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被两个偏执年下缠住了!》 第1章 第 1 章 “307包厢点的酒,你送一下。”薇薇扯了一把陈无易的袖子,压低声音:“阿简在里面待半小时没出来了,你注意些,不行我找去经理。” 陈无易扫一眼推车里的酒瓶,心中略有盘算,抬头冲薇薇笑了一下,“要是出不来,麻烦你等我呼叫。” “包的。”薇薇朝他挥手。 打开包厢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迎面扑来,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之中,阿简被人一左一右地摁着肩膀,正跪坐在沙发上。他身下似乎还有个人,也被七手八脚地困在沙发一隅,周遭的人激动叫嚣,显然是玩得正在兴头。 有人看到陈无易进门,叫着:“诶——酒拿来,快快快!” 沙发另一头坐着个年轻男人,转着酒杯冷眼旁观,满脸嘲讽和满意。他脑袋微转过来,目光很随意地在酒瓶中一晃而过,忽然起身过来,抽出一瓶酒,三两下启开,拎在手里,漫步到那堆热闹边。 年轻男人忽然伸手朝沙发扯了一把,灯光下露出一张脸,很俊。 “你,”年轻男人把酒朝阿简递过去,“喂他喝。” 阿简脑门都是汗,结巴的毛病犯了,“客、客人,这不不太好吧。” “又没让你上他,也没让你陪喝,”摁着阿简的人笑出来,“你还不好意思了,刚刚不是替他求情吗?” “我哪有求情……”阿简满脸崩溃。 “啧。”年轻男人不耐烦地歪了歪头。他身边的人立刻行动,直接掐住阿简的下巴开始硬灌,然后摁头。 阿简身下的人腿动了动。 这种来折腾人的客人不是没有,但祸及池鱼连带着服务员也一同遭殃的很少。这群人虽然打扮浮夸,但看起来都很年轻。年轻就莽撞,做事不计后果,只想着把气撒了最重要。而只要不遭成严重损害,不闹得太大,这里一般当看不见。 陈无易迈步上前,挂着微笑,在一片暴力混乱中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闲雅。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客人您好,有什么服务令您不满意吗?我们这里给您赔偿相应的损失,您看,现在这样,我们外面人手不够呢。” 走得近了才发现,阿简整个人跨坐在谁身上,两人衣服都被酒打湿。旁边的人用手掐着他的脖颈往下使劲摁,非要阿简‘喂’酒。仔细看,阿简身下的人衣服上还沾了点猩红,被束缚住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什么玩意。喂,今晚的酒水都计他头上,傅哥抬举他呢,懂吗?”有个谁呛声。 年轻男人转头看陈无易,眼里的戾气很重,却笑着指了指阿简:“他今晚被我包了,还有问题吗。” 陈无易垂眼瞥了一下,静了片刻,温声道:“您误会了,他只是服务员。” 所谓傅哥冷嗤一声,正要发作,陈无易接过那瓶傅哥亲选的烈酒,“这样吧,阿简也不懂事,您想怎么玩,我陪您尽兴。” 话音落下,所有人噤声片刻,目光齐齐钉在陈无易身上。 “你谁啊?”又有个谁上下打量着陈无易。 “好啊,”傅之垣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人松开阿简,笑意渐浓:“我这有个朋友,你把他招待舒服了,我就高兴。” 桎梏松开,阿简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躲到陈无易身后去。 沙发上的人露出全貌。 一看就是个倒霉大学生,看样子已经被折腾了许久,两条束缚带把他捆得动弹不得。酒液沾湿了衣料,薄薄的贴着肌肤,隐约勾勒出劲韧腹肌的形状。 他明显听到了陈无易说的话,眼珠子缓慢转动,冰冷的视线落在陈无易身上。 只这一眼,陈无易就大约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得罪人。任谁被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都不会开心。 陈无易打量着倒霉大学生行动受制,很放心利落地抬腿跨坐上去,周遭顿时爆发出响亮的揶揄声。 陈无易比阿简大方,形象气质也好,气氛一下被烘托得旖旎起来。 重新在对面落座的傅之垣心情很好,甚至抓起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左右拍不到自己的正脸,陈无易很无所谓,仰头灌了一口洋酒,掐着倒霉学生的下颌,干脆地俯身吻下去。 身下的人僵硬得像块石头。 鼻尖贴着鼻尖。 陈无易把酒咽了,压着嗓子:“起来,打架。”然后顺手把对方束缚带的扣子解了。 倒霉大学生呼吸停了一瞬。陈无易重新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笑着俯视对方,作势继续灌酒。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陈无易的腕,酒瓶被夺走。 砰——!!! 倒霉大学生动作敏捷,握着酒瓶,长臂一挥,凑最近看热闹的首当其冲挨了一瓶子。 陈无易顺势跌倒,为显真实还踉跄了几下。他一手伸进衣领摁了呼叫,顺便勾脚绊了某个谁。 接下来的局面相当混乱,满桌的酒瓶碎了个七七八八。 解了束缚带的大学生看起来有点身手,力气极大,那么响的音乐之下都能听见他拳拳到肉的声音,以一挑多却不落下风,难怪这群人要用上束缚带。 嚎叫声、清脆的碎裂声和劲爆的音乐搅成一团,阿简拉着陈无易想要跑出包厢。 倒霉大学生像感受不到痛,竟然在五六个人的围攻之下逼近了那个傅哥,一把掐住了傅哥的脖子把人的脑袋往桌台边砸。 “草。”陈无易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狠,赶紧冲上去想要拦住。 一声惊心的闷响,傅哥倒地不动了。 刹那间,包厢的氛围陷入死寂。 “……靠……顾爻!你他妈——”丁棋脑子一阵轰鸣,威胁的话语在和顾爻对上视线时堵在喉管。 对方顶着一张被血糊了大半的脸,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接着经理带着安保人员一拥而入,送医的,道歉的,理赔的,又一涌而出。音乐关了,一片狼藉的包厢里还剩陈无易,和倒霉大学生。 陈无易用脚扫开挡路的玻璃碎渣,一手掏出湿巾,另只手点开手机的拨号页面,顺口问:“要帮你叫车吗,还是120?” 冷涩的嗓音响起:“谢谢。” 对方只接过湿巾,擦了几下,又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支手机。 手机亮了一下屏,一溜的未接来电。看来有人惦记。 陈无易收回手机,朝对方笑了一下,说:“那祝你平安。” 便踩着满地碎玻璃渣离开包厢。 夜还长。 完成所有清理工作,陈无易在休息室换衣服,阿简在旁边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陈无易换完,关上柜门,倚着门框等他开口。 “陈哥,我……就是想,谢谢你。”阿简犹豫半天。 陈无易笑着:“谢谢我而已,说得这么艰难啊。” “我……”阿简忽然哽咽了,捂住了脸。 陈无易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阿简细瘦的肩膀,温声:“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两点。洗漱完,查看手机消息,蒋舟舟给他推了一张微信名片。 陈无易用最后的意识发送了添加朋友申请并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放下手机立马陷入昏迷。等闹钟响起,他会用二十分钟完成起床洗漱、整理仪容,再搭四十分钟的地铁到达国金广场,开始上班。 在位于国金广场黄金地段的高端运动品牌门店工作,客户服务要求格外细致,一天下来,壳还是人模狗样的壳,魂已经稀碎。晚上九点半,顶着七荤八素的大脑再坐四十分钟地铁回到出租屋,陈无易会在十一点前入睡,以保证第二天下午有充足的精力开始酒吧服务员的工作。 