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包厢点的酒,你送一下。”薇薇扯了一把陈无易的袖子,压低声音:“阿简在里面待半小时没出来了,你注意些,不行我找去经理。”
陈无易扫一眼推车里的酒瓶,心中略有盘算,抬头冲薇薇笑了一下,“要是出不来,麻烦你等我呼叫。”
“包的。”薇薇朝他挥手。
打开包厢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迎面扑来,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之中,阿简被人一左一右地摁着肩膀,正跪坐在沙发上。他身下似乎还有个人,也被七手八脚地困在沙发一隅,周遭的人激动叫嚣,显然是玩得正在兴头。
有人看到陈无易进门,叫着:“诶——酒拿来,快快快!”
沙发另一头坐着个年轻男人,转着酒杯冷眼旁观,满脸嘲讽和满意。他脑袋微转过来,目光很随意地在酒瓶中一晃而过,忽然起身过来,抽出一瓶酒,三两下启开,拎在手里,漫步到那堆热闹边。
年轻男人忽然伸手朝沙发扯了一把,灯光下露出一张脸,很俊。
“你,”年轻男人把酒朝阿简递过去,“喂他喝。”
阿简脑门都是汗,结巴的毛病犯了,“客、客人,这不不太好吧。”
“又没让你上他,也没让你陪喝,”摁着阿简的人笑出来,“你还不好意思了,刚刚不是替他求情吗?”
“我哪有求情……”阿简满脸崩溃。
“啧。”年轻男人不耐烦地歪了歪头。他身边的人立刻行动,直接掐住阿简的下巴开始硬灌,然后摁头。
阿简身下的人腿动了动。
这种来折腾人的客人不是没有,但祸及池鱼连带着服务员也一同遭殃的很少。这群人虽然打扮浮夸,但看起来都很年轻。年轻就莽撞,做事不计后果,只想着把气撒了最重要。而只要不遭成严重损害,不闹得太大,这里一般当看不见。
陈无易迈步上前,挂着微笑,在一片暴力混乱中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闲雅。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客人您好,有什么服务令您不满意吗?我们这里给您赔偿相应的损失,您看,现在这样,我们外面人手不够呢。”
走得近了才发现,阿简整个人跨坐在谁身上,两人衣服都被酒打湿。旁边的人用手掐着他的脖颈往下使劲摁,非要阿简‘喂’酒。仔细看,阿简身下的人衣服上还沾了点猩红,被束缚住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什么玩意。喂,今晚的酒水都计他头上,傅哥抬举他呢,懂吗?”有个谁呛声。
年轻男人转头看陈无易,眼里的戾气很重,却笑着指了指阿简:“他今晚被我包了,还有问题吗。”
陈无易垂眼瞥了一下,静了片刻,温声道:“您误会了,他只是服务员。”
所谓傅哥冷嗤一声,正要发作,陈无易接过那瓶傅哥亲选的烈酒,“这样吧,阿简也不懂事,您想怎么玩,我陪您尽兴。”
话音落下,所有人噤声片刻,目光齐齐钉在陈无易身上。
“你谁啊?”又有个谁上下打量着陈无易。
“好啊,”傅之垣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人松开阿简,笑意渐浓:“我这有个朋友,你把他招待舒服了,我就高兴。”
桎梏松开,阿简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躲到陈无易身后去。
沙发上的人露出全貌。
一看就是个倒霉大学生,看样子已经被折腾了许久,两条束缚带把他捆得动弹不得。酒液沾湿了衣料,薄薄的贴着肌肤,隐约勾勒出劲韧腹肌的形状。
他明显听到了陈无易说的话,眼珠子缓慢转动,冰冷的视线落在陈无易身上。
只这一眼,陈无易就大约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得罪人。任谁被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都不会开心。
陈无易打量着倒霉大学生行动受制,很放心利落地抬腿跨坐上去,周遭顿时爆发出响亮的揶揄声。
陈无易比阿简大方,形象气质也好,气氛一下被烘托得旖旎起来。
重新在对面落座的傅之垣心情很好,甚至抓起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左右拍不到自己的正脸,陈无易很无所谓,仰头灌了一口洋酒,掐着倒霉学生的下颌,干脆地俯身吻下去。
身下的人僵硬得像块石头。
鼻尖贴着鼻尖。
陈无易把酒咽了,压着嗓子:“起来,打架。”然后顺手把对方束缚带的扣子解了。
倒霉大学生呼吸停了一瞬。陈无易重新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笑着俯视对方,作势继续灌酒。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陈无易的腕,酒瓶被夺走。
砰——!!!
