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七号套房内,时间被拉伸得粘稠而漫长。
墨尘系统地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食品合成单元到紧急维生系统,动作精准,一丝不苟,仿佛他要在这里常住,而不是看管一个囚犯。他刻意无视了那个被他用链条锁在床边的人,试图用这种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距离,来重建自己作为“执行官”的秩序。
林勿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墨尘给自己划分出一个区域,整理内务,擦拭武器,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那根连接着他和床头栏杆的链条,成了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楚河汉界。
这种被当成危险陈设品的感觉,让林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宁愿面对墨尘的枪口,也不想面对这种彻底的、将他非人化的无视。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林勿终于率先打破了它。
“我的终端机。”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秦筝答应了,给我服务器的权限。”
墨尘正在校准手枪的动作没有停,头也未回:“等总控中心的正式授权文件。”
“你亲耳听到的,这就是授权。”林勿的声音冷了下来。
“口头授权,在程序上无效。”墨尘的回答像一块冰。
林勿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毁般的疯狂。“程序?墨尘,你看看我们。你看看我手腕上的东西。”他晃了晃链条,发出“哗啦”的声响。“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本身就是最不符合‘程序’的存在。”
墨尘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落在林勿身上。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林勿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我需要它。我需要工作……来让我的脑子……安静下来。”
他说着,慢慢地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眉头痛苦地蹙起。
“那些噪音……又开始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很轻,但它们一直都在……像虫子一样……”
墨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林勿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这副景象,和那“三十秒地狱”开始前的预兆,一模一样。
是伪装吗?
还是说,将他锁在这里,这种纯粹的囚禁感,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压力,正在诱发他的失控?
墨尘无法判断,但他不敢赌。
秦筝要的是一个可控的“样本”,不是一个在隔离室里自我引爆的疯子。他的首要任务,是“稳定”。
该死。
墨尘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发现,无论自己树立起多么坚固的防线,林勿总有办法,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方式,逼他跨过那条线。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床边。
随着他的靠近,林勿的“颤抖”似乎平复了一些。墨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勿依旧低着头,只能看到他柔软的黑发和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
墨尘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
他没有碰触林勿,而是将手悬停在他的额前,掌心的温度,隔着几厘米的空气,传递了过去。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终端机。”墨尘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冷硬,“我会设置好。但如果你有任何异常举动,我会立刻切断。”
林勿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痛苦和迷茫。
“……谢谢。”
这一刻,墨尘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不是在看管一个危险的囚犯,而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会用尖牙和利爪来掩饰自己恐惧的野兽。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墙边的控制台。很快,一面巨大的、透明的数据屏幕在林勿面前展开,上面显示着“方舟”第三号服务器的登录界面。
看着林勿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跃动,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如瀑布般流淌而下,墨尘的眼神再次变得复杂。
这就是林勿博士。
在成为“失控体001号”之前,他是“方舟”最璀璨的星辰。他的大脑,本身就是人类文明最宝贵的财富。
看着他完全沉浸在数据海洋中的侧脸,专注、冷静、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股“疯批”美人的危险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墨尘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开视线。
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林勿如何破解自己当年设下的层层加密,如何像一位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庞大的数据库中穿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林勿的动作停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一份被标记为“销毁”的隐藏文件。当他用最高权限强行打开它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是一份关于“噬梦者”与人类精神融合的……**实验报告。
实验体,不止他一个。
而在他之前的所有实验体,无一例外,全部因为精神彻底崩溃,被执行了“销毁”。报告的最后,附着一份由他曾经最敬重的导师亲笔签署的命令——
“001号样本(林勿)具备最高融合潜力,但性格过于孤高,不易控制。待融合完成后,若出现不可控迹象,立刻启动‘清理’程序。其研究成果,由副手接管。”
原来,他不是被意外抛弃。
他是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完美的……试验品。
“轰——!!!!!”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滔天怒意与刺骨悲凉的能量,从林勿身上轰然爆发!
整个“伊甸园”七号套房内的警报,在同一时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啸!墙壁上的灯光疯狂闪烁,数据屏幕上的代码瞬间被扭曲的能量撕碎!
墨尘脸色剧变,他想都没想,猛地扑了过去!
他没有去按警报,也没有去拿武器。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个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彻底失控的男人,死死地、不留一丝缝隙地,拥入怀中。
“林勿!”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