两份工作几乎挤占了所有精力,以至于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陈无易以为自己在做梦。 手机震起来,屏幕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三分。距离起床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 接通电话。 “易易,你顾阿姨的儿子到了没啊,你一会儿拍张照来我看看呢,噢你们吃饭了吗?你顾阿姨……”蒋舟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提神醒脑。 对了,今天周四。 蒋舟舟女士人生挚友的儿子要来家里借住的日子。 陈无易点开微信,一条新的消息:你已通过了好友验证。昨天晚上的。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坏了。 陈无易弹射下床,一边趿拉拖鞋一边套上棉T,百米冲刺上前歘地打开房门。 “……对已经到了,我先挂了啊妈,一会儿的。”陈无易握着手机,扬起笑,飞快进入状态,然而早已打好草稿的说辞在见到门外人的刹那全部噎住。 门外的少年个头很高,肩宽腿长地杵在门边,卫衣帽兜遮住了部分眉眼,但不影响那张高鼻薄唇轮廓分明的脸惹人注目。 很不容易忘记的一张脸,是前天晚上307包厢里的那个倒霉大学生。对方显然也怔愣一下。 两相无言,尬在门口。 陈无易在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后,把门敞得更开些,垂眼扫过少年腿边的行李箱,语气自然:“最近太忙了,房间还没收拾完呢,先进来。” 玄关通道狭窄,陈无易从鞋柜里扒拉出前几天买的拖鞋,麻利地拆掉塑封往地上一扔,一抬眼突然觉得客厅乱得好陌生。 陈无易租的两室一厅,原本考虑的是蒋舟舟来S市例行复查的时候住,所以一直都空着没有堆杂物,房子刚租没多久,不用怎么收拾也还算干净。 “被子枕头在我房间衣柜里,一会儿给你铺上。”陈无易一扭头,对方站在客厅没动,帽檐下的视线冰冰凉凉。 陈无易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出门撞鬼也没这么巧的。走到对方跟前,不动声色打量了两眼:“顾爻是吧,那个,前天晚上没吓着你吧?” 陈无易又暗叹一声,还不如撞鬼。 顾爻默然片刻:“不会。” 也是,看这小子揍人的狠劲就知道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了。想到这,陈无易又忍不住瞧了顾爻一眼。 和小时候也差太多了。 顾爻抬眼,正好撞上陈无易的视线,陈无易扬起笑:“吃了么?” 第2章 第 2 章 顾爻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东西极其精简,生活用品一概没有。陈无易也刚搬家不久,有些东西没备用,干脆领着顾爻出门转一圈熟悉环境,顺便去趟超市。 这块儿是老宅区,房屋普遍不高,居民楼的建造比较凌乱,第一次来没人领大概率要迷路。顾爻居然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精准地找上了自己家门口。 陈无易把中介上个月和自己说过的话给顾爻说了一遍,然后进便民超市让顾爻挑点用得上的,掏出手机随手拍了张顾爻的背影发给蒋舟舟,那边下一秒就拨来了电话。 “你拍个正脸的呀,我都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咯。”蒋舟舟着急。 “妈,现在小孩边界感强,我上来怼他脸拍不合适。”陈无易停住,没跟着顾爻。 “唉。”蒋舟舟叹了口气,“咱们对他陌生,他对咱们也陌生……你顾阿姨的丧事是他一个人办的,应该是懂事成熟的。不过虽说上大学了,但终归也才十几岁,你还是要多照看照看。” “会的。”陈无易应道。 两相沉默几许,蒋舟舟声音低下来:“小星那段时间和我说了很多,这孩子在国外那会儿不适应,性格越来越独,中学回国遭过校园暴力,小星忙工作很少管他,心里十分后悔,所以才想给孩子找个托付,多替她管几年。” “理解。”陈无易摸了摸兜里,没带烟,“也不陌生,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整天黏在我屁股后头跑。” 顾爻挑东西很迅速,陈无易找过去的时候已经自己付完款了。他帽子还兜在头上,估计是想遮伤口。 “这么点就够了?”陈无易扫一眼购物篮,一把揽着人肩膀往回走,“再买点去。” 顾爻肩膀很宽,才十八岁,身量已经长得比陈无易还稍微高点,说实话,和记忆里那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团子已经完全两个方向了。 最终是拎着一袋子菜回去把没怎么用过的冰箱填了个满当,陈无易顺便下厨做了三菜一汤。 这孩子性格是真静啊。 顾爻几乎不主动说话,身上散发着低气压,双手指节有红肿破皮,帽子一兜,一股子肃杀。 很努力地有一搭没一搭唠了点琐事,陈无易不经意地:“对了,你那天怎么会在‘领袖’?”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立场过问,但转念一想,别说十八岁,就是当初二十出头的自己也犯过奇蠢无比的错,导致如今二十八岁还要打两份工养活自己,存款更是干干净净。所以见到顾爻,尽管对陈无易而言,这只是十几年前有过一段交集的邻居小孩,也还是有想要真心照顾的意思。 “同学约的。”顾爻语气平淡。 “同……” “无易哥。”顾爻忽然抬头正视他,吐字清晰:“我过了生日。” 陈无易愣了会,没明白这两句的关联是什么。 “遗产继承程序也已经走完,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租客,我不会白住你的。” 这是不愿意被当成小孩一样管束。陈无易反应了一下,点点头,没再继续问,只说:“我下午要上班,很晚回,你可以自己煮菜或者外卖,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 说着起身把碗放回厨房,准备回房洗漱,走到半道脚步一刹:“还有,备用钥匙在玄关鞋柜里,你一会儿找找。” 陈无易下班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疲惫地换鞋,也懒得开灯,就那么摸着黑一边脱衣服一边闷头往浴室走。 轻微一声脆响,卫生间门被从里打开,陈无易险些撞上走出来的顾爻,惊得连退三步,连带着脑子都清醒了几分,抬手找到开关啪一下打开廊灯。 顾爻应该是刚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发梢水珠滴落浸透在白色的衣领上。他也略微后撤了点,灯光骤亮时微微眯起眼,暖白的顶灯打在脸上,因皮相优越而更显得疏离冷感。 陈无易迅速把掀了一半马上就要扬手甩掉的T恤重新安装回身上,和眼前人无声地对视几许,率先开口:“哦没事,这间你用,我房间有独立浴室。” 说着目光没忍住,顺着对方的肩膀往下。 顾爻穿的是件无袖背心,愈发显得肩背宽阔,比身材更瞩目的是他两条手臂上几道狰狞的伤痕,有的是已经泛青黄色的淤伤,有的是已经结疤的划伤,从大臂一直延伸至小臂。 啪。 灯熄灭了。 顾爻把手摁在墙面的开关。为了关灯他倾身凑近了陈无易一些,冷然的嗓音在静谧的昏暗中格外清晰,“无易哥,我眼睛有些畏光。” “哦。”陈无易应了声,“那我下次注意。” 静了静,又说:“你来客厅一下。” 陈无易返身去到客厅,摁开沙发旁的落地灯,暖黄柔和的光线将客厅映亮。他弯腰从桌边柜里翻找出一个收纳盒,放到桌几上,对站着的顾爻道:“你没洁癖吧。” 收纳盒里是一些瓶瓶罐罐,贴了标签,标签上写的是用处和保质期。 “没有的话过来坐,我给你搽些药。” 顾爻在沙发上坐下,垂眼看标签上的字。从保质期看大约都在明年或今年失效,药品的种类算得上多,且几乎都用下去了一半。 陈无易的手法很熟练,不消多久就把顾爻的两条胳膊抹了个遍。伤口的皮肤在微微发烫,药油的味道萦绕鼻尖,顾爻听见陈无易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顾爻抬眸正好撞上对方的一双杏眼,微光映在眼底,像藏了一潭深水。