倒霉大学生动作敏捷,握着酒瓶,长臂一挥,凑最近看热闹的首当其冲挨了一瓶子。
陈无易顺势跌倒,为显真实还踉跄了几下。他一手伸进衣领摁了呼叫,顺便勾脚绊了某个谁。
接下来的局面相当混乱,满桌的酒瓶碎了个七七八八。
解了束缚带的大学生看起来有点身手,力气极大,那么响的音乐之下都能听见他拳拳到肉的声音,以一挑多却不落下风,难怪这群人要用上束缚带。
嚎叫声、清脆的碎裂声和劲爆的音乐搅成一团,阿简拉着陈无易想要跑出包厢。
倒霉大学生像感受不到痛,竟然在五六个人的围攻之下逼近了那个傅哥,一把掐住了傅哥的脖子把人的脑袋往桌台边砸。
“草。”陈无易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狠,赶紧冲上去想要拦住。
一声惊心的闷响,傅哥倒地不动了。
刹那间,包厢的氛围陷入死寂。
“……靠……顾爻!你他妈——”丁棋脑子一阵轰鸣,威胁的话语在和顾爻对上视线时堵在喉管。
对方顶着一张被血糊了大半的脸,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接着经理带着安保人员一拥而入,送医的,道歉的,理赔的,又一涌而出。音乐关了,一片狼藉的包厢里还剩陈无易,和倒霉大学生。
陈无易用脚扫开挡路的玻璃碎渣,一手掏出湿巾,另只手点开手机的拨号页面,顺口问:“要帮你叫车吗,还是120?”
冷涩的嗓音响起:“谢谢。”
对方只接过湿巾,擦了几下,又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支手机。
手机亮了一下屏,一溜的未接来电。看来有人惦记。
陈无易收回手机,朝对方笑了一下,说:“那祝你平安。”
便踩着满地碎玻璃渣离开包厢。
夜还长。
完成所有清理工作,陈无易在休息室换衣服,阿简在旁边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陈无易换完,关上柜门,倚着门框等他开口。
“陈哥,我……就是想,谢谢你。”阿简犹豫半天。
陈无易笑着:“谢谢我而已,说得这么艰难啊。”
“我……”阿简忽然哽咽了,捂住了脸。
陈无易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阿简细瘦的肩膀,温声:“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两点。洗漱完,查看手机消息,蒋舟舟给他推了一张微信名片。
陈无易用最后的意识发送了添加朋友申请并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放下手机立马陷入昏迷。等闹钟响起,他会用二十分钟完成起床洗漱、整理仪容,再搭四十分钟的地铁到达国金广场,开始上班。
在位于国金广场黄金地段的高端运动品牌门店工作,客户服务要求格外细致,一天下来,壳还是人模狗样的壳,魂已经稀碎。晚上九点半,顶着七荤八素的大脑再坐四十分钟地铁回到出租屋,陈无易会在十一点前入睡,以保证第二天下午有充足的精力开始酒吧服务员的工作。
两份工作几乎挤占了所有精力,以至于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陈无易以为自己在做梦。
手机震起来,屏幕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三分。距离起床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
接通电话。
“易易,你顾阿姨的儿子到了没啊,你一会儿拍张照来我看看呢,噢你们吃饭了吗?你顾阿姨……”蒋舟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提神醒脑。
对了,今天周四。
蒋舟舟女士人生挚友的儿子要来家里借住的日子。
陈无易点开微信,一条新的消息:你已通过了好友验证。昨天晚上的。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坏了。
陈无易弹射下床,一边趿拉拖鞋一边套上棉T,百米冲刺上前歘地打开房门。
“……对已经到了,我先挂了啊妈,一会儿的。”陈无易握着手机,扬起笑,飞快进入状态,然而早已打好草稿的说辞在见到门外人的刹那全部噎住。
门外的少年个头很高,肩宽腿长地杵在门边,卫衣帽兜遮住了部分眉眼,但不影响那张高鼻薄唇轮廓分明的脸惹人注目。
很不容易忘记的一张脸,是前天晚上307包厢里的那个倒霉大学生。对方显然也怔愣一下。
两相无言,尬在门口。
陈无易在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后,把门敞得更开些,垂眼扫过少年腿边的行李箱,语气自然:“最近太忙了,房间还没收拾完呢,先进来。”
玄关通道狭窄,陈无易从鞋柜里扒拉出前几天买的拖鞋,麻利地拆掉塑封往地上一扔,一抬眼突然觉得客厅乱得好陌生。
陈无易租的两室一厅,原本考虑的是蒋舟舟来S市例行复查的时候住,所以一直都空着没有堆杂物,房子刚租没多久,不用怎么收拾也还算干净。
“被子枕头在我房间衣柜里,一会儿给你铺上。”陈无易一扭头,对方站在客厅没动,帽檐下的视线冰冰凉凉。
陈无易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出门撞鬼也没这么巧的。走到对方跟前,不动声色打量了两眼:“顾爻是吧,那个,前天晚上没吓着你吧?”
陈无易又暗叹一声,还不如撞鬼。
顾爻默然片刻:“不会。”
也是,看这小子揍人的狠劲就知道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了。想到这,陈无易又忍不住瞧了顾爻一眼。
和小时候也差太多了。
顾爻抬眼,正好撞上陈无易的视线,陈无易扬起笑:“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