼主体结构似乎发生了更严重的坍塌!剧烈的震动如同海啸般沿着通道席卷而来!顶部的金属管道和悬挂的灯具疯狂摇晃、坠落!
“小心!”傅沉洲瞳孔一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右臂闪电般伸出,狠狠抓向前面江砚的手臂,想将他拽离一块砸落的通风管道!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江砚手臂的瞬间
江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如同流体般的姿态猛地向侧前方滑出半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傅沉洲的手抓了个空!
同时,江砚的左手也动了!不是格挡,而是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反手狠狠扣向傅沉洲抓空的手腕!
“砰!”
两人手腕在昏暗的光线下狠狠撞在一起!力量之大,发出沉闷的骨肉撞击声!
傅沉洲闷哼一声,手腕传来剧痛!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江砚反击时那非人的速度和力量!以及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凶兽般的冰冷杀意!
江砚一击得手,并未追击,只是借力旋身,稳稳地避开了砸落的管道,背靠在了冰冷的通道墙壁上。破碎的衣襟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又被扯开了一些,露出更多被暗银机械体覆盖的肩颈线条和下方连接处更加狰狞扭曲的旧伤疤。他微微喘息着,幽蓝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了傅沉洲,里面翻涌着警惕、厌恶,以及一丝被触碰后激起的、近乎本能的狂暴。
“别碰我。”江砚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极地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
傅沉洲握着自己剧痛的手腕,冰蓝色的眼睛同样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刚才那一瞬间的出手,或许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乱情绪驱使下的本能,但更多的是身为元帅在危机中对“资产”(哪怕这资产极度危险)的保护责任。却被江砚毫不留情地当成了攻击和侵犯!
“你以为我想碰你?!”傅沉洲的声音压抑着暴怒,同样冰冷刺骨,“收起你那套被害妄想!我只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江砚突然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危险优雅。
幽绿的光线下,他苍白的脸上血迹未干,破碎的衣襟随着步伐晃动,露出锁骨下方一片同样被暗银色覆盖的肌肤,以及一道斜斜划过胸口的、深可见骨的陈旧伤痕。那伤痕蜿蜒扭曲,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一直延伸到被衣料遮掩的下方。
傅沉洲的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右拳紧握,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冰蓝色的瞳孔充满警惕,紧紧盯着不断逼近的江砚。通道狭窄,避无可避。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尘埃味,还有一丝……从江砚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能量液和冰冷金属的、独特的气息。
江砚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这个距离,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傅沉洲能看清江砚幽蓝瞳孔里自己紧绷的倒影,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细微的伤痕,甚至能看清他颈侧皮肤下,隐约跳动的、淡青色的血管——那是属于人类的部分。
“只是什么?”江砚微微歪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沙哑,像砂纸磨过心尖,“只是……觉得这堆破烂的‘联邦资产’,还有抢救一下的必要?”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傅沉洲因为剧痛和警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扫过他紧握的拳头,最后落在他因为刚才抓空而微微屈起的右手手指上。那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和操控机甲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在不易察觉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江砚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妖异的弧度。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完好的人类左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隔空,虚虚点向傅沉洲那只紧握的、微微颤抖的右手。
幽蓝的光芒在他瞳孔深处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
“元帅……”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裹挟着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嘲弄,清晰地送入傅沉洲的耳中,也狠狠砸在他强行维持的意志壁垒上:
“你的手……”
“在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