陈无易是很清隽的长相,刘海垂下来时尤其有少年气,但举手投足间的神态是老练的,那种波澜不惊不是基于底气,而像是基于摸爬滚打后的疲倦。这份若有若无的疲倦消抹了清隽气,使他显得更具有熟龄男人的沉稳。 顾爻撩起衣角,露出精干腹肌上青紫的淤痕,说:“麻烦了,无易哥。” 哪怕早有预料,陈无易还是被顾爻身上的伤吓到。沉默地上药,沉默地收拾,陈无易在顾爻回房间前叫住他。 “你什么时候开学,我送你。” 他以为顾爻会冷淡拒绝,脑子里都已经组织好劝说的话,结果顾爻只是想了想,说:“周日。” 陈无易和同事换了班,空出周日陪顾爻去开学报道。顾爻考上的S大是全国顶尖学府,由于不住宿,报道很快办完。 S大常年游客遍地,滨海的主校区到了夏季更是游人如织。陈无易带顾爻去学校后边的学生街,穿过热闹的街道有一片白石海滩,陈无易找了家大排档,让顾爻点菜。 顾爻看了几眼,说:“我不太懂,无易哥你来吧。”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名字不是一目了然吗?”陈无易纳闷地看顾爻推过来的菜单,全是些油淋蛏子、椒盐皮皮虾、清蒸活鲳鱼之类朴素的菜品名称,三两下就点好了单,起身跟着服务员去挑海鲜。 几乎是陈无易刚离开,顾爻就听见有人用低低软软的声音叫自己。一转头,看见苏骄阳朝自己走过来,脸上带着怯怯的笑。 “顾爻,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到吗?” 顾爻说:“看到了。” 却没有回。 苏骄阳表情一滞,眼眶立马湿了:“我昨天才知道,傅之垣找你麻烦了是不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苏骄阳总是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别有意味,又很爱来找顾爻,才会让傅之垣这条疯狗缠上顾爻。 起先他以为是校园霸凌,出手帮了几次忙,后来知道苏骄阳和傅之垣关系不一般,自己这样插手很奇怪,顾爻就不大理会苏骄阳。 但苏骄阳总爱来找自己。他越找自己,傅之垣越会来找麻烦。顾爻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境地,有意远离,没想到大学还是和他们在一个城市。 “你找我有事吗?”顾爻问。 “我是有点担心……” “没必要。”顾爻视线漫无目的地晃,正好看见回来的陈无易。 “其实你如果真的不想傅之垣来烦我,你可以少来见我。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难为我。”顾爻不想和苏骄阳继续浪费时间,很干脆地坦白了。 陈无易再回来的时候,看见顾爻旁边站了个身形纤细的男生,长得十分清秀好看。男生皱眉,神情焦急地说着什么,而顾爻就坐在椅子上,也没正眼瞧人家,面无表情地的样子像极了无良上司或者渣男。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消失一会儿,顾爻的目光已经寻了过来,在人群中精准锁定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顾爻转头和男生说了什么,对方很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陈无易回到位置上,些微有点尴尬,下意识开始转换气氛。想起顾爻是北方人,估计也是第一次来南方上学,于是顺口聊起了S市的风土人情。说是聊,绝大部分还是陈无易在输出,顾爻偶尔回应几句,菜上之后桌上就落于平静。 忽然,顾爻问:“无易哥在这里上过学吗?” 陈无易夹菜的筷子轻微颤了一下,一块鱼肉掉在盘子里,然后又被陈无易重新夹回去。 顾爻的目光落在那块鱼肉上,把话说完:“因为看你对学校很熟的样子。” “是熟,之前在这里打过工。”陈无易说。 这句之后两人就没什么话了,沉默着吃了会儿,顾爻起身去洗手间。直到陈无易吃完放下筷子回完几条工作消息,约莫快十来分钟了,顾爻还没出来。 陈无易去结账,在洗手间一间间看过去,没顾爻的影子。洗手间对面有一条走道,穿过去是没开发的简易停车场。此时还不是海滩一天中人最多的时候,简易停车场很静,因此那点声响虽轻,却依然吸引了陈无易的注意。 拐来绕去,陈无易借着一片倚在墙角的废弃玻璃窗的反射,看见顾爻被几个人围在墙角。 其中一个他认得,是那天在包厢里被叫做‘傅哥’的。顾爻被几个人挡着,只依稀看见他高挑的身形。还有一道清亮的男声在边哭边求情,话说得不太清楚,但意思好像是让这些人不要因为他伤害顾爻。 一个狗血的三角虐恋故事初具雏形。陈无易仔细看了眼,果然是刚才在顾爻身边说了会儿话又跑掉的那个清秀男生。男生扒拉着‘傅哥’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 陈无易发了几条消息,再抬头,看见‘傅哥’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掐住男生的下巴,笑眯眯但明显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张嘴除了给他说话,还能说什么?他就这么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隔着半个城市瞒着我跑过来找他?!” 于是男生又在哭诉,而‘傅哥’好像选择性地只挑自己想听的断章取义,然后暴怒发火。 陈无易被雷得不轻,抬手扫了扫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下一秒,隔着绿莹莹的玻璃窗和顾爻对上目光。 被人群围堵但像个炮灰男配的顾爻不知何时注意到对面角落的玻璃窗,盯着玻璃窗里陈无易的倒影,在和陈无易撞上视线之后,又没怎么停留地移开眼。 闹剧还没结束,在陈无易忙着回消息的时候,‘傅哥’回过味儿来了,调转矛头向顾爻发难,要顾爻给他跪下磕头。 正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拍陈无易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被陈无易消息轰炸过来的陆白,陆白和陈无易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然后把陈无易往里拽了一把,迈着长腿走出去。 场面从狗血三角虐恋变成了人民警察饭后溜达顺便制止一场霸凌斗殴。 陈无易回到座位上,没多久就等到陆白发来的消息,继而顾爻回来了。 陈无易看着顾爻,状若无事地:“回来啦。” 第3章 第 3 章 “谢谢。”顾爻站在桌边,只吐出这两个字。 谁让这小子眼神这么好,隔着这么多人都能透过废弃玻璃瞧见自己。陈无易是想隐瞒都不行,只好笑了一下,说:“不用,这事儿搁谁撞见都得找警察叔叔。那回吧?” 从大排档出来,穿过一大片白石沙滩。 此时太阳微沉,璀璨金光铺洒在浪潮起伏的海面,游人多了起来,海浪声、人潮声与远处乐队的音乐混杂在一起。 这样丰富又莫名和谐的环境声中,陈无易清晰听到顾爻的话。 “无易哥,还认识警察吗?” 陈无易侧头看了顾爻一眼,“嗯,一起长大的朋友。” “那什么,”陈无易瞧着天色渐晚,说:“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约了人,在学校附近。” 陈无易颔首:“那我先走了?晚上有点事。” “好。” 陈无易走了几步,回头看顾爻还站在原地看他,又嘱咐道:“我晚上回去晚,你带家钥匙了没?” “带了的。无易哥再见。” 陈无易挥手,转身大步离开。 陈无易顺路去了一趟市公安局,在公安局旁边的小面馆里找到陆白。 “老板,再来一盘凉拌牛卤,微微辣。”陈无易招呼着,拉开椅子坐在陆白对面。 “客气,一会儿回去加班了都。”陆白说。 “陆警官加起班来能把夜熬穿,不差这几分钟。”陈无易把老板端来的凉拌菜摆摆好:“我也不能白让你跑一趟,意思一下。” 陆白嘴上说着客气,手上一点没客气,夹了几筷子牛腱,看着陈无易问:“最近他们还来找你麻烦吗?” 陈无易摇头,“钱都还清了,本来也没道理再来。” “你这事儿又不是道不道理的问题。” 沉默了会儿,陆白又问:“那个人呢。” 陈无易往椅背上靠了下,深吸口气,笑:“很久没见,应该也是消停了。” 陆白低头嗦面,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最好是。再出现马上和我说。” “嗯。刚那群小孩儿什么情况?”陈无易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所谓小孩儿只是一群疯狗。 “情感纠纷,他逃他追那种。噢不过你那个弟弟,应该是被误会了,找时间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明哲保身吧。” 陈无易眉毛微挑,沉默着点头。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陆白纳闷问。 这事要说起来,算老黄历了。 陈无易想了想:“你记不记得高一暑假那年,常在我家待的那个小屁孩。” 时间相当久远,陆白愣了好一会儿,抓住了一个记忆点:“哦——很黏你的那个,第二年就搬走的邻居家小孩儿?” 一年零两个月,只是陈无易人生中占比很小的一段日子。 父亲去世后,家里压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一份工资使生活变得拮据,陈无易的升学压力和蒋舟舟的升职压力一并倾来,在大多数时候,陈无易需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抽空照顾晚归疲惫的蒋舟舟。 直到隔壁搬来了一位单亲母亲,陈无易管对方叫顾阿姨。蒋舟舟与顾阿姨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邻里来往密切。吃了顾阿姨做的熏鱼烧肉糖醋小排水晶虾仁,就要在母亲与顾阿姨出门的时候帮顾阿姨照顾她5岁的儿子。 那一年是自父亲离世后蒋舟舟最开心的一年,也是陈无易再次感受到人情温暖与烟火气的一年,就在那一年蒋舟舟与顾阿姨你来我往的交情里,陈无易习惯了上海味,并掌握哄小孩的十八种心得。 顾阿姨搬走是很突然的,陈无易记得蒋舟舟当时颇受打击,还会躲在房间偷偷掉眼泪。 很多年后,陈无易偶尔想起那一年,会觉得好像只是一个偶然出现的插曲,或是剪错帧的电影,只闪烁了短短几秒,放映机便恢复正常,电影继续,人生如常。 谁想到再见竟是因为顾阿姨的临终托孤,而曾经那个嘴里喊着“哥哥抱抱”跟在陈无易屁股后头跑的小破孩,现在已经长成了大破孩。 浑身伤痕,心防很重。陈无易心想。 从小面馆出来时天光黯淡,华灯初上。和陆白分别,陈无易握着手机等网约车,忽然眼角捕捉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对面街边,顾爻上了一辆迈巴赫,车子很快消失在街拐角。 到‘领袖’时人还不多,陈无易先去换了制服,在更衣间碰到阿简,对方显然很意外。 “陈哥?你今天怎么来了?” “和薇薇换了班。”陈无易扣上袖扣,用发胶将头发抓上去,露出清隽疏朗的眉目。他动作随意,有一缕黑发垂坠下来,也没搭理,就这么扯平了衣领准备出去。 与此同时,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领袖’对面。 傅之垣坐在车里,手中的平板是某个监控视角画面。 一个男人站在墙边,观察了一墙之隔的动静片刻,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暂停,放大。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勉强可以辨认。 还真是他。傅之垣磨了磨腮,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波涛,抬手将平板扔在旁边,侧目去看对面的酒吧门脸。 两次都是他,爱管闲事就算了,还犯到他傅之垣头上。有什么理由不收拾? 驾驶座上的人问他要不要去。 “店里不方便,得把他引出来。”傅之垣思考了几秒,缓缓勾出一抹笑,“他不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让他也尝尝被人背后下刀的滋味好了。” 晚些时候,店里忙得离谱。 有个富婆甩出黑卡要给全场续杯,人声鼎沸,DJ顺势把气氛推得更上一层楼。调酒师手上快冒火星子了,陈无易在人缝中不停穿梭,也不知道被揩油了多少次。 凌晨两点多,店里上演了一场富家女捉奸戏码。那一身名牌的富家女拽着出轨男友的衣领子往香槟塔里撞,被陈无易眼疾手快地拦住,富家女恶狠狠瞪了陈无易一眼,仍不罢休,转头从隔壁卡座里捞了两个空酒瓶,动作极其利落,哐哐两下砸在出轨男友脑袋上。 陈无易这回没拦,等富家女砸够了,气喘吁吁骂完了,才上前好说歹说,收拾残局,并递上账单。 出轨男友被保安架走,富家女捋捋头发,看了眼账单,二话不说掏钱包刷卡,然后问陈无易有没有创可贴。 陈无易替人把手上被玻璃划出的细碎伤口处理干净。 富家女盯着陈无易看了会儿,忽然开口:“你挺老练。” “嗯?”陈无易贴完最后一块创可贴,“你指处理伤口吗?” “我指处理残局。” “还行,”陈无易笑了笑,“都是练出来的。” 富家女伸手打量了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手,然后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陈无易。 “认识一下?” 陈无易一向不在工作场合给客人难堪,所以很顺从地接过名片。 富家女蛮愉悦地笑了一声,和刚才暴打出轨男的形象相去甚远,说:“记得联系我噢,我家开酒店的,你在这里干腻了的话,考虑一下换份工作来找我。” 送走了富家女,陈无易刚要返回店里,内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阿简发来消息,约陈无易在酒吧后门见面,有事要说。 虽然心里奇怪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陈无易还是去了后门。夜很深了,对面的清吧已经打烊关门,窄街空荡荡,并未见到阿简。 陈无易给阿简发消息,在静谧中听到不远处响了一声消息提示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横贯后背,剧痛袭来,毫无设防的陈无易向前跌走几步。 尚来不及回头,他被人压着跪在地上。 陈无易心惊肉跳,冷汗霎时冒出来,惊慌抬头,却看见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傅之垣慢条斯理地绕到陈无易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瞬间陈无易紧绷的肌肉松了下来,心脏的不适感也缓过来,只是有点纳闷。 很快对方就说明来意。 “下午是你叫来的警察。”男生嗓音凉凉的。 摸爬滚打接触过太多人,陈无易能够轻松听出男生声音里的情绪。那是一种很不爽的、被冒犯了的,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阴狠。 陈无易心里叹了口气,自认倒霉:“是……嘶——” 傅之垣一脚踹在陈无易肚子上,然后蹲踞下来,抓着对方的头发迫他抬起脸来。 一张因痛苦而皱起来的脸,额边冒了点湿汗,路灯下竟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傅之垣愣了一下。 上一回打交道还没觉出这人这样好看。傅之垣手上使了点劲儿,盯着陈无易的表情变化。 傅之垣这样盯了有点久,是旁边人的询问叫醒了他。 操。傅之垣松手,掏口袋点了支烟,皱着眉和缓过劲儿来默不作声的陈无易对视,几口烟圈全数吐在对方脸上。 一支烟快抽尽了,傅之垣才捡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抬手拍了拍陈无易的脸,出声威胁:“我收拾撬我墙角的贱货,你一次两次的,老和我过不去,你丫犯病也欠收拾是不是?” 对于傅之垣这种显然有钱有势,秉性下等的中二青少年,陈无易不打算硬碰硬,态度顺服得不行:“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是我多管闲事了,真不好意思,对不住。” 陈无易滑跪的态度取悦了这群人,唯独傅之垣没有笑。 心里那点隐约的苗头在陈无易这三言两语下熄灭了。没意思的软骨头,白瞎了这张脸。 傅之垣垂着睫毛,眼神凉飕飕地瞧着陈无易,抬手把烟头摁在对方脖颈上。 他欣赏着那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脖子绷出青筋,直到烟头彻底灭了,才起身,示意左右的人放手。 看到那块烫伤,心里快意很多,傅之垣满意地笑:“原谅你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风并不冷,但吹过身上时依旧打了个寒颤。陈无易低声骂了句,将衣领子拉开一点,避免蹭到烫伤的皮肉,慢腾腾站起来,吐出一口浊气。 他捡起手机看,阿简没有回他消息。 直到下班也没碰见阿简,陈无易懒得再找。毕竟自己在傅之垣手下也是很快认怂,又何必苛责别人。 第4章 第 4 章 到家已经四点,陈无易撑着洗完澡,设了早上七点的闹钟,倒头就昏睡。 闹钟响的时候陈无易感觉脑子快炸了。他昨天洗完头发随便擦了几下就困得眼皮子打架,处理完脖子上的烫伤后直接栽在床上,晾了一宿的湿发开始惩罚他了。 但在深呼吸几次后,他还是很迅速地起床,洗漱更衣,在二十几分钟内完成出门的动作,搭地铁去上班。 上午店里来了一批山地自行车,陈无易在库房帮忙卸货,汗水染到伤口,又疼又痒,午休时陈无易去厕所掀开纱布一看,好家伙,开始红肿化脓了。 下午天气阴沉沉的,打了几个闷雷,却一直没落雨。直到店铺打烊,同事忙完剩下的活先走了,陈无易一个人关门锁店的时候,淤积了一下午的雨水就这么哗啦啦毫无征兆地兜头浇了下来。 陈无易被冰凉的水珠砸得一激灵,下一刻雨水淋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架势根本没给他时间考虑,陈无易只好举着包一路朝地铁站狂奔。 到了地铁站人也差不多湿透了。晚间风大,陈无易在站台上吹着风,本来一整天都不对劲的脑袋更是又晕又疼,好容易撑到回家,开门闻到一股子饭菜的香味时,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家里灯光大亮,客厅被收拾得很整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有一锅冒着热乎气儿的炖汤。 陈无易使劲嗅了嗅,闻到了浓油赤酱的甜香。 顾爻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糖醋小排和一盘清炒虾仁,看到陈无易,眼神微顿,不那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陈无易放下背包,低头换鞋,问:“你微信问我下班时间就是为了做饭啊?” 顾爻没接话,但是看到陈无易这副惨样,伸手去接过他的背包,并说:“淋雨了要赶快洗澡。” 昨天之前还冷冷淡淡的小孩儿忽然风格大变,这让陈无易感到震惊,洗完澡出来都还在琢磨,该不会是这小孩有事要和他聊吧? 结果一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蒋舟舟的消息,说今天是顾爻母亲的生日,如果顾爻情绪不好要多担待。 陈无易出去时发现餐桌上多了碗姜汤,他也没客气,一口气灌完了。 “今天开学第一天吧,在学校怎么样?”陈无易开启老套但好使的话题。 “挺好的。” 两人就这么不生不熟、不冷不热地聊了几句。 陈无易吃着吃着忽然不动了,也不说话。惹得顾爻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了?” “唔。”陈无易思量着说这话合不合适,但今晚脑子转得慢,所以还是顺嘴说出来了:“这是印象里顾阿姨做的味道。” 顾爻顿了顿:“是吗。” 静了会儿又说:“那么久了无易哥还记得我妈的手艺,真难得。” 陈无易笑了笑,“啊,因为那是我吃过最正宗的沪菜来着。” 对面人说话鼻音太重,顾爻抬头观察对方,发现陈无易头发没怎么吹干,发梢还滴着水,水滴在脖颈肩膀,湿了一小片布料,以及锁骨上方脖颈处的一片医用纱布。 陈无易偏头打了个喷嚏。 顾爻放下筷子,探身抬手覆上陈无易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 无语片刻,顾爻起身扶陈无易去沙发,“你发烧了,坐,我给你量个体温。” “烧了?”陈无易面露茫然,而后点点头,喃喃自语:“难怪呢,头疼一天了。” 在柜子里找到体温枪,一量,39.1℃。 “……”顾爻不知道这人烧成这样怎么还能坐下来和他没事一样地聊天吃饭。 “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医院。”顾爻说话间要起身,被陈无易冰凉的手一把拽住。 “我家有药,多大的事还去医院,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还上班呢。”陈无易指挥顾爻去拿药。 吃了药,倚在沙发上,觉得脑袋烫得难受,又声控顾爻去拿冰袋。 等顾爻拿着包好毛巾的冰袋出来时,陈无易已经两眼一闭,安详睡了。 顾爻:“……” 顾爻发现陈无易活得其实相当粗糙。 他只好放下冰袋,俯腰,双手揽过对方的肩头和腿弯,将人抱起来。 陈无易看着高高瘦瘦,其实也并没多少重量。 把人抱回卧室床上,找来吹风机给人吹干了头发,顾爻正准备走,余光却瞧见陈无易脖子上要掉不掉的纱布。 纱布湿了,不该再用。顾爻在卧室里左右找了找,看到书桌上摆放的棉签、抗生素药膏和医用纱布。 掀开纱布,顾爻手上一顿。 也是这时,陈无易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顾爻侧目看过去,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顾爻盯着那条消息栏一动不动,直到屏快熄了,他才抬手,抓过手机悬在陈无易脸前,解锁,点进消息页。 陈无易做了极度混乱的一场梦,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他在一片漆黑中缓了缓,意识到是自己从来不拉的窗帘被人拉上了。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摸到手机点开一看,时间赫然显示十一点三十九分。 赶紧点开微信,发现早上他和店长有一通两分多钟的微信电话,店长发来一串文字:准假。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抱拳]。 陈无易马上给和他调了班的同事道歉,并承诺替对方顶周四的班。 震惊加上生病的不适感令他没发现下面有一条阿简昨晚十点多发来的消息,被已读了。 请过假,也和同事商定了替补计划,陈无易放心了,再次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顾爻不愧是能够独自料理母亲葬礼的小孩儿,处事周全,靠谱。 顾爻结束一天的课回到家时,下午六点的夕阳正将小区渲染成一片老旧的橘黄。 推开门就被一滩潋滟的水光闪到了眼,仔细一看,从阳台水漫金山似的淹了小半块客厅,敲敲打打的声音从阳台深处传来。 顾爻挎着书包来到阳台边一看,洗衣机被搬开了,陈无易穿着短袖短裤躬身蹲在洗手台下方,很努力地干活。 短袖衣摆略短,露出一截奋力抻直的腰,腰线绷成一段很韧的流线,隐约可以瞧见衣摆里薄肌的轮廓。 “怪了。”陈无易的声音闷闷地响起,随后探身从台子底下出来,抬眼看见顾爻,整个人一愣。 顾爻顺势收回视线,单手卸掉肩上的书包,弯腰抓着陈无易的手腕将人拉起来,“修水管吗?” “对,”陈无易站起身头有点晕,晃了晃脑袋,“睡一觉浑身的汗,想洗个床单来着,结果差点给我把客厅淹了。” 说话间顾爻已经把外套也给脱了,踏进阳台,接过陈无易手里的工具,“我试试。” 顾爻一蹲下去,阳台在视觉上忽然显出几分逼仄,那双一看就不怎么干过粗活的手拿起钳子来倒是蛮熟练的样子,没几分钟就问陈无易要密封胶带。 陈无易赶紧递过去,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擦过自己的小半边掌心,温热粗砺的触感带起一阵轻微的电流感。 陈无易站在原地一呆。 顾爻三两下完事儿,起身开水龙头试了试,确定修好了,然后把洗衣机搬回原位,摁了程序,洗衣机如常运转的声音嗡嗡响起。 处理完水管,顾爻转头看陈无易,语气里带着不认同的意味:“你应该多休息。” 陈无易脸色并不好,方才起身也有点摇摇欲坠的,不知道烧退没退,居然在这里折腾半天。 陈无易去洗手台洗手,“休息休息,我把地拖完就回去休息。” “我早上帮你请了一天假,你要是没好记得去续一下。”顾爻说。 “我看到了,够了,谢谢啊。” 陈无易洗完手转身一看,顾爻已经拎着拖把在客厅开拖了。 这哪里是男大学生,这根本是田螺小伙嘛。 今天夕阳太好,把客厅里的这一幕照得美轮美奂。陈无易看着,突然觉得心窝腾起一股暖意,好像很多年前那个顾阿姨在的暑假,蒋舟舟和顾阿姨把日子经营得井井有条,于是陈无易也得以有一段人情味十足的时光。 那段时光是陈无易心中美好人生的指标。如今好像被顾爻重新带回来一点昔日旧影。 这个时候,陈无易才真正觉得,顾爻是那个小破孩的成人版,仍带着记忆里的温度来到他身边。 陈无易被自己忽然泛滥的感性情绪震惊片刻,垂头笑了笑,去客厅柜子里翻出体温枪量了温度,退烧了。 又回房间换了一身衣裤,出来和顾爻招呼一声,“我去超市买点菜,一起吗?” 顾爻说要学习,陈无易就自己换鞋出门。 其实是打算点个外卖应付过去的,但是突然厨兴大发。陈无易想,顾阿姨把孩子给他养,不好让人家天天吃添加剂。 陈无易厨艺无功无过,填肚子可以,伺候人就算不上好了,所以在超市里绞尽脑汁,又是某书又是某音一顿搜索,买个菜买了大半个小时,攻略截图了一堆。 正打算回家去大展身手,收到一条顾爻的消息,说出门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总之陈无易什么兴致都没了,觉得手里拎的东西太沉,他生着病,还是应该点一碗粥比较方便实惠。 到家之后,看着空荡荡昏暗的客厅,又瞧瞧手里一大袋子菜,陈无易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陆白发消息。 陆白来的时候,陈无易菜也做的差不多。 陈无易觉得自己发挥一般,但陆白很给面子,一进门就吱哇喊着好香,洗了手往那一坐就开动。 陆白吃饭有一大优点,不挑,什么都吃得很香,先天吃播圣体。和他一个饭桌陈无易也莫名觉得胃口大开。 饭后陆白在厨房洗碗,陈无易无聊地翻微信,终于注意到阿简的消息。 阿简发来几条很长的文字,说自己是被那人逼迫着用消息匡他出去的,说他上次在包厢里给那个大学生动的手脚被那人知道了才会被报复的,说自己会申请调班,不让他见到心烦。 陈无易先是想这个消息怎么没显示红点提示,后又觉得可能昨晚看了,但脑子太混乱没记住。他不知道怎么回复阿简,就干脆当做没看到。 第5章 第 5 章 陆白出来的时候在打电话,给陈无易递了个眼神就去了阳台。在外面喂了二十多分钟的蚊子,回来时一脸垂丧,这个样子不常见,陈无易出声询问。 陆白往陈无易身旁一坐,抬手扫了扫短寸,烦躁地:“家里催婚,非要给我安排相亲,都说没时间了。” 老家是个小地方,陆白这个年纪不成家在长辈眼里就是大逆不道了,哪管你事业有成还是混得一般,或者获得‘最高荣耀’有了编制,超过二十八没结婚的通通打为人生失败。 据陈无易所知,陆白的条件在老家很吃香,来联络交游的怕是只多不少。 “也不好一直推拒,不然你交个女朋友。”陈无易说。 陆白听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论,掴了一掌陈无易的大腿,“火没烧你身上是吧。” “嘶——” 陆白手劲可大,陈无易差点跳起来,“我这种二十八岁存款刚结束负数状态的,没人惦记,早就光脚不怕穿鞋的了,本来也烧不到我。” “再说,我结什么婚。”陈无易语气很淡。 陆白看了他一眼,犹豫道:“你,也不要搞极端,难道单一辈子?而且……你本来又不是……万一缘分来了你能交个女朋友呢?” 陆白觉得,陈无易高中还会和女生搞暧昧呢,要不是大学遇到那个孽障,说不准现在孩子都会跑了。 “没有那个心力了。”陈无易平静地陈述:“存点钱,换份不那么忙的工作,给我妈养老。我这辈子只剩这点指望。” 道理有很多,但陆白一句也说不出,想来想去,只能说:“是我还得让那骗婚的垃圾身败名裂才行。” 又不是没试过,陈无易心里默默反驳,最终身败名裂的却是自己。这上哪说理去。 “我送你……”陈无易起身想说送客,陆白的手机响了。 陆白接了电话,听了几秒后沉声让对面给他发定位,然后挂掉电话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有点事儿,先走了。” 把陆白送走后才九点。平常这个点不是在店里就是在酒吧,陈无易是个几乎没有自己生活的人,这骤然空出来的几小时让他不知所措。 在家里游魂一样荡了会儿,开了几把游戏,结果太久不玩儿手生了,回回坑队友,被骂得狗血淋头,遂放弃。打开手机想选部电影看,高分电影里又全是他大学时和前男友一起看过的,电影榜单刷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 陆白一句话,让陈无易干什么都不太对劲。 今天情绪太泛滥了。陈无易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床上,觉得果然还是忙得倒头就睡的生活比较安全。 他去床头柜翻出一瓶褪黑素,准备把自己强制关机,电话忽然响了。 陆白在那头说:“来滨海区开元街派出所领你弟弟回家。” 陈无易:“?” 收到朋友消息的时候,顾爻本打算拒掉对方的约球。但是对方坚持邀请,好说歹说,表示对手实力太强劲,顾爻不去赢面太小,并发来现场照片。 顾爻点开照片,看到人群里正奔跑欢呼、意气风发的傅之垣。 与之一起浮现在脑中的是陈无易脖颈上那圈红肿可怖的烫伤。顾爻松开笔,仰倒在椅背,对着照片看了会儿。 是他吗? 朋友又问他去不去。 顾爻回了个OK。 派出所就在S大校区旁边的一条美食街附近,虽已时间不早,但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陆白从附近一个娱乐会所里拿了线人的情报出来,开车路过S大的露天篮球场时,被一阵鬼动静吸引了注意,一群男大学生估计是打球打红了眼,情况升级成斗殴了。 他视力好,一眼就瞧见陈无易那个便宜弟弟也在斗殴人群之列。 挂了电话,陆白转头仔细看。 参与斗殴的人都穿着各自队伍的球服,唯有陈无易那便宜弟弟穿的是日常装,可能是半路被摇过来的帮手。穿着球服的一个个都挂着显而易见的彩,唯有他长袖长裤看不出端倪。 陆白走到他面前,说:“刚给你哥哥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会来接你。” 少年抬眼看他,极冷淡的一个眼神。 哟。陆白心里暗暗挑眉,开口:“还认得我吧,前天才见过面。” 陆白想说你挺能惹事啊,但憋住了。 对面长椅上垂着脑袋看手机的男生突然抬头,盯着陆白看。 陆白干这行的,超绝敏感力,立刻偏头对上那道视线,一看不得了,又是个熟脸,合着这俩的恩怨还没结呢。 傅之垣刚才没怎么注意,一心只想要找个法子弄死顾爻,报了球场上的仇,现在看到这个警察,忽然一下有些事儿串起来了,脑子里立刻浮现那天晚上灯光下一张痛苦的脸。 噢。傅之垣幅度很小地歪了歪脑袋,心想,居然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和这姓顾的有关系啊。 一点都没透露,以为是个孬货,原来还是个有点心机的孬货。傅之垣有点想笑,他感受到些许趣味,脸上被顾爻用篮球砸出来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管家和那边的派出所民警说了会儿话,来到傅之垣面前说可以走了。 傅之垣摆摆手,说:“等等。” 管家就站在一边杵着。 十几分钟后,傅之垣看到匆匆出现在派出所门口的人,胸腔突然爆出一股悸动,琥珀色的眼睛发亮,直勾勾跟随过去。 陈无易一眼就看到陆白和他旁边的顾爻,疾步走前去,将顾爻上下打量个遍,没见到什么伤才松口气。 “怎么了这是?”他问陆白。 “打球打出火来了,”陆白说着,眼神往某处一指,“估摸是借球发挥呢。” 陈无易回头,对上一双饶有兴味的眼睛。 浅色瞳孔含着令人不适的笑意,眼角、额边、唇上乃至下巴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一张硬朗俊逸的脸生生被揍出惨样,显得盯着陈无易的那抹笑更诡异。 陈无易对那副笑颜中透露出来的幽微恶意十分敏锐,也很熟悉。 心脏骤然一沉,他迅速移开视线,问顾爻:“有哪里受伤吗?” 顾爻拍拍左腿,声音听着淡淡的:“磕到了。” 说得很简短,但陈无易感觉没那么简单,于是蹲下来,卷起顾爻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一片青紫交加的淤痕。 陆白微微后仰,露出幻痛的表情。 “站的起来吗?”陈无易去扶顾爻的手臂。 顾爻顺着陈无易的力气站起来,忍了忍钻心的痛意,说:“去医院吧。” “肯定要的啊,陆白你一会儿有事吗?”陈无易盯着顾爻那吓人的伤痕眉头紧皱。 等他们搀扶着离开派出所了,傅之垣才站起来,跟在后头一起出门。 宝马停在路边,管家替傅之垣开车门,只见少爷视线还远远落在某处,直到那辆丰田开出主路才肯收回。 坐进车里,傅之垣忽然想到什么,从书包里翻出平板,没两下就找到那个当时随手录下来,搁置在相册的视频,点开。 包厢里音乐很吵,灯光不断变换,画面中心的男人背对镜头,他那身黑色制服恰到好处的修身,跨坐在人身上的动作更把他身段完全勾勒出来。从直肩到薄背,从窄腰到长腿,像老练的画家寥寥几笔刻出来的,神韵盎然。 他干脆利落地灌酒,仰起的脖颈上喉结滚动。 傅之垣也跟着喉结一滚。 然后傅之垣就发现,这个男人俯身下去,手却在暗暗操作,松了绑缚顾爻的带子。 傅之垣先是感到愕然,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视频自动播放了很多遍,屏幕才被傅之垣摁灭。 顾爻的亲人? 前天晚上滋生的那点点苗头忽然被一顿添油扇风,火势腾一下燃起来,烧得傅之垣也无可奈何。 傅之垣沉在黑暗里,脑海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玩具,应该蛮有趣的。 “少爷,先叫家庭医生给您看看吧,明天是大小姐的生日宴,不好缺席的。”管家在前头说。 傅之垣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火烧火燎的兴致回落下来,生起烦躁。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贱人欠收拾,真烦人。他想。 另一边,顾爻的伤势不算乐观,轻微骨裂,用了夹板促进愈合。 陆白把他们送去医院再送回小区,相互道别之后,陈无易扶着顾爻回到家。 陈无易把顾爻放到沙发上,俯身观察了一下夹板。 一股热气扑到脸上,顾爻垂眼,看见陈无易衣领子里的纱布。 “你明天要不要给学校那边请个假?”陈无易问,心里也在考虑自己这个病假要不要再延两天。 “不至于。”顾爻摇摇头,“没那么严重。” 陈无易一贯是病了自己吃几颗药硬挺的,因此也没有觉得顾爻非请假卧床不可,人家自己都说可以了,陈无易选择相信顾爻。 “那你一会儿洗澡要架两个凳子,我去给你放好。”说着要走,走几步又回头问:“你衣服要我帮忙脱吗?” 顾爻摇头,只说:“麻烦无易哥帮我收一下衣服就好。” “不麻烦。”陈无易应着,转头去阳台。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不早。陈无易拉了个凳子在廊道转角处坐着,手里随意翻看一本书,耳朵竖着听浴室里的水声。 倒不是他变态,主要是他怕顾爻又摔一道。 他虽然已经退烧,但感冒尚未好全,这时候脑袋有点昏沉,那水声反倒成了绝佳白噪音,落在陈无易耳朵里变得越来越远。 顾爻洗完澡出来,慢慢往自己卧室里挪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 陈无易仰头靠在墙角,双眼合着,手里的书要掉不掉,就那么睡着了。 昏暗的廊灯洒下,照亮他半个身体,他坐在那里,似乎周遭的空气都静谧得令人不敢扰动。 顾爻下意识放轻呼吸,去拿开他手上的书,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浴室,大概猜到陈无易为什么在这里睡着。 陈无易是很俊的长相,闭着眼的时候有点乖,那种无处不在的疲惫感消失,显得更俊。 悄无声息地看了会儿,对方呼吸重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毫无焦距地盯着虚空,然后湿润的杏眼才慢慢移到顾爻脸上。 “无易哥,”顾爻放轻声音:“回卧室睡吧。” “哼……”陈无易眯了这么一会儿,浑身酥酥的,从鼻腔哼出点微弱的声音,整个人在暗灯下显得慵懒极了。 大概是周围太静了,顾爻的耳朵变得敏感,目光落在他身上黏住不动。 “你洗好了?那没事了。”陈无易慢腾腾站起来,几乎是闭着眼往卧室去。 门合上。 走廊安静了几分钟,才再次响起关门的声音。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陈无易提早半个小时起床,去帮顾爻买了早餐放在锅里保温,然后就边啃包子边去赶地铁。 半下午的时候,有个大客户的单要送,店里的两个男生负责。陈无易和同事把崭新的定制自行车运送到一个酒店的宴会厅,配合那边的工作人员把自行车装饰成仪式感十足的礼物。 同事是半个骑行爱好者,整个过程止不住地感叹,看着那辆自行车眼睛都要发光。 据说这是客户和设计师一起研讨出来的,是公路、砾石两用定制车,轻量化做得相当极致,大约九千克,单手轻松提车。光是外观就一眼可见的高奢。涂料是颜色很高级的冷调渐变电镀幻彩漆,有隐形UV暗纹,一个很简洁的Rainy,阳光照射下才能瞧见。 “这避震堪称黑科技了吧。”同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脸都要贴在车身上了。 “这个把带是蛇皮手工缝制的,靠,居然还有磁吸充电口……激光雷达尾灯??不是,这个轮胎感觉比我月薪贵……”同事一脸被刷新认知的表情,大约是头一次遇见如此烧钱到极致的定制车,被金钱的力量震慑了灵魂。 陈无易暗暗叹了口气。那可不,造价几十万呢。 “你小心触碰,”陈无易说,“这车造了一年多。” 这辆车,钱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配置和材料以及设计和建造的过程。造价背后还有无数资源的调配。 这是比钻石珠宝贵重无数倍的礼物。陈无易压根都不敢碰。 同事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远离了。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签了单子,让陈无易和同事稍候一个小时,还需再将车从酒店运去另一个地址。 于是陈无易和同事得以沾光,在宴会厅偏厅的茶水区休息。 这里是S市最黄金的地段,酒店就在S市地标旁边,五十多层的高楼,玻璃外窗将城市远景框成一副现代画,地标就是画面重心。 正常情况下,这里的茶是陈无易奋斗半辈子都喝不起的。 同事好奇心重,起身溜达着溜达着就不知去处,陈无易给他发了消息委婉提醒。这场宴会还没结束,陈无易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因此不敢乱走,就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等着时间到了去运车。 主厅里,傅之垣被父亲领着和一堆叔叔阿姨寒暄,就他考上985这件事,绕厅一周炫耀得人尽皆知了,父亲才肯放他离开。 傅峥拿自己做面子,获得一片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的夸赞。 傅之垣觉得恶心,心里憋着气不上不下卡得难受,又见方长扬极其大张旗鼓地停了音乐,给傅雨时送了一辆自行车做生日礼物,傅雨时见那自行车感动得跟什么似的,两人在众人的哄闹中幸福相拥,周围一片喜气洋洋的道贺。 傅之垣冷嗤。 他这个姐姐眼神很差,找了个凤凰男还宝贝得不行,总有一天会吃苦头。 丁棋听到他的冷笑,颇为无奈地:“你姐夫很用心了,你咋这么不待见呢?” 傅之垣冷冷看了丁棋一眼,丁棋心里一抖,改口:“唔。你姐夫攀高枝很用心了,真是的这一股子狐媚劲,勾得雨时姐找不着北,你说说多闹心。” “姐夫个屁。”傅之垣说:“没登记呢,不会让这种人进傅家门的。” 丁棋默默叹一口气,不明白方长扬一个高知家庭出身的名校高材生到底为什么被傅之垣这么嫌弃,方长扬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年少有为,性格好相貌佳,虽然出身普通家庭,但这种靠自己努力爬上来的年轻新贵在圈子里更难得,抢手得很。 而且傅之垣的学校都没方长扬母校排名高呢,一个末流985,一个顶尖985。 他这么想着,顺口就这么吐槽出来了,意识过来的时候冷汗悄悄冒出来。 傅之垣没什么情绪地说:“S大总收贱货,很了不起吗。” 丁棋呵呵笑了两声。 很烦。看见方长扬搂着傅雨时和旁人应酬,那样子像极了傅峥拿自己去和别人交际。傅雨时被人利用还笑得一脸幸福,傅之垣觉得闹眼睛,果断往偏厅去,让眼睛清净清净。 他一开始没瞧见陈无易,只是看窗外的辽阔景色转换心情,却怎么也压不下心中那股戾气,后知后觉意识到,丁棋一个普本怎么敢搞学历歧视,还末流985? “傻逼。”傅之垣骂了句,更躁了,躁得他齿根痒。 他就是在这时一个侧眼看见远处沙发上坐着安静看书的人。 很神奇,就那么一眼,他整个人凝固住,所有烦躁狠戾都被压了下去,像是陷入真空般脑袋空白了一秒。而后,一种莫名的兴味和诡异的愉快涌上心头。 感受到自己情绪变幻的时候,傅之垣甚至有点讶异。 他想,这该不会是老天特意给他送来的解压玩具吧? 酒店铺着厚实的地毯,并未听见任何脚步声,但陈无易还是有点预感,抬起头,转过脸,然后看到人模狗样的傅之垣。 一身昂贵的精致西装,胸前别着一枚价格不菲的胸针。果然人靠衣装,这样的傅之垣哪怕脸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也丝毫不影响他风度翩翩的模样。 陈无易很快意识到他是这场宴会的宾客。品牌店最注重对外形象,他身为员工,不能和大客户的宾客在工作场合起嫌隙。 也就是说,陈无易最好不要在这里和傅之垣起任何冲突,哪怕只是单方面被傅之垣殴打也不行。 所以陈无易起身,露出礼貌的笑。 傅之垣目光在他胸前停留了会儿。 黑色简易运动装,logo是一家高端运动品牌,就是方长扬送给傅雨时的那辆自行车牌子。 “你怎么在这。”傅之垣冷淡地问。 陈无易解释自己是门店员工。心里有些着急,希望同事赶紧回来,他才有理由遁走。 听到陈无易的解释之后,傅之垣面色沉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谈话就此中断,气氛难免尴尬。 正当陈无易踌躇着,傅之垣忽然勾起一个浅笑,抬起眼皮,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盯着陈无易的眼睛,像是盯住了将要围捕的猎物。 “你是员工,那好办了。”傅之垣忽然伸手拉住陈无易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的强硬:“那边的置景有点问题,正愁找人去修,你跟我过来。” 陈无易满心怀疑,但这是他的工作范围,他不好拒绝,况且少年力气大,挣了几次也没挣开。 宴会厅正是热闹的时候,满目精致的男男女女和奢侈的布置让陈无易更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 很突然的,有一对举止亲密的男女撕破所有繁杂画面,直冲进陈无易眼中。 傅之垣拉着人穿梭过酒柜餐桌,来到展示台边上,转过头正要开口说话,发现陈无易后脑勺对着自己,目不转睛盯着另一边。 不爽过后,敏锐地发现那边是方长扬和傅雨时。 有些不对。 傅之垣闭了嘴,直勾勾观察着陈无易的每一点微小反应和变化。 脸色难看,身体僵硬,手渐渐握紧了,呼吸更加急促,胸脯起伏的频率过快,脖颈上有青筋绷起。 傅之垣微眯起眼,咂摸着这个反应。这是惊惧?还是惊怒? 陈无易的每一点变化在傅之垣眼中都很有趣味。这个人好像比想象的更加丰富,更加真实。 比如现在,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竟然冒了点薄汗,一双眼睛变得湿润、发亮,表现出一种另类的全神贯注。 酒吧里松弛得力的陈无易不是这样,派出所里疲惫干练的陈无易不是这样,被摁着用烟头烧皮肤的陈无易也不是这样的。 傅之垣凑近陈无易,顺着方向看过去,确实是他姐和他姐的贱人。 “怎么,认识?” 声音在耳边,猛地拉回神智。陈无易肩膀颤了一下,用最大的力气稳住自己,让自己保持正常状态,退开几步,低声道:“没有。” 可惜说出口的声音是干涩的。 “骗我。”傅之垣说,“认识哪个?男的那个还是女的?” 傅之垣问出来,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他姐的生活圈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陈无易。 陈无易光是控制自己就用了极大力气,快要五年了,再见到方长扬居然还是这么没出息的反应。 陈无易心里唾弃自己,此刻烦躁不已,实在不想继续和傅之垣周旋,只冷冷地:“我怎么可能认识这里的人,这个展示台到底哪里有问题?” 结果傅之垣根本不在意他生硬的话题转折,自顾自地:“那个男的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短暂地沉默,然后是语气更差的否认:“都说不认识了。” 傅之垣差点又想笑。 天呐,太有趣了。 傅之垣抬手摁在陈无易肩膀上,物理意义上‘安抚’陈无易,“别慌。方长扬那个贱人向来很讨厌,你要是烦他,我很理解的。” 陈无易一侧脸便是傅之垣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呐。”傅之垣指尖朝那边一抬,“那个女人,是我姐,今天是她生日宴。方长扬,很不幸是我未来姐夫。你们店里这辆车,是方才扬讨好我姐的玩具。现在清楚了?” 陈无易几乎要把指甲攥进肉里,才找回一贯的处事方式,他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很荣幸见证你姐姐的幸福时刻。那这个展示台还有哪里要完善的吗?” 傅之垣眉一挑,歪了歪脑袋看他。 正僵持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斯文的嗓音。 “之垣,怎么在这里。” 极为熟悉的音色,很陌生的语气。陈无易冒了一阵鸡皮疙瘩,忽然擦着傅之垣的肩膀大步去展示台,动作果断干脆地开始调整一处墙上挂贴的气球。 方长扬瞥了一眼工作人员的背影,来到傅之垣跟前,温声道:“雨时说让你过去,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傅之垣现在心情不错,也挂了笑脸:“没兴趣。” 在傅之垣这里吃瘪不是一两次了,方长扬不打算和小孩计较,便说:“是你学校的校友,认识认识挺好的,那边花园等你。” 说完转身就走。 “装货。”傅之垣低声骂了句,再转头,陈无易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不上工作不工作的,陈无易钻进电梯摁了一楼,和同事发消息,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会运送时就不去了。 对面答应得很快。 等出了酒店,陈无易才感觉攥住心脏的无形大手松开,血液得以正常流转,呼吸顺畅。 陈无易松开手,发现手心已经汗湿,手掌处被指甲印出数道红痕。 傅之垣那番话在耳边不断回响。 陈无易皱着眉,回头看一眼巍峨耸立的大厦,心脏又开始不正常地跳动。 烈日倾洒而下,刺得眼睛疼。 最终,陈无易还是垂下脑袋,微微一晒,放弃那可笑的念头。